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旁边,心疼的帮沅琪擦拭额头上的汗水,可是沅琪将脸转向墙壁,不肯理他。
医生给沅琪打了一针,还让她吃了药,他交代骆濯:“是胃抽筋,病人原本就有胃方面的疾病,加上可能一时情绪波动太大,才引起的。我刚给她吃过药,等一会儿就不痛了,以后要尽量避免太大的压力、或是起伏过大的情绪反应。”
骆濯谢过医生,自责的看着沅琪娇弱的背影。要不是他说了那些该死的话,沅琪就不会胃痛了。
胃痛哪里比得上内心的刺痛,沅琪不甘的想着,我在心里爱了你这么多年,可是你却用恶毒的话的话来伤害我,你可知无情的话语比剑还锋利!你真的太可恨了!因为你,这几年来我拒绝了多少追求,你竟将我视为娼妇!骆濯,我绝不原谅你!
“沅琪,跟我说说话好不好?你不要不理我,沅琪!”
泪水无声无息的从沅琪脸颊滑落,她不理会一旁骆濯苦苦的哀求,只是紧闭双眼,什么话也不说。
“沅琪……”骆濯正想说话,护士却过来要他保持安静,让沅琪好好休息。
在休息床上躺了一个多小时,沅琪觉得胃痛减轻了许多,她起身打算回家。
“不痛了吗?要不要再休息一会儿?”骆濯扶着她,关心的问。
沅琪推开他的搀扶,慢慢的走向领药处;骆濯不愿意再惹她不开心,只能亦步亦趋的跟在身边,不敢碰她。
领完药之后,沅琪站在门口挥手叫计程车,骆濯拉住她。
“沅琪,不要跟我呕气好不好?”
“我哪敢?你是我的老板,我拿你的薪水,怎么敢跟你呕气?又不是存心跟钱过不去。”沅琪淡淡的说。
“沅琪……唉!”骆濯无奈的叹气。“我知道自己讲了一些混帐话,可是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心急……你知道我……唉,算了……如果你真要跟我生气,那也是我咎由自取的;但是可不可以等我送你回去之后再生气?你现在身体不舒服、又这么虚弱,我怎么可能放心让你一个人搭计程车回去?”
沅琪知道骆濯是个有毅力的人,不让他载回去的话,不晓得还得站在这儿耗多久;她累坏了,也没有力气再跟他争辩,只好一言不发的走向骆濯的车,上了车之后就闭上眼睛,打定了主意不跟他说话。
回家的路上两个人都没开口,车上的气氛沉闷得吓人。
到了沅琪住处楼下,沅琪开了车门就走,骆濯停好车跟上去。
“我到家了,你可以安心走了吧!”沅琪不客气的说。“我们这儿并不欢迎你。”
“我送你进门就走。”骆濯平静的说。
果然他看着沅琪进门、关上铁门后,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就下楼。
不过,骆濯并没有离开;他坐在车子里,闷闷的抽着烟,他不明白自己今晚为什么会失控,对他唯一在乎的女人说那些该下地狱的话,害她胃痛。他不是一向自制力过人的吗?“你这个混蛋!该死的大混蛋!”他骂着自己。
沅琪又不理他了!用尽心机,好不容易才让她可以快乐的、自然的跟他相处,这下子全被他自己搞砸了。
Shit!骆濯猛捶方向盘,他恨不得割下惹事的舌头,如果这样可以让沅琪消气的话!为什么事情会搞到这步田地?为什么对别人他都可以控制住脾气,反而对沅琪却不行?
可是,他真的很怕旧事重演,他不想再看到心爱的人受到伤害,他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再忍受一次这种打击;而游乐场是多么复杂的地方啊!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丧心病狂的男人欺负沅琪?他怎么能放心让她待在那种地方?
沅琪,我不该对你说那些话;但是,难道你不能了解我的忧虑?为什么你有困难却不愿意告诉我?我还不能让你信任、依赖吗?骆濯心痛的想着。
沅琪,我知道你骄傲,就算我们结婚了,你大概也不肯用我的钱;但是你却忍心让我焦急、担心。你的骄傲,却要用我的忧心来灌溉吗?
