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傅谨之欢喜的冲了进来。
“什么好消息?”陈潇潇不太在意他的好消息,因为她每日只能空出一个时辰撰写草药书,时间太宝贵了。
傅谨之索性半趴在书案上,调皮的戳了戳她的手,“别写了,很重要的事。”
陈潇潇立马抬起头来,眼睛瞪得好大,“你找到贋品了吗?”
傅谨之脸都绿了,“你只想到这件事吗?”
她无辜的眨了眨眼睛,有些摸不着头绪,“这不是眼前最重要的事吗?”
“这事再重要,能有你重要吗?”
陈潇潇听了脸红,这个男人最近怎么动不动就撩她?他是撩上瘾了吗?放下手上的笔,她努力假装镇定的道:“你不是急着找出我生父的死因,为我找回身分吗?”
“这是早晚的事,没什么好担心。”
闻言,陈潇潇忍不住翻个白眼,他之前不是为了如何诈云二爷愁死了吗?“那你说,究竟有什么更重要的好消息?”
“我娘答应了,我可以娶你为妻了。”
陈潇潇傻了,三个月的规矩礼仪课不是还没上完吗?虽然她自认为表现很好,章嬷嬷眼中流露的全是对她的赞赏,认为她聪明有悟性。其实,若非上一世父母对她的规矩礼仪要求严格,凭她这一世的出身,她就是学上三年的规矩礼仪,也成不了大家闺秀,不过,她表现得再出色也是装的,她骨子里就是不喜欢规矩、不喜欢束缚的野丫头。
见状,傅谨之一脸郁闷,“你这是什么反应?”
“你娘怎么会改变心意?她会不会故意耍你?”
傅谨之抬头看了一眼上面,彷佛见到一排乌鸦啊啊啊的飞过去,陈潇潇见了噗哧一笑,不难知道他此刻想像的画面。
她撇了撇嘴,“你娘的态度转变得太快了,我会起疑心是很正常的事。”
“虽然我娘干过几次不太像样的事,但也不是一点原则都没有的人,再说了,她为何要耍我?她不怕因此跟我闹得更不愉快吗?”
“这倒也是,可是,为什么她会同意?”
“我的亲事是我爹作主,我爹都答应了,我娘还能不点头吗?”
“原来如此。”陈潇潇有点小失望,果然不是打从心底接纳她。
傅谨之看出她的失望,安抚道:“虽然是我爹答应在先,我娘不松口也不行,可若真的不喜欢你,我娘一定会跟我爹抗争,为此可能耗上一两年。”
“你是想告诉我,其实她对我很满意,只是因为丫鬟的身分,心里瞥扭?”
傅谨之点了点头,“其实,你若站在她的立场,应该能理解她的想法。”
“我知道,这是时代的错误,不是你娘的问题。”
“所以,若不是很满意你,她不会轻易答应我们的亲事。”
陈潇潇忍不住傲娇的抬起下巴,“这还不是因为我太出色了。”
“是,你太出色了。”傅谨之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眼里满是宠爱、骄傲,若不是她得到爹的赞赏,他们的亲事还真的有得耗。
“那贋品找到了吗?”陈潇潇更急于查清楚生父遭灭口的原因,至于成亲一事,她真的不急,她现在才十五岁,这年纪在上一世时还是初中生,各方面都不成熟,结什么婚。
“找到了,还搭上线了。”
“贋品跟云二爷搭上线了?”陈潇潇觉得太神奇了,难以置信。
“对,不过,他并没有急着扑上去,可能是谨慎,担心遭人算计,也可能是梁氏辞世未满一载,深怕留下话柄,总之,我们还得想个法子添把火。”
陈潇潇并不意外,云二爷若是之徒,后院就不会一个小妾也没有,且他对梁氏真的有情,不可能那么容易移情别恋。
“是怎么搭上线的?”
