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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不哭(上) 第三章 斐家后宅不宁(2)

  “妹妹,蝶引什么都没说,只是碰巧遇上了酒楼大火,幸运地逃了出来。”斐澈刻意撇开乌玄度不谈,不想让都蝶引的清白染上污点。

  “酒楼大火?”斐洁简直傻眼,不敢相信天底下竟有这般巧的事。

  “蝶引,你尽管说,一切有舅舅为你作主。”斐有隆吸了口气,要将此事在今晚做个了断。

  都蝶引垂着脸,说与不说都为难。然张氏母女行事如此张狂,就算逃过了今日,谁又知道能否逃过明日?

  把心一横,都蝶引娓娓道来,“舅舅,舅母与表妹邀我上佛寺参拜,然而出门后却是朝市坊而去,我不想听说书,可舅母和表妹却执意要去。”

  “都蝶引,你胡说八道,分明就是你说要听说书的!”斐洁恼火地张口斥骂,不敢相信她竟敢当着爹的面前拆她台!

  “表妹,我一直养在深闺,怎会知道何处可以听说书?”从她十岁那年进京后,她少有机会能够出门,而跟侍在她身边的丫鬟全都是舅母的眼线,全然不将她当个主子看待,连交谈都少,她怎可能知道京城哪里有说书人?

  “你根本就说谎,你——”

  “闭嘴,我说了你能开口吗?!”斐有隆怒喝了声。

  斐洁瑟缩起来,赶忙躲到母亲后头。

  张氏伸手安抚着她,心想今晚是要摊牌了,但无妨,她早有万全准备,查不到她头上。都蝶引始终垂着脸,像是对交代这些事感到烦心。“后来进了酒楼雅房,表妹想在廊道上听说书,舅母便跟着她去,房里只剩我一人,等了好半晌,正想开门找她们时,却进来个男人——”

  “后来因为酒楼失火,所以让你得了机会逃了出来,是不?”斐澈打断她的话,不让她将乌玄度出现的事道出,毕竟事关她的清白。

  都蝶引能猜他的想法,便应了声是。

  实际上是她原本也想要寻她们,可听着说书人说书听得出神了,才会没发现有人进门。张氏听完,暗松了口气,摆着笑脸道:“这不是什么事都没发生吗?那男子说不准是走错房的,而且酒楼失火,蝶引也平安逃出来,什么事都没发生,不是?”

  “我问你,既然蝶引说你们母女俩在廊道上听说书,可为何你俩却先回府,将蝶引独自丢在酒楼?”斐有隆板着脸,浑身都是武官特有的肃杀气息。

  张氏暗自镇定,拉着斐洁的手,不让她多说多错,这才解释道:“老爷,那是因为洁儿身体不适,我是打算先送洁儿回府,再差人去接蝶引的,怎会教人误以为是将她丢在酒楼,究竟是谁在胡乱造谣?”

  斐有隆冷鸷地瞅着她半晌,最终闭了闭眼,叹了口气道:“澈儿,把人押出来。”张氏不解地瞧儿子走到书房后的小暖房里,不一会便揪出一个男人,那男人脸色青白交错,身子还不住地抖着。

  张氏见状,脸色瞬间惨白。

  “你,告诉本都督,究竟是谁要你上酒楼雅房企图轻薄本都督的外甥女,但凡有一句虚言,本都督会让你明白在边境时,本都督是如何执军法带兵!”

  那男子闻言,整个人都跪伏在地,簌敕发抖。“小的……小的姓罗,家中行三,是在都督府里当差的罗嬷嬷之子。”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企图染指表姑娘!”张氏随即出言斥喝。“来人,将罗嬷嬷给我押来,我要好好问个明白!”

  “婆母,媳妇这就帮你把人给押来了。”后头传来刘氏特有的软腻声嗓。

  张氏一回头,就见刘氏领着几个人走来,细看后头那几人,竟是粗使丫鬟押着两个婆子,一个是罗嬷嬷,一个则是她的陪房许嬷嬷,教她不由沉着脸瞪着这向来恭顺的媳妇。

  “你这是在做什么?押了罗嬷嬷,还押了许嬷嬷……造反了?”张氏嗓音尖锐了起来。

  刘氏笑得温娴,目光越过她,瞅了夫君一眼,再朝斐有隆福了福身。“公爹,媳妇方才听闻了事,正想过来关照表妹,半路上却适巧瞧见许嬷嬷不知怎地竟要罗嬷嬷赶紧离开,正觉得古怪之余,又听见许嬷嬷对着罗嬷嬷说什么东窗事发了,要么走,要么就得担起罪来,横竖就是别牵连主子。媳妇觉得这话实在是太惊悚,便让粗使丫鬟将两个嬷嬷带过来,让婆母好生问问。”