好吧!总会有办法的!既然你不愿意用我的钱,我就想个方法让你有其他收入吧!天色有些亮了,骆濯发动车子,往回家的路上开去。
第二天上班时,沅琪果然如骆濯先前猜测的,完全不理他。骆濯毫不在意,这情况早在他预料之中。
“沅琪。”他主动跟她说话,但即使这样,沅琪也没有抬头看他。
“今天早上我接到一通电话,“以斯帖珠宝店”希望我帮他们设计一套以“虎年”为主题的白金饰品,希望可以在年底前生产、让顾客预购,然后在新年上市。”
骆濯小心的看着沅琪的反应,她虽然还是不理他,但从她慢下来的动作可以看得出来,她把骆濯的话听进去了。
骆濯继续说:“但是你知道,我最近手边的订单多,挪不出时间做;我跟他们推荐你,并且把你的一些设计图传真给他们了,老板挺满意的,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做?他们给的设计费很高,而且如果老板满意的话,以后你的订单就源源不绝了。”
沅琪总算抬起头来看着骆濯,她满脸的不信。
“骆驼,不会有这么巧的事,你昨天知道我缺钱,今天就有工作可以给我了……”
“你以为我骗你?”骆濯认真的说:“我没有那么卑鄙,这个工作是真的,而且难度很高,你不但必须画出设计图,还得先用银做出一套样品,要两种都过关了才行。如果你想接,就要全心全意的投入,不能有外务分心,就看你想不想接了。”
沅琪还是存疑。
“我把老板的电话给你好了,你自己跟他沟通,我不要出面,这样你可以相信我了吗?”他在一张小纸片上写下电话号码,递给沅琪。“你打这电话找陈经理,跟他说你是我推荐的设计师,其他的细节你们自己谈。”
骆濯把纸片给沅琪之后,就转身做自己的工作了。沅琪拿着电话号码,半信半疑的去打电话。几分钟后,沅琪满脸雀跃的走向骆濯。
“谢谢你,骆驼。”她一改刚才的淡漠,神采奕奕的。“陈经理人很客气的说,他们喜欢我的作品,希望我接下这个工作,而且陈经理还说可以先付给我一半的设计费。都是你给了我这个机会,骆濯,我真不知该怎么感谢你。”
“把作品做好、把胃病治好、过得快快乐乐的,这就是最好的感谢方式了。”看到她快乐,骆濯觉得比什么都高兴。
“谢谢!”沅琪飞快的在他脸上印下一吻,然后笑容满面的转身欲回工作桌前。
骆濯抓住她的手臂。“沅琪,昨天的事,我觉得很抱歉……”骆濯是想趁着她心情好,赶紧表示歉意。
“不!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也知道你的话都是出自好意,是我反应过度了,我才该觉得抱歉。”沅琪低着头,惭愧的说。
“那你原谅我了?”
“我哪有资格说什么原不原谅的话?你本来就没做错事。”
“所以……我们还是可以跟以前一样?”
沅琪点点头,有点害羞的跑回桌前。
骆濯心里很快慰,昨天他是急昏头了,才会口不择言的说出惹沅琪生气的话,现在总算雨过天青了。沅琪的傲气让她不肯接受他的帮助,既然她坚持要等到跟他有同样的地位时,才愿意跟他结婚,那么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助她达到目标。
骆濯在心中暗下决心:无论遇到多少挫折,他一定要让沅琪欣然接受他的求婚!
沅琪的工作进行得很顺利,陈经理对她一直客客气气的,有时候甚至恭敬到让沅琪误以为自己是他的老板;平常她还是在骆濯的工作室工作,只不过每隔三天要跟陈经理见一次面,让他知道进度。
骆濯很热心的提供沅琪各种指导,当沅琪去跟陈经理做报告时,还是骆濯开车送她过去的。沅琪发觉自己越来越依赖骆濯了,在家时想起骆濯的频率也越来越高了,不晓得这是什么道理?