“一场意外就可以搭上线了,譬如,舅舅准备将外甥女卖了,外甥女在逃跑过程中撞上云二爷。”
陈潇潇唇角一抽,“这一看就是算计好的吧。”
摇头,傅谨之对自个儿的安排可是很有信心,“她可是跑了好几日才搭上线。”
陈潇潇顿时明白了,“多演几次,假的也变成真的。”
“不只是如此,她并未期待一次就撞上云二爷,这条路走不通,再换另外一条路走就好。”他觉得心态很重要,太过急躁便容易出现漏洞,顺其自然,看似慢了点,却更为真实。
“没错,条条大路通罗马,又不是非得执着于某一条路。”
条条大路通罗马是这样用的吗?傅谨之挑了挑眉。
陈潇潇假装看不明白,再一次执笔蘸墨撰写她的草药书。
***
听说梁文晔的儿子病了,散衙便急匆匆赶回家,云重燕觉得自个儿可以放下戒心出门了,一开始他还是很小心,像做贼似的,几次之后,他相信彻底摆脱了小舅子,日子恢复正常,梁文晔却又突然蹦出来,而且亲自出马,也不客客气气的请他上酒楼。
“你究竟想怎样?我不是叫你别再来找我了吗!”云重燕气得额头直冒青筋,不时还要左顾右盼,深怕教人瞧见了。
“我们又不是仇人,姊姊与世长辞,但你还是我姊夫,路上巧遇,岂能连声招呼都不打的?”梁文晔说得好伤心,像只惨遭遗弃的小狗。
云重燕闻言一僵,虽然他言之有理,但承恩侯府的人并不能理解啊。轻声一叹,他索性道:“你就当我是仇人,从此跟我划清界线。”
“这是姊夫的真心话吗?仇人可是不死不休。”
“你若有本事砍死我,我不会怪你。”
略微一顿,梁文晔语带自嘲的道:“姊夫是不是看不起我?若没有承恩侯府,我还坐不上户部主事的位子,我有什么本事砍死姊夫?”
“我没有这个意思。”云重燕不认为自个儿看不起小舅子,只是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过悬殊了,小舅子就是恨不得砍死他,也摸不着他的边。
梁文晔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姊夫如何看待我,无妨,我今日不过是想告诉姊夫一件事,昨夜姊姊托梦给我,姊姊放手了,姊夫可以娶自个儿喜欢的姑娘。”
“……你姊姊怎么自个儿不来告诉我?”云重燕整个人都不对了,感觉身陷在一股阴风之中,明明一身狐裘大髦,身子暖呼呼的,他却觉得越来越冷。
“姊夫不想梦见姊姊,姊姊自然不会入姊夫的梦。”
“我没有,我只是很少作梦。”其实上一次见了小舅子之后,他连着好几日都梦到亡妻,可是她不发一语,只是控诉的看着他,看得他连梦中都全身发冷,最后冷醒过来。
“若姊夫非要听姊姊亲口说清楚,我会告诉姊姊,不过,姊姊一直是个明白人,既然姊夫有喜欢的姑娘,姊姊就不会再绕着姊夫打转。”梁文晔像是不经意的看了云重燕的右方一眼。
“你……你姊姊在这里吗?”云重燕不自觉的顺着他刚刚的视线看去。
梁文晔没有回答他,只是不断的重述,“姊姊真的不会再绕着姊夫打转了,姊夫可以跟喜欢的姑娘在一起,生个儿子,今生才不会像姊姊一样抱憾而终。”
“姊夫可以放心,以后我再也不会出现在姊夫面前。”梁文晔很恭敬的行了一个礼,然后潇潇的转身离去。
云重燕许久无法动弹,梁文晔真的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了吗?若是如此,真是太好了,可是,为何他觉得心情很沉重?他彻底跟梁家断了,梁家再也不会成为承恩侯府的眼中钉,这不是很好吗?不,他并不想跟过去断得一乾二净,过去好歹有个人关心他,如今没有了……
“燕公子。”女子娇柔的声音传了过来。
云重燕怔愣地回过神,望向前方不远处的女子,脱口喊道:“鸳儿。”
女子顿了一下,语气有些委屈,“燕公子,我是夏莲。”
云重燕不好意思的道:“夏姑娘,对不起,我看错了。”
夏莲摇了摇头,“今日天气不好,若不仔细,看错了乃人之常情,我刚刚见到燕公子,也以为自个儿眼花,看了又看,后来方才确定是燕公子。”
“夏姑娘怎么在这里?”云重燕不愿意将眼前的人跟亡妻扯在一起,可是很难,她们的眉眼有点相似,但最像的是她们的气质——柔中带着一股坚韧。
“我去打酒。”夏莲举起手上的酒瓶,又赶紧抱回胸前,缩着身子,看得出来她很冷。云重燕见状,连忙拉着她回到候在前方不远处的马车上,然后敲了敲门板,示意车夫可以上路,马车随即动了。
“我可以自个儿走回去。”夏莲以为他要送她回去。云重燕没有多做解释,转而问:“你舅舅还为难你吗?”
“舅舅得了我的卖身银,不敢刁难我了,不过,三天两头就要问一次,燕公子何时带我离开?虽然我如今是燕公子的人,但是要养我,他心里有气,难免喜欢唠叨,我主动提议出来帮他打酒,他就会消气。”
云重燕忍不住问:“你想离开舅舅家吗?”
