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瑀华的声音在手机那头响起。
“有事吗?”
“你上次让我调阅病历的那个女孩,已经醒了。我问过文医生,他说再做几项检查,星期三就可以出院。”
“知道了,谢谢。”瑀希挂掉手机,放回口袋里。
她清醒了?这样很好……昨晚,他赌气回答张钰湘之后,她瞬间蒸发,他心不在焉——把客人送走后,开始四处寻找,却找不到她的踪影。他猜想,这次,她真的走了。这是好事,应该为她感到高兴的,只是胸口空落落的抽痛。
潇潇回去之后,孙易安会对她好吗?会痛改前非回到她身边,会把过去的错误当成借镜,对她永世不悔吗?抑或是……把未完成的恋曲当成遗憾,一颗心在两个姐妹之间摇摆?
不想去看她,不想为她牵挂的,但他走进电梯,下意识按了八楼,八楼到、出电梯,下意识地走往825号房。
当他在门口站定时,发现病房门微开,为淽潇换生理食盐水的护士走出来,她没将门关紧。
他嘲笑自己,怎么会走到这里?她又不是他的病人……
正想转身离去,却听见里面传来笑声,那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他说:“你不是普通挑嘴哦,难怪养不胖。”
“不能怪我,我做的菜比这个好吃得多,以后我给你煮饭带便当,你就晓得自己给我吃的是什么。”
“这是五星级厨师的作品,你敢嫌弃?最好你真的比人家厉害很多级。”
“放心,等我出院搬过去,我天天秀‘作品’给你,让你明白什么才是名符其实的五星级。”
“说大话小姐,你最好有那个实力。”
“拭目以待喽!”她在笑,笑声又甜又香,就像她给他喝的桂花酿。
她一出院就要住进孙易安家里了?她要天天煮菜喂饱他?
几句话闯入耳膜,瑀希的心陡然沦落,像掉入无底深渊似地,他听见风在耳边呼呼地吹,听见自己的心脏,无故、猛力的撞击。
又一次下意识,他微微推开门,微微侧身。
他看见了一个身材高姚、打扮入时的男人,肯定是孙易安吧,他正拿着汤匙筷子喂她吃饭,瑀希的角度,只能看见淽潇和男人的侧脸,但他确定,他长得帅气英挺,是会迷倒一票女孩的那种男人。
难怪姐妹因他阋墙,难怪她要掠过前尘往事,和他重新开始。
孙易安的动作,看得见宠溺、看得见专心,他对潇潇并无不好,所以……自己应该放心,她断掉的人生重新接续,她会幸福并且快乐着。
悄悄转身,瑀希逼自己退出她的生命,他和她的那段,随着她的重生结束。
淽潇知道,这样做有些不好,但是,她忍不住想再看看他的冲动。
她不贪心,没打算要光明正大的看,偷偷瞄一眼就好了,她只是想看看,他是不是自己记忆里的那个模样,可……怎么会不是呢?他们才分开两天,又不是分开二十年,他不会改变太多。
这是事实,但她却找来借口——我瘦这么多,当鬼的时候和现在都不一样了呢,也许鬼看人的状态也会有些不同。
借口很拙,但她找不到不拙的借口,只能将就用着。
披上外套,这间医院的病人服半点不时尚,身为病人又不能换下制服,把自己弄得精神奕奕,淽潇只好把头发梳得又直又亮。
上网查过他的门诊时间,淽潇走进电梯,快到吃午饭的时间了,他应该看完门诊、准备休息,她计划坐在候诊室里,等待他从诊间出来,远远地偷看一眼。
如果他认出她,她就大大方方笑着迎上前,说:“你好吗?好久不见。”
假装他们没有争执、假装他没有对张钰湘说:好啊。如果他没认出她,那就……她就回病房里,当他们没有做朋友的缘分。
很多事是不能勉强的,就像感情、就像她和孙易安。
一场病让她学会随缘。
淽潇走到诊间,还有两、三个病人,她看着墙上的电视耐心等待,终于,最后一个病人进去、出来,她大大的眼睛紧盯那扇门。
护士出来了,助理出来了,然后……她看见他穿着白袍的身影,拉起笑容,她期待被认出。然而下一瞬,笑凝在嘴角,苦涩涌上舌根,她垂头、沉默。
瑀希出来了,但一起出来的还有张钰湘,她笑容灿烂的跟在瑀希身边,一路说话一路笑,气氛融洽,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他们正幸福且快乐着。
还是不行啊……当朋友,没有她想像中那么容易。
身为朋友应该做什么?分享他的喜怒哀乐,分享他恋爱与成就,可光是旁观着他们的快乐她都受不了,怎么能够分享?所以就这样吧!
