他是谁?
企图阻碍他的人?
墨黑的眸不自觉地泛红,像头野兽更像是暗处的鬼魅,眨也不眨地定住那口若悬河之人,浑身散发着死亡的气味。
“可怜他求不得又放不下,这千年来杀伐无数,改变了既定命数,造成人间条理大乱,罪孽深重得难以赎还,他的下场……不到最后还真是难测。”说书人似笑非笑地直直瞅着乌玄度。“他,找得到他欲找之人吗?要是找着了,那一身妖气还不怕将人给吓跑?最可悲的恐怕是,就算两人碰头了却是相看不相识呐。”
乌玄度垂敛的长睫在眸底形成一片阴影,寒凛杀意毫不遮掩。
半晌,他似笑非笑地扬起唇角,才起身,坐在对面的乌玄斗随即抓住他。他眸色冷厉欲将他甩开,却听他道——
“玄度,你等等……四哥头好晕,你别急着走……”
乌玄斗捧着头低吟着,不知怎会没来由的头晕,晕得他都快要坐不住。
乌玄度拉开他的手,淡淡地道:“四哥歇着吧,我去去就来。”踏出房外,迎面而来的竟是股剌鼻灯油味,但他不以为意,正要下楼,却见一只蝶从面前飞过。
蝶?
这地方怎会有蝶?
他疑惑地望着蝶飞去的方向,却见蝶竟在底端的一间房门前飞舞着,彷佛要他前往,几乎是不假思索,他举步朝底端那扇门而去,就在一步之遥时,蝶竟从门缝钻了进去。
他瞪着门板,听见里头传出的细微声响——
“只要你胆敢再靠近一步,我就与你同归于尽!”小姑娘带着几分倔气的冷嗓,是他从未听过的嗓音,但不知怎地,总觉得那说话的口吻像极了她。
待他回过神时,他已经推开了门板。
视线越过了背对他的男人,落在床边的小姑娘……是她,斐有隆府上那位落水的姑娘。
“喂,你是谁,不是说好了……”男人话未尽,便被人一掌劈昏,以难看的姿势趴倒在地。
“姑娘可有下人侍候?”乌玄度已退到门外,侧过身不看她。
都蝶引惊魂未定地瞅着倒在地上的男人,再抬眼瞅着他,两人未免太过有缘,竟是三番两次遭他解救。
如今再见他,却觉得他身上妖气冲天,一股血腥腻味催她欲呕。
等了一会,没等到回应,乌玄度便做了决定。“那人会昏上一段时间,不如姑娘在这儿稍候片刻,我差人到西军都督府通报一声。”冯家酒楼与西军都督府相距不远,费不了太久时间,一会差人通报一声便成,眼前他得要去逮住那个说书人,摸清他的底细。
也不等她响应,交代完了他转身就走,然才接近梯间就闻到一股烧焦味,想起先前的灯油味,他不禁加快步伐,果然如他所料,梯间真的烧了起来,他回头疾步如飞绕到另一头的梯间,竟也着了火。
“……请问,发生什么事了?”一直站在门口的都蝶引见他折返,步伐又快又急,像是发生什么大事。
乌玄度瞅她一眼,淡声道:“通往楼下的两个梯间都着火了,可能得麻烦姑娘暂卸男女之防,先到我四哥的雅房避一避。”说着,指向几间房外。
“你呢?”
“我将这人一道扛过去。”乌玄度动作利落地将那昏厥的男人扛起,动作行云流水,扛个人像是扛件被子般轻松。
都蝶引有些意外,原以为这种身上染着妖气之人必非善类,可他却是处处助人……是她不好,对些人事物抱持根深柢固的成见了。
跟着乌玄度进了间雅房,她瞧一个男人趴在桌面,原以为是醉了,可房里压根没有酒味。
乌玄度将人搁在床边,以床帐捆绑起那人的双手后,回头看了眼乌玄斗,唤了他一声,微触他的鼻息和脉息,确定他并无大碍后,便对着她道:“在这儿待着,我去去就回。”也不管她允不允,他径自大步离去。
都蝶引本是想唤他的,然而看着他脚下的影子,教她狠抽口气,娇俏面容瞬间变得惨白,只因随着他离去的影子竟重迭着一团又一团的黑影,绕在他的脚边鼓噪着又像是快要幻化成形。
他快入魔了,他……还算是人吗?
