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请细看,这是一只信鸽。”铁鹰的语调仍旧平稳,不过……越来越沉。
“信鸽?”南周帝一怔。
“臣下得到这只鸽子的时候,发现它的脚上还绑着一封密文。”
“什么?!”怔愣之人大惊,“铁鹰,你是说……”
“那封密文在此,请皇上过目。”俊颜低垂,献上他万般不愿意揭露的东西。
“这……”南周帝双手颤栗地接过那不过折成一小卷的文书,微微展开,其中的文字触目惊心,他默读了几句,好一阵子寂静无语。
“皇上,那里边写的是什么?”文妲察觉事情隐隐不对,终于回首担心地追问。
“这是一封宫中之人写给北梁国君的信……”好半晌,南周帝才脸色铁青地道:“说她在宫中地位日益稳固,让北梁国君放心,不久以后就可以得到北梁国君想要的东西。”
“她?她是指谁?”话音未落,文妲便恍然大悟──这个她,就是指自己!
这行宫之中惟有她在养鸽,那么飞鸽传书之人自然与她脱不了干系,再加上她来自北梁,这信中又提到“北梁”两字,明眼人一看自然会推断这信是她写的,鸽子是她放的。
但她实际上什么也没干,那么眼下的种种只意味着一件事──有人在设计陷害她。
到底是谁想置她于死地?呵呵,名单太多了,朝中的大臣、宫中的嫔妃……她自成为惠妃那一天起,得罪的人实在太多了。
她不禁扬起涩笑。没错,她是奸细,可没料到,到头来她这个奸细反倒被隐藏在暗处的毒手陷害。
别人若被冤枉,可以理直气壮地喊冤,可她呢?恐怕连她自己都无理辩白吧?
“皇上,这并非臣妾的字迹。”文妲收敛情绪,冷静地道。
“若我飞鸽传书通敌,也不会用自己的字迹,因为那样一旦被逮到,便是铁证。”南周帝尚未开口,一个声音却轻轻说。
铁鹰?他……他在指证她吗?文妲难以置信地望向他的方向,只见他静静垂眉而立,唇角微动。
他是真的恨死了她,想置她于死地吗?
不,她不相信他会如此狠毒地嫁祸于她,一定是有人从中作梗,利用了他,而身为宫中最称职的护卫,他被迫将此事禀奏南周帝。
对,一定是这样的,她了解他的为人。
“若我真是奸细,就不会写这样的一封信,”文妲据理力争,“这封信毫无半点实质内容,只是报平安而已。凡奸细者,都会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若无重大行动,何必冒险飞鸽传书?”
“惠妃说得有道理。”南周帝明显袒护着她,颔首道。
“不知皇上希望臣下如何处理此事?”铁鹰单膝跪下。
是呵,如何处理?总不能当什么都没发生,一把火烧了这纸条了事吧?
“这……”南周帝一时之间为难的不知所措。
“臣下得到这封密信时,太子也在场。”铁鹰补充道。
“什么?太子也在场?”南周帝愕然。
“既然太子也在场,恐怕这事情就不能草草了结,”文妲淡淡一笑,这瞬间她打定了一个主意,轻提衣裙移步亭阁之下,从容跪倒在地,“皇上,臣妾倒有一个解决此事的法子,恳请皇上恩准。”
“什么法子?”南周帝急问,“快快说来。”
“请皇上暂时将臣妾收监,让铁校尉全力去查清此事,若臣妾是被冤枉的,就请铁校尉还我清白,若我果真暗通北梁,就请皇上赐我三尺白绫。”
她目光如冰,说话之声如金石掷地,铿锵有力。
“文妲,你这是干什么?事情还没弄清之前,朕怎么会贸然判你入狱呢?”南周帝连忙伸手去扶她。
然而她身子一避,长跪不起。
“皇上,请您自此刻起,就把我送入行宫的牢狱之中,文妲虽惧怕牢狱苦冷,但更怕被人说三道四,您若不答应,我便一直跪在这里,直到查明真相。”
说话的时候,她一直没有看铁鹰所在的位置,不知道他听到这话时是怎样的表情。
她知道他一定感到很为难,为了不让他为难,她惟有这样做。
她欠他的太多,现在能补偿他的,也只有这些了……
她居然主动入狱?
自认识她起,她就没有一刻是按牌理出牌,这一次也一样。
铁鹰从行宫回到驿馆,一路上混乱的思绪缠绕在他的脑中,身下的马儿被他无意识抽打得太狠,发出难耐的嘶鸣。
没错,他是恨她!恨她弃他而去,明明相识却装作陌生,恨她心如蛇蝎,残害了淑妃母子!然而,他却不希望她落得可悲的结局……
北梁国派来的奸细?她真的有可能是吗?
