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不只人怪,还住了只整天幻想自己是人的九宫鸟。”陈蚊荷发着牢骚。
“你和阿九打过照面了?”萨晓雾问。
“是啊,昨天傍晚,我正在练剑,阿九飞来清心苑,还停在我的头顶;我怕它在我 头上拉屎!拚命挥手尖叫,它却完全不当一回事。”
“这和它的主人有关,就是少了高尚人家的教养。”萨晓雾没好气的讽道。
“它真的好调皮,怎么赶都赶不走。”
“后来呢?”
陈蚊荷叹了一口气,“我用剑尖刺它。没办法啊,我也不想伤害它,可是它准备在 我头顶拉屎。”
萨晓雾噗哧一笑。“用剑尖刺它?刺着了吗?”
“千钧一发,然后它边骂咱们恶毒边往清心苑后方飞去,嘴里还直嚷着:我是人不 是鸟。”
“鸟比人还麻烦。”萨晓雾由衷道。
阿九是她的最大绊脚石,非想办法处理不可,否则别说找出囚室位置了,她连说句 话的自由也没有。
☆☆☆
下午,萨晓雾决定直接找盛君漠谈其弟的婚姻大事。她不主动出击,迟早阿九也会 拆穿,那只多嘴鸟。
不凑巧的,书斋里不只他一个人。
“盛大爷!我有话跟你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方便?”她客气的问。
那客人打量了她一会儿,兴味十足地问:“姑娘是君漠或君鹏的朋友?”
“她是我请来的客人。”盛君漠代为回答。
“好美的姑娘。”他的话里有着深深的诚意。“美得不可方物。”
萨晓雾微愣,“过奖了,我哪有公子说的这么美。”
“别唤我公子,怪别扭的,我叫江作远,是君漠的好朋友,很荣幸认识你。”
“我也很荣幸能认识江爷。”场面话她也会说。
既然是盛君漠的朋友,成为负心汉的机会应该不小,物以类聚嘛!男欢女爱的游戏 通常是一群狐群狗党结伴进行,以便互相炫耀、互相掩饰。
太好了,她尚差三十六名负心汉就能让发镜功德圆满。
若是收拾掉眼前这两位,那么她离完成任务,不啻又接近了些。想到这里,她作梦 也会笑。
这时,突然传来敲门声,徐福走了进来。
“江公子,萨姑娘。”他打了招呼后走近盛君漠。
“大爷,朝廷来了人在大厅等着。”徐福以两人听得到声音说。
盛君漠于是起身,“你们聊聊,我有事离开一下。”
盛君漠和徐福走后,江作远好奇地问:“你们怎么认识的?我不记得曾在绍兴的任 何场合见过你。”
“因为我既非达官也非贵人,江爷自然不可能见过我。”
她迎上他注视的黑眸,一个看上去脾气很好的男人,长相斯文无害。
“君漠对朋友一向挑剔,尤其是女人;他邀请你住进大盛山庄,可见你在他心中的 地位。”江作远别具深意的说。
“江爷误会了,他要我住进山庄绝对不是什么天大的殊荣,这是惩罚;大爷认为我 擅闯大盛山庄,必须为此付出代价。”萨晓雾急忙撇清关系。
“这里环境幽静,是一般人求之不可得的仙境,你应该很愉快才是,哪里是惩罚。 ”他笑了笑。
“如果你认识阿九,就会同意我的话。”她不想多作解释,一只鸟几乎坏了她的计 划,她真的没什么好说的。
“阿九?它惹你了?”江作远觉得有趣。
“它不只惹我,我之所以会在这里全拜它之赐。”想到这里,她还余怒未消。
江作远哈哈大笑,“阿九是那样的,你要是和它多聊两句,它的话就会变得特别多 。”
“它哪来这么多话?它是鸟,不是人,没想到打开话匣子还挺能抬杠的。”
江作远点头,“我也吃过阿九的亏,有一次我带了个姑娘来山庄参加迎春宴,阿九 说了一些很不得体的话,害我的朋友非常尴尬。”
“听说她只怕大爷?”她也想好好治它。
“是啊,天不怕地不怕,只怕君漠。”他也颇无奈。
“它的窝就在外头,咱们说话还是小心些,免得隔墙有耳。”萨晓雾嘘了声。
“不怕,有君漠在,它不敢造次。”萨晓雾微微一笑,发现江作远这人还挺和气的 ,至少说起话来不似盛君漠刻薄冷情。“你也认为君鹏二爷不该娶晶菁为妻吗?”她干 脆问。
江作远僵了下。“你认识晶菁?”