  刘氏说起话来有条有理,只字不提是她差人守株待兔再一网打尽的。

  虽然她不清楚为何公爹会为了表妹而亲审婆母,但至少她知道趁着今儿个给婆母狠狠一击,往后自然不敢再对表妹下手,表妹会因而欠她一份情,而她说不准也能趁这机会主持中馈呢。

  “素娘,你倒是问问你身边的婆子到底在私议什么,到底是什么事东窗事发要罗嬷嬷担罪,别牵连主子?”斐有隆声沉如钟,已是怒不可遏。

  张氏抿住嘴,直瞪着许嬷嬷和罗嬷嬷,等着她们替自己解套,岂料两个人却慑于斐有隆的威仪,一时张口结舌,不知该作何辩解,而当罗嬷嬷瞧见自己的儿子已经跪伏在地,脑袋更是空白了。

  “素娘,既然你不问,那就让我亲审。”斐有隆顿了下,道:“澈儿,让侍卫入内,我要用军法,将罗三、罗婆子和许婆子一并押下,一百个军板!”

  三人听见一百个军板,霎时腿都软了。

  那军板可是实心板,板面又宽,要真是往身上打,寻常男人都捱不住十下,更遑论一百下了!

  “老爷,是夫人要老奴找个男人坏了表姑娘清白,老奴心想肥水不落外人田,才会找儿子前去,心想要是事成,等于得了个白净的标致姑娘当媳妇……这都是夫人支使的,否则老奴岂敢起恶心!”罗嬷嬷声泪俱下地高喊着。

  张氏身子晃了下,掐死她的心都有了!“老爷,别听她胡说,她是几日前犯了错,遭我责骂后才寻在这当头报复,分明是她的儿子对蝶引起了色心,才会尾随咱们上酒楼,这其间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老爷,你要相信我。”张氏回头时已泪流满面,悲戚得教人不舍。

  “老爷,老奴那儿还有夫人给的一百两银票,老奴可以马上取来作证!”罗嬷嬷生怕性命不保,尖声喊着。“还有,刚才夫人要许嬷嬷知会老奴要么赶紧离开,要么就是担罪,事后会再给老奴一百两的。”

  “你含血喷人!”

  “住口!”斐有隆怒斥着,抽出了腰间配剑,大步走到许嬷嬷面前。“我问你,罗婆子所言是否属实?”

  许嬷嬷一见那闪动青光的长剑指着自己,不禁颤巍巍地道:“属实……全都属实,老奴只是传话,老奴什么都不知道。”

  斐有隆蓦地回头怒瞪张氏。“现在,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张氏泪如雨下,不敢相信这一计竟将自己给打进深渊,怎么也原谅不了都蝶引,今日要不是因为她,她犯得着出此狠招?

  刘氏见状,走向前将都蝶引拉起,顺手掸了掸她裙上的污尘,挡住了张氏恶毒的目光。斐有隆恼火地将长剑一掷。“荒唐、胡涂!我千交代万叮咛,你却是背道而行,今儿个要不是一场大火将这丑事给掩住了,一旦闹到众人皆知,你可知道会有什么下场?你非但逼死了蝶引,也一并逼死了我!好让御史可以参我一笔治宅不宁!咱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一步,怎么你如此不安分,反倒要将我往死里整!”

  张氏闻言,才惊觉自己行事冲动,没想到这事也会将他牵连在内……“老爷,我……”

  她愧疚不巳,哪怕再想除去都蝶引,都不该因而牵累老爷。

  “爹,你别骂娘,娘都是为了我好,而且说到底都是爹不好,要不是爹过分关注都蝶引,今儿个也不会有这些事!”斐洁紧抱着垂泪不语的张氏。“我才是都督府的千金,她什么都不是,她不该待在这里的!”

  斐有隆虎目怒瞠着,直指着斐洁。“瞧瞧,你把女儿宠成什么模样了!来人,将小姐押回房,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她踏出房门一步!还有,从今天开始,素娘,你交出中馈,由媳妇执掌,你……进家庙抄写佛经,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回来。”

  “老爷……”张氏愕然的轻揪着他的衣袖,却被他挥开了手。

  “全都带下去!”斐有隆一吼,守在书房外头的丫鬟婆子随即入内,将张氏和斐洁都给带走。

  都蝶引看着母女被扯开的情景,眉头微拢着,但她却无法替她俩求情,只因一旦她心软,只会替自己引来更大的灾厄,况且怕是她们也不稀罕她求情。

  “蝶引,都是舅舅不好,让你委屈了。”斐有隆粗哑着嗓道歉。

  都蝶引摇了摇头。“舅舅,是我不好,还是让我回送日城吧,回到都家族人那边,我会求他们让我进宗祠抄写心经,替族人们祈福。”说到底,如果不是她,斐洁不会视她为眼中钉,张氏更不会为了替斐洁出一口气而行差走错。