十一月中旬,沅琪终于完成了珠宝店的设计工作,当她把银制的样品呈现在陈经理及其他员工眼前时,她看得出大家眼中的惊讶与赞赏。
陈经理率先握住她的手,“太完美了,黎小姐!难怪我们老板拒绝了其他有名的设计师,非要你接这个工作不可!他果然没有看错人。”
沅琪有点搞不懂,他的老板指定她做这份工作?不是先找了骆濯,骆濯没空才由她接手的吗?算了,他们喜欢就好了。这样一来,对骆濯也有了交代,不至于丢他工作室的脸。
做完报告后,陈经理交给沅琪另一半的设计费及一个大红包,并送沅琪往门外走。“我们老板看过你的设计图后,非常喜欢你的创作品,特地亲自包了个大红包谢谢你。”
“能符合你们的要求,我也觉得很高兴。”沅琪一向不擅长与人应酬,只能老实说着。“先前我一直担心过不了样品这关,还很怕被你们退件呢!”
“黎小姐真是太客气了!”陈经理客气的说着。
“我可不可以请教你一个问题?”沅琪有个疑问闷在心里好久了,今天好不容易有机会问。
“有什么问题,请黎小姐尽管问。”
“贵公司的产品一向是由哪位设计师设计的?我怎么觉得风格很像我的老板?”事实上,沅琪第一次踏进“以斯帖珠宝店”就有这种感觉,这儿的珠宝与金饰风格都有着浓厚的讽刺意味,就像骆濯对它们的嘲弄一般。
“我们公司的产品大多是老板自己设计的,偶尔他也会请风格独特的新锐设计师设计特定的首饰;这一次,老板指定一定要你为我们设计新年度的珠宝产品。”陈经理解释着,态度还是温和有礼的。
“你们老板本身也是设计师?”沅琪问。
陈经理笑着点点头。
“是哪一位?”沅琪很好奇,想知道是哪个设计师这么有钱,可以拥有像“以斯帖”规模这么大的珠宝公司。
“这……”陈经理尴尬的迟疑着。
沅琪这才觉得自己太失礼了,这或许是人家的秘密呢!她居然这样大剌剌的问。
“真不好意思,我问太多了。”她向陈经理道歉:“对不起。”
“不不,没关系,反正黎小姐早晚会知道的,只是时机还没到。”
陈经理替沅琪招了一辆计程车,说完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就走了。害得沅琪在车上想了老半天也想不透他的意思。
回到工作室,没想到骆濯居然迎面送来一大束天堂鸟。
“恭喜你了,沅琪。”他说,带着满面的笑容。
“你怎么知道?”沅琪惊喜的接过花,问他。“陈经理打电话通知你的?”
骆濯摇摇头。“没有人通知我,我对你的作品有信心。”
沅琪感动的抱住骆濯,由衷的说:“谢谢你,骆驼,要不是你的帮忙,我不可能得到这工作,更不能这么顺利的完成它;还要谢谢你对我的信心,甚至在我自己都失去信心的时候,你还是鼓励我、支持我。骆驼,谢谢!”
骆濯搂紧她,这是沅琪第一次主动抱他,他现在心中五味杂陈。
“沅琪,你是得了金像奖还是金马奖,讲这么多谢谢?”骆濯故意开着玩笑。
“人家真的很感谢你嘛!”沅琪好心情的说:“你知道吗?那个老板不只付我设计费,还包个大红包送我呢!这下子我就不愁没钱寄回去给婶婶了。”
“婶婶?”骆濯对沅琪的家世一无所知。
沅琪的笑容消失了,她难过的对骆濯说:
“我从没告诉过你我的家庭,或许是因为怕会吓跑你吧!”
骆濯拉着沅琪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自己则站在她身后轻轻的帮她推动秋千;他温柔而且真心的说:“沅琪,我并不介意你的家庭是怎么样的,如果谈它会让你不开心的话,那就不要说了。我爱的是你,跟你的家庭无关。”
“不,我早该告诉你,让你完全知道再做决定。”沅琪深呼吸,缓缓的告诉骆濯:“我的老家在屏东,爸爸是个靠海维生的老实人,可是有一天海上发生事故,爸爸走了,那时候我才只有三岁。”沅琪简单的说着,尽量不露出悲伤的神情。
“妈妈不久就离开家里,不能怪妈妈,那里的日子太苦了。”即使妈妈不要她了,沅琪还是本能的为妈妈辩护。“我是阿嬷带大的,小时候是阿嬷一点一滴的把我拉拔长大,她背着我补鱼网、背着我下田、大一点了带我入学、听我背课文、陪我做作业,虽然阿嬷不识字,也不大听得懂国语。”
沅琪回忆起与阿嬷相依为命的过去,泪水中带着一丝笑容。
“阿嬷很疼我,她常常带我到杂货店买棒棒糖,有时候还会偷偷塞一些零用钱给我。你或许觉得很奇怪,为什么阿嬷给孙女零用钱还要偷偷摸摸的?”
