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胡子的老者轻嘘口气说道:“王爷请宽心,行远大师伤势虽重,性命却是无碍,只不过需多调养些时日罢了。”
“那就好。”阙王的眼光转向一直呆坐在一旁的阙王妃。昨夜她发出那声撕心裂肺,不可置信的尖叫声后便在府内疯了似地乱闯乱撞,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人却呆若木鸡,双眼无神,呆滞地杵着,竟像是得了失心疯一样。“欧阳大夫,那王妃她怎么啦?”
欧阳神医这次却不说话了。阙王妃与阙福的情况一模一样,皮肉之伤好治,此等没有缘由的心障却要从何治起?
“神医?”阙王再唤。
“王爷,请恕属下无能,王妃的病症,属下……”欧阳神医摇头叹息。“属下除了能开些安气凝神的方子外,委实想不出法子治王妃的病。”
阙王无言,只能凝视着妻子已然衰老的容貌。
一场夫妻数十年,纵使知道她是咎由自取,心下仍然十分难过,更何况她现在这模样,又济得了什么事?废不废妃也已经没有意义了。
“来人,扶王妃回房憩息,加派人手保护,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放王妃出来。”
“遵命!”婢女们搀扶着阙王妃离开,只见她瘦小的身子缓缓而动,背影竟有说不出的沧桑凄凉。
“唉───利欲薰心,你怎么就是堪不破权势这一关呢?”
“王爷,大少爷求见。”
“长弓?”阙王大喜过望,府内闹成这个样子,他真是感到一筹莫展。如今长子回来,该能替他分忧解劳才对。“快让他进来!”
才说着,阙长弓已昂首阔步走进来,他依然雄武威风,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却显得衣衫凌乱,十分憔悴。
“父王。”
“你回来了,”阙王上前拍拍儿子的肩,开心地笑道:“一路上辛苦了。”
“儿子已经回来许多天了。”
“嗯?”
阙长弓涩涩一笑:“实不相瞒,儿子已见过小桃红,现在想求父王多派些兵士给儿子,好让儿子前去寻她的下落。”
“阙兄!阙兄!”
阙彦生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唤他,睁开眼睛,眼前仍是漆黑一片,只是那声音很像乔木。
“你醒了吗?”
“乔兄?”
乔木涩涩一笑:“是啊,听着,我现在救你出去,你出去之后想办法带白若一起到东岳庙来。”
“蒲县柏山顶的东岳庙?”
“没错,小桃红给梅老妖婆捉到那里去了。单凭我一个人绝对救不了她……”
“乔兄,你别一个人去,等我和白若……”
“不!我怕小桃红撑不了那么久了。就算我没法子救她出来,至少也要闹得老妖婆没法子害她。别说废话,你先闭上眼睛,我怕外面阳光太盛,弄瞎了你的眼。”
阙彦生连忙闭上眼睛,耳边只听到风声在耳畔掠过,身上的寒气便一点一滴地消逝,眼前也似乎光亮了起来。
“萧王父子会帮你救白若,记得将经文撕掉,这样一来,白若就可以离开了。记住天黑之前要到东岳庙,要不然小桃红的小命就保不住了。”
“乔木───”阙彦生猛然睁开眼睛,自己已身在柴房附近的一间小厢房里,闪亮的光线让他的眼睛感到烧灼似的痛楚。
“乔兄!”阙彦生顾不得自己的眼睛,转身立刻冲出厢房,可是哪里还有乔木的影子?
他只好仰天大吼:“乔兄,小桃红就拜托你了。我和白若一定会在天黑之前赶到。”
“小王爷?”府内的家丁听到他的吼叫声,纷纷从四面八方冲出来。“小王爷私自出牢了,快禀报王爷!”
“该死的!别拦着我。”阙彦生的眼睛痛极,他根本份不清楚东南西北。在黑牢中关了两天,连丝毫光线也没见到,现在日正当中,那强烈的光照得他眼睛几乎要喷出血来。
他盲目地往前直冲,凡有人挡在面前的,一律施展身手将对方摔开。“快告诉我,萧王的厢房在什么地方?快说!”