伸出手,对着他的背影轻挥,一句“谢谢你、再见”含在嘴里、无法发出声。直到他离得够远,她才离开那张蓝色的椅子,拉拉外套、缓步走回病房,她抬头轻叹,“医院的冷气真强。”
她瘦好多,比当鬼的时候。
那个时候,她脸圆圆的,笑起来酒窝也圆圆的,她说最喜欢的动物是猫熊,因为猫熊圆圆的,看起来很幸福。但是她没到过动物园,没看过真正的猫熊。
他问她,“为什么不去看,坐几站捷运就会到。”
她笑着摇头,回答,“去那种地方是要有男人陪的,不是爸爸就是男友。”孙易安很糟糕,交往三年居然没陪她去过动物园,他为她不平。
她却笑着说:“下次你想去动物园的话,带把伞吧,我躲在你的伞下一起去。”
现在她不需要他陪了,孙易安现在看起来很乐意陪她去做这种事。
他从来不知道她挑嘴,他的手艺普通、为他准备饭菜的阿秋婶也Soso,尤其在吃过她亲手做的饭菜之后,更知道两者之间的差异在哪里。
但她从来没批评过他给的食物,她总是坐在桌边,一面笑一面吃着盘子里的食物,纵使那些食物依旧留在盘中。
孙易安却知道她挑嘴,是因为熟悉吧,熟悉她所有的习惯、熟悉她的喜恶,之后,她将会搬到他家里,他会更加熟悉她每个小喜小恶。
会结婚吗?应该会,经过这一回,他们都学会珍视感情。
他看到淽潇坐在会客厅里,这里是给探病的人休息的,有杂志、报纸,也有电视,璃希不明白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不是住单人房吗?
她靠坐在窗边,侧脸看着外面的天空,黄昏了夜幕将至,这里的黄昏没有小屋那边漂亮,但她看得很仔细认真,长长的头发披散在颊边,但……是错觉吗?他在她身上看见孤独,像初次见面时那样。
怎么还会孤独呢?她想要的男人回笼,幸福未来即将展开,她应该快乐才对,难道被他料中?孙易安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被她看出异常?
这只是他的想像,但瑀希蹙起浓眉,怒了!
不过……这关他什么事?压抑想要上前的欲望,他在最后一刻,转身。
淽潇不让叔叔和妈妈来接自己出院。
一方面他们很忙,忙着筹办戴淽艾和孙易安的婚礼,一方面,她觉得让哥哥和妈妈打照面很伤。
所以她说:“你们都别来,等我安置好后,会打电话回家报平安。”
妈妈不愿意她和哥哥同住,但她对妈妈和叔叔说:“哥哥需要我,我也需要哥哥,我们在成长里面缺失的,必须要弥补起来,生命才会完整。”
不论她做什么,叔叔都是支持她的,但他坚持她每星期要回家吃一顿饭,他必须确定她过得很好。
淽潇同意了,叔叔给她一个袋子,里面有十万块,他郑重叮咛,“什么都可以亏待,就是不可以亏待自己的肚子,下次见到我,你必须胖三公斤。”
她笑弯腰,勾住叔叔的手臂,靠在他的肩膀上,“依照这种速度胖下去,恐怕下个月起就没有男人想要我,到时叔叔真得养我一辈子。”
叔叔二话不说,搂住她,“那有什么问题。”
他是个很好、很有肚量的男人。
坐在一楼大厅,哥哥去帮她办出院,淽潇在椅子上等候,这次她没有想要悄悄地偷看某人,某人却笔直地走到她身前。
璃希知道自己应该略过她的身影,转身走开,但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淽潇看见他走来,相当意外,但更多的是说不出口的哀愁,原来切割一段友谊、不会比切断一份爱情来得容易。
强装着吧!瑀希和淽潇都这样对自己说。
“你看起来很瘦。”他温和地对她说话,淡淡的笑容,仿佛眼前的她是一般患者。
“我会尽快补回来的。”她点点头,回应他淡淡笑容。
他们都客气、都装不熟,好像她从来没窝进他的怀里睡觉,而他没有对着画里的新娘思念哀伤。
“心宽自然体宽,不要胡思乱想,把自己钻进牛角尖。”既然决定回去,许多事情就必须彻底遗弃,再纠结过往不过自伤。
“我知道,我不是那种没事自虐的女人。”她也客套。
然后,两个人再也聊不下去,他看她、她看他,一阵尴尬。
幸好这时候,“温柔亲切、大方善良”的张医生走到他们身边,笑道:“学长,遇到朋友了?”她看—眼淽潇,并且讶异于瑀希眼中的专注。
淽潇点头,“郑医生你忙,不打扰你。”
“嗯,回去多休息、多吃点东西,别只喝糖水。”
糖水?是指桂花酿吧,都在他那边啊,她手上没有,何况她不爱甜食。不过她没有争辩,只是合作地点点头,“谢谢郑医生,我知道。”
她刻意在张钰湘面前一再表达,他们真的很不熟。
她是为他好,不想制造他的困扰,既然无法分享他的爱情,那就剥离,把感情自他身上剥离。
但她的刻意却伤了瑀希。她就这么迫不及待表达立场?就这么担心被孙易安知道他们的关系?
