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口很渴,更是饥肠辘辘,但在疲惫感的包围之下,她甚至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弹。
虽然早已经全盘的思索过了,慕寒月也尽力为她补足了她计划的不足之处,却没想到真正实行起来,大大小小的烦杂之事还是多到处理都处理不完。
经过了三个多月的努力,鱼饵终于全数撒下。
宫里的采办和兵部今年的军需,早已经在三皇子龙竞宇暗地里的运作之下,全数交给了金晓企。
她很清楚这两个人自以为谋算得宜,几个皇商这回都佯装合作的在岁贡上悄然低报,三皇子因此更肆无忌殚地以为,自己可以将钱财乾坤大挪移到自己的私库之中,得意张狂得紧。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那几个跟他们合作的皇商早已偷偷地投奔到了龙竞天的旗下,他们在慕寒月的串连下,联合起来张开一张大网,只等时机成熟,就要将金晓企等人一网打尽。
而这些日子,金映烟派出去的管事们终于有了不小的斩获,如今和金晓企合作的那些小商户,对金晓企的忠心与信任,早因为这几年金晓企的目中无人而被消耗得涓滴不剩。
在她和慕寒月的操控之下,所有的军需和宫中采办的相关事宜,早已默默地转移至他们手中,金晓企却浑然不觉。
因为金映柳的投诚,她已经知道金晓企为什么会想带她回金家——
她那个无良的父亲大人竟以为只要掌握住自己,便能逼得慕寒月妥协,甚至转而令他投向三皇子的阵营。
想到这里,她嗤笑出声。
虽然慕寒月这阵子对她算得上是温柔体贴,但一个能眼睁睁看着她嫁人的男人,要说他的心里有自己,她是万万不会相信的。
突然间,一阵茶香飘至她的鼻端,是她素来喜好的雨前龙井,她这个喜好除了过世的阿圜,便连后来跟着她的欢雀也不晓得。
随着扑鼻的香味,金映烟抬起头,而慕寒月那张含笑的俊颜,就这样直接映入她的眸中。
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慕寒月无声地将一盅冒着香气的热茶递至她的眼前。
这是他这阵子常常会做的事情,初时对于他的殷勤,她从不领情,可拒绝的次数多了,偶然瞧见他那幽眸中一闪而逝的神伤,她心一软,便有了头一回的接受。
有一就有二……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才发现,他竟总能在她最需要的时候,送上最合她心意的东西。
「喝杯茶润润喉吧。」见她的水眸只是凝视着自己却不作声,慕寒月好脾气地笑着说道。
又犹豫了一会,终是禁不住他眸心荡漾的企求,柔荑伸出,拿起了那杯香茗,轻啜一口。
随着热茶入口,一股茶香弥漫在她的舌尖之下,也为她那疲惫的身子添了几分的温暖,她舒服地轻叹口气,只觉得这杯茶竟是她这阵子最奢侈的享受了。
金映烟忍不住开口赞道:「这竟是我这几年喝过最好的茶了,茶好、水好、火候也是恰恰好。」
「能得你这么一句,倒不枉我这几年但凡空闲,便琢磨着茶该怎么泡了。」
慕寒月温声回应,明明是几句平凡无奇的话,愣是让他说出了几分情意绵绵、疼宠不已的味道。
那话让金映烟听得别扭,但也听出了话语底下的真义,她望着他开口道:「这茶是你泡的?」她微微扬高的音调带着几分不敢置信。
虽说慕寒月本也是富贵人家出身,但听说他父亲在朝为官时犯了事,被斩于市。万幸的是皇上并无迁怒其族人,偏偏族人势利,不待见慕寒月和他的亲娘,他这才投靠到了与他父亲交好的金家,而向来自私小气的金晓企也不知为了什么原因,竟然难得的收留了他。
家道中落的他到底过了几年的苦日子,便连喝茶也是奢侈之事,所以在他们初初相遇之时,他甚至连茶的种类都辨不出来。
却没想到三年多后再相遇,他竟然已能充分掌握了茶叶的特性,亲手为她泡出了这杯香茗。
