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日上午,卢老太医就会过来替夏天擎换伤药,每天晚上夏天擎还是会进书斋一个时辰,这个时间连同沐浴都是由齐江伺候。
而且,很刚好的这时辰就在亥时,她不必担心变身时分身乏术,或是让夏天擎发现。
梁袓睿每隔两三天会过来探视,对那些黑衣人消声匿迹,查无线索感到抱歉,何定羲也会过来探望,偶尔梁芝芝还会跟他一起过来,跟她说行善团已筹备到什么程度等等,唯独梁千千没有来探病,依她对夏天擎的爱恋程度,她不可能不来的。
“千千吗?爹娘在替她安排婚事,不让她外出就怕她惹事。”梁芝芝跟她说。
“惹事?”
“茶宴那天,有人看到她故意踩你的裙子,这事在外头传开来,千千跟我都是庶女,原本看好的婆家,派人来说退了,应该也是这事发酵造成的。”梁芝芝摇头叹息。
梁芝芝又聊了一些事,包括她哥在茶宴上迸出喜欢她的惊人之语,还有夏天擎说的一些话等等,“总之你不嫁给夏哥哥都不行了,全城的人都知道你们曾经‘睡在一起”了。”
一想到梁芝芝俏皮眨眼的神情,樊芷瑜就好无奈,可以想像夏天擎后来说的“小时候”等话一定会被流言自动删除,再加油添醋一番,也不知传成什么样的闹剧了。
“芷瑜?你天擎哥哥的嘴巴没长在鼻子上。”
蓦地,夏天擎好气又好笑的声音穿过樊芷瑜思绪翻飞的脑袋。
接着是一声声“噗哧、噗哧”的笑声,这声音也很熟悉,是她的丫鬟。
她眨眨眼,回了神就见阳光洒入明亮的屋内,夏天擎坐靠在床榻上,而她手上的汤匙正对着他的鼻子,若非他扣住她的手腕,她就将汤匙里的饭菜往他的鼻子塞了。
她粉脸一红,站在床榻右边的纪香跟苏玉更是憋笑不住,连忙笑说:“我们先退下。”两人连忙离开寝室,还不忘将一跑进来就汪汪叫的雪儿抱起来,一起离开。
“芷瑜,你午膳喂得一点都不专心。”
夏天擎吃下那一口早凉了的饭菜,有些小小的抱怨,但念头又一转,若是与前世她卧病在床相比,他现在的遭遇可是好上千万倍。
“对不起,哥哥,可是……”她将汤匙放回碗里,再弄了一勺喂他吃,“你一定要我喂吗?”他是受伤了,但没那么严重嘛,能自由走动,左手也活动自如,竟连吃的、喝的都要她喂。还有两人独处时,他平日的温文儒雅也不见了,也不似前世的残酷冷血,多了点不羁、邪气、还有幼稚,种种不曾见过的模样皆让她目瞪口呆,傻傻的让他吃尽豆腐,怎么想都觉得他居心叵测。
夏天擎再吃了一口,细嚼慢咽,一脸满足的回答,“当然,你喂的饭菜特别好吃。”
又是怪怪的话!前些日子他说要她习惯的,但她还是不习惯,“哥哥变得轻浮,我不太喜欢。”虽然这么说,一见他唇边有油渍,她还是拿了一旁备好的巾帕温柔的拭去。
他黑眸变得悲伤,“有人当众说她长大了,突然明白男女之情与兄妹之情的差别,她不知道我当时听了很难过,所以希望能跟她多一点时间相处,让她知道我的心意,没想到在我替她受了一刀后,她又说她不太喜欢我。”
她咬了咬唇,窘迫的看着他,“我、我其实……其实……”
“我不吃了,你出去吧,再也不用来照顾我了。”他说完,竟然背过身躺下不再看她。
樊芷瑜低头看着喂到只剩一口的饭菜,愣了愣,明明差一口干么不吃完嘛。她将瓷碗连同漆盘搁在床榻一旁的小圆桌上,再看着背对着自己的哥哥,竟无法就这么起身离开。有些话她好像真的说得太过分了,可是她没想到哥哥会这么脆弱……不对!他一定是装的,这种幼稚赌气的话哥哥根本就不会说,他一定是故意要她内疚,她绝不能忘了他的复仇大计!她倏然起身往门口走,但下一瞬——“痛。”床上的夏天擎突然闷哼一声。
她立即回身,飞奔到床边,“怎么了?”
“我没事。”
“让我看看,是不是伤口怎么了?”她急问。
但他仍背对她不肯转过身来,她急了,遂用力将他的身子一翻,赫然发现缠在他肩胛的白布已渗出点点红花,“伤口怎么裂了?!”
他一脸哀怨,“反正你也不会心疼。”
“谁说我不会?”她脱口而出,粉脸瞬间涨红。
他露出笑意,“你会心疼?”
