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杯酒我敬你,谢谢你的成人之美。」举杯朝严炽书敬酬,严应匡豪气地干杯。
「皇堂兄客气了,古人言君子不夺人所好,这本就是我该做的。」说完,严炽书回酢了杯酒,随即又斟满了杯说道:「皇弟才该要以酒代礼,谢谢皇堂兄愿意援借兵马给西塞关。」
「得了得了,我这援手也不是光冲着你的面子,说到底西塞关也是咱龙炽皇朝的重要守关,我也就是帮守着国土罢了。」
「那是,中原能这般太平,靠得可全都是皇堂兄的尽忠职守以及鼎力互助。」浅浅笑道,严炽书优雅地夹了箸羊肉,朝沸滚的锅鼎里涮烫。
「对了,昨儿个婉容同我说,你到霜北关找我的事不想让庞邑知道,你是不是该跟我说说这是为什么?」咽下烫得熟嫩的肉,严应匡端起酒杯问道。
「关于这个嘛……」搁下箸,严炽书刻意显得欲言又止。
「我不兴佯势作态这一套,更不信你远道而来真就只是借兵而已,有什么你就直说吧。」敛去轻松的神情,严应匡正色开口,就是不想严炽书以为自己没心眼,是个好摆弄的。
「既然皇堂兄都这么说了,那皇弟也就不怕得罪的直言了。我知道你与皇叔向来是挺庞邑的,但据我所知,庞邑表面上与皇叔交好,实际上却是怕皇叔留在京城会瓜分掉他在朝中的权势,所以才会向皇上力谏,拱皇叔坐上霜北关王的大位,而他自己好在朝中一人独大。」
看着严应匡因疑虑而蹙起的眉心,严炽书啜了口酒后又娓娓说道:「姑且不论庞邑在朝中只手遮天,前些年他曾以贵妃之位要你将亲妹送入宫中,然而她现在却是被庞邑以歹毒的情蛊欝禁在丞相府。怕皇堂兄认为我空口无凭,这封信请皇堂兄过目。」
将信递给严应匡,执杯就口的严炽书满意地看着他眉心越皱越紧,捏着信纸的指节逐渐泛白,暗忖着自己在这盘棋中已占了赢面。
「为了证明此信非为我造假,我派出的炽影卫已在月前将人从丞相府里救出,再不久便会抵达霜北关,到时皇堂兄大可亲自问问令妹,这一切是否属实。」
信纸上的一字一句入眼,严应匡虽不至于看得目皆欲裂,但那怒气填胸的神情可也好看不到哪去。他真的很想认定这字字血泪的信是造假的,可亲妹那熟悉的娟秀字迹却让他无法自欺欺人。
「为什么?」过了好半晌,稍稍抑下情绪的严应匡开口问道。「因为你我同为严家血脉,所以不愿你识人不清,更不愿你的效诚成了为虎作偎。」淡淡说着,立起身的严炽书伸掌在严应匡肩上拍了拍,「皇堂兄是聪明人,相信这一切你心中自有定论,皇弟言尽于此。」
严炽书离开霜北关不久后,严应匡真的等到了亲妹归返,也才清楚知道这扮猪吃老虎的庞邑根本就是城狐社鼠,于是亲自走了趟居南关对严炽书表达谢意与不分畛域的心悦诚服。
至此,最具挑战的霜北关已被严炽书拢络,而西塞关桓王也因为边关告急,苦候不到朝廷援兵,孤立无援之际,质疑起自己对当朝丞相庞邑的忠心是否值得。
而身为居南关凌王的严炽书在临危之际,义无反顾的领百余精兵轻易击退东胡,又与其谈定休兵半年,更让身边大将罗修武留在西塞关协助训兵,种种举动均让桓王由衷敬佩。
再加上严炽书怎么说也是皇朝正统继承人,就是攻回京城复位也是师出有名,更是让桓王甘心臣服,唯其马首是瞻。
然而,严炽书却没因此如释重负,反而因为玄殷情非得已的权宜之策,让他不得不缓了拉拢临东关的步调,暂且将心思用来处理隐驻于居南关百里外的数千兵马正面临的讨伐。
等到他顺利地以伏败假象为身在朝中的玄殷争取优势,再暗中让西塞关桓王与霜北关匡王在关外另训直属于自己的将领兵士,等前往临东关时已经是大半年后了。
