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行宫中的监牢全是石头砌成,在秋天的夜里冰冰凉凉的透着潮湿。
文妲躺在石床上,身子可怜的蜷缩着,仿佛垂死的天鹅。
苍白的脸色加上乌青的嘴唇,昏昏沉沉的意识加上滚烫的前额,她觉得自己大概是病了……
呵,病就病了,怪谁呢?谁让她自己倔强,要主动住进牢狱之中──进来容易,出去,大概就难了。
冷,真的好冷,一如她受伤的那个夜晚,她感到整个身子正往一个冰寒的深潭滑去,无援无助。
那个夜晚,还有他及时伸手救了她,现在,会有谁?
“小荷……小荷……”
是谁?是谁在唤她?
仿佛听到了牢狱之门被打开的声音,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一双温暖的大掌将她拥进一个宽阔的胸膛。
她睁开迷蒙的双眼,看到一张铁面,是他吗?他终于来看她了?
他这样深切地拥着她,焦急地呼唤她,是否……他已经不恨她了?
高烧使她意志力变得薄弱,平时坚强的伪装在这一刻被无形地褪去,泪水顺着她的脸庞滑下。
一滴,两滴,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小荷,你怎么了?”他的声音中顿时再添一分担忧。
“鹰哥哥……”她终于微微地唤出那个习惯的称呼。
“你总算肯认我了吗?”这个称呼让他难过已久的心,得到一丝慰藉的温度。
“让我、让我看看你的脸……”她的手抚上他的双颊,触及那冰冷的铁面。
那张曾经俊美无双的容颜如今已变成了什么模样?她一定要亲眼看看,看看自己造下了怎样的罪孽。
“不……”铁鹰往后一避,侧过脸去,不让她触碰。
“我要看,我要看!”她任性地不容他退缩,伸出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让他无法再逃避,而后一举摘掉他的面具。
记忆中那张完美的容颜,此刻被一条狰狞的刀疤横穿而过,那模样用“惨不忍睹”都不足以形容。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啊……”
她捧着他的脸,像在捧一件被摔碎的珍宝,失声痛哭。
“傻瓜,这不算什么。”她的真情流露让他欣悦,他紧紧的回抱她,在她耳边轻轻道。
“这还不算什么?”
她既生气又伤心,端详了他良久,那条触目惊心的疤让她再也忍不住心中愧意,樱唇轻轻凑上前,吻住了他的伤处……
一寸,又一寸,她吻他被利刃割破的肌肤,仿佛希望自己的唇是治伤的灵药,能让那疤痕平复。
他的伤处被她吻得痒痒的,一颗心霎时燃起了熊熊烈焰,他忽然深吸一口气,将她压倒在石榻上。
“小荷,你的身子好凉。”他难过地道。
不仅身子,就连她的唇也是那样凉如冰雪,再触到了她滚烫的额,使他万分担忧。
“不行,我得带你去看大夫。”如果再在这石榻上过一夜,他不敢想像她会怎样。
“我不去,”她摇头,“我哪儿也不去,鹰哥哥,就让我待在这儿……待在你怀里……抱我,抱紧我……”
虽然意识模糊,但她仍旧明白,这儿是牢狱,他们是出不去的。
她这一句话让他先前的一点儿自制力彻底崩溃,顾不得想许多,他解下身上的袍子裹住她。
“冷,好冷……”袍子没能满足她,她发现了一样更能取暖的东西──他赤裸的胸膛。
于是她像小鸟一样,拚命往那温暖处钻,钻进他的胸怀深处。
“小荷,小荷,你不要这样……”铁鹰自认是正人君子,可也禁不起恋人如此诱人的折磨,想阻止她,却因为太过宠溺她,无法阻止。
最后只能任由她主导自己的身体,与她一同跌入甜蜜又痛苦的深渊……
月亮渐渐消失不见,拂晓时分,文妲才醒过来。
她感到昨夜高烧的额头已经变凉了,全身浸在汗珠里,那汗珠,也是清凉的。
她的病好了?
没有看大夫,高烧如何退去的?
很快的,她便发现了答案──铁鹰正覆在她的身上,充当她的暖被,而她雪白的胸脯,正紧贴着他赤裸的胸膛,没有一丝阻挡……
“小荷,你醒了?”他似乎整夜没阖眼,一见她睁开双眸,立刻关切地问道:“觉得好点了吗?”
距离这么近,她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被漫漫长夜折磨得发黑的眼圈。
这不是梦吗?