  “蝶引,你让舅舅赎罪吧,否则日后黄泉底下,你要我如何去见你娘亲?”斐有隆说得真情至性,差点就要掬把男人泪。

  姑且不论他想利用蝶引光耀门楣,但让蝶引嫁入皇室,又有何不妥?那可是天底下所有女人最尊贵的身分了,她既被预言拥有帝后之命,要是入主中宫,都家那边式微的族人不也能分享荣耀?想必妹子在黄泉底下也会认同他的作法。

  “可是,舅舅……”

  “蝶引,你给舅舅弥补的机会吧,否则你要舅舅怎么过得去心中那一坎?”斐有隆有心弥补,也知晓这后宅是该好好肃清了,他不允许任何人破坏他好不容易才又重拾的地位。

  都蝶引本想再说什么,可见他心意已决,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没用,只好作罢,在斐有隆的吩咐之下,乖乖地随刘氏回院落。

  回到攀香院,原本在院子里服侍的丫鬟当场就被刘氏给遣走,发派他处,只留下她身边两个大丫鬟暂时服侍着。

  “蝶引,过两日我会再买批新的丫鬟,届时你再挑几个喜欢的。”刘氏亲热地拉着她在锦榻坐下。

  “多谢表嫂。”能够帮她撵除舅母看管她的眼线,至少往后能够躲过一些里应外和的局。

  “表妹不用跟我这般客气,往后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便是。”刘氏是真心想与她交好,除了因为没过多久她便会嫁出去,更因为她恭顺谦良的好性子。“今天发生许多事,你定是累了,赶紧歇着吧。”

  都蝶引乖巧地顺应着,然而待刘氏离开后,她躺在床上却是半点睡意皆无。

  今日遭张氏设局,虽然她惊魂未定,但更教她惊疑的是她在酒楼里听到的故事,还有,为何三番两次都蒙那个男人解救?

  她很清楚,世间万态看似随心而动,可事实上却是命盘底定,每个相遇的人皆有前世因缘才能于此世擦身而过,可无缘无故的,怎会被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在紧要关头给救了两次?

  在五世之前,她是天官乐盈之妹乐缘,曾是庆德皇的贵妃,在“乐缘”这个身分死后,至今已是第六世,她原本拥有的异能依旧存在,她猜想许是因为她没喝下孟婆汤所致。她一直守着誓言,一世又一世的寻找他,可惜却始终孤老而终。

  而他呢?是否还记得她,是否寻找她?

  想着他的同时,她不禁想起说书人说的故事,那前半段听来分明就是在说庆德皇,可后半段因为那个采花男闯入,教她听得零零落落……那究竟是个故事,还是曾发生过的历史?可就连史书上未记载的事,那个说书人又怎会知情?

  只是个编造的故事吧。

  虽想这般说服自己,可不知为何,她总将那故事里的男人和乌玄度连结在一块,只因他看起来就像要入魔,已经不能算是人了。

  这真是十分古怪的事,他明明是个君子,可体内却有妖气,分明是将魑魅魍魉豢养在体内,可他到底是怎么吞食它们将之纳为一部分的?寻常人是不可能做到的,就算能吞食魑魅魍魉,难道就不怕有朝一日遭反噬?

  虽然与他不过是萍水相逢,但蒙他解救两次,要是能帮得上忙,她是定要回报的。

  忖着,她坐起身,从随身携带的锦囊里取出一条绦丝,手脚利落地打络子,不一会一只蝶形的络子出现在她手上,她往上一抛,瞬地变成了有生命的蝶,在房里不住地飞舞着。她不像兄长能看见人的生死祸福,但她拥有绝对的感官,尤其是她的耳力。

  她闭上眼,静心倾听着声音,在一片静寂之中寻找着那个男人的嗓音,直到那细微的音量传入她的耳里——

  “去!”

  蝶儿随即钻出门缝,朝着声音来源而去,而她紧闭着双眼,彷佛透过了蝶瞧见外头的景致,直到蝶儿去到了主屋西边的院落偏厅,她瞧见了斐澈和乌玄度正在交谈。

  忍不住的,她的目光落在乌玄度身上。

  在酒楼时,当那个采花男闯进,她便放出了蝶,没有嗓音供她追寻,她纯粹是想碰运气,让蝶将人引来,却没想到引来的却是他。

  她思忖着,乌玄度却突然偏过头,与她对上。

  “……蝶?”乌玄度淡声道。

  斐澈顺着他的目光而去,道:“咱们府里蝶儿多,你可知道为什么?”

  “为何?”

  “因为今日蒙你所救的蝶引表妹,听说她出生时,百蝶围绕,而后只要她在,总有蝶儿在旁飞舞。”

  乌玄度闻言,脑袋不禁恍惚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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