“不是太熟,不过我答应她非管她这档事不可。”
“这事不好管,连我也插不上手。”江作还招出实情。
“你也管过?”萨晓露有点吃惊。
“呃,只是君鹏不知情就是了,反正也没多大效果,所以我决定不同君鹏提。”
“盛君漠为什么这么顽固?他又不是老头子,怎么这么食古不化?”她泄了一半的 气。
他耸耸肩,“我劝不动他,他有他的立场和理由。”
“晶菁告诉我盛君漠替她付了赎身钱,既是如此,他为什么不好人做到底,祝福君 鹏和晶菁?”虽有些异想天开,可也是行得通的啊!
“晶菁还是君漠先认识的。”
萨晓雾睁大了眼,一副吃惊状,“什么?”
“一次君漠坐画舫游湖,点了当时还是歌妓的晶菁在舫上唱歌,晶菁歌喉好、琴艺 佳,君漠大大称赞了她一番。”江作远说道。
“你怎么知道?”她明知故问的眨了眨眼睛。
“因为当时我也在场。”江作远喝了一口盏杯茶润润喉。
她继续往下探问:“会不会有另外一种可能?”她欲言又止。
“呃?”他也很好奇。
“盛君漠爱上了张晶菁,不舍得割爱,所以一直不同意亲弟弟娶心上人。”萨晓雾 发挥想像力。
江作远失笑。“不可能。”沉吟片刻后,他再往下说:“你如果曾经爱过,就会知 道爱情的疯狂,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绝对不是君漠对晶菁那样的态度。”
“什么态度?”她不曾爱过,自然无从比较。
“平淡得不得了。”他找不出更贴切的形容词。
萨晓雾一知半解。“不懂。”
“没有太激烈的情绪,就是单纯的反对。”他早已进行数次的劝说,凭两人的交情 ,还是没有太大的效果。
“就是因为晶菁出身于花街?”
“你不了解男人,男人可以大摇大摆逛窑子,可是要男人娶烟花女为妻,是不可能 的;尤其是在大户人家里头更是项禁忌,明白吗?”他真的也很无可奈何。
“我怎么不了解男人,我看过不知多少男人呢,你们都有双重标准,自己寻花问柳 自称风雅,却把从事送往迎来的妓女们视为毒蝎。”她不屑极了。
“君漠认为君鹏可以找到更好的女人。”江作远冷静的说。
“他们相爱,盛君漠凭什么以自己的主观不让相爱的人结为夫妻?”
江作远以一种欣赏的目光看着她,“你的说法很特别,但是我说服不了君漠。”
“二爷自己也要负责,他太软弱了。”她忍不住的说。
“这是自小养成的习惯,君漠和君鹏幼年丧父,母亲也过世得早,君鹏等于是君漠 带大的,自然对兄长有一种对父亲的尊敬。”江作远分析道。
“连婚姻大事也乖乖照办?”实在教人匪夷所思。
“君鹏怕下错决定,所以希望君漠能认同。”
萨晓雾摆了摆手,露出不耐烦的神情,“我看盛君漠这辈子都很难同意二爷娶晶菁 ,他根本想以拖待变。”
江作远微微一笑,“没错,我和君漠谈过,他计划让君鹏多些机会认识其他的名媛 淑女,慢慢看淡和晶菁的这一段情。”
“好无情!”她拧着眉心道。
☆☆☆
怎么搞的,好像每一条路都是死路,康庄大道到底在哪里?大家都各有坚持,连那 只想做人想疯了的九宫鸟也有它的坚持。
她这个专治负心汉的侠女,如今也快没辙了。
发镜只对负心汉有诅咒效果,奈何这群人之间发生的事暂时与真正的负心无关,她 想对付盛君漠还派不上用场,苦恼啊!