在乌玄度跃过了着火的梯间到一楼通报后,才刚燃起的火很快地控制住了,可惜,他欲寻找的说书人已随着避灾的人潮离开了酒楼。
找了酒楼的掌柜询问,只说人是当家的聘的,不知道那说书人家住何方,只知道其名苏破。
就在这当头,竟见斐澈刚好也来到冯家酒楼,他便将斐澈领上楼,把顺手救的姑娘交给他,大略地说了始末。
斐澈听完后,勃然大怒,他之所以会匆匆赶来,就是自家娘子要他走这一遭的,只因原本母亲和妹妹带着表妹上冯家酒楼听戏,岂料没一会人就回来了,他娘子眼尖地发现表妹并未跟着回府,于是不动声色地要他赶紧前来。
哪知……他的表妹竟差点遭人非礼!
斐澈瞪着被捆绑住的男人,对着乌玄度道:“玄度,你跟着我一道回府吧。”
“不妥,我还得送我四哥回去,我四哥莫名昏去了。”虽说他不清楚那姑娘是怎生处境,但那后宅之事,不是他一个外男该介入的。
“先暂且将他一道带回都督府,找我家府医诊治,今日这事得到我父亲跟前说清楚较妥当。”
娘子曾经对他说母亲与妹妹对表妹不善,他原本是不信的,可如今一瞧,他不得不信了。只是,他作梦也没想到她们再对表妹不喜,也不至于会找个男人……简直是荒唐,教人难以置信!
乌玄度眸底闪过一丝不耐,最终也只能允了这事。
而一直乖巧站在角落的都蝶引,目光始终落在乌玄度的脚边,无法理解一个快要入魔的人怎能保持理性,这人真是教她搞不懂。
一行人回到西军都督府,先差了府医替乌玄斗诊治,乌玄度则押着企图非礼都蝶引的男子,随着斐澈进了斐有隆的书房,将在冯家酒楼发生的事简单说明。
斐有隆听完事情始末,整个人气得不断地抖颤着,然而碍于乌玄度在场,只能按捺住怒气,勉强扬笑道:“今儿个可真是多亏玄度了,不过亲家四舅子府医正诊着,不如你先回房问问府医状况如何,毕竟这事听来颇有蹊跷。”
“也好。”乌玄度清楚他要处理家务事,自个儿不方便在场,再者他也想知道四哥怎会无故昏厥。
待乌玄度离开后,斐有隆才气得重击案面,朝着斐澈吼道:“你这事该要暗着处理,怎能让玄度知晓这事!”
他一心想要乌玄度当他的女婿,如今他知道斐家后院这般不安宁,他敢要他的女儿吗?这亲事还要不要谈?
“爹,我让玄度特地走这一趟,就是为了证明今儿个发生的事,否则就怕爹会袒护妹妹和母亲,要不是玄度适巧出手,真不知道表妹会落得什么下场!”他当然知道家丑不可外扬,可这事要是不能罪证确凿、当面对质,就会这么揭过。“不过,我也没让玄度知道表妹是跟着母亲和妹妹外出的。”
“先把这男人拖到后头,差人去把你母亲和妹妹都找来,还有把蝶引也找来。”好半晌,斐有隆才沉着声吩咐。
后宅之事本不该由他来处理,可这事兹事体大,他已经三令五申再三警告了,岂料张氏还是把他的话当耳边风!
不一会,张氏和斐洁一道进入书房,她们还不知道东窗事发,斐洁走到斐有隆跟前请安后,便腻着声道:“爹,都要入春了,不知道皇上赏赐的那匹流金绫能不能给我裁件新衣裳?”
当初皇上的赏赐一送到,她一眼相中的就是那匹流金绫,那可是每年上缴十匹进宫的贡品,只有名门贵族才穿得起的贵重衣料,她就想独占那一匹。
斐有隆听着,不由撇唇冷笑。
斐洁一点眼色也没有,还想欺前撒娇央求,却让已看出端倪的张氏给一把拉住。
“老爷,今儿个特地把咱们母女给唤进书房,到底是有什么要紧事?”张氏笑容端庄娴淑,可心里已经在打鼓,她早就瞧见老爷的脸色不对,就连儿子都绷着脸,像是天快塌下来了,只有她这个没眼色的女儿不知死活。
“我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想知道今天你和女儿干了什么要紧事。”斐有隆笑得阴恻恻的问。
张氏心尖发颤,偷觑了儿子一眼,却见儿子怒目对着自己,教她蓦地一窒,只能勉强地扬笑道:“哪有什么要紧事?不就是带着洁儿和蝶引一道上街,去酒楼听人说书解闷罢了。”
她想,这事肯定是成了,下贱的孤女肯定被玷污了清白。早想过老爷要是知晓了,必定会发雷霆之怒,可怒归怒,又能怎地?木已成舟,除了认了,还能如何?
