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牵着她手,陪她逛街:电影院里,她搂着他的手臂,望着他的时间比看向大银幕还久。有时随兴地跳上公车,坐在最后一排位子,她躺在他怀里,静静享受下被打扰的两人世界:有时,情不自禁,在占满机车的漆黑骑楼下拥抱、亲吻。
假日,他骑车载她到山上、到海边,在树林里、在沙滩上留下双双成对的脚印;有时,他们哪里也不去,什么也不做,就坐在谷正牧住处的屋檐下望着星空谈心,虽然感到日子;一天一天无情流逝的悲伤,但他们始终微笑以对,不让时问浪费在无用的情绪里。
俞筝的母亲对她经常连着几天不回家,假日也不见踪影,甚至拒绝参加她安排的商界活动十分不悦,却无法对她严厉斥责,因为她感觉到女儿的变化:俞筝脸上那一种平静却仿佛与什么对抗着的坚定神情令俞母讶异,仿佛一夕之间蜕变得更成熟、更沈着,而她工作上的表现更让俞母无可挑剔。
距离谷正牧出发到法国的时间只剩一个星期,俞筝开始忙着为谷正牧整理出国所需的物品,尽管他需要的不多,但她的心他明白,非得亲手为他叠每件衣裤,将药品、书籍、照片,以及所有可能用到的物品一件件摆进行李箱才安心。
他经常坐在床边看着她忙碌的身影,看她不自觉停下来发呆、叹息的背影,他们都在忍耐,忍耐不在对方面前泄漏心中的惆怅。
和谷正牧情同手足的几个朋友也和俞筝一样不舍。一起生活了六、七年,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就算各自有了未婚妻、女朋友,经过「女人的试炼」也不曾改变的深厚友情,如今即将少了个好哥儿们一起干傻事、一起疯狂,教人怎么能不感觉失落。
在几经讨论后,他们不让谷正牧一个人孤单地去法国,决定一大票人通通陪他去。
他们原就是绝对的行动派,以往他们每年必会相约出国,至少安排一次博物馆、美术馆之旅,平日省吃俭用为的是更丰富的心灵之旅;深入了解世界各地的文化背景,也拜访仰慕的艺术家,交流创作心得;今年,他们为谷正牧再度选择法国。
既然暂时的分离已是事实,那就搞得热热闹闹,驱走所有愁云惨雾,人生无不散的筵席,至少散场之前得好好地闹它一回。
所以,不只谷正牧忙,一同住在这排「工寮」里的难兄难弟也开始收拾行李。
一群人聚在屋前的空地,摊开旅游手册,讨论即将启程的法国之旅。
俞筝偎在谷正牧身旁,安静得像猫。
「小筝,你真的不跟我们一起去?」冯亚克将俞筝拉进讨论里。
「走不开……」她歉然一笑。「公司刚接一支新产品,最近真的很忙。」
「小筝,一起去吧!你不一定要跟我们待那么久,亚克的女朋友也只请十天特休,到时候你们可以先回来。」李浩念加入游说行列。
「我是很想……可是真的不行……」俞筝按按太阳穴,习惯性的偏头痛又发作了。公事忙是真的,而她更怕的是自己舍不得离开他,一去就不想回来了。
「以后有的是机会,下次吧……」谷正牧不忍心俞筝为难,尽管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她去,甚至留在他身边。
「我要去——」
听见一个嗲声嗲气的声音,所有人的视线全都转向同一方向,望着突然冒出来的缪婷婷。
「小姐,你到底有什么冤屈,这么阴魂不散的?」李浩念一见到缪婷婷就控制不了毒舌。
「我要跟你们去法国!」缪婷婷挤进他们当中,兴奋地宣布。「机票我也订好了,跟你们同一班,不过我坐商务舱。」
缪婷婷是千金大小姐,不仅不知民间疾苦,还经常少根筋地往人痛处踩。
「人家吃大便,你要不要也吃?」李浩念又酸她。
「我不跟没水准的人说话。」缪婷婷脸一撇,冲着谷正牧微笑。「上次跟你们去法国好好玩,后来我又去过几次都不觉得那么有趣了,还是人多比较热闹。」
「你觉得好玩?我可一点都不这么觉得。」陈孟邦吐槽。「谁走没几步路就哀哀叫,到了巴黎不去罗浮宫,吵着要购物,我们可没那种闲情逸致陪你这千金大小姐败家。」
「我只要阿牧陪,才不稀罕你们陪咧。」
「阿牧已经有女朋友了,没心情理你,抱歉喽,前女友。」李浩念直指缪婷婷的死穴。
