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因为她在仆房的位置已经被蜜儿睡走了,要她再回夏侯懿寝房旁的小仆房,她是半点勇气都没有,再加上昨晚拿枕头打了他两下,让她开始细想接下来要如何应付这个混蛋加淫贼。
所以,她一夜没睡,就坐在后房的凉亭里,看着天色由黑转亮,看着府里的下人开始动了起来,就连送莱的小贩都在后门敲门了。
唉,守后门的小厮不知道跑哪混去了,到现在都还不见人影。
伸展了下坐了一夜的僵硬身体,她慢吞吞地走向后门,拉开门。开了门。还没看清来者,便被一声浑厚叫唤给吓一大跳。
“凛小姐”
她二话不说,踱起脚尖伸手捂住男人的嘴,随即紧张地朝后头观望了下,确定四下无人,才暗松口气,瞪着眼前的男人。
“梁勇,小声点!不知道打多久以前就跟你说嗓门要小点,你怎么到现在还改不了毛病?”她不禁叹气着,松开了手。
“凛小姐,你怎会在这?”
“我才想问你呢,怎么现在--”她看了一眼搁在门外的几篓菜。“你在卖莱啊?”
“是啊,夏侯懿是个不错的爷,当初遣退了咱们,给了笔丰厚的银两不说,还撤了咱们的奴籍,我便在城外买了块地种菜,爷还让我直接把菜卖进
府里呢。”梁勇呵呵笑着,忠厚老实的脸上又闪过一丝搬然,“凛小姐,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忘恩负义?明知道他害了老爷,可我还收了他的银两,甚至还……”
“等等,你说夏侯懿当初遣散府里的下人时,都给了笔丰厚的银两?”
“是啊,每个都给了二十两呢。”
“二十两?”她声音陡尖。
这怎么跟她所听闻的完全不同?
“是的。”
“他没有欺凌你们?没有恶意遣散,甚至还伤害你们?”她眯眼追问。
“没,当初他进府时只问有没有人愿意待下,咱们当然都说不啊,所以他就立刻派人发晌银给咱们,足足二十两,还特地为我们撤了奴籍,这对咱们来说是莫大的恩惠,实在恨不了他。”梁勇说完叹了口气,“凛小姐,咱们不知道他和老爷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恩怨,可看在小的眼里,我真不觉得夏侯懿是个混蛋。”
上官凛此时脑袋一片混乱,不懂一个人的评价怎会有这么大的落差,她开始搞不清楚夏侯懿这个人,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了。
“小二,你怎么杆在那儿?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去服侍爷儿?”远远的,徐大娘吼着。
“凛小姐,你--”
“嘘,往后见着我,就当不认识我。”上官凛小声吩咐眼前的傻大个,才以老牛拖车的速度缓缓走向主屋。
只是站在主屋前的石板广场上,她仍旧千百个不愿意踏进屋内。
她的思绪还没理清,再加上昨晚的烦事,眼下她真不想见那个男人,所以想了下,她又拐了个弯往西边走去。
她以往住的清风院就在主屋西外,以拱门相隔,迎春环绕,相隔数月再历旧地,只剩人事已非的心酸感。
她傻愣地站在拱门边好一会才缓缓踏进,水眸不自觉地盈着雾气,纤手摸过院里的一花一树,最后停在一裸银杏底下。
以往银杏若是结籽时,她总会和凝小姐待在树下等,有时捡了满满一篓,她便亲自下厨,先蒸后酿,再揉进面粉里,做出最顶尖的银杏酥饼,就连不嗜甜食的老爷都爱尝上几块。
然而现在空荡荡的院落内,什么人都没有了……
没错,她不该想夏侯懿如何安置上官府旧奴,她不允许自己挣扎,必须记住血海深仇,不能意气用事,更不能掺杂私情。
这是她答应老爷的,她不能忘……不能忘。
“还真是冤家路窄呢。”
身后突地响起阮适阴冷的声音,上官凛深吸口气,眨了几下眼后,回头笑得奉承又阿谈。
“哎,这不是阮爷吗?”
