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爷与弥生已经进去谈了快一个小时了,他们究竟在谈些什么呢?
满满靠近成海阔,轻轻地拉拉他的衣袖。「老板……」
「不关我们的事。除非王小姐希望我替那位老太爷也拍张照片。」他耸耸肩,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那我们可不可以走了啊?现在这种场面好像不太适合我们留下来。」满满轻轻说着。她的手隐隐作痛,看来没到医院去好好检查包扎终究是个错误。但她怎么知道会突然发生这种事呢,连溯风都被紧急召回,可见事态之严重。至于她的小小手指,当然也就只好藏在口袋里继续等一等了。「这么急着走?妳跟溯风这几天的午餐、晚餐不愉快吗?」成海阔没好气地斜睨她,一股浓浓的醋味飘出,令满满为之脸红。
「怎么突然这么问?」满满低下头,竟是满心羞愧。
这一切美得像梦。有溯风那样的男子在身边,任何女孩都会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娇贵又最幸运的公主,她却一点都不快乐。
每当她望着溯风那俊美无匹的脸孔,老板的眸子总会出现在她脑海中。
溯风与老板多么的不同。一个如此的柔软,一个那般的粗犷。当溯风修常细致的手握住她手时,老板那双厚实坚定的手又隐然出现。
面对着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她的愧疚排山倒海而来。
她最近的愧疚可真多,多到她有时还来不及好好把这个「愧疚」愧疚完,下一个「愧疚」又忙着赶上,真是教人哭笑不得又错综复杂。
突然,屋内的人全停止了呼吸。脚步声自屋内传来,老太爷大部分的子孙都低下了头,静待那雄伟的身躯出现,那是小动物对王者臣服的神态。
老人高大威武的身躯完全没有因为岁月而显出佝楼,不悦而微微抿起;满脸皱纹里镌刻着一双如鹰集般锐利、清明的双眼,高耸的鹰勾鼻,坚毅的薄层此刻正因厚实的身体依然将轻飘飘的衣物撑得老高。令人望之生畏。想必这位老太爷年轻的时候必是叱咤风云的一方霸主吧。
弥生也出现了,她脸上的表情一片空白,斜倚在客厅入口处的门廊上。满满注视着她,心里满满的都是同情。这半天真是够她受的,这样的金枝玉叶,却被一群凶神恶煞追着跑,她心里一定很紧张吧?蓦地弥生的眼神一变,望定了客厅中的某人。
满满回头,那人站在王家的大家长身后,高大魁梧的男人有张刚毅的脸跟一双深邃的眼一他是谁呢?满满突然发现自己悬着的心轻轻地跃动,刚刚那一剎那,她以为弥生的眼神会望向老板……今天的事情会让他们之间的「主雇关系」有所变动吗?
「你。」老太爷睥睨了其它人一眼,随即将他们完全抛诸脑后。他在成海阔面前站定,身高甚至超越了年轻人。「多谢你今天救了弥生,有什么需要我们王家的地方,无论何时何地,请尽管开口。」
「不用客气,那只是——」
老太爷举起手示意他安静。「不用跟我说客套话。这里只是个土匪窝,我们受不起客套话。王家向来受人点滴必当涌泉以报,过去如此,未来必然也是如此。弥生是她老子唯一的女儿,也是我最爱的孙女,这恩情我们王家上上下下都将永志不忘。」说着,他竟然微微低下头,颔首致意。成海阔惊呆了,还未作出任何反应,老太爷便转身离开,他身后的男人过来递上一张名片。「这是我的电话,请您务必好好保留。如果您近期内无法提出要求,未来我也会再找时间登门拜访。」他的声音低沉,充满磁性。他长得比老板高大,也比老板威武,虎背熊腰的男人穿着唐装,原来是这番不同的风情。
满满再度转向弥生,弥生的脸恰巧转向外头,好似那里真有什么精釆的风景吸引了她。老太爷一行五人离开了城市宫殿,凝结在半空中的空气终干开始流通,他们纷纷松了口气,双肩往下垮,活似斗败的公鸡。
「好可怕……」
「我每次见了爷爷都像死过一次……」
「那你从小到大死过无数次了。」
「哼,你最好不怕啦。」
弥生终于出现在大厅,她的眸子略略失神了半晌;众人望着她,她贬贬眼,淡淡笑了一下。「准备一下,我们要出发了。」
「出发?去哪?」
「那里?!」
「那里?!梁少勋一脸兴奋,双眼炯炯有神。「是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哇!我可不去受罪。」
「我也不要。想去的人去吧,我还有好多工作要做哪。」
几个年轻人纷作鸟兽散,只留下始雨跟溯风,他们两个苦着张脸。方才爷爷离开的时候赏了他们一记超恐怖的眼神,那记眼神不用说也知道会有下文。
「先出去避避风头,我们里头大约是出了奸细,而且『那里』也有些事情要处理。」弥生转向始雨跟溯风。「爷爷说你们两个再不听话,一个去念修女学校,一个去读军校吧。」始雨跟溯风两人抱着头,半句话也吟不出来,手脚都冷了。
「『那里』是哪里?」满满开始觉得疑惑了。
「我们终于……要去鄂霍次克海了……」溯风惨笑。
「鄂霍次克海?」满满一脸迷惑。这名字好熟,在哪里听过呢?她回头望着成海阔,只见他眼底竟也难得地闪着几丝火花。满满忍不住趋前。
「老板,那是什么地方啊?」
「俄国跟日本之间的海域。」
「俄国跟日本之间的——海域?」满满吓了一大跳,忍不住嚷:「那么远的地方可以说去就去吗?」没人理会她。弥生坐在沙发上发呆,成海阔打呵欠打得泪眼迷蒙。方才那个老头子真够可恶的,就这样扔下一个问题,硬逼着人非回答不可。
他为什么一定要接受他们的报恩?不接受不行吗?他就是不接受,看他能怎样!两分钟之后,梁少勋回来了,手上已经提了个行李袋,好似他老早就准备好了似的。「废话,当然是说去就去,难不成还要看黄道吉日!我们家在那个区域有很重要的工作,小姐随时都要去巡视的。」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现在就去。」满满又嚷。「不用准备衣服吗?还有护照,还有……零食……之类的?」挂上一通电话之后就这样走出家门,然后跑去距离十万八千里远的地方,这怎么样都很奇怪吧?
