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下的猛将极多,但也时常被闹得疲于奔命。关内百姓赞他治军有方,境内平安乐利,却不知道守关的辛苦。好不容易近来胡虏略微安定,他才能偷得几天回府来稍事休息。
睡了三、四天,除了前日那无名小女闯进之外,一切倒也尚可,府里似乎还没有人发现他回来了。
阙长弓打个呵欠,终于觉得睡够了,精神也好了许多,他打算今天便拜见父王───
咦?什么声音?
漆黑的屋子里似乎有人?他隐隐约约听到啜泣、呻吟的声音。
阙长弓蹑手蹑足地下床,今夜没有月色,四下伸手不见五指。他走到桌前,啪地一声打亮火石将蜡烛点燃。
“啊!”
惊呼声响起,阙长弓动作俐落,立即分音辨位,伸手往桌下一捞:“出来!”
“好痛!”少女哭泣的呼痛声让他脸上的笑容凝住。
阙长弓原以为是那天的娇美少女,谁知道低头一看,他却正捉住一个披头散发,浑身伤痕累累,几乎不成人样的女子。
“天啊!是谁把你弄成这个样子?”
小桃红浑身发出一股微焦的味道,只剩下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尚称完好,她满面的血迹泪痕,楚楚可怜的模样让阙长弓的心不由得抽紧。
他不由分说,将他一把横抱起来:“我带你去找欧阳神医。”
“不!不!”小桃红苦痛地呻吟挣扎:“放我走……你们阙王府没一个好人……你不如一刀杀了我。”
阙长弓楞住:“王府里的人将你伤成这样?”
“不要把我交给他们……”她呜咽地摇头:“他们想烧死我……”
“该死的!”他勃然大怒。“告诉我是哪个混蛋干的?我去替你杀了他!”
“不……”小桃红的气力即将用尽,她只能昏昏沉沉地摇头,低低地哀求:“别把我……交出去……白若……帮我……帮我救救白若……”
“喂!”阙长弓焦急地将她放在床上,急切地轻唤:“别昏,我还有话问你。喂───”
阙王府森严的戒备中,三条漆黑的人影在暗处悄无声息地移动着。
柴房前守着四个高大威猛的待卫,行远、行通两位僧人则静坐在柴房前,闭目陷入冥思中。
微风吹过火炬,晃动的火光中,三条人影蓦地一跃而出,身手矫健地点倒了四名卫兵,其中一人走到行远行通面前,同样点住他们身上的穴道。
“父王,都料理妥当了。”
三名黑衣人这才拉下面罩,正是萧王父子三人。
萧王萧破虏走到柴房前,呼地一声用手中的钢刀劈断了锁在门上的链条,同时踢开木门。
柴房里只有一盏微弱的烛光,而桃白若则坐在柴房的正中央。
“走吧,外面的人都被爷爷我制住啦,快走!”
桃白若睁开眼睛,萧王熊似的身形与面貌出现在她眼前。
她起身微行个礼:“萧王爷。”
“不必多礼,要不是瞧在咱心肝儿的分上,老子才不来救你。”萧王没好气地哼道。
他一双铜铃般的牛眼上上下下打量了桃白若一番,虽然不满意,但也知道自己女儿的确没人家美,只好嘟嚷地开口:“嗯……美是美,不过可惜是个妖精,要不然咱心肝儿输给你这样的丫头,倒输得心服口服。”
萧王的草莽性格让桃白若在苦境中还是忍不住笑了笑:“萧王爷果然率真磊落,多谢萧王爷亲自搭救,不过小女子不走。”
“你不走?”萧王意外地喊了起来。
“父王,小声一点。”门外的萧青龙吓了一大跳,连忙进来阻止,谁知道一看到桃白若他便傻了。这样的女子,为她死也值啊,难怪阙彦生为了她,什么都顾不了了。
“看啥?小心你的狗眼!”萧王没好气地跩了儿子一腿。“她抢了你妹妹的夫婿,你还看!”