阮适冷眼看看她,连虚应都懒了,大步走向她,“都是因为你!若不是你,夏侯懿怎会不愿意跟我合作?”
“咦?”见情势不对,她连连后退,却不忘分出心神与他对话,借此争取时间远离此地。“阮爷这话怎么说?爷怎会不愿意和阮爷合作?”
“夏侯懿说,你觉得这门生意有古怪,认为我根本就是要加害他”话落,阮适狰狞地朝她奔来。
上官凛心一抽,回身拔腿狂奔。
可恶的、该死的夏侯懿居然真的把所有的罪都推到她身上来!亏她还有些犹豫,结果他根本是个混蛋,居然用这种法子置她于死地!
主屋厅上。夏侯懿托额斜晚着薛厨子。
“不是要你再弄点糕饼的吗?”他微恼地瞪着满桌菜肴。
昨晚饮酒过量,让他脑门发胀,加上那个丫头不知溜到哪去,让他一醒醒来,就无端冒火。
“我、我……”支吾老半天,薛厨子不敢明说小二不在,糕饼就摆不上桌。
夏侯懿黑眸微眯,正要低斥,便见徐大娘和翁老一同走到厅前。
“小二呢?”他问。
“回爷的话,还没找着人哪,奴婢明明就要她赶紧来服侍的,怎知--”
摆了摆手打断她的话,他转问翁老,“有事?”
“爷。方才阮爷上门,可没人带领,不知道走哪去了。”
“不用管他。”想也不用想,他肯定是为了昨晚的事想再跟他斡旋一番。
眼下让他在意的,是小二那个丫头,他到地房里探过,确定她根本没有回房睡过。
他昨晚喝得极醉,对回府后的事只有些余破碎记忆,隐约记得小二在他房里,而后便半点记忆皆无……该不会是他喝醉,对她怎么了?
思及此,他不禁扬笑。
他一身穿着和昨晚无异,更何况,他不认为自己看得上那般瘦弱的娇小身子,可偏偏唇上又像残留着什么软嫩的滋味,像极了乌李糕饼,正因为如此,他才会一早醒来就想吃。
他微抬眼睇向薛厨子。话都还没说出口,便听对方主动招了。
“爷,其实糕饼是小二的独门绝活,小的根本就不会做糕饼。”
闻言,他只是浓眉微扬,不太意外。
她那独到的吃法,确实像个熟谙糕饼制作和品茗的老饕,糕饼出自她的手,不难想象,只是她究竟跑去哪了?
“救命啊--”
凄厉的软音细微传来,耳力极佳的夏侯懿立即起身。
“爷?”厅内三个人不解地看着他。
夏侯懿抬手制止他们出声,不一会,又听见细微的声音传来……在主屋西侧!
他足不点地地朝主屋西侧方向奔去,穿过拱门,一眼就看见远处尽头的阮适背对着他,大手直掐在小二的颈上。
“住手”他怒喝。
阮适闻声震了下,但没有回头,掌上凝聚的力道更甚,夏侯懿见了,快步飞奔的同时,也顺手抽出藏在乌靴单的匕首朝他射去。
明明是近百步的距离,但匕首竟几乎完全隐没在阮适背后。
“你居然这样对待昔日好友?”吃痛地松开手,回头怒视着他。
“你何时成了我的好友?”他飞步向前,大掌轻扫便将他拨到一旁,就见昏厥倒地的丫环脸涨成猪肝色,泪水横陈,唇角溢出口沫。但犹有一丝气息。
他的心微微刺痛着,回眸怒瞪。
“给我滚!再让我瞧见你,就别怪我不留情”
气喘吁吁地起身,抹去唇角的血,“好!夏侯懿,你就别后悔今日说过的话!今日这一刀,往后我定要你加倍奉还”
阮适带伤而走后,不久,翁老和徐大娘也赶到这西侧的院落。
“爷,小二她……”
“徐大娘,去找大夫。”夏侯懿鲸直睇着怀中人爱笑的娃娃脸,尽管双眼紧闭,泪水满布,还是一张带笑的脸,一张让他可以暂时感到安心的笑颜…
“爷儿,让我抱小二回房吧。”徐大娘领命而去,翁老赶忙上前。
“不。”想也没想的,他将她打横抱起。