“去听人说书,却将蝶引独自丢在酒楼里?!”斐有隆蓦地怒喝一声。
张氏狠颤了下,咽了咽口水,话都还没说,斐洁便已抢白。“爹,才不是那样呢,那是蝶引说听得不够过瘾,想留在那儿再听会,娘怕她独自一人不妥,还特地要了间雅房呢。”
见斐洁说起话来理直气壮,咄咄逼人,斐澈的心几乎要冷进骨子里,不由出言道:“妹妹,难道你不知道玛家酒楼的雅房不是说要就要得到的,若没早个几日订房是订不到的?!”
“咦?”是这样吗?“可……天晓得呢?娘跟店小二问时,店小二就领人上雅房了呀。”斐洁压根不清楚其中的细节,硬是拗了过去。
既然爹和哥都知晓这事,那都蝶引必定是被败了清白,她可要好好瞧瞧那矫揉造作的贱人会是什么模样。
“哪个店小二?一会随我到冯家酒楼问个详实。”斐有隆沉声道。
张氏见状,忙道:“老爷,不过是听人说书罢了,这有什么要紧的?要是老爷不喜咱们上酒楼听说书,往后不去就是。”
斐有隆一双虎眼无声地瞅着她,瞅得她背脊发凉,心里发虚。
“爹,表妹到了。”斐澈低声道。
斐洁闻言,回头正想瞧瞧都蝶引变成什么模样,怎么还有脸出门见人,却见她神色如往常,身上穿的还是原本那套衣裳,看不出有什么脏污毁损来着,不由看向母亲。
只见张氏疑惑的神色一闪而逝,随即扬笑上前,亲热地挽着都蝶引。“蝶引,何时回来的,说书可好听?”
瞧她这模样,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罗婆子也太不会办事了吧!张氏在心里骂着。
都蝶引不动声色地退开一步,随即屈膝跪下。“舅舅,蝶引想回送日城。”
张氏没料到她突然提起这事,脑袋里转了转,猜想就算她逃过一劫,但许是察觉了什么,便赶着要缓事,岂料——
“蝶引,你将今儿个发生的事说出,舅舅替你作主!举凡敢欺你、害你之辈,哪怕是舅舅至亲之人,舅舅也绝不纵放!”斐有隆怒气冲天地吼道。
就算不说他有心利用都蝶引荣耀一族,他好歹也是蝶引的嫡亲舅舅,蝶引是亲妹子临终前交付给他的,他就有责任让她平安从这府邸里出阁,更别提他身边的人竟敢用这种下作方式毁了一个姑娘家……他无法轻饶!
张氏整颗心惴栗不安,略微回头,朝候在外头的陪房许嬷嬷使了个眼色,许嬷嬷随即无声离去。
“爹,你不要听她胡说,不管她发生什么事都是她咎由自取,我可不准她朝我身上泼污水!”斐洁沉不住气地站到都蝶引面前,瞪着她日渐秀美生辉的俏颜,恼她样样比她强,比她美,就连宫中的教养嬷嬷都只夸她一个!
她都蝶引算什么东西,不过就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女罢了,凭什么吃穿用度都与她相比,甚至爹有什么好东西都是先给她,她都快怀疑到底谁才是爹的亲女儿了!
都蝶引无奈地叹了口气。其实,她什么都不想争,可是争与不争都让自己为难,最好的方法就是将她送回送日城,让她回到都家族人那里,尽管同样不亲近,同样可能被当成棋子,但至少先离开京城,才能让她避开逃不了的命运。
“斐洁,注意你的态度,爹让教养嬷嬷教导你,就是教你怎么刁蛮任性,甚至无中生有地谩骂他人?”斐有隆愈瞧愈是心冷,他不过离京几年,当年乖巧温顺的女儿怎么成了这德性!
忖着,他恨恨地瞪着张氏,恼她竟将女儿教成如此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