“我是燕公子的人,燕公子要带我离开我就离开,燕公子要我继续待在舅舅家,我就待在舅舅家。”
沉吟半晌,云重燕低声道:“我不方便带你回府。”他私下带一个丫鬟回去,只要经过调查,她就可以留下来,可承恩侯府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他不想冒险让她葬身在那里。
“燕公子要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我名下有个院子在南城,你暂时住在那儿。”
“好,我先回去收拾衣物。”
“不必了,那些旧的都丢了,我会帮你准备,至于你舅舅那边,我会派小厮过去说一声,他会知道我将你带走了。”云重燕伸手拿走她手上的酒瓶,移至门边,掀开车帘,将酒瓶递给坐在车夫旁边的小厮,低声交代几句后退回来。
看着夏莲,云重燕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你怕吗?”
夏莲不发一语,只是轻轻的摇着头。
云重燕原本还犹豫不安的心定了下来,不过是一个身分卑微的女子,他岂有要不起的道理。
***
陈潇潇觉得好沮丧,又不是不在,为何还是遭窃了呢?她从小就是个人人羡慕、嫉妒的高材生,聪明得教人不想记住她都很难,可是来到这里,人人都看她好欺负的一脚踩过来,她有这么不中用吗?
越想越生气,陈潇潇随手拿起一本医书,可要砸出去的那一瞬间又打住了,即便是贋品,书本是要被好好的爱护,不可以如此残暴的对待,何况这个时代书本属于奢侈品,更别说是专业知识的医书。
“谁惹你不开心?”傅谨之站在门边看着陈潇潇,见她焉焉的垂下手,啪的一声,手上的医书掉回长案上。
“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偷医书,你说这个人是不是太瞧不起人了?”
傅谨之并不意外,反而安慰道:“这是贋品,偷了也无妨,不过,先前的医书可有回来?”
“回来了……等一下,你是不是故意让对方偷走医书?”她差一点忘了,他明明派人盯着她的房间,怎么可能还遭小偷?
傅谨之走到长案前面,直接坐上去,“我们不怕他们偷走医书,而他们显然不想再耗下去,何不成全他们。”
“是呀,我们早就做好准备,他们要偷就由着他们偷,可是,他们为何不能挑我不在的时候?完全无视我的存在,说偷就偷,晚上我能睡得好觉吗?”
“你错了,澄明堂晚上会加强巡视,他们反而不敢贸然行动,倒是白日,外人不能任意进入澄明堂,护卫也不清楚丫鬟婆子的差事,谁应该待在哪儿,谁不应该待在哪儿,护卫不会留意,他们只关注一件事——没有经过主子同意,不可以随意进入书房。”
陈潇潇突地想起一件事,“当初玉茜怎么可以三更半夜靠近我的房间?”
“玉茜是澄明堂的老人,很清楚澄明堂护卫巡视的时间、路线,而且她与你的房间那么近,她经过你那儿也不奇怪。”
陈潇潇想了想,得了一个结论,“澄明堂内部管理太过松散了。”
“何止澄明堂,整个镇北侯府内部管理都很松散,如今我爹退下来了,情况应该会渐渐改善。”镇北侯府高手如云,难免自视甚高,认为宵小不敢上门。
“不过,我还是不喜欢这种感觉。”
“这次偷走了几本医书?”他问。
“剩下的全偷走了。”
“他们果然不想再耗下去了。”
“我担心他们查过所有的医书,还是不放心。”陈潇潇没好气的撇嘴,此事前前后后耗了十几年,原本她生父死了就没事了,后来发现她娘,没找到什么,又察觉到她的存在,很有可能又是一场空,再然后呢,好巧不巧又出现一个与她生父有关的人物……总之,若不彻底解决此事,谁知道何时是尽头。
没错,除非皇上驾崩,二皇子继位,否则,这件事永远是个隐患。傅谨之不想增加她的烦恼,转而道:“跟你说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陈潇潇意兴阑珊。
“云二爷连着好几日都去了外室那里。”
陈潇潇两眼一亮,“这是说机会来了?”
“没错,不过,就不知道云二爷是真的放下过去,准备展开新恋情,还是害怕晚上独自躺在床上,梁氏会入梦寻他。”
“我看后者的成分居多。”陈潇潇倒不认为云二爷此时有心情谈恋爱。
“后者更好,想必更容易诈出真相。”
陈潇潇想到什么似的皱眉,“斥恩侯府没察觉到他养了外室吗?”