“在……在您左边。”
阙彦生疯了似地往前闯,大吵大闹的声音老早惊动整间王府,从四周聚集而来的家丁与侍卫愈来愈多,只是没有阙王的命令,他们既不敢捉他,也不敢放他,只好团团将他围在中央。
“快让开!”他气急败坏地大吼。
小桃红命在旦夕,如果他不能去救她,怎么对得起白若?
“一大早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
“王爷千岁,是小少爷他───”
阙王排开人群,怒视着一身狼狈憔悴的儿子:“你好大的胆子!没有本王的命令,你竟敢私自出牢,你心里还有我这个爹吗?”
“爹!”阙彦生扑通跪下,忍不住落下血一般的泪来:“爹,儿子自知不肖,待儿子救回小桃红后,必会回府任凭父王处置,爹,小桃红对儿子有救命之恩,求爹让儿子去吧。”
“啊!血───”阙彦生闭着的眼中竟流出血来,四周的人群纷纷发出惊呼:“小王爷的眼睛……流出血了……”
阙王又惊又怒,看着儿子脸上的两行血泪,他就算是铁打的心肠也不能拒绝他的哀求;只是……只是儿子这一切的所做所为,竟是为了个妖精!
他究竟该高兴儿子有情有义?还是该心痛儿子竟然为了一名女子,连性命也可弃之不顾?
“闪开!格老子个熊!没见过当老子这么没心肝的!”萧王熊一般的身型将人群挥开,他走到阙彦生的身边,提小鸡般地将他提起。“别求他,萧伯伯帮你去救那小桃花。”
“贤弟,你这……”
“这啥?真格老子地!谁要敢拦老子,老子将他劈成两半,管他奶奶什么贤不贤弟!”
萧王和他的两个儿子一左一右护着阙彦生,他们走一步,人群便退一步,大家面面相觑全望向阙王,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王爷?”侍卫们束手无策地问。
阙王看着儿子脸上那两行血,一时之间不由得声也紧了,泪也湿了。他缓缓一挥手,仰天涩涩一笑道:“罢了……就让他们去吧!”
山西蒲县
东岳庙东岳庙建在柏山顶,庙宇依山势而造,气派恢伟。人们都知道四川有酆都,却不知道还有一间造得比酆都更加阴森恐怖十倍的东岳庙。
东岳庙祭祀的乃是东岳大帝,初建好时,庙内有僧众上百,但到了后来,僧众纷纷弃而逃亡,以至于只剩下一个庙祝和两个无处可去的小沙弥。
东岳庙表面上看起来与一般的庙宇并无二样,但从正门进去会发现有两个隧道,下去之后在右旁便设着二祠。一是掌管生死簿的崔府君,另外一祠则站着守狱门的狱吏,之后下了十八级石阶,降到四壁高墙合围之中便是“地狱”,名副其实的地下冥府。
从第一殿“阴阳界”到第十殿“转生间”,刀山、油锅、锯解、磨碾……十八种地狱酷刑在这里均可亲眼见到。穷凶极恶的鬼吏、狰狞可怖的狱卒彷若真人一般都出现在这里。
当年上百的僧众,夜夜听着从十殿阎府传出的鬼哭、哀嚎,有人甚至亲见恶人受刑的惨状,没多久便逃个精光,谁也没胆子继续守在庙中。
小桃红被梅婆缚在一枝高高竖起的旗竿上。天色渐渐暗了,幽冥鬼域的青绿光芒便从她脚下缓缓亮起───她好怕哪!
“老妖婆!”愈是怕,她愈要扯开嗓子大骂:“丑妖婆!有种就把小姑奶奶一刀杀了,装神弄鬼的算什么?我才不怕!”
