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滟娘恳求的看着一旁的老妇,从小照顾她到大的老奶娘,连她行差踏错,一路至今,年迈的奶娘都无怨无悔的照顾她。
福姥拭拭泪。“老身下去端药,你……别太累了,等会儿喝了药好好休息。”
“小倪……咳,娘把这样东西和责任交给你,娘的身体己无法达成……但是……你、你可以……”袁滟娘从枕下拿出一个长形的深色木盒,“收好这里面东西,娘有件事……求你、求你答应……”
“我答应、我答应,只要娘说的,不论什么事,小倪都答应,娘只要喝下药,好好休养身体。”不想看到娘这么痛苦又哀求的眼神,只要答应娘就会好好休息,袁小倪急忙泣喊着。
“别哭,娘说过,一滴泪都不要露在让你痛苦的人和事情眼前,那只会让自己的勇气和决心随着你的泪都失去。”抚着爱女不停落下泪珠的脸颊,袁滟娘的心更是痛苦。
“可是……娘不会让小倪痛苦呀,小倪只是难过娘病了……”
“小倪……”她的话反让袁滟娘泪流满面。“将来你一定会恨我!”
“不会,小倪怎么会恨娘?”她用力摇头。
“将来你懂事时,知道自己答应了什么,一定会恨娘的!”
“不会的,无论是什么事,只要是娘希望小倪做到的,只要会让娘高兴,小倪都不恨……”她抓紧娘的手,抽噎道,她难过又不懂,为什么娘要这么说!
“小姐,牟大夫来了。”
一名形貌高瘦的中年男子与福姥姥一同进来。
“牟大夫。”小倪朝来人问好。
这位牟放子大夫从第一次在古城见到她就露出惊异神色,一双大掌覆在她的小头颅上抚着,盯着她的眼看半晌,还拉起她一双小掌仔细看,喃喃喊着:好骨、好眼神、天赋的武骨。
“小倪,你先出去,娘有事和牟大夫说。”
福姥姥带着她出去。
“放子,我走后,她在这儿的一切,只能交给你和福姥……”
抱着怀中的长木盒,听到房内传来这段话,袁小倪小小的心灵对所谓的生离死别已罩上阴霾。
三个月后……
“袁滟娘的女儿不能继续留在古城内。”
庄严宽广的古城正厅上,一名装扮富贵的中年美妇,看着跪在下方的小姑娘,美目虽带着岁月刻痕,依旧充满端庄的严肃。
“老夫人,袁滟娘对古城贡献不少,人既逝,孤儿弱女,我斜阳古城该有道义。”
“丘楼主说得对,老城主临终前也说过,古城要照顾袁家母女。”
几个受过袁滟娘帮助的老楼主,替跪在堂中的袁小倪说情,十岁的小姑娘三个月前才遭丧母,没想到接着照顾的福姥姥也在日前一场大病身亡,接连的打击让几名与袁滟娘有交情的老楼主们欷歒不已。
如果是一般人,他们几位楼主商量好便可留人照顾,但袁滟娘母女不同,老城主过世后,关于她们母女俩的事都得请示现任城主任灿玥。
“古城不是收养孤儿的地方,更何况袁滟娘在古城快五年,没人知道她的来历,莫名其妙带个小孩回来说是她的女儿,比起袁滟娘,此女更加来路不明。”
任夫人上下打量跪在下方,瘦巴巴的袁小倪,才丧母不久,一路照顾的老仆人也走,她却没哭,也没特别表情的紧抓着身侧衣物,眸子低垂。
“斜阳古城不是托孤地,也不适合收养她!”任夫人没好脸色道。
“老夫人,我们七门楼主可以照顾她,就让她继续留在山下的古庄吧!”最年长的曾楼主道。
“小小年纪,眉眼已带媚,长大和她娘一样,另一只狐狸精,这要把古庄内众人迷得神魂颠倒,再闹出个什么丑事,我斜阳古城岂不等着另一个大笑话!”
