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娘知道,这表示外头已是黄昏时分,待日轮整个隐没,天色完全暗下,苏景铭给她的期限也就要到了。
她心急如焚,背靠着床边一个好不容易才寻到的倒翘尖刺,使劲地磨着绑缚自己双手的绳索,把一双皓白的手腕磨得红肿破皮,甚至都出了血,那粗厚的绳索依然磨不断。
月娘手磨得越痛,心口就越凉,苏景铭敢当街掳掠她,并将她藏于此处,怕是有十成的把握这里绝对隐密,不会那么轻易被人找到。
就两个时辰,陆振雅能找到她吗?能来得及救她吗?若是他来得迟了,她会落入何等境地?
她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
她必须逃,若是无人来相救,她就只能自己救自己,绝不能让苏景铭那厮有机会毁了她的清白……
那她,宁愿不活!
思及此,月娘反倒稍稍冷静下来,若果真是难逃一死,她也要拖着苏景铭一起下地狱,少这回,她不会再如前世那般傻傻地任由旁人掌握自己的命运了……
月娘加快了搓磨绳索的动作,正当她感觉到紧扣手腕的绳索有了些许松动的迹象时,屋外忽然有了动静,有人推开了门扉。
她一震,身子连忙往床角一缩,遮挡了略微松脱的绳索,扬起脸来,与一个穿着打扮极为花俏的男子四目相对,那人看清她的容颜,隐隐浮着黑眼圈的眼眸顿时一亮。
「小娘子果然生得娇艳绝伦,真真好颜色!」他扬声赞道,语调分明带着狎昵之意。
月娘心一沉。「你是谁?」
「在下姓李,小娘子不妨唤我一声熙郎。」李成熙笑容轻浮。「不知小娘子是哪家的妇人?可否告知闺名?」
月娘勉力跪坐于床,凛然将上半身挺得笔直。「李公子既看得出我已身为人妇,便该以礼相待,若是你愿将我的下落告知我夫君,夫君必有重谢。」
李成熙笑得更放肆了,索性在床榻边坐下,倾身靠向月娘。「倒不知小娘子打算如何谢我?」
月娘暗暗咬牙,娇容更加凝霜。「我夫家于阳城颇有地位,夫君向来守信重诺,众人皆知。」
「实话说吧,你夫君是谁,我不在乎,我也无须他来谢我……这样吧,小娘子你先亲我一口,咱们再来谈谈后续你我该怎么做才好……」
语落,李成熙已猴急地凑过来欲亲吻月娘,月娘骇然首一低,就狠狠往男人下巴顶去,李成熙猝不及防,一个吃痛,差点被嗑断了门牙,他慌然后退起身,捣着自己的唇,不敢置信地瞪着月娘。
「你……」
月娘姿态傲然,眼神清锐如刀。「李公子究竟是何人?难道不晓得我是苏景铭的客人吗?」
「客人?」李成熙先是一愣,接着朗声大笑。「你这呛辣的小娘子,倒是会装腔作势,别以为我不晓得你是被苏景铭掳来的,他若是真把你当客人,会用绳索把你双手双脚都绑起来吗?」
月娘眼神更冷。「李公子意欲何为?」
「苏兄家里临时有要事待办,方才匆忙走了,让我来陪陪你……」李成熙涎着脸。「小娘子,长夜漫漫,不如我们一同饮酒作乐?」
月娘冷哼。「你就不怕自己的门牙被撞断吗?」
李成熙一凛,摸了摸自己依然疼痛的嘴唇,又难堪又懊恼,看着月娘冷若冰霜的娇颜,心头那把欲火却是烧得更旺了,就连胯下那物都有些抬起头来,硬得他发慌。
他本就吸多了阿芙蓉,精神处于亢奋状态,见到一个娇美又高傲的娘子,还是个人妻,一时神智也昏了,满脑子只有两句话——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他喃喃念着,忽地不管不顾就冲上前,压住了眼前教他意乱神迷的女子。
「你做什么?滚开!」
月娘惊骇地挣扎,屈腿用膝盖去撞、张嘴用牙齿咬,奋力抵抗着,李成熙被她撞得鼻青脸肿,色胆却是更大了,动作也越发粗鲁起来。
「你放开我……走开!走开!」
「小娘子,你可真辣,我喜欢……你乖乖听我的,咱俩先乐一乐,明日我就送你回去,谁也不会知道你与我亲香过,你的名节依然可以保住……你放心,我不会跟你夫君说的,只要你乖乖把自己给我,这一夜永远会是个秘密……好不好?你给我,给我……」
李成熙一面哑声哄着,一面着迷地往月娘身上拱,月娘只觉得恶心欲呕,眼眸恨得焚火,恍惚间,彷佛又回到了前世那间破庙里。
那两个乞丐也是同样用这般淫邪的目光望着她,同样试图剥开她的衣衫,强占她的清白……
她不能让他们如意!这一个个卑鄙无耻的男人,她绝不能让他们凌辱自己!