“应该有,只是没放在眼里。”因为时间匆忙,他难免放宽寻找的人选,夏莲的来历严格说起来禁不起深入调査,不过他们一家的原籍在江南,承恩侯府真要起了疑心,还得派人远赴江南查探,承恩侯府大概不会浪费这个精力,当然,这也是因为云二爷不是承恩侯府的重要人物,承恩侯府不会太上心。
“我可以理解,承恩侯府权势滔天,外室在他们眼中不过是贪图虚荣的女子,况且云二爷连妻子都没有,养个外室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是啊,虽然云二爷出自承恩侯府,但只是白身,平日又是个很低调的人,言官拿他作文章没什么意义,又何必为了这么一个小人物得罪承恩侯府?”
“可是谁会想到,这么一小人物竟然是……”
“没有证据,这就只是我们的猜测。”
肩垮了下来,陈潇潇茑茑的往案上一趴,没错,明明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但他们没办法告御状,只因为这一切并非建立在证据上,出于猜测可以变成诬告,他们承担不了这个罪名。
“我生父手上究竟有什么证据可以指出梁氏生的是儿子,不是女儿?”陈潇潇眼睛飘过来飘过去,目光突然定住了,倏然直起身子,伸手拿过医书翻阅。
“怎么了?”
陈潇潇挥手示意他别吵,翻了几页之后,她终于停下来,仔细查看上面的病例,找到那个一直被她忽略的几行字。
“究竟怎么了?”
两眼闪烁着如星星的光芒,陈潇潇笑盈盈的道:“傅谨之,我好像知道了。”
“知道什么?”
“妇人妊娠四月,欲知男女法,左疾为男,右疾为女,俱疾为生二子。”
傅谨之眨了眨眼睛,明显不解。
“凡怀男孕,动在三月,阳性早也;女孕,动在五月,阴性迟也。这也就是说,若怀的是男孩,首次胎动在第三个月,时间比较早;若怀的是女孩,首次胎动在五月,比较迟。”
顿了一下,陈潇潇很有礼貌的一问:“请问还有不明白的地方吗?”
半晌,傅谨之明白的点点头,“你生父从脉象诊出梁氏会生儿子,而这也是梁氏确定自个儿会生儿子的原因。”
“没错,说不定梁氏就是拿着这一点跟承恩侯府争论,而我生父是梁氏的主治大夫,手上有梁氏的脉案,这也是我爹招来死劫的原因。”
傅谨之略一思忖,摇了摇头,“就是现代,超音波照出来是男孩,生出来是女儿也是有的,当然,这种机会很小,不过,凡事都有意外,换成是你,你敢因此向孕妇保证生儿子吗?”
“不会,我喜欢凡事留点余地,不喜欢将话说死。”
“你生父是太医,见识过宫里的争斗,相信他应该更懂得凡事留点余地。”
陈潇潇嘟着嘴看着医书,“真的不是这个吗?”
“你生父很可能没将话说死,但是梁氏很可能因为脉象就认定自个儿生儿子,她太想要儿子了,选择自个儿想听的是一种本能。”
“所以,我生父有可能是因为梁氏的脉案招来死劫。”
“这只能指出梁氏生儿子,并不能证明梁氏的儿子去了何处,你生父不至于因此就招来死劫,肯定还有其他的东西。”
陈潇潇咬了咬下唇,猜道:“若是那一位的脉案也在我生父手上呢?”
“就我所知,你生父当时只是太医院不起眼的小人物,秦王府应该不会请他。”
陈潇潇瞪眼,过了一会儿,很不服气的道:“你不是说凡事都有意外,说不定当时宫里重量级太医都在忙,而我生父正好值班,只能由他进秦王府。”
“这也不是不可能。”
“对吧,我生父手上肯定握有两人的脉案,承恩侯府才会穷追不舍。”
“我觉得在定调之前,你必须先确认两件事。”傅谨之举起右手比二,才不疾不徐的接着道:“第一,我们一定要拿到云二爷的‘口供”,确定梁氏原本生的是儿子;第二,由脉象辨别生男生女是大夫普遍知道的知识吗?”
陈潇潇觉得好郁闷,感觉他们又回到原点,总之,就是要有证据,难怪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如此嚣张,湮灭证据对他们来说太简单了。
傅谨之安抚的摸了摸她的头,“你也别太灰心,我们已经摸出事情的原貌,只差证实,而关于云二爷的‘口供’,我们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至于脉象的问题,还要靠你确定。”
略微一想,陈潇潇突然想明白了,对于她生父写在医书上面的知识她不觉得稀奇,但是她娘就不一定了,她娘肯定可以回答她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