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姑娘,您没事吧!”东旭关心地询问道。
“没事。”舒绿恋摇头。
“大人在书房等你,有话跟你说。”东旭面有忧色,一想起大人进门时的脸色,连他这个跟了他十多年的老部属也会胆战心惊。
“大人他……想说什么?”茹儿握紧舒绿恋的手不放。
东旭摇摇头,他怎会知道大人要和舒姑娘说什么,若知道,他也不会如此忧心了。
“你们不必担心,没事的,我去见君崴哥了。”她抽回自己的手,嘴边带着浅笑。
她的强颜欢笑,更是让茹儿放心不下,希望大人能懂得舒姑娘的善良,好好地怜惜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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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叩……“进来。”
舒绿恋走进应君崴的书房,便看见他灰蓝色的袍衫在敞开的窗子前飘动。
“君崴哥,您找我有事?”妯的勇气消逝无踪,只余忐忑不安的水眸不瞬地望着应君崴宽大的背,双手绞紧了手绢,只为隐藏住心头的窜动。
“你来多久了?”平淡无波的低沉嗓音,顺着风,飘到舒绿恋的耳际。
“自清秋以来,三个月了。”她毫无防备地答道,水眸仍定定地瞧着他聚着所有月光的背脊。
“三个月,该抵得过你爹的恩情了吧!”
轰隆隆地,舒绿恋仿佛听到了天地崩塌的巨响,她颤着身子,勉力压下喉中的酸意。
“君崴哥,我不懂你的话。”
“你走吧,去投靠扬九霄。”无视于空气中传来她压抑的泣意,应君崴浑身镀上一层拒绝的冷漠。
差一点儿,他就任由噬血的冲动,下令宰杀徐富,他才惊觉自己原来早已太在乎她,在乎的竟成为他的弱点,他权势之路的阻碍!
“不!君崴哥,您别赶我走。”舒绿恋恐慌地喊道,她就是为了他才愿意独自一人留在这地方,他怎能要她去投靠表哥扬九霄。不,她不要!
“由不得你,将军府内不能容你在这惹麻烦。”对她的恳求,应君崴置若罔闻,无情地撂下重话。
“我好不容易才遇见你,求求你让我待在你身边……”她宁葬身于斯,也不愿离开他。
舒绿恋苦苦地哀求着。看着他宽硬如石墙的背脊,她不明白,为何他自始至终都无视她的存在,面对她时,总让拒绝、冷酷的阗蔓爬满了那座石墙。
不,她不让那些藤蔓石墙阻在他们之间,站在墙外的她,伸出手想拉下那扎人的阗蔓。
但,纤细的指尖尚禾触及到他的身子,便被他的手给擒住。他回过头,强劲有力的手紧紧地嵌住她的腕。
应君崴高大的身躯逼近她的弱小,恶狠地打断她的话。“别说了,滚!你不属于这个地方,滚出这里!滚出我的心,别陷住我的身,让我飞不上青天!”
舒绿恋被擒住的素手反握住他的指尖,凄楚地迎向他的怒目。“别赶我走……”水雾弥漫上了她的大眼。
“别碰我!”他猛地甩开她的手、像是她的手淬了毒般。
“我要!我要扯断你背上的阗蔓,推倒你心中的石墙,我不要再待在墙外了!”