吃醋了却不能表现出来,胸口闷闷的,他转身和张钰湘离开,才两步,张钰湘转头问:“是你的病“嗯。”瑀希直觉回应。
然后,淽潇的笑容僵在嘴角,不是朋友,只是病患,比起房东又降一级。
她想苦笑两声,却发觉脸僵,她用很大的力气才松开胸中那口气,扭了扭手指头,不然,她还期待什***
哥哥的家很了不起,虽然不是在市中心,但地段还不错,至少离捷运站很近。了不起是指房子够大,建材装潢设计够高级,一百多坪,她都快要能够在屋里溜冰了,一间客厅、一个厨房和餐厅,主卧房的更衣间大到令人发指,架子上的衣服鞋子包包和手表都是昂贵品牌,那些东西加一加,大概可以再买下一间公寓。
客房不小,有独立卫浴,书房也不简单,最厉害的是那间琴房,里面有一台三角钢琴和一套鼓,还有一些她叫不出名字的设备。
淽潇想,比起自己,他遗传更多爸爸的基因。
搬来这里的第一天,她张着嘴、满脸不敢置信,“哥,你是从事哪一行的,为什能租得起这么昂贵的公寓?”
他的回答让人很气闷,他没告诉她自己做什么,只是揉揉她的头、似笑非笑的回答,“不是租,是买的。”
气不气人?!她拚一辈子的第一名,连这样的公寓都租不起,他居然是用买的?
她噘嘴怒道:“以后再听见有人骗孩子说努力读书就会有光明前途,我一定要泼他冰水。”她的哥哥是某间没听过名字的私立大学夜间部毕业的。
哥哥笑了,拉着她进厨房。
里面摆满昂贵的厨房用具,是最近几天才布置上的,以前他根本不在家里吃东西,厨房里,除了漂亮的橱柜和没打开过的抽油烟机、瓦斯炉以及冰满矿泉水的冰箱之外,什么都没有。
哥哥骄傲地指着里面的高科技产品,说道:“东西都买回来了,你的厨艺最好对得起这些贵到没天理的东西。”
淽潇笑逐颜开,说:“放心,它们将会因为我的奴役,感到荣耀。”
他捏了捏她的鼻子说:“你是我见过少数说大话不会脸红的女生。”
“哈!”她仰头一笑,走出厨房,然后在那个种满盆栽的大阳台待很久。
她喜欢这里,尤其喜欢种在墙角的那盆桂花,这里没有足够的日照,却还能长得不错,可见得空气阳光水,少了一样,桂树还是能够存活,就像女人……不一定非要抢得一段爱情在手边,才活得下去。
阳台是她待得最久的地方,她在那里画画,也常在阳台上的小吊蓝胡思乱想,过去的她很忙,忙得没时间停下来看星星月亮,当一个月的鬼,她再度爱上星星的皎洁与月亮的柔美,并且更爱……那个教人难忘的天使暖男。
人都是这样的,处得好,不是因为血缘关系,而是因为愿意对彼此亲切和善,所以短短一个月,她喜欢上那个天使般的男人,淽潇相信,她可以在更短的时间内,喜欢上同父异母的哥哥。
之后的每一天,哥哥会提早把行程表贴在冰箱上面,她就照着行程表上面的时间准备晚餐或午餐。
她的手艺呱呱叫,以前太忙,现在空下来,所有心思都放在张罗餐饭上,她的菜单天天换新,一个星期过去,哥哥没吃过重复的菜色。
他对她用心,她便回馈相同的心情。
哥哥在家的时间算长,那次淽潇好奇,在餐桌上问他,“哥,什么工作可以成天待在家里,就有高薪领?”
他笑着反问:“你想转行?”