她脸红红的点头,“哥哥快别说了,我叫人去请卢老太医来。”她转身就要跑,没想到他竟一手扣住她的纤腰将她抱住。
她吓了一跳,用力推开他。
“痛!”他痛呼一声,她的手恰恰抵在他受伤的肩胛,力道还不小,可以感觉到伤口又流血了。
她连忙缩回手,急着说:“对不……唔!”
他突然吻住她柔美诱人的唇,将她的惊呼声吞入口中。
天知道他想吻她多久了?受了这个伤,进出屋里的人都不少,曹晔还得找机会向他报告外面的事及廖博均的动向等等,还有神出鬼没的何定羲也没少来夜访,谈的都是合作的事,那么多事要运筹帷幄,但他最想做的事、想抱的人就在眼前,他却一日日错过。
他吻得太深、太浓、太狂,吻到她忘神的浑身瘫软在他身上,小手紧紧的压在他伤口处,直到感受到手上的湿热……流血了!她才瞬间回魂,急急的换个地方抵着他,从他身上起来。
他痛得皱紧眉头,但看着她粉脸酡红,红唇微肿,那双星眸璀亮动人的模样,心里好满足。
“我叫人去请卢老太医。”她脸红红的连忙跑到屋外喊人。
樊府与宽仁堂不算远,一会儿卢老太医就带着小徒弟坐马车过来了。一到院落,他让小徒弟解开夏天擎身上染血的布带,看了伤口,重新上药包扎后,突然瞥着一直低头站在一旁的樊芷瑜,“老夫也不是没年轻过,也知道樊大人已视夏大人为女婿,但他伤的位置较难恢复,有些事还是不要太激动的好。”
她一愣,不解的抬头看老太医,“什么太激动?”
卢老太医老脸一红,“话点到就好,就这样了。”他让那名低头偷笑的小徒弟拿起药箱走人。
室内一片沉默。
毕竟有前世的经验,樊芷瑜其实听得懂卢老太医的弦外之音,可是老太医真的误会了,她哪有做什么,还一副是她强了某人似的。她没好气的看着坐在床榻上的罪魁祸首,他俊脸憋着笑意,一对上她困窘羞惭欲死的花容月貌,他还是忍不住的哈哈笑了出来。
“还笑?哥哥什么都不解释,害老太医误会我对你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她又气又懊恼的控诉。
红霞染上她的脸,她不知道此刻的她有多么诱人,他双眸蕴着浓烈的情感,自己前世怎么会错过那么多?他坐起身来,“过来给我抱一下。”
她一愣,再看着他黑眸深情凝睇,多么讽刺,前世她只求他能多看她一眼、陪她一会儿,可现在他愿意抱她,她却迟疑了。
他下床走上前一手扣住她的纤腰,就拥着她朝床上走去,她愣愣的跟着走了几步,到了床榻前才恍然回神,警戒的问他,“你要做什么?”
“午睡。”他又说。
她瞪直了眼,“哥哥愈来愈荒唐,我们还不是夫妻,怎么可以同床……”
“我们睡过的。”他笑着打断她的话。
她立即想到前世两人成亲,不对、不对,他讲的该是小时候,她还不懂事时曾经玩累了,哥哥让她在他的床上睡,自己却不小心也睡着了,这事她长大后,爹曾说过几回。“那是小时候的事,我根本不记得,是爹说给我听的。”
他微微一笑,他指的是前世两人成亲的事,但她是不会知道的。
“我有点累了,看在我替你挨上一刀,刚刚又因你动到伤口,还有上回也救你免于跌倒,以及从小到大我在你身边对你好、买书给你、听你说话、与你作伴的分上,你就陪我小睡一会儿,不过分吧?”
他是真的困了,昨儿个大半夜他跟何定羲在屋檐上谈了好几个时辰,谈及几个州的地方父母官为了搜集美人送进皇宫给淫皇帝,竟然将一些美人的家人诛杀殆尽,强掳美人入宫,这事虽然硬被地方官压下来,但何定羲的属下及时掌控到一些证据,还有淫皇帝得靠补身壮阳药物来行巫山云雨之乐,药量也愈吃愈重等皇宫秘辛……待他回房时,天都已泛鱼肚白了。
她抬头看着他的脸,眉宇间的确有着淡淡的疲惫,“哥哥累了就赶快睡吧,我可以坐在一旁陪哥哥。”
他一脸受伤,“你不愿意,是担心我会对你做什么你不喜欢的事?”
她摇头,“没有,我没这么想,只是怕不小心压到你的伤口。”
“不对,你就是怕我会对你做什么。”他迳自上了床。
“我真的不是……”
“不是就上来。”
“好,就上来。”她气呼呼的脱下绣鞋在他身边躺下,瞪着他。
他俊美脸上的狡狯笑容让她胸口一室,瞬间难以呼吸,这是……她怎么有种上当的感觉?