长吁短叹一阵后,萨晓雾走出清心苑,来到一片景致风光雅静的黄槐树林。
林中央有座小院子,耳中只听得风吹树叶和鸟声啁啾,树梢上挂了十几个金铃儿, 铃声阵阵。
好奇的她走进小院子,而后进入院子里的一间绿竹屋,竹屋里珠帘牙榻,舒适得令 人沉醉。只是,她没料到会在这里看见他。
盛君漠正手握狼毫笔在宣纸上作画题诗。
“既然来了就走过来呀,看见我反而想打退堂鼓?”他头没抬,还是继续他的作画 ,但语气里有丝取笑的况味。
萨晓雾不服输的好强个性哪禁得起激,走上前,瞅着案上的画。
他画的是一丛翠竹,竹下一潭清水,水里一地浮萍。
“如何?”他问。
她不想回答,所以未答腔,因为她不想赞美太多,怕他更加的傲慢。
见她不语,盛君漠放下狼毫笔,抬眼瞧她,他挑了挑眉,情绪平和地道:“放心, 我禁得起批评指教的。”
“批评和指教我想你已经听太多了,不差我这个门外汉的说法。”萨晓雾不急着太 快激怒他。
“我想听你的说法。”
“都说是门外汉了,能有什么说法?”
盛君漠不放弃,逼问她:“门外汉也会有个说法,你不想说,我偏要你说。”本来 不是很重要的,因为她的态度,令他不悦地想一探究竟。
她就是不说,面对他时,她脾气里强硬的部分全掀了出来。
她是这样的人,遇强则强、遇弱则弱,该死的同情弱者,打击强者。
“我不予置评。”她无所谓的摇了摇头。
盛君漠淡淡一笑。“好吧,不予置评也是个说法,你常常不给我一个干脆的答案, 我想我得慢慢习惯。”
萨晓雾心下一惊,害怕他的了解,她不愿意他太了解她,了解愈多她愈没戏可唱。 “明白就好。”
“喜欢这里吗?”他不是随便问。
她却随便回答:“不属于我的东西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他同意的点点头,“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萨晓雾故意说,“会吗?”
“你对我有很深的敌意。”盛君漠将案上宣纸卷成一个轴,丢进房内的一盆炭火里 ,烧成灰烬。
萨晓雾一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知音难觅,留它何用?”他用一种平淡、波澜不兴的声音说。
她觉得他是一个矛盾的人,外貌是十分霸气而冷酷,内心深处却是个拥有渴望和梦 的人。
“你这么难沟通,自然知音难觅。”
事情又回到原点,她企图说服他同意晶菁嫁入盛家为新妇,这一点他并非不明白。 “阿九告诉我你怂恿君鹏反抗我,是不是有这样的事?本不愿追究,既然她有意提起, 他决定弄个水落石出,包括她来大盛山庄真正的意图。
萨晓雾不否认。“晶菁会是个好妻子。”
“她出身花街,盛家祖宗不会接纳这样的人做媳妇。”他斩钉截铁的驳斥。
她能理解他的思想,更明白男性社会里的道德标准由谁量身订作,所以她换了另一 种说法:“大爷疼爱弟弟的心情我能了解,我也有个像亲妹妹的师妹,我也希望她能有 好归宿;可是人生短短数十载,能和情投意合的伴侣共度今生是多么可贵的事。好的对 象定义在哪里?出身好。地位崇高就一定是好对像吗?”
盛君漠冷冷地回腔:“我不允许君鹏娶个让别的男人玩弄过的女人做妻子。”
“你自己呢?”
“现下并非讨论我的婚姻大事。”他回避道。
萨晓雾还是问出她想问的话:“假使你爱上的女人是个在风尘中打滚的女人,你会 因此而看轻她吗?”
盛君漠想都不想,干脆地道:“我不会爱上那样的女人。”
“你说得太武断。”她知道今天的沟通不会有结论。
“这才是你住进大盛山庄的真正原因?”
萨晓雾笑笑。“你在对我下逐客令?”
“听起来像是逐客令吗?”