“父王,小声一点。”青龙莫可奈何地低嚷:“您怕人家不晓得我们来劫狱?”
“怕啥?要是怕就不来了。”萧王呼地一挥手中的钢刀:“老子一肚子气没地方出,他们来正好,跟老子干上一架给老子消消火。”
桃白若不由觉得好笑,这萧王虽贵为一方之王,性格却草莽十足,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还真是可爱得紧。
“喂!你到底走不走?咱心肝儿叫咱一定要救你,你要不走,咱用扛的也要把你扛走。”
“我是不会走的,我妹妹和彦生还在王府里,没有他们我是绝对不会离开这里的。”
萧王仿佛觉得有趣似地看着她。
阙王府闹了这许多天,说是捉到个桃树精;说那桃树精勾得阙彦生迷了心窍、失了魂魄。
他以为会见到一个烟视媚行、狐妖一般的女子,没想到眼前的桃白若不但浑身没有精丝“妖”气,居然还是个颇讲义气的女子。
等在外面的萧青虎突然压低了声音,急急忙忙地嚷:“有人来了,快走啊。”
萧王凝眼看着桃白若:“你知道他们打算烧死你?”
白若先是一愣,继而惨然一笑。对啊,对付桃树精,自然是火烧了。
“知道他们要烧死你,你还是执意不跟我走吗?”萧青龙有些急了。“桃姑娘,留得青山在,不怕……”他说不下了,怎么什么不好说,偏说出来这么一句。该死的,他真笨死了。
“萧王爷,您请回吧。在他们烧死小女子之前,您若能找到舍妹小桃红……白若感激不尽……”桃白若缓缓下拜,双眼泪光盈盈。“错都在白若,求王爷救小桃红一命。”
萧王考虑了几秒钟,然后熊掌呼地一挥嚷道:“也罢!”
“父王……”
外面兵器交呜的声音响起,萧青虎与巡逻的卫士打了起来。
萧青龙急急看了桃白若一眼,萧王已往外走,他又气又急地叹了一声:“哎!桃姑娘,你……你这又是何苦?”无奈之余也只好跟着父亲往外而去。
“干啥?”门关上,萧王没好气的吼声传来:“本王来瞧瞧桃姑娘也不成吗?谁敢拦阻本王?”
桃白若在屋内,无言地仰望苍天───
苍天在上,桃白若一生自问无愧于天,何以上苍如此不公?何以连那小小的幸福也不可得?
彦生,你听到了吗?彦生,白若生是阙家的人,死是阙家的鬼───彦生,你了解吧?
白若宁死───绝不独活。
阙王府
黑牢伸手不见五指的黑牢,乃是阙王阙振飞的独门牢狱。过去他在治军之时,反叛的部下、抓来的密探,全关在这样不见天日的黑牢之中。什么都看不见、听不到的牢狱比什么酷刑都更可怕。
阙彦生小时见过一名在王府中偷窃宝物、杀人放火的家丁,在黑牢中关了三天,抬出来时双眼暴睁,尸身早已僵硬;欧阳神医说他竟是在黑牢中活活给吓死的。
他不会死在这里,他要活着出去见白若,他要活着出去与白若白头偕老……
想到白若,他什么都不怕了。死也好,地狱也好,他的心中总有一道暖光,那是白若柔柔的笑───
“独揽残阳上晚楼,一缕芳魂无所从,孤星冷冷遥天际,寰中悠悠几见容,叹芳华,无所依,小面桃花水东流,试问何事堪惆怅,罢罢罢,休休休。”
耳际似乎响起与白若初见,她所吟的诗句。
他已写好了回句,却一直没有对她提起。现在,迟了吗?白若,你听到了呀?你会喜欢吗?
