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跟鞋的声音敲在灰暗的大理石地上,回荡出一种奇异的声音,一如这里苦闷的空气。
脚步声惊醒了廊旁已然昏睡的拘禁犯,每个人都在看,她为谁而来。
然而女人却视而不见,那一双双好奇窥探与垂涎的目光,仍笔直朝最底端的监禁房而去。
终於,高跟鞋的声音停了下来。
房内没有开灯,唯有一丝从高高的铁窗透进来的些许光线,窗外暗黑的天际悬著抹冷月,银色的月光衬出一半隐在黑暗中的身影、一房凄清毫无人气的冷意。
在由看守员开了门锁之後,女人毫不迟疑迈著坚定的脚步入房。
里面的男人没有回头,依然维持原来的姿势双手环膝坐在床上,静静凝望著窗外,宛如一只渴望自由的囚鸟。
「你就是卫翌吧?」
江子悠淡淡的开口,细致的声音里,有著女人少有的严谨冷漠。
回应她的,是空气中异常的冰冷。
「想出去吗?」江子悠淡漠如水的眸光,望向他视线底端那片薄月。「我可以帮你!」
然而,男人依然没有开口,仿佛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片月。
「我在跟你说话,你没有听到吗?」男人骄傲的态度,让江子悠动了怒。
「你凭甚么?」
黑暗中,突然响起一个低沉毫无人气的声音,冷冽得几乎划破空气。
「我是个律师!」江子悠傲然说道。
「那又如何?」男人讥讽的声音像是不屑。
「我了解你的一切!」无视於卫翌倏然僵冷的身影,江子悠继续说:「卫翌,三十一岁,知名『亚卫企业』总裁,拥有数十亿元的身价,却因目睹未婚妻跟另一个男人躺在自己的新床上,因此失手——」
突然间,一双充满威胁的大掌用力扼住她的咽喉,也掐住她剩下的话,浓重的男人气息就愤怒的吞吐在她额上。
然而,最让江子悠惊愕的,不是他突如其来的粗暴,而是他的眸——
那是双宛如来自黑暗般阴暗、冷沉的眼,眼底没有留下一丝过去辉煌成就的骄傲,只有著如受伤野兽般狂乱危险的光芒。
「你以为你是谁?怎敢用这么满不在乎、轻描淡写的口吻描述我的一切?」
随著逐渐收紧的大掌,男人森冷的吐出一句话,黑眸里翻腾的狂炙怒火,几乎要将她烧成灰烬。
这一刻,江子悠才发现自己实在太大意了,眼前这个男人从顶著企业总裁的光环,变成一无所有的杀人犯,如今就如同一只被囚困的猛狮般危险。
靠得这么近的距离,江子悠几乎可以感觉得到,他身上那股毫无人气的冷,以及一股属於男人的阳刚,且令人倍感威胁的气息。
江子悠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勇气,竟然敢跟一个罪犯距离这么近,甚至连一双大掌已经掐上了她的脖子,她却连一点畏惧的情绪也没有。
「我只会忠实陈述我所知道的一切,不懂得隐瞒!」她平静的望著他。
卫翌逐渐施力,望著她涨红的美丽脸孔,上头有著痛苦挣扎,却全然没有一丝恐惧。
他近乎愤怒的遽然松手,任由她的身子一个踉跄,差点往後倒。
倏然顺过来的一口气,让才刚稳住身子的江子悠,忍不住剧烈的呛咳起来。
她抚著泛疼的颈子,猜想上头一定留下了道瘀痕。
「你到底要甚么?」
黑暗中再度传来他冰冷的声音,却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要跟你谈一桩交易!」她强迫仍隐隐作痛的喉咙发出声音。
「交易?」
「只要你答应替我做件事,我可以让你恢复自由。」
卫翌谨慎眯起冶眸,像是在评估著她的本事,以及她眼底隐藏的情绪。
「你的条件是甚么?」
在极度静默的空气里,她缓缓吐出一句。
「娶我!」
「你在开玩笑?」就著月色,他的冷眸扫过她修长的身段、窈窕的曲线,以及细致的瓜子脸蛋与清灵五官——无一不完美!
她的模样俨然来自上流家庭,他太熟悉那样的气息。
而他相信一个美丽且来自上流社会的女人,绝对不需要到牢里来找对象,更何况,他还是个头号罪犯!