「你放开我,否则我杀了你……我会杀了你……」
「你要杀我?怎么杀?这样,还是这样?」他一手箝制住她,另一手就往她丰盈的胸前摸来,嘴唇还狂妄地去寻她的唇。
她猛然张口,用力咬他的唇,咬出一个深深的破口,渗出血来,李成熙痛得尖叫,伸手就重重甩她一耳光。
「贱妇!」
月娘被那巴掌打得头晕目眩,倏地跌下床来,却不敢停顿须臾,勉力匍匐着往门口爬去。
「救命!救……」
身后一双大手追过来,拖住她的腿。
「想走?你以为你还能逃到哪里去!给我回来!」
她用力往后踢着、挣扎着,拼命往门口那一道幽微的光爬去。
谁来救救她?谁可以救她?
明眸灼热疼痛着,眼前彷佛渲染了一片血色,鲜红的、还带着些许温度的血,是那两个乞丐喷在她身上的,和四月的雨水混在一起,冰冷得教她刺骨。
她曾经杀过人,她不怕的,大不了今日再杀一次,大不了与身后这只意欲侵犯她的色狼同归于尽,她不怕,不能怕……
「月娘!」
「别碰我!不准碰我!」
「月娘,是我。」
「你走开!走开!」
「是我,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是你的夫君,是陆振雅。」
陆振雅?
月娘惶然抬眸,透过一片苍茫泪雾,她看见一张脸,一张写满焦急与关怀,端正俊逸的脸庞。
「你是……陆振雅?」
「是。」
「是我的……夫君?」
「是。」
她怔怔地望着他,他的眼潭那般深邃,似乎也漫着泪雾,而那一片片雾茫茫里又彷佛倒映着她苍白的容颜。
「你能看见了?能看见我了?」她沙哑着嗓子,那干涩的声音里有着他不忍听闻的期盼与心伤。
他蓦地心悸,伸手抚摸她泪湿的脸颊。「我想像不出来,原来你这么美……」
他能看见了,他称赞她长得美,曾经被夺去的光明又回到他的世界了,她为他欣喜,上天终究还是垂怜他的……
月娘心如浪涌,卷起千堆雪,她知道自己该笑的,但不知为何,她却是哭了,却是忍不住埋怨起这个她眷恋至深的男人。
「你怎么才来啊?我等了你好久,你怎么如今才来……」
若是他来得早一些,她前世是不是就不用和那两个乞丐以命相拼了?是不是她的亲娘也能找个舒适的所在住下,不会那么快就因病寒交迫而去世?
