较意外的是,刁蛮跋扈的侧妃在她那里似乎讨不了便宜,总是气到甩袖离去,但由于王爷交代不要插手两个女人之间的无聊闲事,这一年里,他见到王妃的次数可能不到五次。
“是本王的错觉?你似乎挺敬重这个当家主母的。”朱靖挑眉睐去一眼。
何诚没有否认,“王妃第一次找老奴,是为了给两个被掌掴的丫鬟找大夫,第二次找老奴,要了库房钥匙,尔后拿了那件蚕丝背心,这些事,老奴在信中都已向王爷报告过了,第三次则是……”
“本王没兴趣听,她可能是个好姑娘,父皇对她印象也极好,但我就不想要皇后塞给我的女人,她有可能是皇后的人。”
“这一点老奴也曾想过,老奴只能说,与王妃几次简短交谈,老奴觉得王妃应该是个不错的主子。”何诚说得平实,但他对王妃的印象的确极好。
当王爷受伤在宫中养伤,不得进宫探望的消息传来时,他派两个人分别通知王妃跟侧妃,侧妃立即到他这儿哭诉,说她是王爷的家室,为何不得进宫照顾?
然而王妃那里却是静悄悄的,不久,就传出王妃抄写佛经为王爷祈福,两相比照,王妃的做法让他较为欣赏。
但朱靖心有定见,已拿起狼毫蘸墨,笔锋稳定的写起休书来。
此时,丁荷晴主仆来到书房门前,只是她们没想到,另外一组人也在等着见王爷。
偌大的庭园内,李芳仪主仆就坐在亭子里,丁荷晴没往亭台里凑热闹,而是站在门外,让守在门口的两名小厮很是尴尬,其中一名呐呐开口,“王妃,王爷有令,闲杂人等不许进,所以……”
“没关系。”丁荷晴决定不再扮什么清纯少女,这个什么宁王的真是太麻烦了,见个面说个话像要过五关斩六将,拖拖拉拉的那么婆妈,不就是要给她一张休书吗?她今天是要定了,来个一拍两散。
两个丫鬟发现主子眼神变了,整个人的气质也跟着改变了,但不知怎地,她们比较喜欢这个眼神沉静的主子。
“王爷,我是你的王妃,我们成亲一年多,也该见个面了。”
丁荷晴一想到即将结束已婚妇人的身分,声音不自觉多了抹轻快的笑意,而这种声音从来都不属于执行任务时的她。
屋内,朱靖听着这突然响起的轻快女声,始头看着站在一旁的何诚,说道:“是该见面,顺道说再见。”他将写好的休书摆放在桌上,上面的墨汁未干。
何诚觉得残忍,但主子做事,奴才能说什么?他走去开门,没想到,先冲进来的竟然是李芳仪,他双手一拱,“侧妃娘娘,王爷要跟王妃……”
“不行,我先在外面等的,而且我也跟王爷分开一年多,王爷,在皇宴上,我们甚至没说上话,回来的路上,王爷又跟我不同马车……”
李芳仪原本还委屈的说着话,却突然住口,她看到桌上的休书,看到了丁荷晴的名字,她眼睛一亮,笑逐颜开。
此时,朱靖的眼神已经落到她身后,他诧异的看着从容走进来的女子,她青丝如墨,一双明眸澄净动人,肤若凝脂,红唇轻扬,美目流转间,风情尽现,一袭月光牙裙服,更衬得她如天仙下凡。
她……是丁荷晴?!
“荷晴见过王爷。”丁荷晴敛裙行礼,嘴角微扬。
对成亲一年多才第一次见面的夫婿该说些什么?初次见面,你好,还是久仰大名?偏偏她的视力又太好,一眼就看到桌上的休书,上面还写了她的名字,成了下堂妻,却也是心想事成,这让她的心情实在矛盾,又好气又好笑。
朱靖没想到丁荷晴是如此精致出色的女子,而且她那双纯净的明眸在看到他放在桌上的休书时,闪过一抹气笑又满足的愉悦眼神,让她整个人看来更为灵动。
丁荷晴也没想到堂堂宁王竟然是这么俊美出色的男人,头戴玉冠,身形挺拔,一身锦衣华服,将他衬托如天只神人,让她更没想到的是,如此冷漠与霸气共存的男人,与她竟是“旧识”!果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铃月跟莹星不敢入内,她们只敢站在书房门口,担心的往内看。
她们是第二回看到宁王,第一次就是主子跟宁王成亲那一天,当时,她们就知道他贵不可言,但乍见这种美男子,她们也是脸红心跳,可怎么……她们能看到自家主子的侧面,主子看起来心情很好,但又不像看到好看的男人心荡神驰的样子。
“王爷要休了姊姊啊,何诚是不是将府里这一年的情形告诉王爷了?姊姊是真的很过分,这一年多来,她独居正院,谁也不能进,连我这个侧妃都不行。”李芳仪上前一步,说得万分委屈,内心对丁荷晴可是憎恨厌恶到了极点。
她多次要去找丁荷晴的碴,偏偏治不了她,还弄得自己跟丫鬟满身伤,这会儿,一张休书就摆在桌上,她怎么能不欢喜?,
“不是不给进,妹妹想刁难我,就连床上的事儿都拿来恶心我,怎么让你进?”丁荷晴随口回了一句,再走到桌前,低头仔细浏览休书内容。
“你——你胡说!”李芳仪涨红着脸否认。
“你敢发毒誓?”丁荷晴抬头看她,问得好无辜。
李芳仪顿时语塞。
朱靖定定地看着丁荷晴那双沉潜不见波动的眼眸,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由得磨眉问道:“我们是否见过?”
