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
“北疆打得火热,朝廷纷乱,这两天京城大街上,兵马司的人到处巡逻,听说皇上罢了早朝。”
“这样……不对劲。”关宥慈沉吟道。
殷盼盼追问道:“哪里不对劲?”
“照理说,不管是打仗或民变,局势越是混乱,皇上就越要摆出一副天下太平的样子好安定民心,既是如此,怎么会在这时候罢了早朝,除非……皇上有难?”关宥慈大胆假设。
没错啊,冰山美人正赚钱呢,要是碰上国丧……唉,做娱乐业的,最怕这一茬!“不知道是大皇子还是二皇子下的手?”
“盼盼姊,若朝廷真有变动,京畿大营……”
“是,京畿大营就会派军队镇压。”
明白了,京畿大营原本掌控在侯一钧手上,有他和镇国公在,京城不会乱,若有心人想搅动京城这池水,必得先调走镇国公和侯一钧,所以……想到这儿,关宥慈心惊胆颤。
“这是内神通外鬼!一方面调走镇国公,好将京城控制于掌中,再用一场必败之仗,铲除不肯站队的镇国公府,将大周兵马尽收囊袋,盼盼姊……”
关宥慈焦虑的神情落在殷盼盼眼底,这么快就想通了?侯一灿身边果然没有弱将。
殷盼盼接着道:“出城的时候,我听见北方传来消息,说国公爷和世子爷兵败,投降北夷。”
荒谬!谎言!镇国公府里老镇国公和女眷们都在,谁会相信这么荒唐的指控?可是百姓相不相信不重要,重要的是上面的人接下来要怎么做?
看着脸色惨白的关宥慈,殷盼盼拍拍她的肩道:“我们只是弱女子,在绝对的权力之下,什么事也做不得,这样说虽然自私,但这种时候,一动不如一静,明哲保身才是对的。
这几天你别出门,家里还有备粮吗?如果没有,这两天让刘叔到
附近买些粮米,约束好下人,尽量别往外跑,关起门户,安生过日子……”
接下来殷盼盼说了很多,但关宥慈半句都没有听进去。
殷盼盼一走,她立刻吩咐道:“双玉,让刘叔备车,我要进城一趟。”
“刘叔送秦嫂子和小宝去看大夫,还没回来。”
关宥慈等不了他们回来,她换上厚袄子,披上大氅,她的马术还不行,但她毫不犹豫地骑上白马,往城里一路疾驰。
出乎关宥慈的意料,镇国公府并没有乱起来。
自从儿孙领兵出征,老国公爷便拘着下人,深居简出,低调过日子。
这天,镇国公战败、降敌的消息传来,老国公爷刻意封锁消息,只召了媳妇和孙媳妇及府中总管进花厅密谈。
管事进门窠报,不久关宥慈进了大门,老国公爷炯亮有神的目光盯箸她,她不慌不乱,向老国公爷行大礼。
“你说,你是阿灿的义妹?”
“是。”除这个身分之外,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怎样站在这个大厅上。
老国公爷道:“阿灿不在府里。”
“宥慈明白。”
“那么姑娘今日过来,有什么事?”
深吸气,这一趟确实太鲁莽,她只是个女子,没有资格评论朝政大事,更何况她猜测的不见得正确,只是……她必须来,否则会一辈子良心不安。
她硬着头皮道:“宥慈有座庄子,离京城不远,若老太爷相信我,请随我到庄子住几天。”
老国公目光一凛,眉心微蹙。她知道什么?或者是阿灿告诉了她什么?
不可能,那日他们父子三人匆匆离京,连家人都来不及交代,哪有时间告诉旁人发生什么,所以是她猜出来的?
“怎么,那处庄子景致特别好吗,为何特地上门相邀?”他再试探一句。
“是,庄子宁静、安全。”
果然,她知道!老国公淡淡一哂,回道:“马上就要过年了,老夫怎么能离开?”
关宥慈双膝跪地。“老太爷,有谣言说镇国公投敌,如今皇上罢朝,何人监国尚且不明,为保前方梁柱安心,请老太爷携府中大小,随宥慈出城。”
她这话说得够明白,老国公爷何尝不懂?