众人听得出夫人对自己的丈夫和袁滟娘之间被盛传的事芥蒂未消,再加上大儿子又和青楼女私奔,最后死在异乡,这样的情况,袁小倪的去留让几位楼主不抱乐观。
“城主,您的意思如何?”众人望向任灿玥。
位于主位的任灿玥,始终冷观不语,一任下方激论。
“娘不是怀疑小丫头可能不是袁滟娘的女儿,现在倒是又觉得她的眉眼和其母一样。”淡睨跪在厅中的小小身躯,任灿玥笑问母亲。
“无沦为娘对此女的怀疑是什么,袁滟娘所带来的困扰,你很清楚。”对儿子的话,任夫人端起婢女送上的茶饮着。
“常总管?此事你有何看法?”任灿玥问候在一旁的言常陵。
“袁滟娘是因为老城主的渊源而留在古城,这几年古城与三门邪教中的门毒几番交手,对手使毒厉害,袁滟娘擅用剑气入体,再辅以内功解毒颇有心得,这几年对古城帮助甚大,道义上,对她的女儿,我斜阳古城有责任。”
言常陵这几句话让几个老楼主松口气,任灿玥很看重这位大总管,希望他的建言能起作用。
“如果城主不反对,老夫愿意照顾这孩子。”厅外走进一气度恢宏的中年男子。
“牟老!”他的出现让厅中众人惊讶!
向来隐居在斜阳古城后山的奇人,医术超群却生性孤僻,很少插手城内的事,今天竟为袁小倪而来。
“此女武骨独特,气脉不俗,经由老夫调教,未来对斜阳古城将是一大助力。”
牟放子不但医术过人,对各家武学皆有钻研,追求独特的武学奇招,更爱说武论武,本身却不会半点武功,因此不收任何人为徒,只爱追寻武骨不凡的奇才加以锻练,看对方验证自己推断出的武学。
“助力!”任灿玥的语调玩味。“若只是她母亲用剑气疗毒的能力,本城主相信以牟老之能,早习得袁滟娘的七成能力,剩下三成就是牟老自己的钻研。”独特武学、医术加入自己的想法演化,都是牟放子最热爱的。
“城主当真不知此女的天赋吗?还是怕此女独特的武格,未来成就将在您之上?”
牟放子挑衅的话,不待任灿玥开口,任夫人已严声再次反对。
“这小丫头片子真有那么厉害,还培育来当敌人不成,此女绝不能留在古城。”
“牟伯的激将法本城主有兴趣。”任灿玥起身走下主位。“但是,此女犯过的错,本城主还没原谅,因此想留在古城,先过这一关再说!”
众人未及反应,任夫人己失声惊喊出!
任灿玥一指聚气成剑芒,迅不及眼的一道锐锋划过跪在地上的袁小倪一脚,鲜血飞溅出,一声低微的抽搐,有别于满室的惊骇!
“当真是坚强的不哭、不叫,好,本城主答应让你留在‘斜阳古城’。”
“她……只是个孩子,你、你竟然——对一个孩子……”任夫人冲动站起身,不敢置信的看着蜷缩身躯,痛苦捂着左脚,惨白一张脸的袁小倪。
“只是个孩子?”面对母亲的质问,任灿玥不解又好笑。“娘刚刚好像不是这么觉得,怎么儿子替你出气,你不喜欢吗?还是干脆挖了那双让娘觉得带媚的眼,娘会开心点?”反正那双眼也令他烦躁。
任夫人深深吸口气,按揉着额坐回椅内。
对这个二儿子她向来有阴影,从不愿接近到最后已变成不敢靠近,丈夫死后,对他近年来的所作所为,只有不寒而傈!
“挑她一脚脚筋,未来真有其母的美貌,已是跛行一足的残废,又能媚惑谁?”任灿玥俯瞰在地上浑身抽颤,小小五官痛皱在一起的袁小倪。“这张脸未来要真能勾人,那就毁了这张脸吧,哪有疑惑,就提早毁掉,这下娘可以安心了吧!”
“你……”任夫人看着一旁几位年迈的老楼主,嘲讽问:“孤儿弱女,这就是你们几位老楼主认为留下来最好的道义吗?”
