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保证。”
“保证不会让任何人因此砍我的头?”
“我保证。”
“好,那我说喽。”师元儿将慕韬天拉到街上人较少的暗处,确定没有人听得到他们的对话后,才破口大骂道:“是要怎么样才能那么蠢啊?太子第一天混皇宫吗?正面和大皇子杠上,根本是自找苦吃!大皇子长年在宫里经营人脉,他的必腹如蛛网般在朝廷里盘根错节,谁也弄不清他究竟有多大势力。
“太子才初露锋芒就去和他硬碰硬,一个不小心,太子手下的人搞不好会全被肃清……到时候即便杰出如你,没砍头也会被调去清茅厕!”
当慕韬天将“太子”和大皇子谈话的事告诉师元儿后,她虽然忍住想撞墙的冲动,却忍不住大逆不道地大骂那个死要面子的太子。他不晓得什么叫“明哲保身”吗?还把身边的人都拖下去,万一……万一眼前这男人因太子的关系而受累,她一定会很伤心、很伤心的。
然而,说到明哲保身,她自己向来就是明哲保身的人,为什么又要一头栽入这男人所在的太子体系,去调查那些复杂的权力斗争真相?莫非她对他……产生了特殊的感情?
思及此,师元儿为这个认知震惊地呆站在原地,望向慕韬天的目光也不禁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大皇子说,他会和罗刹教及北方狼族建立关系,是为巩固朝廷内保皇派的势力。”慕韬天也不悦的皱起眉。从小到大每个人都说他天资聪颖,还没有人胆敢骂他笨的,她还真是普天之下第一人。
“你相信吗?”她无奈地望着他。
他只是无语,一脸的深沉。
“那不就得了?唉,我想不管以后我们要查什么,难度起码都难上十倍。”越说,师元儿就越觉得挫折。
其实慕韬天的挫折感比她更深刻,只是个性一向淡定的他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直到他真的看到民间疾苦,真的介入了权力斗争,他才知道自己以往只是坐井观天,力有未逮。
他必须育所改变,甚至如兄长所说的建立自己的势力,才能保护自己,保护身边所有的人。
“元儿,我不准备让你调查下去。”前几日和兄长对谈后,他早在心里下了这个决定。
“为什么?”师元儿瞪大了眼。这家伙想叫她查就查,现在不要了就将她扔在一边,把她当成什么了?
“因为太子自会处理接下来的事。”他隐晦的说。事实上在听见兄长的威胁后,他已决定自己去解决这件事,不让她有曝露在更多危险中的机会。
不过这话听在师元儿耳中,完全就是另一个意思。
“什么啊?根本就是大皇子不希望太子涉入,所以太子就乖乖听话了。”她简直气死了,这些人究竟明不明白自己的处境?如今大皇子已知太子涉入,就算之后真的不管,大皇子也不会善罢甘休的。“你不只是笨蛋,还是笨蛋中的笨蛋!我可是舍命陪君子和你去出生入死,现在你说不查就不查?这件事关系重大,我可不想换一个太子。”
慕韬天表情一肃,“不准你胡说!以后我不想再听到你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师元儿不知道自己说到了他的痛处,只觉这人对太子简直无可救药的愚忠。她心里已经把他当成一个特别的人,平时斤斤计较的她愿意撇开个人安危帮他,结果他却当她可有可无,既然如此,她何必多管闲事,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
“好!你忠心、你圣人,我对你那么好,简直枉作小人。以后你要视察民情请自己去,别再找我了,我怕我的‘大逆不道’迟早会害自己掉了脑袋!”师元儿气得一跺脚,不再理他迳自往皇宫的地方飞奔而去,天知道她才刚体会到自己恋上眼前这名伟岸男子,下一秒立刻被他伤害,芳心碎成片片。
慕韬天没有追上她,只是目光复杂的盯着她的背影,戚觉心里一阵一阵的抽搐难受。
高毅由暗处现身,淡淡地道:“殿下,你不追吗?”
“不用了。”慕韬天叹口气摇头,既然排除了她,又何必去追?就让她完全淡出这件事情“属下以为殿下很重视她?”他们两人之间由相识到相知相惜,高毅全都在暗处看得一清二楚。他很清楚主子对这小宫女肯定有情愫,而小宫女也绝对对主子有意,但事情演变到这样,却是他没预料到的。
“我就是太重视了,才会想让她远离这件事,要是她再继续管下去,我无法保证大哥不会对她做出什么事。”她永远不会知道,要将她推离开他身边,他所受到的冲击及不甘愿是她的千百倍。
慕韬天承认,自己的心陷落在这个小宫女身上了,亲手夺去她脸上的笑容,实令他痛苦难当。然而即便在自己最亲近的护卫前,他仍无法将这种情感外露,因为他是太子,背负着所有人的期待,幽幽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却只能隐藏着真正的感受,以正事为重。
“高毅,我真的觉得我该改变了,像这次大哥撂下威胁,我身为一个太子,力量却如此薄弱。处处受制于人,未来如何领导朝廷?”