她直觉要起身,但他没受伤的左手一把揽过她的腰,将她往他的怀里带。
她急急的说:“你的伤……”
“不会碰到的。”他满足的低头看着枕在他怀里的人儿,“睡吧。”
“这……不行……”
“我们会是夫妻,如果可以,我恨不得马上与你成亲,但时间不允许,还有我的伤。”他说来颇哀怨,但眼神很认真,饱含着无比温柔。
她无法说话,沉溺在这样的眼神里。
回想这段日子,他对她好、关心她,甚至舍身救她都是真的,可是前世阴影太虐心,她发觉自己不够勇敢。
她也不敢推开他,他身上的伤才刚包扎好,就怕弄裂了伤口再度流血,再将卢老太医请回来一定又会被调侃的,届时她肯定无地自容了。
而且他坚实的胸膛好温暖,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被他的呼吸与气息笼罩,樊芷瑜眼眶不禁泛红,她也曾经这么幸福的枕靠在他怀中,她是他的妻,他是她的天,可短暂的幸福却让后来的日子变得更难熬。
怎么办呢?可以不管不顾的再爱一场吗?她可以再试试吗?重生后的轨迹与前世不同,她可以忘掉过去吗?
夏天擎满足的拥着她,他不清楚她在纠结什么,但他绝不会让她从他身边逃开的,他喜欢这样静静相拥的感觉,如此平静幸福。
他的大手从她如丝缎的长发、纤细的后颈,缓缓抚过她的背,不时的来回。这样的抚摸很犯规,太舒服了,樊芷瑜忍不住缓缓闭上眼睛,决定暂时什么都不想,小睡一下,就小睡一下。
凝望着她入睡的容颜,夏天擎终于能再重温前世的这一幕。虽然有些对不起她,是他刻意使苦肉计让伤口裂开的,他不想让她的心离自己愈来愈远。
前世洞房花烛夜,他其实还不知道那些仇恨,他带着报恩的心情娶了她,没有察觉自己对她的感情,只是给了她一个温柔的初夜。
那一夜,她娇羞的贴靠在他怀里睡着了,一如此刻。
如今他的心境大不同,而她,是他深爱的女人。
毕竟年轻又是习武之人,仅半个月夏天擎的伤势就好得差不多。
接下来的日子,他除了上朝、与何定羲往来,也不时在府内与樊秉宽议事。
这一天,父子俩用早膳时就谈及小俩口的婚事。
“芷瑜她……人家说女人心海底针,她都肯贴身照顾你了,竟然仍是坚决不嫁。”樊秉宽想到这事就叹气。
“爹,无妨的,现在的关系也很好,台面上下的事爹都清楚,我跟芷瑜暂时也不好办婚事。”夏天擎直言。
“说来说去,还是我担搁了你们的幸福。”对于这一点樊秉宽很自责,明知廖博均暗地算计他,这阵子他却得装作不知情,虚伪的与他维持关系。
夏天擎沉默,因为芷瑜,他对养父的恨倒是没那么多了。
“天擎,我不知道能否成功的从这次风暴中脱身,所以我已口头跟府里的管事及奴仆说了,从今而后这樊府就由你当家,你跟芷瑜也已在我面前跪拜,由我作证成了夫妻,但这事谁也不许说出去。”
樊秉宽直视着自己用心栽培的养子,近日夏天擎进出女儿卧房或是女儿在他房里,两人相拥而眠的事,竟有奴才在院落小声议论,他当场气得将人杖责三十,还命令谁敢再嚼舌根就将舌头拔了。
夏天擎目光炯炯,并未逃避樊秉宽的目光,养父杖责多嘴奴才及吩咐下去之事他亦早已知情,“爹如此做,虽是想维护芷瑜的闺誉,但府中气氛因而低迷。再者,他们可能意识到爹这个当家可能会出事,也会担心他们会不会受到牵连。”
“我从来只考虑到芷瑜,其他人我不在乎。”他冷血道。
夏天擎抿紧唇,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樊秉宽很自私,但这个自私却带着对女儿无尽的疼宠爱护,而非为了自己。
两人没再交谈,就连上轿进宫时也各有思绪。
行经富贵大道时,夏天擎看着窗外尚未营业的店家,想着这阵子繁荣富庶的熙攘街景已有些微不同,仁文堂内的大夫跟病患少了,这全是因为宽仁堂的出现让仁文堂内有医德的大夫相继出走,宽仁堂也不再是穷老百姓专属的医馆,不分尊卑贵贱,只在医药费上分级,有的多给一些,没的就少给,甚至不必给。
这是他的妻子向卢老太医建议的——在他心里,樊芷瑜已是他的妻,她如此聪颖善心,即使不曾出现在宽仁堂,但卢老太医从不向病患隐瞒,宽仁堂最大的推手就是樊芷瑜。
还有行善团——
他的目光落在一家百年老店的门口,这家店的老东家在得知樊芷瑜与梁芝芝筹设行善团,帮助京城内外需要帮助的弱势百姓,也因而抛砖引玉捐了不少银子,这事传出去后,富贵大街上的爱心店家亦纷纷捐钱,看似不变的富贵大街其实已有了变化,而这个开始全是因为樊芷瑜。
这教他如何不爱她?她不过是个女子,竟然改变了这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