“嘿嘿……”梅婆的怪笑声由下方传来,那阴森的声音在四面高墙中回响,越发显得可怕。“小娃儿,不用急,这里就是幽冥鬼域的入口,等一下油锅滚了,婆婆会亲自送你一程,免得你找不到地方投胎。”
“我呸!死妖婆,你才要下油锅。像你这种十恶不赦的大恶人,只怕十殿阎罗还不够治你,得二十殿、三十殿才够。”
“你用不着激我,你不过是想婆婆赏你个痛快,婆婆偏不便宜你。婆婆得等你那没脸的姊姊来,叫她看着你死,才能消婆婆心头这股恶气……”
“我阿姊才没你这么笨,她不会来的,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她心里其实知道阿姊一定会来的。现在只能盼乔木救不出阿姊和阙彦生,要不然大伙真的一起死在这东岳庙内了。
远处烟尘滚滚,似有大匹人马正朝着东岳庙的方向而来,小桃红不由得暗暗叫苦,他们终于还是来了。
“嘿!小娃儿的命顶值钱,连萧王也来给你送终。”
“我呸!死妖婆,送你的终才是真的。谁不知道梅婆生得一张丑脸,这辈子也没哪个男人肯向你多望一眼,所以你死前想多找些男人瞧瞧你的丑模样。”
小桃红将心一横,反正左右都是死,不如引得这老妖婆先一刀杀了自己,免得打起来的时候,阿姊和阙彦生处处受制于人,枉送了性命。
“死丫头!你道婆婆当真不敢杀你?”梅婆那双豆似的眼睛果然爆出精芒。
“你当然不敢杀我啦,杀了我就没戏唱了。男人也不来喽,谁还费心去瞧你那张丑得鬼哭神嚎、天地无色、日月无光的丑脸呀?”嘿!这三句接得不错,要是乔木在场,非得好好夸奖她一番不可。
“还有啊,你……”
“贱丫头!死到临头还逞口舌之能。”梅婆勃然大怒,梅木杖刷地一杖点向小桃红的心。
“婆婆息怒!”忽地小桃红身边出现了梅似雪的身影。
小桃红原本闭上了眼睛一心求死,没想到梅似雪突然又出现救了她一命。
“怎地?你还想为这丫头求情?”
“当然不是。”梅似雪微微一笑:“桃白若抢走了阙彦生,以雪恨她都来不及了,怎还会为她妹妹求情?只不过婆婆现在杀了她,未免便宜了她……”她淡淡地说着,手上出现一把青光闪闪的长剑。“咱们把她身上的肉一块一块地割下来,凌迟处死……让桃白若永远也忘不了她的死状──—”她说着,手中的长剑青光一闪,刷地一声割断了小桃红身上的捆仙索,叫道:“走!”
“死丫头!敢背叛我!”梅婆狂怒地飞扑过来。“看你那里走!”
小桃红身上的捆仙索一断,整个人刷地往下直落。她身上的伤势未愈,根本止不住势;正当以为自己必死无余之际,下面伸出一双手牢牢地抱住她。
“谁?”
“快走!”乔木的声音在她耳际响起。
“乔木?”
“婆婆,您放了她吧,算似雪求您了。”梅似雪惶惶然挡在梅婆身前:“千错万错都是似雪的错,求您……”
“闪开!”梅婆狂怒之际哪里还听得进梅似雪的哀哀告求,梅杖一挥便将她击得老远。
“梅……”
“嘘!”乔木抱住小桃红,躲在第七殿的阎罗像后,他压低了声音道:“虎毒不食子,梅似雪终究是她的孙女,她不会杀她的。”
话虽这么说,但小桃红还是忍不住担心───以梅婆的功力,蓄意想杀梅似雪倒是不至于;可是万一错手……梅似雪又怎禁得了她一次错手?