舒绿恋无比认真地喊道。
“你……”应君崴恼怒的情绪全化为一声怒吼,她的话在他追逐权势的心上彻响,几要折下他冷然飞上青天的双翼。
倏地,烈火从他的脸上退却,一层轻蔑的鄙意浮了上来。
“看来,你爹是个怠惰的老师,连唯一的女儿,都能教得这般寡廉鲜耻。”应君崴不屑地说道。
舒绿恋闻言,茫然一愣,松开了他的手。
“走,收拾你的东西,明日一早离开。”他偏过身,不理会她的失魂落魄,也不理会殒落在心底的苦涩。
他伤人的话语宛如扎人的阗蔓,缠着她的身,舒绿恋垂下螓首,悲苦地忍受针扎的巨痛。
蓦地,她抬起了头,白净的脸上有着一抹温柔的笑意,由苦痛升华的一朵笑。
穿过君崴哥无心无感的表面,她看透了他的心,虽不懂他为何执意要她离开。
但,现在她体会到了被藤蔓扎过的痛,更不能让君崴哥独自承受那针刺的痛苦。
“君崴哥,松开你心中的阗蔓吧!它在刺伤别人时,也同样刺穿你,紧紧扼住你的呼吸。”
应君崴眯起眼,脸上阴睛禾定,突地,他伸手扼住她的颈项。
“我让你了解真正无法呼吸的滋味!”他残忍地加深手上的力量。
逐渐稀薄的空气下,她的意识开始混沌,脸庞痛苦地呈现青紫的颜色。
她哭了,不是为他所加诸在自己身上的痛苦,而是他扼住自己颈项的掌,竟冰冷得无丝毫的温度……多久了?他独自承受了多久这般椎心刺骨的冷?
她的泪,沿着脸庞,悄悄地滑向他的掌,无声地没入他的掌心。
应君崴看见了她眼中的怜悯,冷硬的掌忽地被她温热的泪给烫到,倏地收回。
他的手一离开,舒绿恋立即瘫软于地,捆弱的身子因乍来的空气而咳嗽不止。
“无法呼吸的滋味如何!你还敢扯断我身上的阗蔓吗?”应君崴蹲伏在她身前,威吓地道。
“即使这些扎人的阗蔓刺得我鲜血淋漓,我还是会继续。”只要想到他独自一人困在冰冷的石墙内,她的心就疼,他的眼不适含冰冷的银光,那双美丽深邃的眼放出的光该如月光般的温柔才是。
她终于知道为何自己一直忘不了他,因为他的双眼是一对冰艳却失温的星子,看不见人世间的任何颜色,那堆积在眼底的冰冷深深地拧痛了她的心。
“不要站在高高的石墙上冷冷地看着四周……”
“住口!”应君崴的身子霍然站起,石破的眼俱是阵阵寒意。
舒绿恋缓缓起身定定地与他对望,无惧的坚持潺潺地在它的肩间流动。
她小小的身影仿佛是乱流中一块浮木,静静地连紊乱的空气都渐渐地安稳了。
她脸颊上未乾的泪痕在逐渐明亮的月光下宛如两条银色的河,溯游从之,两潭含烟水眸映照出他的身影。应君崴冷眼一凝,手拧握成拳,不料,指尖竟沾得一些湿意,这是……她的泪……他甩开心中的颤动,逼着自己残忍地开口。
“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会感动地爱上你?嗯?”他的脸庞俯近她,笑声刺人。
她不瞬地回望他,无动于他再次出口伤她。
半凋的秋桂香飘进了两人之间,对望的眼波,吹醒了沈睡许久的情意。舒绿恋迷恋的眼停驻在他威朗俊美的脸上,灰蓝袍衫在月下闪映着的海光,他的身躯宽大地可容纳百川,她的心湖悄悄地决了堤,湖水缓缓地流入那湛蓝的海面中。
流水般的眼眸绕着绵绵的情意,应君崴分了神,被蛊惑地伸出手,触及她水嫩的颊面。
红晕涌上了她的脸,她羞涩地合上睫。
“将军!巽祯大人的飞鸽来信。”东旭急如星火的声音,打破了一室的绮咒。
应君崴迅速地收了手,不置一词地转身离去,丢下舒绿恋独立在书房内。
她抬起头,眼里水波恋恋,目送他的背影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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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西沈,夜无声,应君崴独坐案桌前。
桌上摊开的纸条,是巽祯捎来的消息:贪字辈的行动了,近日应有动作出现。