丁荷晴微微一笑,“不曾。”
这当然是谎话,她受过忍者识人特训,就算只见到一双眼,也能在一百人中清楚的辨识出该人,所以,她知道上回在鬼魅森林拯救的大胡子男就是他!
但他要认出她应该很难,一来是她的装扮,二来是她收敛的煞气及冷漠,可是他对她竟有似曾相识之感,这男人真不简单。
既然如此,那休妻一事就得速战速决,她可不想因为他想报恩就不休妻了。
“咱们言归正传,王爷休书都写好了,我也一一细看过了,王爷厚道,休书内容写的是你对我无感,且洞房未入,我还是清白之身,外人也知我还是完璧,还有你愿意赔偿我这一年多独守空闺及蹉跎青春,所以,休离的条件任我开,这点很好,真的非常好。”
朱靖有些傻眼,他的确写了些话,但文言许多,怎么让她解释起来都变得俗气?再者,女子被休不是该一哭二闹三上吊?但她怎么笑意盈盈,还赞美他的休书内容写的非常好?!
何诚、李芳仪也是目瞪口呆。
书房门外的莹星差点就要冲进来跪求王爷,替主子说些好话,主子的头脑是坏了吗?应该要哭求王爷不要休了她才对啊!可是铃月急急的拉住她,不让她进去。
“休离的条件中,钱是一定要的,至于给多少,就看王爷的诚意,当然,多多益善,呃……抱歉,请先让让。”丁荷晴礼貌的示意,请朱靖起身离座。
朱靖莫名的起身,却见她很自然的就座,挽起衣袖,先拿桌旁的一张白纸,再拿了摆放在砚台上的狼毫,蘸点墨汁,下笔在白纸上写了补偿金额由王爷凭着良心及诚意来给予等一长串的字。
朱靖眨了眨眼,错愕的看着一脸认真的她。
“我还有另外的条件,我要出族,女子出嫁从夫,成为下堂妇,再让娘家人操控人生一次,我可不愿意。”她一边说一边写下,“这件事王爷得替我处理,我要净身出户,从此以后,跟那个家没有任何关系,爹、爹再娶的娘、一堆姨娘,其他兄弟姊妹,都无瓜葛。”
她这一连串的言行举止,让众人表情各异,瞠目结舌居多。
朱靖则是啼笑皆非,他想休妻,怎么她却更想被休?连条件都想好了。
“基于如此,我欠一间遮风避雨的屋子,也请财大势大的王爷不吝给间屋子住。”丁荷晴继续说,下笔的手没停,“府里的人事物,我只要莹星跟铃月两个丫鬟……对了,我在王爷的金库拿了一件天蚕丝背心,还有,我要带走陪嫁的衣服首饰,就这样了。”写下最后一个字,她抬起头,微笑地看着他,这是做买卖,绝不能摆臭脸,也不能有杀气。
朱靖看着这张笑得特别灿烂的容颜,不得不说,真的什么气都生不起来,“你为什么会需要那件天蚕丝背心?”他的口气竟比他以为的更为温和。
丁荷晴若有似无的瞥了李芳仪一眼,“自然是人心险恶,多一份保护也好。”
其实是天蚕丝的弹性及韧性都好,用来做贴身配备很适合,况且要她还她也还不了,早已被她拆解。
李芳仪脸色一白,“你别含血喷人!我……”
“也是,我被休了,咱们之间的孽缘也没了,口舌之争就没必要了。”丁荷晴打断她的话,再将自己写的那张纸添了几个字,“完成上述条件,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接着,她将毛笔搁回砚台上,再将纸张转向朱靖,“王爷看看,若没问题,请王爷在上面签个名,王爷就休妻成功了。”
朱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竟脱口道:“你可知道一旦被休,日后可能无法觅得好姻缘?被休是个污点,外界即使知道你被休的原因,也知道我不曾与你洞房,可是就算如此,你若再嫁,也只能成为侧室或小妾,你都想清楚了?!”
李芳仪咬着下唇,王爷这是不想休了?