若谣言为实,儿孙三人必已落入北夷手中,生死难料;若传言为虚,他们未被敌人俘掳,定会想方设法返京。
要是他没料错,这场战争是争位者的自导自演,一计不成,必会再设下第二计,到时镇国公府上下将会成为人质。
这孩子是个明白人,可惜来不及了,他们哪里都躲不了。
他已召了媳妇、孙媳妇说话,身为国公府的人无权贪生怕死,就算这是一场阴谋,他们也只能受着。
“姑娘的好意,老夫心领,回去吧,这件事你揽不起。”
“揽不揽得起,何妨让我试试?”关宥慈的眼底透出坚毅。
摇头,老国公爷道:“姑娘何不猜猜,现在有几双眼睛盯着镇国公府,便是姑娘走出去,怕是不到一天的时间,连姑娘的生辰八字都会被人摸透。”
与老国公爷对望,关宥慈满脑子混乱,她找不出说服人的话,但不想放弃。
爷在,护着她,爷不在,她来护着爷的一家人!
下定决心,她回道:“宥慈明白了,不知道镇国公府里可还有空屋?宥慈一路疾行,累了。”
老国公爷失笑,这丫头是傻了吗?这时候的镇国公府是碗毒药,谁沾谁死,她还傻得送上门?
但说不感动是假的,同生共死四个字说得容易,做来难,贪生怕死是人的天性,她才几岁,就能做到置生死于度外?
“你可知道留下来将会面对什么?”
“知道。”
“老夫再说一遍,这事,你揽不起!”
关宥慈点点头,回道:“揽不起总陪得起吧。”
老国公爷眼底闪过欣赏,但生死关头,何必再拉人下水?“倔强什么?蝼蚁尚且偷生,多死你一个不多,少死你一个不少!”
“宥慈心里明白,可义兄待我恩重,在这种时候,我无法视若无睹。”
老国公爷轻喟,这丫头的性子和阿灿恁地像,一旦决定,就是八匹马也拉不动,傻啊,可是傻得可爱,傻得招人疼。
这时镇国公夫人和叶梓亮从屏风后头走出来,叶梓亮手里抱着儿子,婆媳互望一眼,双双跪到老国公爷面前。
国公夫人看看关宥慈,再看看公公,毅然决然地道:“媳妇明白,身为侯家人,不能贪生怕死,既是侯家的一分子,就该与镇国公府同生共死,只是……求父亲为侯家留下一条血脉。”说罢,婆媳两人向老国公连磕三个头。
老国公看着媳妇眼底的坚持,叹口气,也罢……
在叶梓亮的泪水中,关宥慈抱着孩子随侯府管家前往后门,后门连接邱侍郎家后院,只要跳过一堵墙,她就能从邱侍郎家大摇大摆地离开,行经花园时,她遇见提着食盒的徐宥菲。
徐宥菲打量着她,看着她怀里用蓝色粗布包裹着的小婴儿,疑惑上升,那是……侯一灿的种?她当了侯一灿的外室?
真是好手段,不顾名声、不要脸,只要能达到目的,什么都可以卖。
徐宥菲想到心心念念的侯一灿,恨意油然而生,这个贱女人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一辈子都要抢她的东西?!
“姊姊怎么来了?莫非……母凭子贵,想求夫人收留?”
关宥慈无心与她啰唆,扭头就走。
她这样的举动激得徐宥菲狂怒。“把徐家的脸丢到京城来,好端端的大小姐不当,宁可当人外室,真是好教养!”她抢上前,扯住关宥慈的手臂,这一拉,婴儿的脸露了出来。
这不是峻儿吗,关宥慈要带他去哪里?徐宥菲还想拉扯,弄个明白,白总管见情况不对,上前一声喝令,“退下!”
徐宥菲不甘愿地退开两步。
白总管觑她一眼,走到关宥慈身边,低声在她耳边说话。
看着两人的背影,徐宥菲起了疑心,满府上下把峻儿当心头肉似的,怎么会允许外人抱走他?莫非……
屋外雪越下越大,屋子里烧着地龙,暖洋洋的,好不舒服。
关宥慈抱着娃娃慢慢走、轻轻哄,今天晚上他吃得不多,但精神还好,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望着自己,看得人心软。
雪球缩在床上,无聊地摇着尾巴,时不时低唤一声,好似不满意主子的宠爱被另一只动物抢走。
看雪球那副委屈样儿,关宥慈不免失笑,“行了行了,明儿个放你出去溜达溜达,行不?”