事实上,高毅早有这番领悟,只是他个性清冷,主子没有交代的事他不会主动提及,横竖主子有了危险,他用命保护就是了,其余复杂的勾心斗角他并不想多管。
只是,主子有这番领悟却是因一个小宫女而来,这就令他暗地里咋舌不已了。
“属下很高兴殿下有此领悟。”这番话绝对出自内心,看来他还得感谢师元儿让主子在一瞬间成长,这样主子的安全也多了一层保障。
慕韬天摇了摇头,他此时领悟仍是太晚,瞧那罗刹教影响民生的势力,看兄长那有恃无恐的程度,恐怕接下来自己得步步为营了。
“平时我不争,是为珍惜我们手足之间的感情,与大哥、三弟及小妹皆是如此。可一旦卷入权力的核心,为了要保护身边的人,有些事就算不想做,也得去做了。”话说完,他便举步慢慢离去。
“仁和有余,威信不足”,那些大臣还真是说对了。不过他过去没有建立威信,只是不想,并非不能,接下来,他该用方法建立自己不败的根基。
高毅见主子走的方向并非一向前往的西市,而是往东市走去,略一思索,唇角一弯,又隐回了暗处。
想那东市是什么地方?许多低调不愿张扬的王公大臣,全都在东市里啊。
***
这是第一个月,还是第二个月?师元儿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见到慕韬天了。
她承认,她是在赌气,她就是觉得不舒服,所似好几次溜出宫外都没有到两人时常约定的地点,但没想到偶尔几次她故意假装经过那个地方,居然再也没看到他了。
那家伙完、全、没、来、找、她!他知道她是谁、在哪里做事,可她却从没见过他找来。
即使后宫他一个男人不便进来,但她去膳房、去织造局、去酒醋局,甚至还主动揽下其他工作往后宫外走去,也从来没有再遇过他。
她只知道他是太子底下的一名要员,其余一概不知,难道要她冲进东宫,再顺便举面牌子画上他老兄的长相,敲锣打鼓地找人?
明明是他的错,要嘛也是他来找她才对,偏偏她等了几十天,那个人就像是消失了,完完全全没了音讯。仔细想想,她掏心掏肺的帮他,却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的职位,说不定他的心里根本不把她当成一回事,所以才会利用完了就丢,不是吗?
越是往这方面想,师元儿越是心酸,她要自己狠下心来,一辈子别再想、别再理会那个人,无奈脑子总是不受控制,偶尔仍会浮现起那人的身影。
看来这相思病,害得不轻啊……
不过依那人的表现,恐怕他根本不会重视她的情意,相思又如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到如今她当然不敢再抱任何希望。
此际又是一朝日出,她懒洋洋地如往常般打扫庭院后就没事情做了,平素这时她早就拿着做好的小钱囊偷溜到宫外换钱,然而自从那天之后,她却没了这兴致,连日来的烦心,使得连她最喜欢的赚钱工作都引不起她的兴趣——反正那王八蛋帮她加了俸禄,多少已能补贴一点。
这或许是截至目前为止,他唯一帮过她的一件事了。
于是她就这么懒洋洋地混到中午。这时通传管事命令的小太监突然来了冷宫,要她们这些无事的小宫女全到奉天殿帮忙,因为北方狼族突然派出大批使者朝贡,皇上龙心大悦,欲于晚上宴请外宾。
要是换成以前,师元儿必然不情不愿,因为做这种自身工作外的事,薪俸也不会增加,不过现在她可是一千一百个愿意,因为让自己忙碌一点,脑子才不会一直胡思乱想。
换上了入宫的衣服,将发辫梳成规定的样子,她便和一群宫女一起到了奉天殿。夜晚,宴席开始,宫女依序接待宾客、上菜、侍酒等。待宾客一一入座,丝竹声起,景象一片热闹。
通常在宫里,要能直接接触到重要宾客,还得资深的宫女才有资格,至于师元儿这种半生不熟、少有接待经验的,自然只能在殿外帮忙。
夜渐渐深了,这一场夜宴似乎宾主尽欢,师元儿和其他宫女们在殿外站成一列恭送宾客,她正心想着这么累,等会儿回冷宫后应该可以睡得很熟时,想不到才抬起头,映入眼帘的脸庞却教她为之一震。
是他?!当她的目光锁定慕韬天时,他像是有所感应般,也往她这个方向看了过来。一时之间,惊讶、愠怒、依恋、难过等各种情绪在她心中交错,忍不住便出口唤了一声,“喂!你……”
但她才刚出声,围在慕韬天身边的侍卫们马上齐看过来,她知道他看到她了,也等着他说些什么,但他却面无表情,仿佛在看一个不认识的人一样。
师元儿不由得往前踏了一步,两名侍卫反应很快地冲过来,粗鲁地用长枪的柄挡住她,将她带到一边去。
这么重要的场合,当然不容许一个宫女破坏。师元儿想着,挣扎了一下,急忙向侍卫解释道:“我向他说句话就好,要不……要不让他过来……”
“你是什么身分?竟敢如此僭越?”侍卫们完全不怜香惜玉,只想赶快挡住她,别让宴席在最后出了纰漏。
这下师元儿只能将求救的目光投向慕韬天,诅料他仍是那副冷淡的样子,见她陷入此种境地,竟连眉毛也没皱一下,就这么漠然地别过头,继续往外行去,甚至还和其他宾客有说有笑,仿佛她的出现就像踩到颗石头般不痛不痒。
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一下子空了,让师元儿顿时感到一种空虚的恐慌。她方才看清楚了,慕韬天身上的衣服不是一般官员穿得起的,而他站在百官之中,那种高贵的气势居然压过了所有人,足见他的职位远比她猜测的大得多。
可他从头到尾都没告诉她,他究竟是谁,所以从前与她交好,真的都只是在利用她、耍着她玩,现在她没有利用价值了,就可以丢一边了?