七门楼主中有四位在任灿玥接位后更动,改以年轻的势力担任,某种程度,任夫人也认同,几位被换的老楼主太过顽强的遵循祖上老规矩,但这样的结果便是,在形势不同以往下,剩下的老楼主再也没人敢作声。
在任夫人的视线中,几位老楼主无奈低头。
“娘何必迁怒呢?如果觉得不妥,就去山后佛堂,还是你常去的佛寺、庵堂多念点经、多拜几次佛,消消你老挂在嘴上的罪孽,反正再大的灾难,动动嘴、念念经文,什么罪孽都消了。”任灿玥真心建议,“日子有点事做,打发、打发那些无聊的心态,第二天又是好吃好睡。”
“够了,来人,我不舒服扶我下去。”任夫人唤左右婢女。
离开前的任夫人,眼角再次瞥视那倒在地上的娇小身躯,眸中满是不忍,她真心觉得,这个小女孩要好好成长,彻彻底底就不应该留在朝岚古洲,留在她那心性、无人能拿捏的儿子眼前。
“想待在朝岚古庄就用这模样留下!”任灿玥转为俯睨地上的小身躯,道:“若不想,要牟老马上为你接脉医治,恢复多少不知道,至少可以走,应该吧!”
趴在地上的袁小倪,撑着力气看向一旁,平常算是照顾她的几位老楼主们都难受的别开头,不敢再看她;她望向任灿玥,那如冰刀的冷视让她低头!
冷汗流过颤抖惨白的唇,娘死了,福姥姥也走了,老楼主们也没办法帮她,连站在身旁,娘病重时来看病的牟大夫,此刻也只是皱眉看着在地上痛苦挣扎的她,在这儿,没人能帮她……
“……这个……要求完……成前,小倪……姓袁,别姓沈……好吗?”小小的脸蛋痛颤的垂下,好痛、脚好痛,爹、娘、哥哥……哥哥……地上好像开始随着眼眶发热而朦胧起……
“—滴泪都不要在让你痛苦的人和事眼前流下,那只会让自己的勇气和决心随着你的泪都失去。”
哪怕小小的年纪,她也知道,硬生生眨回眼内的,不只是要掉下的泪,还有很多、很多的事她要眨回去,否则她的勇气和决心会不见,她和娘有承诺……
“请……请城主……让小倪留下,我……没有……亲人了。”
“是吗?”任灿玥唇角扬勾,起手又是一道以指凝气的剑芒,再次没入她已受伤的脚,这一次让袁小倪痛苦得凄叫出,连屈弯身子捂脚的力气都没,小小身躯瘫软在地。
“这一道再灌入你筋脉的凝锋剑气,连牟老也接不回断掉的筋脉。”
没有力气的小身躯,渐渐失神的眼,只看到那双代表古城高贵威严的紫白色靴子,在她身旁悠徐信步,说着她未来的处境。
“几件事你要听好,第一,你的一切本城主说了算,不循古城律法,哪怕你未来对古城有无数贡献,只要犯了错,不论这错的大小,只要本城主认为你不值饶恕,那么你就有罪,知道吗?”
袁小倪以虚弱的微音和点头表示知道。
“第二,这辈子你不能出朝岚古洲;还有,在古城,你的身份是最卑下的,没本城主的允许,你没有抬头直视主子的资格。”
“小倪……知道……”艰辛挤出声后,小小身躯已失去意识。
“小倪……”一旁的老楼主们赶忙上前检视她。
任灿玥淡淡一睨后,看向牟放子。“牟老,这小丫头交给你了,残缺的身躯能在牟老手中绽放多大的不平凡,本城主也等着。”
看着牟放子弯身抱起袁小倪离开,任灿玥回身朝主位走去。
他倒要看看,那双纯真的眼眸,那颗不知世间疾苦的心,在痛苦、挫折的环境中还能坚韧吗?还能纯洁如白纸?
这张白纸的未来是什么?扭曲自已的心性好能苟活在世,或者禁不住环境的痛苦挫折而自毁?
无论是哪一种……任灿玥缓缓扬起唇角,对未来,他的心又开始有了期待的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