「谁?谁是阿牧的女朋友?」缪婷婷左看右看,故意略过俞筝。
「就是站在你旁边那个比你成熟一百倍,比你讨人喜欢一百倍,不像你那么白目的大美女。」李浩念将俞筝抓来,得意地介绍:「这位就是阿牧的现任女友,也是未来一百年的女朋友,你没机会了。」
「别这样……」就在俞筝要大家别为她起争执时,缪婷婷说了句让她想把她掐死的话——
「不可能,阿牧才不会喜欢这种男人婆。」
这个白目女……
连一向好脾气的俞筝也忍不住冒火了,怎么有女人说话这么欠扁的。
「婷婷——」谷正牧板起脸孔。
「对不起嘛……」缪婷婷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谷正牧生气。「我收回来。」
「被骂了吧?老是这么口无遮拦。」冯亚克皱起眉头,口气倒是软软的。
「你都不骂李浩念跟阿邦,只骂我……」缪婷婷委屈地说。
「因为我人缘比你好。」李浩念告诉她为什么。
就在他们又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吵开了,俞筝悄悄地走进谷正牧房里,从皮包里拿出止痛药,倒了杯水吞下。
「身体不舒服?」
「咦?」她转过身,这才发现谷正牧跟过来了。「没什么,就一点点头痛。」
「痛到要吃药叫一点点?」他拿起她手上的药,读着药盒上的药效。「你都随身带着这个?」
「嗯……头痛一定要吃药才能舒缓。」望着他低敛的眉眼,她突然止不住内心直要翻腾而起的悲伤,悄悄地转身背对他。
「经常头痛?」
「很怪,工作的时候不会,反而是下班、放假的时候比较容易头痛。」她低头笑说:「我可能是工作狂。」
「你这不叫工作狂,是工作压力太大,身体太紧绷,到了放假时所有病痛才找到空间释放出来。」
谷正牧修长的手指轻轻按压她的头皮,但这份体贴却教她难受。
「婷婷就像个孩子,有口无心,别放在心上。」他从后面轻轻环住她。
「还好啦,反正你以前不也觉得我是男人婆。」她自我解嘲。
他过来只是想帮缪婷婷解释,这不但没让她好过些,反而更闷。
「有吗?我说过?」他装傻。「忘了。」
「有——」她转身白他一眼,佯怒地说:「而且好几次,说我根本不像女人。」
「现在看起来像了。」他笑。
「来不及了……」她轻槌他,而后又无力地垂下手。「对不起,不能陪你去……」其实她只是心烦,并不是那么在意缪婷婷的话。
「别说对不起……」他将她按向肩头。「真不想对不起我的话就好好照顾自己,别让我担心。」
「我知道……」
分离在即,谷正牧不得下叮咛,即使他明白只要稍稍触碰这话题都要教人伤厌。
「有什么事的话,找阿浩,虽然他看起来不怎么可靠,不过,对朋友很真、很用心,就是不能被他拐走。」他开玩笑地说,逗她笑。
「你才艳福不浅咧,人家还特地大老远地送你到法国。」她也吃醋地说。
「人家是谁啊?」
「就是让我头痛的缪婷婷。」她直率地抱怨。
「呵……」
「还笑,你这个花心萝卜。」她嘟起嘴,捏他肚子。
「喂……」他笑着闪开。「我什么时候花心了?」
「因为你劈腿。」她栽了个莫须有的罪名给他,明知是缪婷婷巴着他,就像当初她怎么赶都赶不走一样。
「我劈谁的腿?」他愈笑愈开心。
「你旧情难忘,脚踏两条船。」她知道自己心烦着,无理取闹,并非真的在意老是缠着他的缪婷婷。但她没有缪婷婷为爱走天涯的魄力,听见缪婷婷也要跟去法国,她气的是自己。
「你还看不出来婷婷真正喜欢的人是谁?」他掩不住得意。
「什么意思?」
「婷婷从来都不是我的什么前女友。」他说了件让人跌破眼镜的秘密。
「咦?可是他们都说……」
「他们几个人最有本事的就是起哄,假的都给闹成像真的。」
「那为什么她一来就找你?」她愈问愈透露出其实心中一直藏着这个疙瘩。
「我只是她一个合理的藉口,好来见她喜欢的那个人。」他笑着摸摸她的头。
「原来你吃醋吃这么大,我都没发现。」
「哎唷,你快说嘛……」她觉得自己像傻瓜,还暗暗地内伤好久。
「女人的心思就是别扭,你看她最讨厌的那个人就是了。」
「阿浩?」她惊呼。「不会吧?他们根本像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