“我笨拙得很,无法分辨。”她心跳飞快,和他谈话总要这样高来高去。
盛君漠摇摇头,“相反的,我希望君鹏能和你成为好朋友,也许你能让他把晶菁给 赶出脑海。”
“恐怕要使你失望了,我没有晶菁那么大的魅力,何况我萨晓雾不做横刀夺爱的事 。”他把她看得太随便、太虚荣了,而且盛君鹏懦弱的性格,只怕她不出三天就厌了、 腻了。
“你有个师妹不是吗?如果君鹏喜欢,我不会反对他娶令师妹为妻。”
“我和师妹行走江湖、四海为家,既非出身贵族,亦非将门之后,哪里符合你的高 标准。”萨晓雾冷讽。
“你又误会我了,其实我并没有门户之见,我只要求君鹏娶个清清白白的女子为妻 ;令师妹在你的调教下,我相信她一定能洁身自爱、坚贞不贰。”
“谢谢抬举。”她觉得他的赞美话里有暗喻,似是讥讽她古板又乏味。
“不是抬举,我是真心夸你和令师妹冰清玉洁、守身如玉。”他记得他吻她时她的 反应生涩、稚嫩,浑身上下散发着处子的馨香。
“够了!我对贞节牌坊敬谢不敏,你的赞美并不值钱。”他的眼神让她不自在,真 想躲开。
“也许君鹏与令师妹真会日久生情,到时候我看反对他俩在一块儿的人换成是你。 ”世事从来没有绝对。
“我不会让那样的事发生。”
盛君鹏要是真的移情别恋喜欢上蚊荷,她将被迫以发镜诅咒负心汉,自然不能鼓励 此事发生。
盛君漠看着她,良久才道:“世人皆看轻风尘女子,为何你如此与众不同?”
“因为我的亲娘也是个红牌歌女,也就是你最看不起的低下女人。”
盛君漠出神地看着她,直来直往的巧辩性格,配上一张绝世的容颜,也能这般迷人 。尤其每当她兴致勃勃与他强辩时,总意外这样的女子竟能让他心旌神动。
如果纯粹与她交朋友,不沾染任何暧昧色彩,会是怎样的光景?将她纳为红颜知己 又会是什么滋味?他迷惘着。
主人,主人,我回来了,原来你在这里。
阿九的声音打断了盛君漠的冥想。
“你到书斋等我,我与萨姑娘有话要聊。”
阿九没多废话,拍动翅膀,飞离绿竹屋。
“它只在你面前才不烦人。”她有感而发。
盛君漠笑了。“我是阿九的主人,它不听我的话我就不要它,这很正常。”
“你不要它,它顶多再找个新主人,有什么难的?”她不解地问。
“为何有兴趣知道它这么听话的真正原因?”他套她话。
萨晓雾眨了眨眼。“因为它老爱管闲事、凑热闹,如果我了解它的弱点是什么,以 后可以管住它,少来破坏气氛。”
盛君漠若有所思地道:“严格说起来,我并不知道阿九的弱点是什么,它就是怕我 。”
“算了,你不肯说才是真心话。”这家伙太厉害,要他说实话难如上青天。
“你不是很聪明吗?自己想想,也许将来阿九更听你的话。”他逗她。
“怎么可能?你是它的主人,它不找我麻烦我就阿弥陀佛了。”说完,她嘟着一张 嘴走了。
盛君漠则是笑着离开绿竹屋,心情愉快至极。
☆☆☆
盛君漠回到书斋,阿九已停驻在书房梁上一隅。
主人和萨姑娘聊什么?阿九也想知道,主人告诉阿九。阿九是一只好奇心极重的九 宫鸟,什么风吹草动它都想知道。
“少废话,我叫你办的事办得如何了?”盛君漠不悦的嗤哼。
宣大人一整天都持在书房里,他说不见客。阿九说。
“宫里来的客人也没见?”
阿九顽皮地飞到案桌上。谁也没见。
“宫里的大人们没生气吗?”
宣夫人接持,宣夫人告诉他们宣大人生病了。主人,阿九很棒吧!阿九今晚要加菜 。
“想吃什么?”盛君漠笑道。
肥虫,大肥虫,阿九想吃大肥虫。
他笑了笑。“你变懒了,从前懂得自己捕捉大肥虫,现在得靠家丁伺候。”
阿九好累,阿九老了。
盛君漠摸了摸它身上的羽毛,“才多大岁数就喊老?”
萨姑娘是大美人,大美人。它高兴的嚷着。
“她是很美,但她属于我,你不许随便打扰她知道吗?”他略带警告意味地道。
阿九识相地道:主人喜欢萨姑娘,阿九会听话。
“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再到宣大人家探消息。”他命令道。
宣夫人早上哭了一阵。
“为什么哭?”他微蹙眉。
不知道,阿九不知道。
盛君漠沉吟片刻后说:“明天到宣府弄个明白。”
阿九拍了拍翅膀,飞回窗外树干老巢休息,静静待着,准备一会儿大块朵颐。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