“遥敬皓月影成三,两袖联衭飘四方,银汉玉兔总相伴,悠悠众口均不管,笑白发,相偕老,松下童子戏问叟,人间何事堪惆怅,情未尽,天已老。”
“好一句情未尽,天已老。”
阙彦生蓦然一惊,直觉地握住腰间的御赐龙佩。
“没用的,那种东西,只有在我们不注意的时候才能有效,如今它也不过是块皇帝老兄所给的好石头而已。”
漆黑的牢中,一团柔和的银光缓缓出现,光芒中娉婷伫立着梅似雪。她幽幽叹口气:“阙少侠,许久不见。”
阙彦生别开脸,深恶痛绝的表情不由得让梅似雪心头为之一酸───
如果那时候她没有把他留给桃白若,现在情况是否将有所不同?他会爱她,像爱桃白若一样吗?
迟了……早已经迟了,只是她松不了手,她没办法让自己不来看他,不来听听他的声音。
“你走。”
“阙少侠……”
“你走!”阙彦生跳起来,勃然大怒地吼:“你害得我与白若还不够吗?你魅惑王府里的人,你放蛇咬伤了碧纱,你让我与白若不能相守。若不是你,我与白若怎会痛苦如斯?”
“不,那不是我的错,那是婆婆她……”
“哈!当然了,有那老太婆为你撑腰,梅姑娘冰清玉洁,又怎做得如此卑鄙下流的勾当?”
梅似雪怔怔地流着泪看向他。
是啊,她一心只想着婆婆……都是因为婆婆的执傲,她没有办法阻止,没有办法挽回……真是如此?她敢说她没有半点私心,没有半点期盼?
“你走吧。”阙彦生惨惨一笑。事已至此,责怪梅似雪又有什么用?她终究救过自己的性命,大不了,将这条命送在她手上,也算是一命抵一命,两不相欠了。
“我……很喜欢你……”梅似雪怔怔地说着。
阙彦生面对漆黑的苦牢,闭上了眼睛。
她涩涩地,轻轻地开口:“是我不对。”是她不该为了一身傲骨而放弃了他,而放弃了更不该放不下,更不该有了贪念。“我……只想让你知道,我曾经非常喜欢你……
大错虽已铸成,题非毫无挽回的机会。”梅似雪如泣如诉的声音渐渐淡去。“我的错,我会弥补的,只求阙少侠别忘了我……别忘了曾有个梅似雪在天之涯海之角,由衷祝福你与白若……白年好合……情不尽……天不老……”
情不尽,天不老?呵!那样的机会?阙彦生不得不惨笑。他与白若真的能有那样的机会吗?
>小桃红终于幽幽转醒,她身上痛连想动一根手指也办不到。火烧般的痛苦让她不由得呻吟,她只记得昏迷之前被一个男人抱着,而她拼着一口气不让自己现出原形……
“醒了?”
一股清凉的感觉自胸口传来,钇桃红迷迷糊糊地抬眼,阙长弓那张似笑非笑的粗犷面孔出现在眼前。她浑浑噩噩地觉得胸口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轻柔地抚触,定眼一看竟然是他的手。
“色魔!”小桃红又羞又气,想拉棉被盖住自己,却怎么也办不到,不由得气出泪来。
“你最好现在就一刀杀了我,要不然姑奶奶将来一定把你碎尸万段,丢到河里喂王八!”
“还能骂人?那么该没事。”阙长弓微微一笑。
他的手中拿着用冰雪浸湿的布,隔着衣服替她冰镇。想来她的心定是一团热火,区区冰雪可奈何不了她。
小桃红气得哭了起来,想到自己竟如此无助地躺在这男人的床上,她真恨不得一头撞死算了;可是……她还不能死,她得想办法通知阿姊……她立刻挣扎着想着要起来。
“你干什么?”
“我昏了多久了?我得去通知我阿姊,要不然……”
“桃白若是吗?”
小桃红愣了一下:“你知道?”
他当然知道,只是不明白拘禁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为何要大费周章,搞得王府上上下下惶惶不安。
“你到底知不知我阿姊如何了?你快说!”