再飮一口香茗,金映烟微微敛眸,在一阵短暂的沉思之后,终于又抬起头来,难得和气的对着慕寒月招呼道:「慕大哥,你也坐会,我有事想和你说说。」
听见她这句慕大哥,慕寒月心中一荡,以为自己努力了这么久的时间,终于拆去了她的心墙,所以她总算愿意再喊自己一声慕大哥——一如从前。
可方才落坐,瞧她脸上那平静无波的脸色,他的心咯噔了一声,宛若坠下了万丈深渊。
这一个不惧生死,甚至敢孤身闯进土匪窝里头的大男人,如今却有些害怕,不敢面对金映烟接下来想要说的话。
就像是身下的椅子长了剌一般的,他弹跳而起,径直往门外走去,嘴里还毫无章法的说道:「我刚想起了我还有点事没处理好,你好好休息,再过一阵子,只怕都要忙得脚不沾地了……」
他头也不回,但怎么躲都躲不过金映烟的决心,望着他仓皇而逃的身影,金映烟知道这些话自己一定得说。
「慕大哥,咱们俩是不可能的,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许是他这阵子那无微不至的照顾,还有他那宁愿与大皇子翻脸都要助她一臂之力的坚定,终于拂去她心中一直徘徊不去的怨怼。
没有了多余的情绪,便能看清更多的事情,她一向是个理智的姑娘,否则当初也不会毅然决然答应靳老太爷的提议,嫁入靳家。
金映烟的话让慕寒月的脚步猛然顿住,他依旧没有回头,只是沉声说道:「不会错过的,我们一起携手走过了最难的时光,就算曾经阴错阳差,可即便穷尽我一生之力,我也要将你留在我的身边。」
那些话宛若誓言,字字撞进了金映烟的心中,可她到底不是养在深闰的无知小姑娘,知晓这世间对女人的苛待。
就算不说两家的恩怨与过往的阴错阳差,光是两人如今的身分,就已经没有再续前缘的可能了。
淡淡的笑容在她那白皙的颊畔漾起,她淡淡地说道:「或许你我可以不论金、慕两家的恩怨,更不用理会当初到底是谁负了谁,但别忘了,我已经是个寡妇了,慕大哥如今跟着大皇子做事,若是一朝事成,便是从龙之功,你与我之间的差别,又何只云与泥?慕大哥何不忘却前尘,从此各自安好,不也很好吗?」
「那是不可能的,便是寡妇又如何?便是二嫁又如何?只要我不在乎,谁又有资格能够说嘴?若是你不肯应我是因为我当初的不告而别,那我便与你磨上一辈子,我亦不惧。
「但若你是担心自己配不上我,那大可不必,这么多年来,我的努力始终只为你一人,当年我放下你离开,是我不对,为了这个不对,我愿倾尽一生去努力,直到你愿意彻底放下心中的芥蒂,安心与我携手。」
话落,他毫不拖泥带水的迈步走人,而被留下的金映烟只能愣愣地望着他那透着萧索的身影。
心猛地一紧,丰润的红唇颤了颤,张口想再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除了被他那一番直白得近乎誓言的话给彻底震慑之外,她那急遽跳动的心也让她向来伶俐的脑子倏间停摆,里头除了他那一番斩钉截铁的话不断重复回旋之外,其余皆是一片紊乱与空白……
原来,她自以为的想开与放下,不过就是自欺欺人罢了,他依然一如既往的能够轻易地撼动她的心绪……
抛下人的理直气壮,被抛下的却是心虚动摇。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状况?
打从那天慕寒月说出那些话并径自离去后,金映烟已经整整有四、五天瞧不着他的人了。
原本,对于慕寒月久不出现,金映烟认为自己不曾在乎,可那日莫名的心乱却让她察觉,自己似乎有些在乎。
很多事情不知道便没事,一旦意识到了,便像生了根似的扎进心里面疯长,甚至让她开始时时留意起慕寒月的行踪。
她也没听说他出了远门,但这么多天没有出现在她面前,那是他们俩重逢以来不曾有过的,有时候他明知道自己不欢迎他,可隔个一天,他总也要找些由头过来同她说说话。
这一次这么多天见不着人,一开始金映烟还以为他是知难而退,但她心底明知他不是那样轻言放弃的个性,那日他离去前的信誓旦旦还言犹在耳,他又怎么可能会就此放弃收手?