“这几天你都躲哪里去了?我以为你扔下我和阿姊不管了。”
乔木涩涩一笑:“我怎么会扔下你们不管?是梅婆布置周详,我一个人也斗不过她,只好躲起来等机会。好不容易等到她捉了你到这里来,我才有机会救阙彦生和白若,他们现在应该在路上了。”
“来了又有什么用?老妖婆那么厉害,大家不过枉送性命。”
“不会的。”乔木朝她低头微笑:“打不过她,我们可以逃,逃不过可以躲,总之我一定会保护你和白若安全。”
小桃红怔怔地注视着乔木,他今天说话怎么如此流利?好像早就练好、打算好似的。
“乔木……”
“嘘!”乔木掩住她的唇,很温柔地看她一眼,就像多年前,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一样……只是这次,这次她的心里,竟隐隐有股不祥的预感。
阙彦生,桃白若共驰一骑,阙彦生的眼看不见,只能坐在桃白若身后,听着风声在他的耳边呼啸。
他知道他硬要来,一定会拖累了白若和萧王的救人行动,可是他就是不能放心让白若独自面对梅婆。他们两个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到了吗?天黑了没有?”
“还没有到,天快黑了……彦生,你的眼睛还疼吗?”
“早就不疼了。有你在身边,就算少了一手一脚也不会觉得疼。”
桃白若涩涩地笑道:“瞧你,愈来愈油嘴滑舌了。”
“你不喜欢?那我不说就是了。”
“不,我喜欢。”她叹口气,四匹马已经到了柏山下。上面便是东岳庙───她还能听他说多少句甜言蜜语?
她将马匹停下,怔怔望着山巅的寺庙。
“怎么啦?怎么不上去?”萧王父子的马匹也停下来。“不是十万火急嘛?”
“我想……王爷您还是别上去了。”
“什么别上去?本王既然答应了要救你们,如今岂有临阵退缩的道理?”萧王豪气地一拍胸脯:“本王打了几十年的仗,什么场面没见过?区区一个妖精哪里吓唬得了本王?”
桃白若低头不语。
如果是人,那自然不用怕,但梅婆是千年树妖,萧王再如何神勇,也不过一介凡夫俗子,怎能与梅婆对抗?只不过是枉送性命而已。
“小桃花,你瞧不起本王?”
“小女子不敢,白若只是……”
“不敢就好,后面的废话别说了,咱们上去吧!”萧王喝地一声策马奔驰,犹自气慨万千地吼了起来:“老妖婆!叫你见识见识萧破虏的厉害!”
“彦生,这……”
“不要紧,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倘若到时真不敌,咱们夫妻同生同死便是绝不连累他人。”
桃白若点点头,随即想到阙彦生看不到。她遂轻握住他的手,柔言道:“今生今世,得夫如此,白若再也没有其它奢求了。”
阙彦生同样点点头:“走吧。”
桃白若喝一声,那马便往山上而去,一轮弯月,也在此时缓缓浮出云际。
阙王府内外一房灯火通明,聚集的兵士手上全高举着火把,数千名兵士,鸦雀无声地伫立着,等待鬼面将军的命令。
阙王府内,阙王不发一语,脸色极为难看地端坐在大厅中央,而他的长子阙长弓一身甲胄站在他跟前。
他们父子相对无话已有一刻钟那么久,在这慌乱的时期,谁也不知道他们父子之间是否然要掀起一场火爆争执。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大厅之中蔓延,像要使人无法呼吸。强大的张力在这对父子之间偾张,而谁也没有开口打破沉默。
也许他真是老了───老得儿子们再也不听他的话,老得人人都认为他胆小怕事,竟容妖孽在他驻守的土地上横行无阻;也许他真的是老了───老得忘记情爱的力量有多大,老得忘记自己也曾用多少疑心去爱自己所爱的女子……
阙王肃穆的面容上不由得浮出了一丝哀伤。
长年的优渥生活,使他变得小心谨慎,使他不再是多年前那热血随时都能沸腾的豪情少年;而今的他,竟亦步亦趋得像个迟暮的老人。
那些权势、家声,竟比自己的儿子来得更重要?当他怒骂萧破虏为“莽夫”的时候,心里难道不羡慕他还能如此有勇气,如此有活力,而没有被权势名利所淹没?
眼前的事的确很荒谬,他的儿子竟聚集了上千的军队,只为救回一个妖精;此事若传扬出去,阙王府的名声就要扫地,外面的人会说:阙振飞老得糊涂,竟相信世间有如此无稽之事!