如果那时有他的话,如果不是只有她独自奋斗的话……
「你怎么现在才来?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我怕你不来,我不想这世上只有我一个,谁都帮不了我……不想只有自己孤孤单单的……」
月娘泪如雨下,偎在男人温暖的怀抱里,泣不成声。
陆振雅眼眶泛红,听着月娘委屈的呜咽,止不住地心疼,将她拦腰抱起,她怔怔地搂着他颈脖,往地上一看,这才发现那试图强占她的色胚不知何时已被踢倒在地,正揉着臀部,哀哀叫痛。
陆振雅顺着月娘的视线望去,眼神一冷,一脚踩上李成熙手腕,狠狠地碾着。
「别、别、别!我手快断了,陆振雅,你饶了我,饶了我……」李成熙呼天抢地哀嚎着。
月娘顿时止住了抽噎,备觉快意。「爷,踩断他的手!」
陆振雅闻言,没有丝毫犹豫,右脚高高抬起,再重重一踏,一声清脆的断骨声喀然作响,跟着又是一阵嘶哑哭喊。
宋青解决了外头碍事的人,跟进屋里来,见状一愣,未及开口,陆振雅已冰冷地下令。
「把他绑起来,带回府里去!」
「是。」宋青拿了绳索,将李成熙绑起来。
陆振雅看都不看拼命求饶的李成熙一眼,全心全意只专注在怀里娇柔含泪的娘子身上,眼神温柔似水。
「月娘,我们回家。」
回家。
这两个字让月娘心弦一紧,酸楚中夹杂着甜蜜,她轻轻点了点头,将泪痕斑斑的脸蛋埋入男人胸前,深深嗅着他身上令她安心的味道。
回到府里,陆振雅命下人打来热水,让月娘泡在浴桶里,亲自替她洗了个澡。
他替她沐发、替她擦背,将她全身洗得白白净净香喷喷的,然后替她穿上衣裳,将她由浴间抱回床上,像对待一个孩子似的,疼惜着她、怜爱着她。
这还是月娘活了两世以来,初次有个人这般呵护她、珍宠她。
所以她窝在他怀里,就不肯放开了,非要他紧紧搂抱着自己,替她暖脚,暖她还有些猪徨不安的心窝。
「爷,你是怎么找到我的?那个尼姑庵后头能藏人,你是怎么发觉的?」
「我原本也差点被骗过了,后来我让阿青去抓了苏耀宗做饵,逼潘若兰在苏家门前演了一出戏……苏景铭这人最重脸面,若是接到消息,肯定会马上赶回去处理,我就在那山上布置人手,守株待兔,发现苏景铭是从那间尼姑庵里出来,这才察觉那庵庙里另有奥妙……」
陆振雅简单交代了来龙去脉,月娘听了又是惊心,又是庆幸,双手越发揪紧他衣襟。
他察觉到她的忐忑,安慰地拍抚着她,轻声叹息。
「幸好我及时找到你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她闻言,心中顿时一酸,思绪凌乱,终于还是幽幽坦承。「爷,之前不敢跟你说,其实我前世临死之前,杀了两个乞丐……」
她将当时的绝望与哀伤,全部倾诉给他听,他听了脸色大变。
她扬起略显苍白的脸蛋,呐呐地问:「爷,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可怕?」
「哪里可怕?」
「我杀了人……」
「那两个人,该杀!」陆振雅语气冷厉,眼神冰锐,只恨自己当时不在她身旁,否则他定会替她除掉那两头恶狼,不教她双手沾染上一滴血,受这惊惶害怕之苦。
「那时,我是真的豁出去了,就算拼了命,也绝不让人玷污了我的清白,方才……也是一样,我是下了必死的决心……」
「是我去得太迟了。」陆振雅咬牙自责,她如此烈性,他真不敢想像,要是自己再晚去一刻,会不会再也见不到她了?