阙长弓压着她躺回床上:“你要是乖乖地躺着我就告诉你。”
“你───”
“随便你,要不然你也可以自己走出去问问看。”
小桃红又气又沮丧,他明知道她现在动弹不得,偏偏还故意这么说来气她。想到这里,她的泪流得更急了。
阙长弓的手轻柔地拭去她的泪,暖暖的声调让她不由得抬起眼。
“别哭,”他叹息似地说道:“你不适合流泪。我喜欢看你笑,要不然凶巴巴的神气样也很动人。”
她这一生,除了阿姊,没人这样对她说过话。
“你姊姊被关在柴房里,有很多人守着她……”阙长弓蹙着眉。“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王府里的人要杀你,又把你姊姊关起来?”
“那你又是谁?”
“我?”阙长弓微微一笑:“我是长弓。”
“长工?”小桃红失望的神色溢于言表。“区区一个长工怎么救得了我阿姊?”
他愣了一下,随即明白她的意思,忍不住纵声大笑。
“你笑什么?”小桃红气得嘟起唇。“本来就是,你不过是个长工,怎么对付得了阙王妃和阙王?”
阙长弓止住笑,终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虽然他十分喜欢眼前这个落魄又骄傲的野丫头,但如他们的目标真的是他的父王和母妃……那么再怎么喜欢也得舍。
“告诉我,为什么你要对付阙王和阙王妃?”
小桃红考虑了半晌,反正她已经活不久了,眼前的情况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他虽然是个长工,说不定仗着熟悉王府内的景况,多少也能帮上一点忙。
“你们是来暗杀阙王的吗?”
“暗杀?”小桃红涩涩一笑:“要真的只是暗杀,那倒好办得多了。不,不是,我阿姊没想暗杀谁,她不过是和阙彦生相爱罢了。”
“王爷,请您念在我们夫妻一场,放了彦儿吧!王爷───”阙王妃泪流满面,不住地拍着门,而阙王在里面却冷着脸不发一语。
“王父,算是妾身求您,妾身给您下跪,求您放了彦儿。他没吃过苦,在黑牢里受不了的,他会死的。王爷,彦儿是妾身唯一的儿子,求王爷高抬贵手─—─”
阙王依然没有回应,他坐在方案之前,冷眼中隐隐闪着犹豫不决的光芒───彦生也是他的儿子,他又何尝不心疼?只是今夜他险些铸下大错,果真饶了他,将来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的事来。
“王爷、王爷……”阙王妃的呼叫声愈来愈微弱,终于只剩下哽咽的啜泣声。
阙王的爱妾嫣红心生不忍,她走到他身边,纤细的手轻抚他的胸:“王爷,小王爷只是一时迷惑,您犯不着生这么大的气,身子要紧啊!”
见阙王不说话,嫣红遂轻轻靠近他的身子,软语道:“听说住过黑牢的人,出来之后不是疯了,就是死了。王爷,小少爷是您的爱子,难道您真忍心眼睁睁看着他成废人吗?”
“他现在与废人何异?满心只有那桃妖,眼中哪里还有我这个爹?此等逆子死了也不冤枉!”阙王余怒未消,忿忿地骂道:“今日若不教训他,他日可能连轼君逆师的事也做得出来。”
“不会的,彦生少爷向来听话,王爷也知道他是受了妖女的迷惑,又何必与他计较?”
嫣红的温香软语终于让阙王有了下台阶,他当然也舍不得自己的儿子死,只是一时想不出放他的理由;现在听嫣红这么说,他对彦生似乎也太严苛了些。
“王爷,嫣红也不敢要王爷放了少爷,只不过换个地方让彦生少爷面壁思过,多想几天也就想开。”
“哎……”阙王起身走到门前,打开门一看,阙王妃却不见了。他蹙眉心想以王妃的性格,没求到他应允之前应该是不会走的怎么会不见了?
“人呢?”