如果他执意阻拦,长弓是有可能不去的,只是彦生也有可能回不来了……不能否认他私心里,是较疼爱长弓,因为那孩子与自己是如此相像;但彦生又何尝不是他心头上的一块肉?想起彦生脸上那两行血泪……教他如何不感到心痛如绞?!
“父王,孩儿请求父王让孩儿领军包围柏山,救回彦生。”阙长弓终于开口,不疾不徐,语气像个长年征战沙场的老将。
也许他错了,就算他强加阻拦,长弓还是会去的。长弓比他有勇气,他根本不去想未来的事,他只做眼前该做的事。
“父王……”
“去吧。”阙王长叹口气,脸上浮出淡淡的笑容。“去带彦生与他的妻子回来。”
阙长弓的脸上没有出现笑容,他只像个在阵前领命的将领,十分恭谨地接受了命令,行个军礼便转身出去。他稳稳地往外走,威武的架势有如君临天下的帝王一般。还没走到门外,远远便看见行远与行通急急而来。
“将军、将军,请等一等!”行远在行通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赶了过来。
“行远大师,您重伤未愈,怎可出来奔波?”
“阿弥陀佛。”行远气喘吁吁地行个礼,脸色十分苍白,但他仍勉力支撑着。“将军……小僧……小僧与您一同前去。”
“大师……”
“不,小僧一定得去。小僧还有好多问题,得当面请教桃施主;更何况───更何况将军此去要对付的并不是寻常兵士,而是个千年树妖,人多是没有用的,说不定反遭妖孽利用那可就糟糕至极。所以……”
阙长弓原也有此意,只是行远大师被阙王妃刺伤,他实在没有把握他偎愿意帮忙。如此一来他们的胜算便多了几分。
“那好吧,大师既然愿意助小王一臂之力,那自是再好不过。小王立即令人备妥马车。”
“不用、不用。”行远急出了一身汗:“小僧与将军一同骑马即可,救人如救火,咱俩立刻出发吧!”
阙长弓看了他一眼,也不再多言,立刻跳上仆人牵来的马匹。他手中的弯刀在月光下发出耀眼的冷光,只听他蓦地大吼一声:“除妖孽,护国安民!!”上千的兵士同时高举刀剑,齐声暴吼:“除妖孽,护国安民!!”
“誓死追随鬼面将军!”
“誓死救回小王爷!”
上千的兵马,在浩荡的呼喊声中出发,那高举的火炬蜿蜒成一道火龙,在冷冷的月光中急速前进───
东岳庙里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十王殿时发出呜咽凄冷的声音,空空洞洞的十王殿,面目骇人的鬼卒、罪人,在幽暗的光线里显得特别恐怖。
萧王一马当先踩进了十王殿,纵使像他这般一世英豪,当看到那些惨不卒睹的酷刑雕像时,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格老子地,找这种地方装神弄鬼。”他边嘟嚷着骂,脚下却极为小心,深怕踩中了那些雕像。走到一半,他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停下来。面前便是阎罗王的木像,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父王,您这是做什么?大敌当前,您还有心情诵经礼佛?”萧青虎焦急地说道。
谁知道萧王根本不理他,迳自跪在阎罗王面前道:“阎君啊阎君,咱女儿萧碧纱现下就只剩下半条命啦,咱告诉您啊,咱女儿样子好看,其实性子刁钻得很,您要是收了她,她铁定会闹得您不好吃、不好睡。这样吧,咱吃亏点儿,多养她个二、三十年,等她性子改了,您再收她……”
萧青龙、萧青虎兄弟全楞住了。瞧父亲那虔诚的模样,原来他竟想骗得阎君放过妹妹一条生路。想到这里,他们不由得也跟着跪下来───
“嘿嘿嘿……萧老儿,你想救你女儿倒也容易,一命换一命。”
“阎王老爷说话,阎王老爷说话啦!”萧王又惊又喜,蓦地抬起脸来问:“怎么个换法儿?您要是喜欢,咱这条老命……”
“把桃白若交给我,老婆子便饶过你女儿,也断不再让她受蛇毒之苦。”
“我呸!”萧王忽地一声跳起来,知道自己受骗上当,不由得他气粗了脖子。“你他奶奶地!你便是那个不要脸的老妖精。你害得咱心肝儿受苦,来来来!出来和咱大战三百回合。咱要不劈死你这老妖精,咱的名字给你倒过来写!”
