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一迭装订好的报告放在她膝盖上,小曼一脸难色。「教授说,她的原则不会改变,妳就下学期重修后再交报告吧,别再白费力气了!」
「噢。」这不算新的倒楣事,打击不大,她收起报告,搭拉着眉目站了起来。「谢了,替我跑这一趟。」
小曼勾起她的手,小声说:「喂,听说汪铭远拿到硕士,和方琪宜一起申请出国,妳知不知道?」
「噢。」不相干的事了,为什么告诉她?「恭喜他。」神色依旧,她低着头走路,闪躲白花花的阳光。
「咦?复原迅速哟!」小曼怀疑地瞅她,「怎么难得见到妳就闷闷不乐呢?很没意思喔!」
「我有很多工作要忙,有一堆人要摆平、一堆事要想透……很难开心啊!」恨不得自己有三头六臂,点石成金。
她拐个弯,笔直走向一条石板步道,不远处就可眺望到那栋灰色屋子。小曼点点她的肩,问道:「到那儿做什么?下课人都走光了,妳还真勤快啊!」
「三天偷懒没去了,去看看有什么可以做的,我要签到抵工时的。」不是偷懒,是没胆子,她胆小如鼠,不敢若无其事在章志禾前头晃,选择中午这时段来,是他多半在用午膳,她可以无顾忌地踏进花房。
小曼伸伸舌。「妳去吧!我最怕那些蜜蜂虫子的,改天见了,振作点!」用力在她背上拍了一掌,拔腿离开。
她拖着僵直的步伐穿过草皮,汗不断淌下,阳光照得她晕头转向,拿了藏在花盆底下的钥匙开门。一躲进研究室,凉意及书香一块袭来,她在签到簿上签下名字,左看右瞄,决定动手收拾起凌乱的办公桌面。
几本图鉴分类放回架上,把柜里的种子标本盒排列整齐,抹干净桌面,扫一遍地上零星的落土和叶片,不时查看门外的步道有无人影,做得紧张迅速。
走近花房门口,四下看了一回,瞥见左侧的工作台,忆起坐上去让他护眼的那一次,立刻红了脸,调头走开,简直无法想象那个画面。
才跨出研究室,一声闷闷的手机铃响了,轻易地辨认出来自他的手机,她竖耳倾听,一声、两声、三声……她循着来电音乐走回去,东翻西掀一阵,终于在办公桌右下方抽屉找到了它。
她没有多想,打开手机盖,凑近耳朵,对方不等她应声,径自开口:「哈啰,章志禾,我是蔡昀芬,没什么事,只是确定一下,今晚吃饭的地方是在水晶酒店九楼风华厅是吧?」
她心惊肉跳地合上手机盖,烫手山芋般扔在桌上,直瞪着它。不出多久,手机再次响起,她把手背到身后,不敢再接,却也不敢离去。他忘了带走手机,一整天都会很不方便,一个年轻女人正在等候他的讯息,等着晚上他的赴会,并且,还约在她工作的地点!
是约会吗?应该是吧,那样愉快的声调、满含期待的笑声,她竟未设想过他也有异性的往来生活,她果真太一厢情愿了,但是他那天说喜欢她又是怎么回事?
她捧着额头叹,「啊!好累人。有时候想想,一个人也不算太坏,起码假想敌少多了……」嘀咕个没完,一只男性手臂忽然越过她的腰侧拾起手机,她急忙跳开。男人打开手机接听,简短回应几句便结束,然后静静地凝视她。
「对不起,手机响很久,我接了一次……」紧张得两只手伸到腰后缠扭,她的样子必定很心虚吧。
「不要紧,她只是确定一下约会的地点。」直勾勾盯着她,笑道:「怎么会来的?几天不见了。」她躲了他几天了,以为那一吻吓走了她,没想到折回来拿手机还能遇到她。
「是啊,这两天比较忙,现在才能抽空来。」她含糊几句,又赶紧补充解释,「我不会说话不算话,我会把份内的工作做好的。」
「我知道,妳不会丢下妳承诺过的事,这是妳的特点。」也是她的负荷。什么时候,她的承诺内容会因为他改变?
「那……我走了。」再待下去,她会因困窘失态,她不想再多件糗事让他印象深刻,她不想总是一副大错没有、小错不断的迷糊形象出现,她不想……她完了,竟然开始在意起在他面前的模样,他们连轻松自在的朋友也做不成了。
注意到她脸上表情的变化转折,他理解地点头,「我也刚好要离开,顺道送妳一程吧。」
「不用、不用──我自己走就行了!」拒绝得太用力了,他微微讶异。和他相处有这么可怕吗?她耳根都染红了,一额头都是汗。
「那……再见!」她慢慢倒退到门口,正要转身开溜,一个问号陡然浮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呼之欲出,不禁做了一下吞咽的动作,跨出门槛半步了,忍不住还是回过头,问出来了,「你今晚要到水晶酒店去?在九楼?」他选择的地点是不是怪了点?又恰好她在当班。
他稍怔,点头,「是,有个约会。」
「喔!」她大方的笑,「那很好,我们九楼的餐厅不错,我和他们的一个厨师是高中同学,可以请他免费替你们做一份新推出的甜点。」她在说什么啊?