应君崴把便笺放在烛火上,看它慢慢焚烧,空气中散逸着烧焦的气味,舒绿恋的脸庞忽地闪现,袭向他来不及防备的心。
对她的爱,不断地高喊要越出他的心墙,可他不准,他要锁住一切,压下所有可能的发生。
应君崴不断地用冷漠覆住心底下狂热的爱恋,一次一次的拒绝,只为逼她离去。她被虞蝶飞刺伤时,自己淡漠的转身,是不想在敌人面前暴露出自己的弱点,这是保护自己,更是保护她,不让她成为敌人的目标。
今日徐富的事件,本让他有机会逼使她离去,可她却趁他失神之际,渗进坚硬的石墙内,让他狼狈地收不回心。
不,只有财富和权势是他的一切,他不能要她的心,要了,便会让自己深陷于土中,再也飞不上青云,所以他得忍心绝情。
心,已有了决定。
北窗下,寒鸦吵醒了屋内熟睡的人,舒绿恋抿起嘴,将脸偎近暖馥的被里,几欲不愿离开梦中。
梦中,他温柔地注视她。如果,得在梦中才能见到他带笑的脸庞,那她宁愿一辈子都不醒来。
沈沦在梦里的她,清清浅浅地忆起了今夜,他若有似无地抚过她的颊……她的粉面兀地酡红,与覆在她身上的红花锦被相互映艳。
“舒姑娘,你在吗?”茹儿敲着她的房门。
“茹儿,有事吗?”舒绿恋放下手中的针线,帮茹儿开了门。
“将军请你过去一趟。”茹儿刚服侍完将军用过早膳,他便要自己叫舒姑娘去他书房。
舒绿恋颔首,粉面酡红地忆起昨日的事。今日他会如何对待自己?是以往的冷漠,抑或禾曾见过的温柔,舒绿恋揪着一颗心,胡乱猜想可能的一切。
她们走上湖边的石径,看着湖水潋艳,闪着金色的波纹。
“东旭爷日安。”
守在书房外的东旭笑着点头。“舒姑娘请先进去,将军正等着。”
舒绿恋推开门,颊上的笑靥还禾绽开,一抬头却先迎向应君崴带笑的脸庞。她还沈沦在梦中吗?竟看见他带笑的脸……“坐。”应君崴漂亮的黑眼闪着诡谲难办的光芒。
舒绿恋依言落坐在椅上,低垂着眉睫不敢看他笑肆的脸庞。
“绿恋,怎不敢看我?”应君崴牵起唇角,高大的身躯移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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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摇摇头,抬起了目光,凝向他的脸,羞怯的柳眉缓缓拧起。他是笑了,可那抹笑却未到达眼底,舒绿恋望着他唇角冰冷的笑意,忽地怀念起他不笑的模样。
“你不是要我扯断身上的阗吗?我深思一夜后,觉得甚有道理,决定听从你的话,这一切都是你的功劳,绿恋。”
他伸出手想握住她的柔荑,却被舒绿恋闪过。
“怎么了?”应君崴伸出的手悬在半空中,神情错愕地问道。
“你是真心的吗?”舒绿恋将手背在身后,定定地瞧着他。
应君崴有一刹那想避开她那清澈的眼,但只那一瞬,他便把心虚化为邪肆,恶意地俯近她。
“当然。”男性的气息亲密地拂在她的耳际。
舒绿恋踉跄地退了一步,幸亏应君崴长手一拉,她才没跌坐在地。
素白的指尖被他的掌紧紧包围,舒绿恋红着脸,想打开他的擒握,却反被他握得更紧。
“放……放开我。”未有过亲密接触让她的声音抖颤地飘浮。
应君崴的另一只手拨开她垂落在肩上的发丝,迳自说道:“出官入仕,腾任青云,我已拥有男人一辈子的希望,你猜我还欠缺何物?”他望着舒绿恋,仿佛她真能给他一个答案般。
“我不知道。”舒绿恋摇着头,还禾从他遽然的转变中醒来。
“你真不知道?”他戏谑地勾起唇。
她再次摇头,虽然他刻意收起冷漠,可舒绿恋仍能察觉那隐在笑容底下的眼正锐利地盯视着她。
“是妻妾,我也该成家了。”他放开她,隔着咫尺的距离打量她。
舒绿恋的身子摇晃了下,傻住了。
“你说是不是啊?”应君崴似笑非笑地睨着她。
“为何……为何会这般突然?”听到他的话,她应该欣慰才是,这表示他愿意撤下心防,接受别人,可不知为何,舒绿恋非但不觉得欢悦反有一丝心慌。