「我需要深更半夜来这里开玩笑吗?」江子悠的表情蓦然僵硬起来。
「为什么?」他的冷眸凌厉得像是要看穿她的灵魂。
「这点你不需要知道!」江子悠遽然别过身,冷冷说道。
男人望入她淡漠得像是不沾染半丝情绪的水眸,试图掘出藏在她眸底深处的企图。
他清楚,这个女人绝不是看中已一无所有的他,更不会是他身上背负的罪恶,而是别有目的。
「为什么选上我?」
「因为你是个罪犯!」
「我该感到受宠若惊吗?」卫翌讥讽的勾起唇,冷眸里却没有一丝温度。
江子悠紧抿双唇,拒绝回应他的嘲讽。
「你该知道,没有一个聪明人,会傻得答应一个意图不明的交易。」他冷冷凝睇著她。
「我相信你绝对是个聪明人——」江子悠从容勾起唇。「但眼前,你并没有太多选择,不是吗?尤其是连你的未婚妻,这唯一的人证,都一口咬定是你杀人,你以为最後的审判结果会是如何呢?」
那可恨的女人——卫翌恨恨的诅咒。
而他更恨极了此刻面前的女人眼底那抹笃定,像是他的身陷困境、他的身不由己,都已经牢牢在她的掌握中。
「如果我说不呢?」他试探她眼底那抹平静。
「那我将毫不犹豫的找上另一个罪犯,而你,将会被判无期徒刑,在这里看一辈子的月亮直到老死!」她缓缓笑了,眼神始终是那么从容笃定。
「看来,你对罪犯倒是情有独钟!」卫翌再度嘲讽的勾起唇。
他看著眼前这个穿著一袭合身套装,神色冷漠却美得慑人的女人,不免佩服她的勇气与大胆。
他猜想,她甚至不超过二十五岁,却敢跟一个罪犯谈交易?
只是他也清楚,为了换取自由,他将不惜牺牲一切—包括自己!
看著他面无表情,许久没有半点反应,江子悠强掩挫败情绪,转身就要往外走……
「我答应你!」
幽暗的空气中,响起毫无感情的声音,让江子悠身上莫名窜过一阵颤栗,像是落入某种更大陷阱之前的警讯。
她缓缓转过头,看著黑暗中的高大身影。
背著光的卫翌看不清楚脸孔,然而那双冷眸却在黑暗中熠熠发光,仿佛带著即将毁灭一切的危险。
尤其是笼罩在他身上的那股黑暗气息,竟莫名的让她想起——撒旦。
她点点头,强敛起不安情绪,迳自转身往外走。
落锁的金属声响回荡在冰冷空气中,而犹留在黑暗小的人,正兀自品味著一室残留的幽香。
隐藏在幽暗空间内的那双冷沉眸子,也悄悄浮现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
***************
「江律师,你看!你替前亚卫总裁卫翌打的那件官司,成了这一期杂志的特别版耶!」
才一踏进办公室,里头跑腿送资料的小妹娟娟就捧著杂志,欢天喜地的跑来她面前晃著。
「喔?」江子悠露出一抹难得的笑容,迳自在临窗的办公桌落坐。
「卫翌好帅喔!」
孰料,娟娟不是称赞她这件官司打得漂亮,而是陶醉於杂志上的照片。
「是吗?」
江子悠不置可否的挑了下眉,几次出庭下来,她直觉并不喜欢他看人的眼神,那太深沉也太冷,像是把全世界都摒弃在门外似的。
「哎呀,人家是说真的啦!不信你看!」娟娟娇羞的将杂志放到她桌前。
她淡淡的扫了杂志一眼,目光不由自主被上头一帧,俊逸出色的照片所吸引。
这个人是他吗?
照片上的男子俊美潇洒的简直像魔鬼,眼里闪著像是拥有全世界的意气风发,她怎么也无法把他跟那双冷沉的眸联想在一起。
仔细看著上头的报导,她这才知道卫翌凭著白手起家,短短五年之内,就以後起之秀的姿态纵横商场,有著天生商业的手腕。
每家企业总裁,总千方百计想著,要将女儿送进他那栋座落外双溪的豪华别墅里,而卫翌也不令人失望的,选择了电子业总裁的独生女凌琳。
孰料,凌琳这个自小娇生惯养、要甚么有甚么的千金小姐,却有著天生不安於室的性格,抵不住卫翌经常加班至深夜方归的空虚,才订婚不到两个月,她已经勾搭上一名在酒廊里的公关少爷。
早已入主卫翌豪宅里的凌琳,经常利用卫翌不在的空档,将小白脸带回家里翻云覆雨,直到一天被意外提早回家的卫翌撞见——
这简直像出老套的电视剧情,却在生活中真实上演,让她有种莫名感慨。
「我今天要去法院听判,顺利的话,就可以把他接回来。」
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引起娟娟极大的震惊,顿时,两眼像是变成了五百烛光的大灯泡。
「子悠姐,你会接到卫翌?」
「嗯!」江子悠理所当然点点头。
「那你可不可以替我要张签名?」娟娟一脸渴望。
「他是个杀人犯,你不怕?」江子悠恫吓她。
「他一点也不像杀人犯,我相信他!」娟娟义愤填膺的高嚷著。
「希望今天法官也能像你一样深明大义!」江子悠又忍不住笑了。
碰上这个天真可爱的小丫头,任再坏的心情也会好起来。
「时间差不多了,我该走了!」她看了下腕表,提起黑色公事包起身往外走。
「子悠姐,你一定要替我要张签名喔——」
一直到步进电梯,她还听得见娟娟殷切的叮嘱。
依娟娟对他崇拜的程度,要是知道他即将成为她「计画中的丈夫」,不知会有甚么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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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计画,人当然是得不顾一切接回来的!
