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躺在榻上,脑中不断思索该怎么告诉殷淮朝廷将剿寨之事,但这么做,让冥王寨有了防备,爹亲是不是会遭皇上以办事不力为名降罪?
混乱的思绪塞满脑海,这时眸底突地映入一抹熟悉的颀长身影,她的心猛地一凛。
难道她是因为太思念他才产生幻觉吗?
一定是的,一直以来他们都是在玄觉寺的竹林里见面,殷淮根本不知道她住在何处;再说秦府戒备森严,进入她的闺阁哪有这么简单?
她反覆思索,越发认定眼前的身影是出于自己的幻觉,正想下榻倒杯茶来润喉,突然听到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
“思儿……”
今晚是元宵夜,殷淮可以感觉得出秦府内苑气氛热络,他本想在她的院落择一隐密处等她回房,却发现她寝房是亮着的。
他不费吹灰之力的拣了颗石子打晕了守在门外的丫鬟,进入她的闺阁,闻到房中属于她身上香息的味道,他的心却是越发往下沉。
真正走进这属于她的天地,他便更加确认他与秦思的爱情有多么可笑。
他原本认为两人的身分悬殊,要在一起是不可能的事,但对她的情意越发深刻,让他下定决心,就算再困难,他都会坚持求得她爹的认同,让他将女儿嫁给他。
可如今知道她真正的身分,这份为她悸动的情思,也终将成为遗慽……
耳底落入情郎久违的轻唤,秦思的心没有因此雀跃,而是慌乱地直坠谷底。
无论如何,殷淮都不应该出现在她的闺阁,一旦他出现,就代表他知道了她的身分。
一阵恐惧将她紧紧揪住,她的声音因为不安而隐隐发颤。“你……怎么会来?”
殷淮意外得知她的身分后,明知两人不可能再在一起,可见到朝思暮想的人儿,他的心依旧为她而悸动。
她清瘦了几分,原本不及巴掌大的小脸有些苍白,让他想不顾一切地上前将她拥入怀,可摆在眼前的事实,却恶狠狠地掐断了他的想望。
他沉着嗓,冷声开口。“我想见你……所以巴图尔就领我来了。”
原来是巴图尔领的路。秦思一时间哑口无言。
真是成也巴图尔,败也巴图尔,那聪颖的飞禽懂得来寻她,自然也懂得为主人领路……
秦思一方面忐忑,一方面又因为他的意外到来,加上他分外粗哑的嗓,不安地下榻,朝他走近。“你的声音怎么了?是北方太冷染上风寒吗?”
在焦急询问的同时,她踮高脚尖,伸手想要去摸他的脸,殷淮却一把拍掉她靠近的手。
“别碰我!”
这三个字像冰锥,狠狠戳进她的心口,让她原本苍白的小脸瞬间槌得毫无血色。
两人在一起后,他不曾对她说过一句重话,更遑论是用如此冷情的态度对她?烛光下,她的脸容泛着似能掐出水般的柔光,神情却哀伤的让殷淮后悔自己适才的反应,可现实却逼得他必须不去在乎。
他无情无绪地沉敛着眉睫,许久才问出心中的痛——
“为什么骗我?”
殷淮的疑问,证实了一切。
“倘若不是我思念欲狂,让巴图尔为我领路,你……什么时候才会向我坦白?你明知道我的痛、我的恨,可为何……为何……不说?”他自嘲地扯唇。
他原本还打算向秦父求娶,却在最后关头发现她根本不可能成为与他共度一生的伴。
她的欺瞒对用情至深的他来说是极大的打击。
看着他痛苦的模样,秦思的心揪得都快碎了。
“因为我怕……怕失去你……明知道你的痛、你的恨,可我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心爱上你……”
说这话的同时,她的眼泪已经难以自抑地落下。
她知道自己迟早得面对这一天,也做足了准备,但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对他坦承自个儿的身分有多困难……
看着她的眼泪犹如烛泪般一滴滴落下,殷淮只觉像一把锋锐的剑,毫不留情地刺往他心底最柔软之处。
其实两人走到相恋这一步,并不是她一个人可以主导的,他又有什么资格责怪她?
未竟的言词找不出适当的词汇,只能化为难言的哀伤与充满遗憾的叹息。
他沉默了许久才开口:“我们之间……不可能有结果。”话落的同时,一抹痛苦在幽黑冰冷的眼底一闪而过。
听到这句话,秦思的泪落得更凶了,她心痛欲绝,一双水阵含泪,却因为泪眼蒙胧,没瞧见他眼底的痛苦。
他们之间不可能有结果!