她偷偷瞄着王弥生,她看起来真是镇定,就好像她并不是要去那个天寒地冻的海洋,就好像她其实只是散步去巷口买杯饮料似的。
「你们的护照我已经派人去拿了。妳,该不会还没有护照吧?」梁少勋的眼神写着鄙夷。「谁说的!」满满红了脸嚷:「我当然有护照啊!」
其实说起来是很心虚的,她的护照前阵子才办出来,为的是还没有成行、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成行的毕业旅行。去年学校办毕业旅行的时候,她穷得无法参加,好不容易才拗到大树他们陪她一起去香港的说。如果他们够走运,能通过毕业展这个大考验的话。「那就好了,船已经在港口等着。」
这太突然了,满满根本不知道该感到兴奋还是害怕,她紧紧依靠在老板身边,突然觉得双腿有点发软。
成海阔的大手啪一声压在她头上,什么话也没说,甚至连多看她一眼也没有。
满满强压下心中的激动,电梯门一开,她便旋风似的立刻往外冲。「请你们等我一下!二十分钟!我只需要二十分钟就够了!」话说完,她已经挥手招来一辆出租车,头也不回地跳上去。
「喂!」梁少勋气急败坏地追上去。「喂!」
王弥生走出大楼,抬头仰望都市晴朗的天,然后走到中庭的露台上坐下,喃喃自语似地:「应该带杯咖啡下来的……」
他们家的咖啡难喝得要命,她真应该试试岳乐音的手艺。成海阔想着,但这些话他知道绝不可能说出口。
「成海阔,你就容许那个……那个怪里怪气的小丫头这样胡来吗?!」
梁少勋气得跳脚。「小姐小姐,我们不用理她!司机已经开车上来了,我们可以立刻出发!」王弥生看一眼成海阔。
「没有满满,我哪里也不去。」
梁少勋气得七窍生烟。「你们两个会不会太嚣张了啊?到底谁才是出钱的老板?!」成海阔伸个懒腰,相机从他胸口滑向背后,他居然单手握住相机,连焦距也不对一下,火速地拍下一张王弥生瞇眼望着天空发呆的照片。
「妳想毁约的话,我是随时都欢迎的。」成海阔打着呵欠,是百无聊赖,还是强忍着笑意的眼泪从眼角泌出?
只是这时候他的眼角却瞥见那辆火红色跑车像火焰一般冲出豪门大户。他的笑容瞬间凝住。
※※※
满满像阵旋风般冲进摄影棚,照理说现在他们应该正是赶工赶得如火如荼的时候,但踏进摄影棚的时候,满满却愣住了。
大树揪住可罗的衣领,忿忿不平的拳头正要往下槌;美心在一旁哭着劝,女乔小的她根本无力阻止这一切。
「喂!你们干什么?!」
美心一见到她,立刻哭着奔上来。「满满、满满!快劝劝他们,他们要打架!」
「我看得出来他们要打架。」满满错愕地走到两人面前。「你们为什么要打架」
「这家——伙妳自己看!」大树虽然松开了手,但依然气得说不出话来。
可罗的脚边散落着几件衣服,那些标签满满绝不会错认,那分别是Prada、香奈儿跟三宅一生。满满的脸沉了下来。
「现在到底是怎样?我还要不要活?要不要吃饭?」可罗一脸倨傲地瞪着他们。「你们瞧不起是不是?我就是作假货怎么样?你们以为作仿冒品很简单?知不知道多少人捧着钞票等在门口拜托我帮忙设计打版?!」
「你干嘛这样踏蹋你自己?!我们当中最有才气的就是你了!而你居然为了几毛钱出卖自己的尊严,你知不知道被抓到的话要坐牢的!」
可罗别过脸去,什么话也不说。
满满蹲下来将那些衣服一件一件捡起来。衣服的手工极细,版型也作得美极了,但却是假的。仿冒的名牌除了仿造名牌本身当季的代表作之外,通常也会带几件仿名牌风格的衣服,消费者通常不会知道该品牌这一季到底出了哪几件衣服,也无心细想,只要衣服好看便顺便带了。这样的衣服比COPY代表作要重要得多,要作得很像原设计师的风格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可罗做到了。亮片、刺绣、碎花、数字,他把这些元素揉合在一起,变成一件跟原品牌质量不相上下的衣服。这屋里的另外三人都做不到,因此他们这个团体,表面上看来她是队长,但灵魂中心始终是可罗。可罗正在堕落,他们都知道,连可罗自己也知道,但他们就是阻止不了他下坠的速度……她自己也正在堕落,速度快得让她看不清周围的景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