呼地一声,一件事物刷地破空而来。
萧王究竟久战沙场,立刻往后一跃骂道:“好不要脸!咱明刀明枪跟你打,你却净耍些下三滥的招数!”
“好!”梅婆一个“好”字出口,佝偻的身影已出现在萧家父子眼前。“老婆子明刀明枪跟你打,我倒要看看天下三王之一的萧王爷,究竟有什么本事叱吒风云!”
萧王手中的豹头刀刷地一声横在身前,刀上的一双青丝色的豹眼熠熠生辉,一股威严自他硕大的身躯中透露出来。
“好刀,不过死人是用不上刀剑的。”
梅婆冷冷一笑,手中的梅木杖直点而出;萧王连忙横刀去劈,谁知道那看起来毫不起眼的细木杖竟然劈不断!过去他的豹头金刀一出,就算劈不断敌人手中的兵器,也必将那兵器震得脱手而出;只是这次梅婆却只是阴恻恻地怪笑,木杖去势话然不变。
“危险!”萧青龙、萧青虎两兄弟见那竹杖已近父王胸前,想出兵器己经来不及了。他们遂一人一手,拖住了萧王的身子往后拉。
“跑得了吗?”梅婆身型飘忽,只见她足不点地往前移。木杖依旧点在萧王胸前的三寸之遥。
萧王一连出了三七二十一招想化解木杖的攻势,但那木杖竟不动如山。不论他如何劈砍阻挡,木杖依旧直点在他胸前。
萧青龙、萧青虎拖着萧王倒退数十丈。眼见前方已没有去路,心中不禁大骇,眼看木杖就要当胸而过───
蓦然一匹冷缎穿过他们身际,绕过萧王的胸前,缠上细木杖。
萧家父子不禁流了一身冷汗,暗叫声惭愧。
他三人也算是天下有名的武士,如今在人家手上竟连一招也走不过。
“梅婆婆,小桃红呢?”桃白若不知何时已伫立在他们身后,而阙彦生正立在她身旁。
“哼!那个鬼丫头,八成已蒙阎王宠召了。”
桃白若微蹙起眉,轻轻地朝萧家父子开口:“这里交给我,有劳三位进去替我找找小桃红。”
萧家父子都知道她这么说只是为了替他们顾全颜面,不希望他们在这里枉送性命。萧王叹口气,豹头金刀一收,偕同儿子迈开大步与梅婆错身而过,但萧王毕竟是萧王,当他走过梅婆身边,竟毫无惧色,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待萧王父子走远,桃白若凝视着梅婆,良久终于幽幽叹口气:“婆婆,看来今日便是咱们兵刃相向的时刻了。白若向来敬重婆婆,现在就礼让婆婆三招,待三招一过,白若便要得罪了。”
梅婆怪笑道:“小娃儿好大的口气,你想你能在婆婆手下走出三招么?”
桃白若没有理会她迳自扶着阙彦生走到一旁的石阶下坐下:“相公,你在此稍候。”
“哼!你倒很有自信。这样吧,等你死了,婆婆保证让似雪丫头好生招呼你的好相公,也好叫你死得瞑目。”梅婆话声方落,手中的细木杖已刷地点向桃白若。
“第一招。”桃白若堪堪闪过,白里透红的身型飘忽在十殿之中。
阙彦生的眼睛仍不能视物,他只听到耳畔不断有衣衫飘忽的声音,他的心里紧张得有如即将绷断的弦,但表面上却平静一如往昔。
“第二招……第三招。婆婆,白若得罪了!”
“来得好!”
你千万不能出事……阙彦生在心中默默祷念───白若,你千万不能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