「谢谢。」
「那……」接下来的问题很敏感,却是重点,所以她笑得更加灿烂,掩饰尴尬。「你应该,也喜欢那位蔡小姐吧?」
也喜欢?他噙起笑,她的说词很有意思,可见她将他表白喜欢她的事挺放在心上的,令她不得不厘清界线,到底他的喜欢有多广泛。
「现在不能确定,以后就不知道了,才第一次单独会面。」
「喔。」是新朋友啊!他可不寂寞呢。他性格这么好,只要他愿意,要喜欢别人或被别人喜欢,都是很容易的事吧!可惜薄荷没这福气,如果她和章志禾缘分足够,一定能很幸福,她一定会由衷地祝福他们,她的重担就卸下了,她就……怎么搞得心头有些发酸了,眼睛也酸了。「她一定很漂亮吧?」她瞇起湿湿的眼。
「漂亮?」他认真回想了一下。「或许吧!化了妆的女人看起来都差不多,这个问题我的父亲可能比较有概念,人选是他决定的。」
「你父亲?这是──相亲吗?」她一脸不可置信。
「算是吧。」他无奈地摊摊手。「每隔一阵子就有一次,所以家族的社交圈里何时多了个名媛淑女,他们最清楚,这一年,相亲快成了我的副业了。」他打趣道。
有钱人的作风真是叹为观止啊!「你也喜欢……和她们见面吗?」他虽温和,可不像个没主张的乖乖牌啊!她见过他一丝不苟要求学生研究作业的严谨和确实,从没心软放水过。
「不是十分喜欢,准备那些聊天话题颇浪费时间又伤脑筋的。」他坦然。「但也无妨,只要能让他们两老高兴放心,这倒不算什么。」
啊!相亲只是为了让两老放心?那两老挺有耐性的,锲而不舍地为他撮合婚姻大事,难怪他说不介意配合她和薄荷约会,原来已是老手了啊!
「这些相亲失败率听起来满高的,你──从没遇过喜欢的吗?」
他沉默一会道:「我在家族的事业体系里,是置身事外的,我父母倒也开通,从未强烈要求我成为我兄姊的一份子,给了我许多自由,我很感谢他们,如果婚姻是唯一他们担心的事,而我又有余力安抚他们,那么,暂时配合他们的意愿没问题,但说到喜欢,就复杂多了,彼此的价值观要相同可不容易。」
换言之,只要他愿意持续和那些女人见面,他父母并不干涉他的最终决定,甚至其它方面的自由,多么特别的家庭关系啊!但,也十分古怪,依他的条件,自行找到伴侣是轻而易举的事,何须父母出手?除非他无意结婚或是根本就不喜欢……
「他们到底在担心什么?」她直问不讳。薄荷说过的话、杨仲南与他互动间不合理的态度、他透露的资讯,隐隐然形成了一个轮廓,一个坦白说她不太情愿证实的轮廓。
「他们担心──」他忍俊不住笑了,笑声爽朗,「我不喜欢女人。」
果真如此啊!要证实这一点并不容易,即使结婚生子了并不代表喜欢的就是女人,游离在男人女人间的人并不少,像杨仲南就是,那他──看来他父母担忧的源头来自杨仲南!
「一直以来,你很辛苦吧?」她同情道,心里的遗憾在快速发酵,他也不容易爱上女人吧?他说喜欢她,可能是纯粹的喜欢,也或许,她女人味少了些,他比较愿意接受,那个吻,会否是一种尝试?尝试爱上女人。否则,他的选择性多得令许多男人羡慕,绝对落不到她头上来。
「是有一点。」他承认,志同道合的女人难找,埋首在花花草草里更不会遇上花仙子。「总不能为了结婚而结婚,对彼此都不公平。」
「那这项副业,什么时候才能停止?」真是莫名其妙啊,她的失落感来自何处?
她在意吗?他答道:「一直到,我喜欢的女人愿意和我出双入对,他们相信为止。」深眸期待地望着她,她后退一步。
不要啊!不要找她代打!她不介意帮他任何的忙,她担心的是万一弄假成真,她深深爱上了他,那她可就泥足深陷,步上薄荷的后尘了,而且这机率应该很高,她不能答应,绝对不能!
但是他为什么一直靠过来,用温柔得醉人眼神看得她心跳如鼓,两手还捧住她的面颊,朝她俯下……她眼睁睁看着他贴上她的唇,轻轻吮住,感觉她没抗拒,舌尖撬开她的齿,预备进入口中探索,她这才一惊,别开脸,「我不能喜欢你!」
他眼眸一暗,发出询问。
「就是──不能!」
她飞快挣脱他,奔逃到石板路上。
真是可惜啊!她本来可以好好迎接这个吻的,正式开启他们的男女关系,但是她就是不能承担风险,承担往后半生,和一个男人分享他的风险!那和另一个女人分享他一样糟糕!
看来,流年不利的不只有薄荷,还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