如果不是放弃,那难道是身体有恙吗?又或者是因为昨夜别庄被人夜袭,他受伤了吗?
这样的念头一起,便让她有些坐不住了,再加上最近对付金家的事已然在收网的阶段,更不用她时时挂心,空闲的时间多了,想得便也多了。
原本端坐的身子站了起来,金映烟走了几步,又顿住身子,踅回来再次坐下。
这般来来回回几次,让原本一旁正绣着荷包的欢雀忍不住收了针,她看着主子这坐立难安的模样,终是忍不住地开口说道:「夫人若是想去瞧瞧慕公子,怎不大大方方的去,倒是有些不像您原本的性子了?」
欢雀向来是个直肠子,虽然经历了之前的事多少长大了些,可在金映烟的面前,她还是有什么说什么。
金映烟也喜欢她这样的性子,平常也没多拘着她,只是如今一听到欢雀的话,她顿时沉了脸,逞强的厉声说道:「我什么时候想去瞧慕寒月了?他并非是我的什么人,平素无事,自该忙着自己的事。」
虽说为了她的事,慕寒月与大皇子之间有些龃龉,慕寒月表面上看起来彷佛铁了心的不再插手大皇子所图之事,可私底下却没有少帮把手。
也是在这阵子,大皇子还因为先朝廷一步筹募了三十万石的粮食,送到西北受了煌灾的地方赈灾,得到了皇上大大的褒奖,更是连着好几日在下朝后被皇上叫去御书房说话,圣宠日隆,这其中自然也少不了慕寒月的暗中帮忙。
而三皇子自然也不是吃素的,面对大皇子的步步进逼,他也开始了反击。
光是这几天,这个别庄就已经遭到三次死士的袭击,只不过慕寒月早已料到会有这样的状况,所以早早就布署好了侍卫,虽然侍卫也有死伤,但幸好终究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
而她的院子被安排在庄子的最中心处,自然也没有受到太多的侵扰,若不是欢雀喜欢四处串门子,她只怕连这样的动静都不知晓。
「夫人明明前些日子都精气神十足,尤其是慕公子出现的时候,您更是有精神多了,可这几日慕公子人不见了,您的精气神也不见了,刚刚竟然还来回踱步,踱得地板 都要被您磨穿了,这样您还敢说不是想慕公子。」
虽然方才被金映烟训斥了几句,欢雀初时确实蔫了一会,可到底是个活泼的性子,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一串的咕哝立刻传到了金映烟的耳里。
「那可不是想他,我只不过是担心这回,他的属下去了杭州收购烟缎,也不知道结果如何了……」
她的反驳原是气势汹汹,可愈到后来,也不知道心虚还是怎么了,满嘴的反驳竟然逐渐无声。
「既然您这么担心,应该亲自去找慕公子说说,或许慕公子早就得到了消息,这样夫人也不用总是心神不宁了。」
欢雀本就是个没有什么城府的直肠子,接受了金映烟的解释不说,还给了她一些自己的建议。
而她的这番说法一出,金映烟先是眉头皱了皱,心绪不稳的她本要发怒,可转念一想,终究还是敌不过心头那股莫名的躁动不安。
罢了,就去看一眼吧!
就算她打定了主意不再嫁人,可慕寒月与她终究有着不同的情分,便是两人做不成夫妻,也能做兄妹吧!
想到这里,她的美目淡淡扫了欢雀一眼,眼见欢雀吓得缩了缩脖子,这才说道:
「去把我昨儿个做的桃花酥包上一盒,咱们去瞧瞧慕大哥吧。」
「嗯!」
欢快的用力点了点头,欢雀动作敏捷地跳了起来,还好自家主子总算想通了,否则若是再任由她这样踱来踱去的,就算地板不被磨出一个洞来,她都要瞧昏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