听来事有转园余地!何诚暗暗松口气,他真的希望王爷能跟王妃再接触几日,他识人无数,直觉告诉他,这个王妃当得起宁王府的当家主母。
“本人蕙质兰心,贤德淑仪,未来定有多名好男儿追求,但我应该是一个也不要,不是被这次休离吓到有阴影,王爷千万别自我感觉良好,我只是不想再嫁而已。”丁荷晴语气平静,美丽的脸上也有着无与伦比的自信。
朱靖蹙眉,他刚刚是被嫌弃了?他看向何诚,发现他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李芳仪不懂,丁荷晴明明说着这席厚脸皮的话,全身却散发着不容他人质疑的强大自信。
朱靖凝睇着桌案上那龙飞凤舞的字迹,与他休书上刚正有力的字体截然不同,那些内容,他也全数做得到,她的要求并不多,但莫名的,他竟然犹豫了。
“王爷不是不想休妻了吧?”丁荷晴撇了撇嘴,她快失去耐心了,她还有很多事要做,但对一个优柔寡断的王爷陪笑,绝对不在其中。
“你催什么呢?王爷总得考虑一下,你要房子又要银子,还提出出族这种惊世骇俗的条件,王爷帮了你,也不知会不会招来骂名?”李芳仪就是看不惯她迫不及待要被休的样子,骗谁呢?这根本是装的,为了维持自尊跟面子!
丁荷晴看着趾高气扬的她,语气平静地道:“为夫婿出头,真是辛苦你了,只能说祝你心想事成,不必做小伏低的过日子。”
朱靖注视着丁荷晴的那双眼睛,如黑夜中的点点星辰,璀亮而沉静,就像是……突地一个念头闪过脑海,他诧异的瞪大眼,是她吗?!
丁荷晴抬头对上他那双瞠视惊愕的黑眸,喔喔,不好,可不能功亏一篑,她马上神情一变,露出一个再单纯天真不过的笑颜,“请王爷签名。”
朱靖再定视,那双纯净明眸含着盈盈笑意,何来的沉静?
他蹙眉苦笑,他傻了?他被困在鬼魅森林时,丁荷晴就在宁王府,两地相隔两、三日的车程,何况,那名女子跟他被困在森林内半个月,据何诚报告,李芳仪没几天就会来找丁荷晴的碴,她跟她怎么会是同一人?!
他毫不犹豫的拿起狼毫,蘸墨在纸上签了名。
丁荷晴暗暗在心中松了一大口气,她自由了!
“荷晴谢谢王爷,那些条件办齐前,我跟两个丫鬟暂时搬到西厢客房小住,主院还是还给王爷吧。”
说完这些话,她将休书跟那张重要附约拿起来,再恭恭敬敬的朝“前夫”行个端庄的大礼后,转过身,完全没半分留恋的往门口走去。
“王爷,征战这一年,臣妾吃得少睡不好,心心念念的都是要为王爷祈福,担心战场生死一线,臣妾甚至向菩萨许愿,只要能保王爷一切平安,臣妾愿意折寿……”李芳仪讨拍的温软嗓音传来。
丁荷晴同情她,这或许就是古代女子的宿命,以夫为天,没有自己。
朱靖直勾勾的看着丁荷晴走路的方式,确定她没有内力,那就不可能是他心中的那一个她,那个她会轻功,可以在森林中飞高窜低。
然而,为什么他心里有一股形容不出的浓浓不安?
而这头,丁荷晴心中一片清朗的带着两个泪如雨下的丫鬟到了西厢客房。
“王妃为什么不求王爷嘛?王妃以后怎么嫁人呢?呜呜呜……”莹星哭得好惨,满脸泪痕,连鼻涕都流出来了。
“王妃为什么要出族?王妃……不是,小姐日后连个靠山都没有,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铃月也好难过,但她比莹星理智。
“我有我的考量。”丁荷晴不想解释太多。
这桩被强迫的婚事,根本就没有幸福可言,但不管是抚养她长大、天天吃斋念佛的奶奶,还是她的生父、后娘,甚至那些兄弟姊妹,没有人开口拒绝这门亲事,皇上赐婚又如何?宁王战死,原主就成了寡妇,若是洞房有了入门喜,孩子就是遗腹子,一个正值青春的少女,后半生就是守着孩子走完这一生。
太悲哀了,傻傻的被安排了这样的人生,原身还觉得很幸福,调养身子要为宁王留后,单纯善良得令人心酸。
她替原身抱不平,替原身感到难过,那些所谓的亲人,一个都不值得再有关系,她一定要出族,拒绝人生再被安排。
莹星哭到眼睛肿得像核桃,才抽抽嘻噎的拭去泪水,“小姐要搬来这里,我去把衣服整理整理,那个……小姐,你放心,我这辈子都跟着小姐,不会让小姐孤单一个人的。”
“很好,你去忙吧。”丁荷晴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不可忽视的沉静气质。
“好,那铃月……”莹星声音沙哑,突然觉得自己太没用了,瞧瞧主子,被休了,连一滴眼泪也没有,甚至还笑得出来。
“你先去整理,我想跟主子说些话。”铃月也觉得自己太丢人了,她拭干泪水,正视着静静看着窗外的主子。
莹星点了点头,先行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