她一直以为这是自己在病重时作的一个迷梦──梦见他原谅了自己,前来探望自己……怎么,难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你怎么在这里?”她一惊,骤然清醒。
“小荷,你又在跟我玩什么游戏?”铁鹰一怔,苦笑道。
“你……”她猛地侧过头去看牢门处,确定那里仍旧被紧锁时才舒了一口气。
“放心好了,我已经告诉外面的侍卫,我奉皇命要夜审惠妃,叫他们不要擅入。一铁鹰明白她在担心什么。
“我们……我们就这样过了一夜?”半响无语后,她迟疑地问。
“你说呢?”他没有正面回答,只反问道。
“我……”文妲羞怯地挪了挪身子,却在不经意间触碰到他的下体。
天啊,他下面硬硬的,正昂扬而立……
他就这样呆呆地拥着她,让她独自入眠,自己却什么也没有做?他怎么受得了啊……
他是一个男人,这样煎熬一夜,一定很伤身吧?
她有些被吓傻,不敢再动一下。
“放心吧,我没有毁你清白。”他再次回答她心中所想。
文妲更加害羞,轻轻抽离自己的身子,披上衣衫。
他则很知趣地退了开,与她保持昔日疏远的距离。
“你怎么忽然想起来这看我了?”不敢看他的脸,她只垂眉问:“皇上派你来的?”
“因为我昨天见到了三个人。”他静静地凝视她。
“什么人?”文妲一愣。
“一家三口,丈夫姓柳,弹得一手好琴;妻子闺名中有一个雪字,曾经是誉满南周的美人;他们的孩子,患有先天哮喘,曾经有人以为他突然发病而亡,其实他还活得好好的,跟父母亲在荷花池畔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她心中一颤,自然明白他在说什么。
“近日我托南敬王帮我卖掉一间空宅,谁料这宅中竟还有人居住,我连夜赶往那儿一探究竟,发现了这个惊天的大秘密,”铁鹰轻叹,“淑妃娘娘已经把一切都告诉我了,她说是你救了他们,助他们逃出宫外,还给他们安排了那样一个幽静美丽的栖身之处。”
“淑妃误会了,其实这一切是皇上的主意。”文妲微声道。
“什么?皇上?”他愕然。
“否则我怎么会那么大胆把他们偷运出宫?又怎么会选择行宫所在的陵州,正大光明地供他们一家三口栖身?”她努力装出平淡语调,“因为皇上本就不想让他们死,念在与淑妃夫妻多年的份上,舍不得让她死,即使她做出了那样的大逆之事。”
“你说的都是真的?”铁鹰仍在震惊中。
“当然是真的,所以你们不必把我想像得那样好心。”她摆出昔日的冷酷面孔,冷冷一笑。
望着她风云多变的表情,这一次他没有再被她骗到。
“为什么你总是这样?”他逼近一步,“为什么你总要装出一副坏心肠?小荷,你到底在隐藏什么?你知不知道,这样会让我很心疼?”
心疼?
她所有的伪装在听到这个词的瞬间,被全然击垮了。
一个男子爱一个女子爱到最深处,才会淬炼出这“心疼”两字……他这样爱她,她怎么舍得再惹他难过?
止不住的泪珠再次滴滴而落,“你是怎么知道我就是小荷的?”难道那日她在沐浴时,被他看到了胸前的掌印?
“天底下如果有两张相同的脸,有两个相同的声音,那或许仍是两个相似的人,”他忽然上前握住她的手,“可是那天在林中躲避侍卫时,你曾经牵过我的手,我不会认错这一只手,不会认错与你牵手时的感觉。”
什么?!文妲骇然。
原来那么早以前,他就认出她了?呵,亏她还在瞒来瞒去,真是白费心机。
“小荷,跟我走吧,”他的另一只大掌覆上来,把她一双柔荑包裹得无处可逃,“我们也像柳郁和淑妃那样,找一个如同世外桃源的地方,快快乐乐地过下半辈子。”
她无语,只抬头默默看他。
这个早晨,他脸上并没覆盖铁面,那伤疤在晨曦中比昨夜清晰百倍,重捶她心房的力度,也强过昨夜百倍。
她怎么可以再拒绝他?他的脸,是她的死穴。
这一刻管他什么国仇家恨,她脑中所有的一切都飞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他。
他觉察到她态度软化,力臂一收,将她拥入怀中。
这一次,依偎着他的胸膛,她没有再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