如果密信不假,那么他又多了一样恨她的理由。
但他真的不想再恨她了……就算她不再爱他,就算她那样辜负他,他仍希望她后半生可以幸福呵。
树影随风舞动,这是一个月朗清寒的秋夜。
拖着一身沉重的盔甲驰到驿馆门前翻下马背,平素武功盖世的他,居然在下马时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
身子重,脑子也沉重……他铮铮男儿,没想到也有支持不住的一天。
“我们的铁校尉这是怎么了?”有人站在驿馆门口,望见他的狼狈模样,笑道。
他抬眸,看到南敬王的脸。
“参见王爷。”虽然现在已升迁至宫中,但他每次见了旧主,仍把自己当成一个平凡的家将。
“铁鹰呀,你我之间毋需这些繁礼。”穆展颜像兄弟一般拍拍他的肩,“怎么,刚从皇上那儿来?”
“是。”
“你脸色不太好啊,又是为了惠妃?”略知他与小荷过往的穆展颜,这一次不用猜就能得出结论。
他沉默。
“我知道你的惠妃娘娘惹上麻烦了,都怪她爱养鸽子,呵呵。”穆展颜笑了笑。
“王爷,您已经知道了?”铁鹰一惊。这消息竟然散播得这样快?
“我不去打听,自然也有人把此事告诉我,太子可能很少见到飞鸽传书,觉得新鲜,正到处宣扬呢。”
“太子他……”铁鹰剑眉一拧。
“怎么,发现有什么不对了?”穆展颜意有所指地道。
“如此重大的事情,太子殿下再怎么样,也不该四处宣扬……”他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这话就对了!”穆展颜点头,“当一个人做出违背常理的事情时,就一定有问题。”
“可是太子与惠妃无怨无仇的……”
“怎么没有仇?太子把受皇上宠爱的人都当成是他的仇人,不要忘了当年他是怎么派人对付我的。”穆展颜提点道。
“可惜无凭无据,我们也不能说是太子刻意陷害。”愁丝再次缠上铁鹰的发鬓。
“好了,此事总会有解决的方法,眼下还有一件事得让你烦心呢!”穆展颜神秘地笑。
“什么事?”还有什么值得他烦心?
“你那日托我卖的那一间屋子……”
“怎么,有人想买?”
“不,是根本不能卖!”
“什么?”铁鹰愕然,“为什么?”
“屋子里还住着人,你叫我怎么帮你卖?”
“住着人?”愕然变大骇,“怎么可能?自……自她走后……那屋子已经空了一年多了!”
“可现在分明住着两个人,自称是屋主的朋友,赶也赶不走。”穆展颜忽然哈哈大笑,“不知是哪里跑来了一对男女鸠占鹊巢。我说铁鹰呀,你这个屋主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铁鹰百思不得其解,看王爷那意味深长的眼神,似乎小屋中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趁着子时未到,他决定连夜赶到荷花塘畔一探究竟。他此刻身在陵州,而小屋也在陵州,来去不过半个时辰。
策马疾行,不一会儿,他便到达那个久违的地方。
曾经,他独自在此等待,每晚对着荷塘月色,饱受相思与担忧双重煎熬……那一段日子,不堪回首。
此刻小屋依旧,不过却多了一点温暖灯光,和一点隐隐的琴声。
琴声从窗中传出,铁鹰隐约看到一个女子正坐在微敞的窗前,似在刺绣,而不知什么人,正在为她抚琴。
难道,难道是小荷回来了?
他明知不可能,心里却抱着一丝荒唐的幻想,连马儿都顾不得拴好,便箭步上前,急叩门扉。
吱呀一声,门儿开了,一张如花美颜呈现在他的面前。
“小荷……”他刚刚失声呼唤,却在刹那间像被什么卡住了喉咙,脸上布满惊愕。
“铁校尉,好久不见了。”来人笑道。
“淑……淑妃娘娘?!”
如同遇见了鬼魅,铁鹰的双眸圆瞪,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是校尉来了?”屋内琴声骤然停止,抚琴人连忙出来相迎。
一见那抚琴人,他更加愕然──那竟是柳郁!
“铁校尉,借了你的屋子小住,事先也没打一声招呼,真对不住。”雪姬盈盈一拜。
“娘娘,快别这样,卑职受不起!”铁鹰急道。
“淑妃已死,站在铁校尉面前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民妇,”雪姬道,“请别再称我‘娘娘’了。”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心中一团迷雾。
“说来话长,先请进吧。”
雪姬将他引入屋中,他见床榻上有位更令他吃惊的人──据说已经患病而亡的十四皇子睡得正香,小脸儿红扑扑的,被烛光映耀得着实可爱。
“这……”此情此景,让铁鹰完全不知该如何言语。
“铁校尉最近可见过惠妃娘娘?”雪姬问。
“见……见过。”她为何忽然提起小荷?
“请铁校尉代我们一家三口向惠妃娘娘致以深深的感谢,若没有她,也没有我们今天的团圆。”
“什么?!”
雪姬的一字一句撞击着铁鹰的耳膜,让他在震惊中久久回不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