一如预料中的,几天前出庭时,她手中一张关键性的心脏病医师证明,竟让整个几乎成定案的案情,呈现一百八十度的逆转。
而双方的律师心里也早有了个底,今天法官的宣判只是个形式而已。
顺利接出了卫翌,自己的计画也总算没有落空,江子悠的心情轻松不少。
只是,在回家的一路上,两人各怀心事,气氛出奇沉默,他正努力适应获得自由的感觉,而江子悠则是思索著下一步的计画该怎么进行。
约莫半个钟头的车程,车子终於在一栋颇为高级的公寓前停了下来。
卫翌随著江子悠进了门,谨慎的打量起屋内环境。
高级的公寓大约有四、五十坪大,是栋布置得相当优雅舒适的楼中楼,俨然像个高级律师的品味,尤其是门边那尊提箭的撒旦,尤其令他赞赏。
「别摸,坏了你可赔不起!」江子悠冷言阻止他。
「好一副商人势利的口吻!」卫翌讥讽的勾起唇。「你当真认为我会一辈子一无所有?」
江子悠不理他的嘲讽,迳自朝二楼走。
才打开一间白色房门,卫翌已经跟了上来。
「这是你的房间——」她谨慎补上一句。「还可以吗?」
「跟看守所比起来,这里可以称得上天堂。」
他淡淡的扫了宽敞雅致的房间一眼,没有半点挑剔。
「你的房间呢?」他看似不经意的往门外张望。
「这不干你的事!」江子悠冷冷横他一眼。
「身为丈夫,我连知道妻子的房间的权利也没有?」他朝她挑起眉。
「别得寸进尺!」江子悠的表情倏然僵硬起来。
像是看穿了她宛如母猫般,害怕被侵略地盘的防卫姿态,卫翌悄悄勾起唇。
「这是给你的衣服,还有鞋子、袜子全放在床上,你试试看合不合。」他身上那件四十几天前穿的衣服,不但染了血迹,也早已皱得不成样。
「你很细心!」
卫翌看也不看放在床上那些东西,双眼瞬也不瞬的盯著她。
她比黑暗中还要美上千倍——
黑暗衬不出她似冰却又如水的灵气,也染不亮那双足以让人迷失的水眸,里头仿佛缀满了千万颗星,璀璨得让人不敢逼视。
带著几分个性的俏鼻,形状完美、饱满的玫瑰色唇瓣,无一不是上帝精心的杰作,尤其是她淡然出尘的气息,让他联想起山间飘渺无影的雾——
是的,一片雾!
那样不沾染世俗的飘逸、冷冽中带著难以捉摸的神秘多变,像只要心存窥探,她就会变成空气、化成水,消失在郁郁林间。
江子悠从来没有看过,这么大胆打量、却又令人不安的目光,几乎连她心里的秘密也要看透似的!
满脸胡渣的他看来有些狼狈,唯有一双炯炯的冷眸,看得让人手足无措。
「若没事,我得去办公室了!」随意找了个藉口,她匆匆就要往外走。
走了几步,她又回头丢来一句。
「刮胡刀在浴室里。」瞧他那脸胡渣—活像只熊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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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动一时的亚卫企业总裁情杀案,今早获判无罪,当庭释放——
一张大开的报纸正摊放在茶几上,报纸上正是今早最大的头条新闻。
报纸前一抹高大的身影,冷冷望著那则新闻与斗大的照片,许久一动也不动,冷峻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仿佛看的是一则与自己无关的新闻。
沦为阶下囚,成为杀人犯,这是以往志得意满、宛若天之骄子的卫翌,怎么也没有想到的。
报纸里巨细靡遗的报导,他如何因为目睹未婚妻偷情,因而愤妒得一拳将情夫打死,就连今早获释後步出法庭的模样,都被效率奇佳的记者拍了下来。
他的一拳真能打死人?卫翌嘲笑那些法官,未免也把他看得太神勇了!
或许,一拳真的不至打死人,只是,死者额上遭到桌角撞击的碗大伤口,却让所有人深信不疑——他就是那个责无旁贷的凶手!
再往旁边的照片看,他忍不住勾起一抹讥讽的笑。
照片里的他,真是狼狈得可以!
穿著一身皱得不成样的衣服,阴沉削瘦、满脸骇人的胡渣,任谁也无法把这个人,跟以往那个英俊迷人、体面多金的亚卫企业总裁联想在一起。
以往最重形象的他,如今却一点也不在意,自己以这么狼狈不堪、毫无遮掩的姿态公诸所有人面前。
他唇边勾起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笑,仿佛自己即将幻化成、为复仇而来的黑色撒旦!
从警察将手铐铐上百口莫辩的他那一刻起,他从没有想过,自己还能有出来的一天!
如今,原本一手创立出来的亚卫企业已经易了主,他成了一无所有的穷光蛋。
想到乘机收购他手上所有的股份,霸占属於他的企业与所有财产的堂哥卫升,他就忍不住咬牙切齿。
虽然他已经一无所有,但那些乘机落井下石的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而现在,他首先得做的,就是拟定一个完美无缺的计画。
望著暗黑的窗外,卫翌的心情无来由的烦躁起来。
这女人——怎么该死的还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