嫣红也大惑不解:“也许王妃等不到王爷答应,亲自去放彦生少爷了。”
“不可能,黑牢的钥匙只有本王有,除了本王,谁也没有办法打开黑牢。难道……”
阙王想了想,忽然焦急地往柴房的方向走去。
难道她去杀桃白若了?以那疯婆娘现在的性格,要她杀谁便杀谁。哎啊!阙王又气又急。
都怪他太轻忽了,他不该关彦生,他该关王妃才是。
“佛说───身心寂灭,平等本际,圆满十方,不二随顺,于不二境现诸净土。”
行远频频点头,接续道:“意思是说没有身心差别,本来不生不灭,一切众生平等的本际。重重无尽的大千世界就虚空那样,随顺一切,圆满而没有分别。在这样平等不二的境界里,显现种种随顺,清净者自清净,污浊者自污浊,平等不二的本际始终没有清净,也没有污浊。”
桃白若微微一笑:“那么请问大师,谁是阿修罗?”
“没有。”
“谁又是菩萨?”
“也没有。”
“既然没有阿修罗也没有菩萨,那么谁是人?谁又是妖?”
行远轻嘘一口气答道:“统统没有……”
“妖女!你竟敢迷惑我师兄!”行通大师急晃晃地扯住行远的僧袖嚷道:“师兄,她在魅惑于你,你千万不要上当。”
“行通师弟,桃施主所言甚是,字字禅机,比师兄所言更是,怎么你听不出来吗?”
行通气得跳脚骂道:“师兄,妖魔就该住在妖魔道,人就该住人间道,倘若三界不分,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这个……”行远沉吟两声:“师弟说的也有理……”
“一切众生种种幻化,皆生如来圆觉妙心,犹如空华从空而有,幻华虽灭,空性不怀。”
“重重无尽的大千世界都生自如来圆觉妙心,就好像空花从虚空中而有,妄见空花从虚空中生出来……”行远大师喃喃地念着,脸上生了迷惘不解的痛苦之色。
“王妃万安!”院中的侍卫突然齐声说道。
阙王妃神色凄然,双眼呆滞地不停往前走,口中喃喃道:“彦生只是受了妖女的迷惑……”
她茫茫然到柴房前,瞪着里面的桃白若。
都是这妖女害的!如今阙王与彦生父子失和,彦生再也没有机会继承王位;除非……除非这妖女死了───
只要这妖女一死,彦生便会乖乖听她的话,迎娶梅公望的孙女,这样一来,不管阙王高不高兴,王位都将由彦生继承。
“王妃?”
“……空花虽然消失了,但虚空却不会毁坏,因为本来就没有空花自虚空中产生……”
锁着柴房的钢锁已经被萧王打烂了,桃白若没有逃走的意思,那房如今只轻轻半掩着。
阙王妃突然猛扑上去,整个人冲进了柴房之中。
“妖女!把你的命交出来!”阙王妃凄厉的吼声中,但见银光刷刷而闪,她持着亮晃晃的短刃,一次又一次地猛扑上前,一心只想取桃白若的性命。
桃白若大惊失色,万万没想到阙王妃会有如此举动!
柴房的四面墙上全贴满了经文,她的手微一碰到便发出阵阵烧焦的白烟。她只能一味地闪躲,但柴房很小,她再怎么能躲,也只有正中央的一小块地方可以闪避。
外面的侍卫将柴房里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但他们却连动也不动一下,一个个呆若木鸡地立在那里───
“梅婆!你想要我的命,为什么不自己亲自来取?”桃白若立刻看到对面的屋檐上伫立着一个佝偻身影。
半空中传来两声冷笑,一口苍迈的声音扬起:“娃儿,婆婆也想自个儿下去,不过下面的两个光头秃驴让婆婆看得讨厌得很,不如你替婆婆打发了他们,婆婆便下去救你出来如何?”