相较于西塞关的苍风劲劲、霜北关的千岩万壑,临东关称得上是钟灵毓秀之地。而临东关之主淳王司徒淳人如其名,为人敦厚淳朴,就是身子羸弱。
高风亮节的司徒淳因为耻于阿谀逢迎,以致被掌权弄政的庞邑发派到边关来。所幸临东关周遭邻国尚且安分,而他身边又有几名不错的副将帮撑着,倒也还能谦冲自牧地当个边关闲王,就是有些怀才不遇的抑郁。
几番不分上下的棋盘厮杀,便让难得棋逢敌手的司徒淳卸下心防,与严炽书聊起了对当前朝政的诸多不满,而其对治国理政的独到见解,与善谋略的脑袋也让严炽书颇为赏识,更是打定将来予于重任的主意。
也因此,严炽书只花了短短两日便轻而易举地将临东关收拢氅下,也比照西塞关、霜北关与居南关那般,让淳王在关外百里安排秘训新兵与驻军之情事。
东胡凿山建出的石城祭坛不若数年前那般神圣,魁梧剽悍的胡兵持刀戍守着前后的态势,更是让这曾经代表着信仰中心的祭坛,俨然成了座坚不可破的囚牢。
「丫头,你这又是何苦呢?」曾经地位只在汗王一人之下的祭司慕容克木,脚上铐着铁链,正以同样被圈锁的掌轻拍着慕容妍纤细的背,心疼地开口。
才刚以学习之由,被迫看完活春宫的慕容妍,胃里早吐得一净,然而乌图那极尽变态的亵玩女子画面仍在脑中萦绕不休,让她止不住的阵阵干呕。
「阿爹,我没事的,您别担心。」安抚地说了句,慕容妍抬袖轻拭唇角,随即又有些急躁地开口问道:「那名中原旧使臣到了吗?」
「刚让人押着过来,正在后头……」慕容克木话还没说完,便见慕容妍急匆匆地转身欲走,连忙拉住了她,「丫头,听阿爹把话说完呀。」
「阿爹要说的,我都知道了,就别再多言了。」虽然有些不耐烦,可慕容妍仍是温顺的应声,然后便往后方石室里去。
「那使臣终究是你生父呀……」看着慕容妍离去的背影,慕容克木不由得感慨地低叹了声。
虽然脚步走得急,但这句数年来听了不下几百次的话仍是落入了慕容妍耳里。
当初她逃离东胡,想去投靠的也就是向明允这位生父。可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她被送回了东胡,而向明允也被抓回了东胡,还成了负责教她中原一切事物的人。
虽然知道向明允也是身不由己,回到中原的他更是被罢官,可慕容妍仍是难以毫无芥蒂的接受这位生父,甚至对他有些怨怼。如果当年他有勇气带着她娘一起走,那么她便可以不是东胡人,也就不会成了乌图的刀上俎,嘴边肉,更无须在今时此地为博得一线生机沦为工具。
被送回东胡近三年的慕容妍,蜕去了稚气的脸蛋虽是貌不惊人,但眉宇间那股不向命运低头的执拗却让她添了抹冰清玉洁的妍丽。虽然自幼便在巫女母亲的教导下能听说些中原汉语,可真要将自己置身中原,她要学得可还多着。
除了那老是让她咬到舌头难涩拗口的诗词,学着那些媚态横溢的舞更是让她吃足了苦头,然而这都还算不上什么,真正最让她感到难熬的,是乌图总是借验收成果与精进之由,逼她眼睁睁看着他行淫。值得庆幸的是在向明允的极力劝阻下,乌图终究压下邪淫之心,没能将她身子全看光。
虽说对于将自己当成工具与乌图合作的她来说,清白迟早是得在非我意愿下失去,可能够不失在乌图手里这点,还是让慕容妍对向明允的观感好了一些,但仍是难以和颜悦色的面对他。
「向夫子上回教导的宫廷礼仪,我已熟记,这就给夫子查验。」来到石室的慕容妍淡淡开口后,便转身端起玉盘,准备演练宫妃该有的谦卑仪态。