她停了几秒钟,口气里有几许无奈的接着说:
“爸爸死了、妈妈也走了,阿嬷只好带着我住到叔叔家;叔叔对我们还好,但是婶婶并不喜欢我和阿嬷,她常常骂我是小讨债鬼,还说阿嬷是……老不死的。”
沅琪偷偷擦掉滑落的泪水,吸一口气后继续说:
“婶婶从不给我零用钱,叔叔偶尔给我钱她就骂叔叔,甚至连我补鱼网赚的一点点钱她都要拿走;阿嬷只能趁婶婶没看见的时候,偷偷拿一些钱给我买作业本还有图画纸。小时候我好喜欢画画,但婶婶不准我画,她说买纸跟色笔太浪费了。可是婶婶却给堂弟跟堂妹买最贵、颜色最多的那种彩色笔!”
骆濯心疼的听沅琪叙述她的童年,没想到她曾经过得这么辛苦!
沅琪擦干眼泪,她早就告诉过自己不再为往事掉眼泪。
“后来我念书都是半工半读,如果想用婶婶的钱,一定要写借据。
高二的时候我就把借据上的债全还她了,可是她却开始跟我要钱,原因是阿嬷老了,常常生病看医生。”
“你叔叔呢?他就任由那女人欺负他的母亲以及他死去哥哥唯一的孩子?”骆濯皱着眉头问。
“叔叔是个老好人,他有时候对我们很好的,如果婶婶不在的话。
可是叔叔很怕婶婶,如果他对我们好,婶婶会跟他吵、还会吵着要带三个孩子跳海。”
骆濯摇摇头,他还以为这种恶女人只在电视上才会出现。
“前几个星期,婶婶打电话来,她说要是每个月不寄五万元回去,她就不照顾阿嬷了。阿嬷那么老了,还要受这种苦,都是我太没用,没办法让阿嬷过好日子。”沅琪责怪自己。
“怎么不接阿嬷跟你一起住?”
“我每两个星期都会回屏东看阿嬷,这件事好久前我就提过,可是阿嬷说她不习惯住都市,不想住在踩不到土地的公寓里;阿嬷还说,叔叔是她唯一的儿子了,如果不跟他住在一起,邻居会说叔叔不孝。”沅琪想起阿嬷,不由得悲从中来。
“这是什么观念?”骆濯深不以为然。
“乡下人根深蒂固的观念。”沅琪悲哀的说着:“即使住在叔叔家那么不快乐,阿嬷还是很认命的不肯搬走。”
骆濯走到沅琪面前,心疼的搂着她。
“沅琪,阿嬷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我们一起照顾阿嬷。”
沅琪不懂他的意思,骆濯热烈的又说:“我们如果结婚了,你的阿嬷也就是我的阿嬷了。我们可以把阿嬷接过来,你看,这儿有院子、也不是公寓,阿嬷可以踩得到土地,还有我们照顾她。我们可以把一楼的书房改成阿嬷的房间,这样阿嬷就不用辛苦的爬楼梯了。”
沅琪看着骆濯,鼻头一酸,哭了起来。
“沅琪……”骆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说错话了,怎么他老是把沅琪惹哭呢?
“你真的愿意接阿嬷一起住?”
“为什么不愿意?我在台湾没有其他亲人了,能有阿嬷也是件好事啊!”骆濯理所当然的说着。
“你会讲台语吗?”沅琪问,她知道骆濯家是外省家庭。
骆濯愣了一下,他倒没想过这个问题。
“阿嬷不会讲、也听不懂国语,我不希望阿嬷在这儿时,我们都讲国语让她有被排挤的感觉。”沅琪心细的想到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