“如果可以的话。”她用力点头。
他把一筷子肉夹到她碗里说:“放心,当我的妹妹你就有高薪可以领。”
这话说了和没说一样,不过他后来又补上几句,“这两个月我的工作不多,但年前就要大忙了,那个时候可能要当空中飞人,不能经常待在家里,你可以考虑考虑,要跟着我飞还是留在家里。”
这话就回得有些谱了,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事少钱多离家近是很多年前的职场传奇,现在已经找不到这样的工作环境。
就这样,她很努力地当他的妹妹,送他出门、为他等门,照顾好他的胃,在他需要的时候陪着聊天。
做这些当然不是为了领高薪,而是因为自从外婆去世后,她又有了亲人的感觉。
哥哥在家的时候是这样的,但哥哥不在家,她整个人便蔫了,像是被人将力气全都抽光似地。
她试着遗忘,遗忘曾经有个男人轻轻一抚,就能令她的伤口止血,忘记那个男人淡淡的、能安人心的笑脸。
有人用忙碌来遗忘某些事,而她习惯用发呆,于是她成天除了到楼下超市买菜、煮菜、画画之外,什么事都不做,不开电视、不接手机、不上网,她在一个封闭的世界里安静发呆。
今天哥哥回家的时候,手里多了两个纸袋。
看见他,淽潇急忙跳起来,说:“这么晚了?对不起,我马上去做菜。”
哥哥握住她的手,把她拉回沙发里。
这些日子,她的不开心他全看在眼里。是因为男友即将成为妹婿?因为小三妹妹变正宫,她只能缩在角落里默默哀愁?
这确实令人难受,但留那种三心二意的男人在身边,只会惹来更多的伤心,没有人喜欢后患无穷的,快刀斩乱麻不是好手法,但在某些时候,确实必要。
“不急,今天晚上我们出去吃饭。”
“为什么?对我的手艺失去信心?”她刻意的笑容,刻意得让他碍眼。
他摇头。“过几天是戴淽艾和孙易安结婚的日子,你会去参加婚礼,对不?”
“对啊。”
戴淽艾没有勇气邀请她当伴娘,也对,到时肯定会有许多同学出席,小姨子变新娘已经够尴尬,再找她当伴娘只会更难堪。
“心里难受吗?”
“不难受。”她摇头,实话实说。
突然间,她觉得自己的心很硬,才多久啊,原本要死要活的激烈情绪冷掉,她对孙易安竟然再也找不出感觉,想起他没有心痛心酸,连该有的不甘愿也消失不见,对他,印象淡得像是从来没有喜欢过。
她不明白自己,是她不懂爱情,还是天生理性?如果是这样的话,是不是代表她对瑀希的感觉,也会很快湮灭在不久的时空里?
“逞强。”他不苟同地戳上她的额头。
“不逞强,是真的。”
“你们之间有三年的感情。”
“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知道他喜欢上戴淽艾之后,才会气得出手打人,但……是跟死过一回有关系?我不确定,清醒过来以后,心里那块疙瘩放下,我对他居然连生气都办不到了。”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快乐?”
这么明显吗?她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叹气,她靠倒在他肩膀上,问:“我可以敷衍你吗?”
“不行。”他拒绝敷衍。
“我骗得过你吗?”
“你还没有这个功力。”
“那可不可以等我沉淀之后,再找个好时机告诉你,那是一个……很难启齿的公案。”
还公案呢,他笑了笑,把她揽到胸口。“不管怎样,记住!你有个哥哥可以撑腰。”
“嗯!”她用力点头。“还是个很有钱的哥哥,这年头,有钱人说话。”
“错,不是有钱,是很有影响力的哥哥。”
“哈!影响力?你的粉丝团有几个成员?三千、五千?”
“你讲的数目字,后面再加个万。”
他的话惹得淽潇大笑不止,她说:“原来说大话是我们共同的基因遗传。”他没堵她的话,只说:“去试试吧,我帮你买了衣服、鞋子和首饰,婚礼那天,让那个笨新郎知道自己错过什么。”
“正有此意,哥,你能陪我去吗?叔叔和妈妈都想见见你。”
之前淽潇担心他和妈妈碰面尴尬,但不知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还是因为没住在一起,妈妈把她当客人看待,两人相处融洽多了。上次家聚时,妈妈竟主动提出来,希望能邀请哥哥参加戴淽艾的婚礼。
“我怕我过去,所有女人都贴上来,婚礼就办不成了。我是想替你出气,但还没想把婚礼搞得一团乱。”
“哈哈哈哈哈!”仰天长笑,淽潇问:“你以为彗星撞地球,所有男人都死于空难,你成了世界上女人的唯一希望?”
“不是希望,是灵魂救赎。”
唉,有这么骄傲的哥哥,她能不骄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