看着眼前的亲生女儿,向明允心中有着说不出的难受与沉痛,他多想能够疼爱地搂搂她,爱怜地对她说:别怕,有为父在。
偏偏自己曾经的懦弱与时不我予的无能,均让他没那资格开口。
「不必不必,我相信妍儿的学习能力。我们今天就学学弈棋吧。」制止了慕容妍的举止,向明允直接走向一旁摆着棋盘的矮榻,同时伸出手想牵她。
不着痕迹地闪过他的手,慕容妍心底其实对他口中喊出的「妍儿」二字很是介意,可血缘是永远无法抹灭的,况且这些年来教导她一切的他谨守分际,她又如何能制止这能让他稍感满足的称谓呢。
一子一子地教着落棋进退,向明允觅着监视的人去喝水的空档,压低声开口:「趁着汗王这几日不在皇帐城境内,你跟着我早前査访出的秘径逃往中原可好?」
向明允的话让慕容妍专注的神情添了抹冷色,「跟着你逃,那我的一双父母呢?你有法子解开他们手脚上的枷锁吗?」
闻言,向明允一时语塞地僵了神情。不是他要自私无情地丢下帮自己生养女儿的祭司与巫女,而是他真的没有余力带他们一起逃,况且他们也极力相求他想办法带慕容妍逃走,别让她真得为一时求生而赔上一辈子,甚至命丧深宫。
见向明允无言以对,慕容妍执起一子吃下他的士,「再说,逃到中原就能得救吗?夫子可是忘了我是如何被送回东胡的?」
想起当年的遭遇,以及曾笑着将钱袋给她,后来又冷血地拿她当筹码,硬是狠心将她送回东胡的那个男人,慕容妍的眸心便燃起愤恨火光。
「可是……」向明允还想说些什么,却瞄到有人走近,连忙将话转了个弯,「士死炮进,你这步下得太急,易败。」
「小女受教了。」淡淡回应了,慕容妍却很难再将心思放在增进棋艺上。
他心狠,她的手可以比他更辣!他见死不救,她就拖着他同下地狱。
心思一定,坚决的神情重现慕容妍眼底,毅然开口再道:「这棋艺改日再精进,接下来就请夫子教我皇宫里各式杀人于无形的毒招吧。」
看着慕容妍势在必得的神情,向明允只能无奈地在心底摇头,缓缓说起自己所知的一切。
龙炽皇朝瑞龙二十八年夏
没人能想到,被眨至居南关的废太子,竟然能镇守住屡遭东胡侵扰的西塞关,更在短短六年内统合临东、西塞、居南、霜北四大边关兵力,挟着在战场上震慑敌军的玉面修罗之名,一路杀回皇城。
当严炽书攻进觥筹交错,漫着特异迷香的和庆殿时,庞邑脸上那难以置信、万分惊异的神情,让他不由得笑了。
笑得志得意满,笑得狠厉冷冽,笑得毫无怜悯。
即便被禁卫军团团包围的庞邑持刀抵着亲生父皇的脖子,他也只是饶富兴味地挑眉。
眼前一个是只手遮天,祸乱朝廷的乱臣贼子,一个是昏庸无智,纸醉金迷到黑白不分,下旨杀了真心相待的贵妃,对于与自己血脉相连的皇子更是弃之如敝屣的无视。这样的臣与王,留之何用?
不过眨眼瞬间,形似寡情的薄唇微扬,勾起绝情冷笑,严炽书高举持剑的手,毫无犹豫地挥剑下令。
万箭穿心的尸体双双躺落,曲指揩抹着飞溅颊上的污血,严炽书清俊的容颜毫无一丝温度,神情更是冰冷无情。玉面修罗之名,当之无愧。
踩过满地鲜血与箭矢,缓步登上龙座的他霸气十足,不怒则威的帝势让满殿与宴的朝臣仓皇地跪了一地。
一记冷眼轻使,众多随之攻城的将士立即手起刀落,为华丽的和庆殿再添染无数艳红血花。
刺目的鲜红溅洒在漆金铺银的殿内,交织出几抹血腥异色,让严炽书微随了眼。近百朝臣他杀得毫不手软,是无情也是冷血,更是洞悉一切的睿智。
王者,本就身在无情寂寞的,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