阙王妃随着梅婆怪笑的声音,身影越多快速。原本丝毫不会武功的弱女子,如今却矫健得犹扣武林高手一般。这无疑是心神受人控制,脸上的神情也益发显得扭曲恐怖,逼得桃白若险象环生,竟无路可逃。
“桃施主───”行远抬起头来,这才发现阙王妃正在柴房里追杀桃白若。他这一惊非同小可,猛然跳起便冲进柴房之内。“王妃娘娘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小僧还有诸多不解之处想请教桃施主,请王妃娘娘手下留情。”
行通本想由阙王妃亲手料理了那妖女倒也不失为一个良策,谁知道行远又冲了进去。他在外面又气又急,忙不迭地叠声大喊:“师兄、师兄,你快出来!王妃娘娘您千万莫伤了我师兄。哎啊,好险!师兄你不会武功,快出来啊!”
小小的柴房挤进了桃白若和阙王妃两人已显窘迫,再加上行远寸步难行。桃白若左闪右闪,可是阙王妃却杀红了眼,拿起刀子便没命乱劈一通。眼看桃白若就要命丧此地,行远大师顾不了许多,猛然抓住桃白若的身子往柴房外面推。
桃白若的身子才到门口,贴在门上的经文便簌地发出刺眼的光芒。桃白若惨叫一声,整个人往后回撞,这一撞竟不偏不倚地撞在行远的背上。行远一个踉跄,不由自主地往前踏了三步───
而这三步,行远便将自己的身子往阙王妃手上那把亮晃晃的刀口上送去───
阙长弓愈听小桃红所说的话,神色愈是惊奇。她说得那么坦白直接,不似有何隐瞒,但是……但是她所说的话却又那样匪夷所思。
桃妖、乔木妖、梅树妖───不是民问流传的无稽之谈,而是活生生在他的眼前。
阙长弓不可置信地看着小桃红,霎时竟然不知要如何回应。
“好啦,我说完了。”小桃红轻嘘口气,想了想却又恼怒起来。“都怪那些秃和尚不好,不分青红皂白便出手伤人。明明梅婆那个老妖怪才是坏人,他们偏偏硬要找我和白若的晦气,我呸!我要是好了,头一个不放过他们!”她说着,见阙长弓不说话,侧着头瞧他:“怎么?你不信?”
阙长弓怔怔地看着她:“也不是不信,而是不知道该不该信……”
突然之间,一阵梅花的淡淡香气凉风吹来,小桃红脸色丕变,然后凄然一笑说道:“不由得你不信,老妖婆追来了。”
阙长弓回头一看,窗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外面庭院依稀有个佝偻的影子。
“咳……咳……丫头,你的命可真大,十几名和尚念经还念不死你……身上的伤不好受吧?你出来,让婆婆疼你。”
阙长弓正起身,小桃红却立刻拉住他,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不是她的对手……听着,我这一去是不能活着回来了……你答应我,想办法救救我阿姊和阙彦生,来生小桃红做牛做马也会报答你的大恩。”
阙长弓正待开口,却发现自己的身子动也不能动地定在当场。
只见小桃红一双水滟滟的眸子怔怔地看了他半晌,蓦地凄然一笑,在他的唇畔吻了一下───仿佛一阵和风抚过,小桃红娇俏的声音已从窗外响起:“老妖婆,小姑奶奶留着这条命招呼你哪!”
小桃红……阙长弓使尽了气力却也动不了半根手指头。他心焦如焚,不停在心中怒吼:小桃红,不准你死!我们之间的事还没解决呢!小桃红───
“死妖婆!今天就让你知道小姑奶奶的厉害,有种就跟我来!”
“嘿嘿……小贱丫头,临死也要护着臭男人吗?也好,念在大家同住快活林也有一段时日了,婆婆此次便成全你。”
“小桃红───”阙长弓猛然跳起来,冲到窗边一看───哪里有小桃红?哪里有梅树妖?
外面凄风冷冷,树影在地上微微晃动,却没有半条人影。
是梦?不……那不是梦!
小桃红的一颦一笑都在他的眼前,她那既落拓又骄傲的神气也历历在目!那不会是梦,梦里怎么有心痛的感觉?
梦里,又怎会有得而复失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