“你不开心?”他捕捉到她的情绪变化,不解地问道。
“不,我很开心,真的。”她强调地说道,他敞开心防,最开心莫过于她,可是……“那我就放心了。”他勾起了嘴角,笑意似是真挚。
“君崴哥,你……有中意的姑娘吗?”望着他朗眉舒目的侧脸,舒绿恋怯怯地开口,粉颊不自觉地嫣红。
“中意的姑娘没有,不过倒有几位大人向我提过亲事。”应君崴说道。“怎么,你也替你君崴哥着急了吗?”他望着它的眼,眼中噙满了笑意。
“我……”她的螓首垂得更低了,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君崴哥知道你很关心我,我会找个好“娘子”帮我一块疼你。”应君崴宠溺地拍抚她的乌丝。
失落由喉间滚到心口,舒绿恋脑中闪现的全是他娶妻纳妾的画面。她着心口
,强迫自己露出笑靥。
舒绿恋啊舒绿恋,你不是要默默地守在他身后吗?如今听闻他要娶妻,怎就消弭了所有的勇气?原来,你也是贪心的,贪心地想成为他的妻子……“绿恋,你笑得好苍白,怎么了?”应君崴的长指又再次地拂上她的脸颊。
他冰凉的指尖带着微微的电,在触及她温热的粉颊时,惊雷电闪,直击入她的心。
“没事。”她无力地摇动螓首,沈沦在对他的爱恋中,无法自拨。
“那就好。”他收回手,静静看她在两难的情绪中挣扎、浮沈。
近午了,吹过长廊的风在暖阳的照拂下,已不似早上的寒意。
“绿恋,你想要什么样子的“嫂子”?”他眯着眼,突然问道。
舒绿恋惊愕地抬起头,脸色苍白,须臾,垂下头强忍着泪意,缓缓开口。“君崴哥,你别顾虑我,你喜欢的姑娘我都……喜欢。”
应君崴强迫自己不得在这一刻心软。“我要出门视察行宫的建造了,东旭应已备妥了马,你回房去休息吧!保重。”他随即旋过身,高大的身躯消失在热烈的阳光里。
低垂的螓首布满了泪痕,泪流过他适才轻抚过的颊边,打湿那片悸热,再缓缓滴落到地上。
泪渍迅速被土吸收,隐没在地里,她的下场也是如此吗?无端地消失在空气中,她不愿想也不愿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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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月光的湖面,舒绿恋坐在北窗下,放下手中针线,眼望向一片漆黑。
自那天在长廊一别,至今仍禾见君崴哥回府。她夜夜坐在窗下,痴痴地望着对岸,却总盼不到明亮的烛火取代那一室的晦暗。
他在途中可有遇到倾心的姑娘,牢牢地牵引住他的目光,让他的双眸释放出不曾示人的温柔?
她等了妤久,人到已成了一块石,守在他的心墙边,任等待的青苔抓满她的身躯,却不以为苦。可如今藤蔓断了,石墙塌了,走进他心里的却不是自己……她苦涩,她嫉妒,嘴里说着不在意,这是骗他还是在骗自己?日日相见仍是不够的,她还贪心地要他的心,所以才会在听到他要娶妻纳妾时,一颗心刺痛不堪。
我不是故意要变成贪心的人!舒绿恋猛摇头,抖落的泪珠映着月光飞洒而出。
我每日见到你,便觉更爱你一分……她扑簌簌的泪直泻而下,舒绿恋抹去了脸庞上的湿濡,在心中不断辩解。
真的,我原本打算默默守在你身旁,只要见着你就满足,可不知为何,我贪心了,自私地希望你能爱上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风吹了进来,把时间拉回,停驻在多年前的小女孩身上。在很久很久以前,她早已爱上了在桃花树下初遇的男子,一颗懦弱的心因爱他而勇敢,因爱他而死守在他冰凉的墙外。
或许,这才是最终的答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