一阵恐惧蓦地涌上心头,他用力收拢双臂,圈紧怀中娇柔的她。「月娘,你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不能伤了你自己,我不能失去你……」
她抬眸望他。「就算我被人弄脏了,你也要吗?」
「要的。」他紧紧搂抱她。「我只要你活着,月娘,我要你一直陪在我身边。」
她也是啊!她也想有他相伴,这辈子,她不想再孤苦无依了。
泪水纷然坠落,如断线的珍珠。「你知道吗?你猜得不错,我前世会身陷火场,遭逢那样的意外,真的都是苏景铭安排的,他亲口说了,他无法拥有的,宁可亲手毁去,也绝不会给别人……是他害了我与我娘,连一条活路都不肯给我……爷,你说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上辈子我为苏家做牛做马,费尽了心血,我只想与我娘相依为命地活下去啊,为何苏家那些人能对我那样残忍,那般无情!」
陆振雅咬牙,为心爱的女子感到愤慨与心痛,语气难掩凌厉。「苏景铭胆敢那般待你,我绝对不会放过他!」见月娘哽咽到声声抽气,他越发怜爱不舍,又放柔了嗓音。「月娘莫怕,今生有我陪着你,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所有该让苏家偿还的,我们都一一讨回来,好吗?莫哭了,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我就要哭,就想大哭一场,不行吗?」他越是为她心疼,她就越忍不住撒娇耍赖起来。「你知道吗?前世我只有在我娘去世那时候,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回,其他时候我几乎没哭过……反正我哭了,事情也不会改变,只会让我娘多担心而已,所以我不敢哭,一直告诉自己要坚强、不能掉眼泪……」
「我的傻娘子。」他心疼到哑了嗓音,低唇吻她的额头。「那你哭吧!你如今有我在身边,尽管哭,随你怎么哭都好。」
但愿这些泪水能将过去一直纠缠着她的愤懑、不平、委屈与心伤都彻底洗净,这一世留给她的,只有平安喜乐。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她呜咽着,握起粉拳不依地擂着他胸膛。「我都哭了,你还不安慰我,还说喜欢我呢,一点都不心疼我……你想让我哭到什么时候?我把眼睛哭肿了怎么办?哭得都看不见了怎么办?」
陆振雅闻言傻眼,一时无语。
「你说啊,我眼睛不好了怎么办?你能赔我吗?啊?」
怪不得圣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女人无理取闹起来,确实比小孩子更难哄。陆振雅有些手忙脚乱起来。「好好,那你莫哭了。」
「你说不哭就不哭,,凭什么这样管我!」
「那你哭吧。」
「我的眼睛都哭痛了,你还让我哭!」
「那你说吧,你想我怎么做?」
「你该怎么做,还得我教你吗?你这人怎么这么坏,一点都不懂得安慰人,我不理你 一个突如其来的吻,堵住了月娘的娇嗔,她蓦地愣住,傻傻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男人的脸离她很近很近,温暖的呼息吹向她,轻轻撩动她睫毛,那深邃如海的墨眸,亮着点点灿烂星光。
他又吻她一下,蜻蜓点水般的啄吻,如羽毛搔弄着她心窝。
「真不想理我啊?」他低声问她,嗓音性感而沙哑。
她心弦一颤,敛下羽睫。「就不理你。」娇娇地轻哼一声,却是有些底气不足。
「可我想一直缠着你,你说可怎么办好?」他嗓音含笑。
她瞬间红了脸。「无赖!」
「为了你,我甘愿做个无赖。」
语落,他又吻住她,细细地咬吮她的唇瓣,她懊恼地嘤呓一声,想躲开他,他却按住她后脑勺,吻得更深,舌尖探入她唇腔里,汲取她如酒的甜蜜。
「以后,我不让你哭了。」他在吻与吻之间,喘息着低语。
「哼,我就想哭,你能怎么办?」
「那我就像这样吻你,吻到你不哭为止,吻到你对我投降。」
「陆振雅,你很坏。」
「坏也是因为心悦你,因为想疼爱你。」他捧起她的脸,吻她的眉,吻她的眼,吻她翘挺的琼鼻,以及那莹润小巧的耳珠。「月娘,你记着,从今以后,你不是一个人了……你笑的时候有我,哭的时候也有我,此生此世,我都会护着你,与你相伴。」
她感动地落泪,心韵怦然。「你会一直护着我?」
「嗯。」
「一直、一直与我在一起?」
他握住她绵软的柔萸。「这双手,我既然牵住了,便永远不会放开。」他将她的手送到唇边,珍惜地吻着,慎重许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她含泪颔首,与他十指交扣,亲密无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此情绵绵,天长地久。」
两人相视一笑,倾身向彼此,缠绵亲吻,恨不得将对方揉进骨子里,永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