他的心待在丑陋的黑暗里太久,她的笑犹若刺眼光束,是他渴望却又厌恶的。
今天之前,他确实想过要借阮适之手毁掉她不变的笑,所以故意在阮适面前表现出她对他的重要性,也故意在昨晚对阮适说,他的决定是因为她的决定。可今早醒来,他忘了昨日的蓄意,现在他后悔万分,竟没在阮适过府时立即想起这事。
他没有后悔过,眼前,是第一次。
……别走、别走……上官凛不断伸长手,想要拉住那不断远扬的身影,老爷的步伐向来矫健,但她从未追不上过,可是现在不管她怎么追,就是追不上。
“爹……”
突地,有只温热的大掌包覆着她的,心顿时安定了下来,她缓缓勾出笑意,泪水也从紧闭的双眼中滑落。
夏侯懿默不作声地看着她落泪,发现真的见她哭之后,自己压根不如想象中快活,甚至还令他心烦,他不禁撇唇自嘲。也许他还有些许的人性吧
还没有宪全疯狂。
他探指抹去,泪是热的,带点滑腻,像是毒般,在他碰触的瞬间,滑入他的心间,让他没来由的发闷。
“别哭了。”他霸道低喝。
吼声如雷,打进上官凛混沌的脑袋,让她蓦地转醒,一张开眼,便是夏侯懿满是怜惜又是恼意的表情,让她不由得有些恍惚。
她在做梦吧,一个想置她于死地的人,怎可能露出担忧神情?
“认不出我是谁吗?小二丫头。”瞧她转醒,他暗松了口气,黑眸依旧紧锁着她。
“……爷。”她轻唤,然而一开口便觉得喉头痛得像是着火似的,娇软童音破哑得像是被石子给磨过。
瞧她痛苦地掩嘴低咳,每咳一声秀美淡眉便皱得更紧,夏侯懿立即取过搁在一旁花架上的药。
“喝下。”他不由分说地将她扶起,药碗硬是凑到她面前。
看着黑抹抹的药汴,上官凛想起先前险些死在阮适手中,不禁猛打了个寒颤。
“爷,奴婢怎会在这儿?”她一开口,喉头就痛得几乎要逼出她的泪,却又不得不问。
她这人有恩必报,不欠人情的。
“我将你抱到此的,你有意见?”夏侯懿淡哼。“我还想问你怎会跑到西边院落呢。”
她愣了下,不敢相信地重新确认一次,“是爷救我的?”
“嗯。”
上官凛清润水眸直瞅看他,缓缓扬笑,唇下的梨涡没现形。“不是爷故意让阮爷误会,好对奴婢下手的吗?”
“是。”
她顿住,没料到他竟如此坦白。
“但我后悔了。”他又道。
“……爷是什么意思?”
“虽然我讨厌你的笑,但--”他以手背轻抚去她半干的泪,随即反手掐上她水嫩的颊。力道不大,像逗人似的,“其实也没那么讨厌,说到底,全都因为你长得太像女娃,让我改变了心意。”
“为什么?”既是要置她于死地,又为何改变?
夏侯懿看着她不露梨涡的笑,有些惊讶自己竟能分辨出她笑容内的不真心。“你在气我?气我为何如此心狠手辣?”
“奴婢不敢。”她垂下眼。
她搞不清楚他是怎样的人。在商场上,商人求的是利,大官要的是权,眼中的贪婪总是一致而绝对,但是夏侯懿既没有商家求利的贪,更没有官员要权的势,反复而难测。
“别在我面前说什么敢不敢的,你敢要我打消念头不赶其他丫头出府,甚至与我同桌用膳,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寻常丫头,现在搬出这套规矩,想骗的是谁?”他靠她靠得极近,却见她苍白粉颇倏地涨红,整个人往后缩,“怎么,昨晚我喝醉轻薄你了?”
上官凛顿时倒抽口气,水眸飘啊转的,不知道该把视线搁到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