戏弄一个小宫女,这么有趣吗?
坚强的师元儿第一次觉得自己难过到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不是因为侍卫抓得她手疼,而是因为自己的心摆错了地方,被人狠狠地摔碎了。
她不再挣扎,乖乖尥随着侍卫走远,接下来要面对什么惩罚,都不重要了。
然而,与她的悲凉相对映的另一端,一群欢欣的宾客中,慕韬天正以太子之尊送客,没有人看到他袖中紧握的拳头,没有人知道,他强颜欢笑下的痛苦无奈。
***
她知道了他就是太子吗?
由方才宴席时的热闹,直到独处时的清冷,夜越来越深,慕韬天的心情也越来越沉重。他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师元儿,想不到最后仍是无法避免地伤害了她。
整整个把月的时间,他都在为自己的未来及巩固势力所努力,所以逼自己将儿女情长扔在一旁,心想反正宫女一入宫就永远是皇宫的人,她会一直在冷宫里待着,直到他有能力保护她,有能力……光明正大的爱她。
然而他并没有预料到她会被选来侍宴,更想不到她竟胆大包天的想唤住他,为了保护她,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当作不认识她,视而不见她的一举一动,因为他不想在这种场合下,让她知道他就是太子。而且那些对他太子之位虎视眈眈的人,若知道他心中有一个这么重视的女子,肯定随时有可能会对她下手。
他还没有完全准备好,还没有。
这会她或许正在庆幸在奉天殿送客时大闹一事,并没有受到任何惩罚,然而当所有管事的人都以为这是太子的恩泽,只有他讽刺的知道这是他唯一可以为她做的事。
他很明白自己早在不知不觉中,将这个淘气的小宫女放在自己心里最深处,若她喊他是因思念了他月余,他又何尝不是?
心念一转,慕韬天屏退所有服侍的宫女太监,等寝室内空无一人后,他随即换上夜行服无声地潜出寝宫外,纵身一跃,消失在皇宫黑暗的一角。
精确地闪过了巡夜的宫卫,他来到离冷宫最近的宫殿屋顶上,正想一跃而下时,突然见到对面的围墙外跳下几个黑影,鬼鬼祟祟地摸进了冷宫。
那是……他眉头一拧,急忙脚步轻点直接飞跃过去,接着以十分快速的手法进到冷宫院落,奔向宫女居住的小合中。
他暂时管不了那些黑衣人真正的去处,眼下最重要的,是确保师元儿安全。
然而才这么想,他便听到一声惊吓的尖叫声,在寂静的黑夜里显得特别刺耳。
听出那是师元儿的声音,他暗道一声不妙,顾不得自身安危,足下一点便飞身闯入发出声音的房间。
黑暗里,只见两名窑衣蒙面人正举起刀,欲往躲在墙角的师元儿身上砍去,而她只穿着单薄的中衣,发丝微乱,右臂上有明显血迹,表情痛苦。
“住手!”慕韬天顺手拿起桌上的铜镜向其中一名黑衣人砸过去,趁着这个空档,他闪向了师元儿,挡在她的面前。
吓得不轻的师元儿躲在他背后瑟瑟发抖,小手拉着他的衣袖抽抽噎噎地道:“是你……你不是不理我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慕韬天一听差点没晕倒,都什么时候了,她见到他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和他计较这个?
“我再和你解释。其实我不是你想像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