她必须说些什么来挽回眼下的局面。“可我爹……是好官……他……不像那些贪官,淮哥,他跟你一样,有一颗正义凛然的心……他是好人,他没害过谁……”
想起义父枉死,想起北境的百姓,以及冥王寨的那些人,殷淮愤恨地开口:“可我却是个匪头子,是贼!与你爹的立场是敌对的,是解不开宿命的对立。”他突然发觉,自己这些时日想着该怎么说服心上人的双亲,把女儿嫁给他的想法有多可笑,就算秦思的爹不是秦继远,天底下也不会有父母愿意把女儿的终身托付给一个匪头子。
他们的相遇、心动,至最后的倾心,全是他痴心妄想所导致的结果。
秦思定定地凝视着他,内心揪痛不已。
初遇时,她便觉他那双幽深双眸孤寂如兽,倾心后,那双眸子染上些许温度,荡漾着宠溺与柔情,令她沉溺在那份甜蜜里,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可如今,那双好不容易染上温度的眸再度冰冷,那些决绝的话语将她整个人掏空,推入绝望的深渊。
她泪光朦胧,明明心痛得难以呼吸,却还是扯出笑容问:“贼与官是解不开宿命的对立……那我呢?那个锺情于你、把心给了你的我该怎么办?”
她的笑,凄然悲伤得让他心痛。
“对不住,我……要不起你。”
说完,殷淮不让自己有后悔或心软的可能,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
看着那个曾经与她的心近到几乎贴在一起的男人的孤寂背影,秦思彻底崩溃,瘫软在地——
晚春,愈接近夏日,繁花盛开,花园盈满着一股浓郁的花香。
以往这时候,秦思就会当个采花小贼,在偌大的府邸里,寻找那开得最好的花,剪下一把,摆在府中每一处。
但自从那日殷淮向她说了那一番决绝的话后,她便一病不起。
什么大好春日、漫漫春光,全被隔绝在她的闺阁之外,被浓浓的药味与忧伤取代。
这一日,秦夫人来到女儿的榻前,探了探她仍发烫的额心,忧心道:“唉,都喝了大夫开的药方子好几日了,怎么还是不见起色?”
新芽在一旁提议。“还是新芽再去请城东的林大夫过来帮小姐把把脉,瞧瞧是不是落了什么症没给诊出来?”
主子的病况起起伏伏,大夫说这风寒之症是风邪入侵,对症下药即可,但到现在还不见好,追根究柢还是忧思致病,简单来说就是心病。
只是她就是想不明白,主子因何忧思,才会令病情反覆难癒?
秦夫人沉吟了片刻才开口:“新芽,你再去把药煎了,好生看顾着,知道吗?”
新芽领命退了下去,秦夫人伸手摸了摸女儿消瘦的双颊,叹道:“孩子,何苦这样为难自个儿呢?”
丈夫同她说过,女儿爱上了冥王寨寨主,她听过冥王寨的“丰功伟业”,兴许是武家女儿,倒是十分欣赏冥王寨劫富济贫的义行。
女儿会病倒,应该也是因为丈夫奉命剿灭冥王寨所致吧?
秦思病得昏沉,感觉娘亲温暖的手心以及充满无奈的柔软声嗓,鼻一酸,心一涩,眼泪竟就这么落了下来。
秦夫人见到女儿的眼泪,彻底慌了。
她这个女儿心善活泼,有着武家人的豪爽,自小到大很少见她掉眼泪,这会儿突然这么落了泪,足以见得心里有多难受。
但瞧女儿仍闭着眼,秦夫人却分不清女儿是仍昏睡抑或是病得糊涂了,只是焦心地问:“怎么了?是真病得难受,还是心头不畅快?”
听见娘亲的声音,秦思睁开眼,看见那充满关切的面庞,再也压抑不住,虚弱地扯了扯唇角。“娘……我心里难受……好痛……”
女儿的话让秦夫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犠,频频问:“心里难受?怎么个难受法?我先让人去请大夫……”
秦夫人正打算喊人,却感觉女儿拽住了她,迳自流着泪,喃喃自语。
“娘……他说他要不起我……因为他是、是贼……爹是官,因为……因为我是爹的女儿……他不要……没办法……不要了……”
秦思一醒来,脑中便迷迷糊糊地浮现殷淮那日对她说的话,悲伤无所遁形地折磨着她。
女儿的呢喃断断续续,秦夫人却听得仔细,约略拚凑出结果,内心翻腾。
瞧女儿这状况,她知道事态有些严重。
她轻拍女儿的手,柔声安抚道:“好,没事,娘会同你爹商量该怎么做,你别担心,没事的……”
娘亲说这话的同时,眼眉温柔,就像一道暖泉在心头流淌而过,让秦思的眼泪掉得更凶。
最后,她哭得累了,体力不支,眼角悬着泪,沉沉地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