雪球“呜呜”两声,把头埋回棉被里。
“这么委屈啊?对不起啦。”把娃娃放在床上,关宥慈一下一下顺着雪球的毛,它还是一身雪白,只不过那身毛越来越硬,摸起来扎手。
雪球被她摸得很舒服,享受得微眯起眼睛。
她笑问道:“爷说,雪球想找媳妇了,对吗?好,等爷回来,让爷送你回家,好吗?只是我舍不得雪球啊。”
人就是这样,处着处着就会生情,对雪球是,对娃娃也是。
养娃娃很麻烦的,半夜老得爬起来喂他喝奶,家里没有奶娘,幸好隔壁庄子有头母牛刚生下小牛崽,否则娃娃就要饿肚子了。
可一个晚上起来两、三次也很累人,才几天,双玉、双碧眼底下都有了黑影。
所以都说天下父母心啊,苦着、累着、养着,把所有心思全放在孩子身上,一年、五年、十年……眼里只有孩子,一辈子就这样过去,啥都不求,只求孩子健康长进。
看着孩子,关宥慈笑得特别温柔,真是奇怪,这孩子也不晓得哪里来的魅力,就是让人想要一看再看。
突然间,一声震天价响吓了她一大跳,娃娃也被吓哭了,她急忙把孩子抱进怀里。
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房门就被人一脚踹开,冷风侵袭,屋外的漫天大雪随着身穿盔甲的军官飘进屋里。
雪球身手灵活,倏地跳下床,护在关宥慈身前,对着几名官兵发出低呜声。
双玉、双碧、刘叔也被吓醒了,想冲进屋里,却被两名军官拦在外头。
刘叔的求饶声传来,紧接着是双玉的惊喊,然后是清脆的巴掌声……屋外乱成一团。
关宥慈深吸气,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对方,脸上满是不屈,下意识地抱紧孩子往后退去。
“把孩子给我。”为首的军官对她斥喝。
她试着用平静的口吻道:“军爷深夜到此,不知有何贵干?”
“你应该比我清楚,不是?”有意思,居然不害怕。勾勾眉,军官向前两步,逼到她面前。
憋着气,她咬牙道:“小女子确实不知道军爷此行目的为何,是否找错地方、找错人?如果是的话,还请军爷别扰民。”
扰民?还真敢说!军官微哂,不知道她和镇国公府是什么关系,人家怎么会把唯一的嫡孙交到她手上?他心中忖度,要不要连她一并带走?“难道姑娘手里的,不是镇国公府的小少爷?”
“军爷说笑了,镇国公是戏文上才看得到的人物,他家的小少爷与我何关?军爷不信的话……您认识那位小少爷吗?您仔细瞧瞧,他是我家的小宝,没有那么尊贵的身分,定是军爷认错人了。”说着,关宥慈打开襁褓让对方看清楚。
两、三个月大的孩子不都长得一个模样,哪分辨得出来?不过这个美貌姑娘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倒是挺强的。
“姑娘云英未嫁,哪来的娃娃?”
“小宝是我大姊的孩子……”
不等她说完,军官接话,“关宥慈,年十五,上有一兄、下有一弟,两人在寒舍书院念书,不知道姑娘哪来的姊姊?”
老太爷没说错,一出府,她的生辰八字都被人查清了,宥慈心头一阵微凉,那么大哥和弟弟是不是也受到自己牵连了?镇国公府上下……
站在旁边的大胡子军官不耐烦,扬手一挥。“跟她啰唆什么,把孩子带走就是,天这么冷,赶紧把事情给办好,俺要回家抱娘子。”说着,举刀上前。
没想到他才踏出一步,早已蓄势待发的雪球竟扑上前,张开嘴,露出獠牙,朝他脖子上招呼。
一声尖叫,两个血洞汩汩地冒出鲜血。
为首的军官惊呆了,举刀就往雪球身上砍,雪球身手利落,一个闪身避过刀子。
外头的人发现状况不对,立刻冲了进来。
人一多,雪球能躲的空间就少,任它动作再灵活,几圏下来,背也被刺了一刀,温热的鲜血激喷出来。
关宥慈大喊,想冲上前护住雪球。
这时,一个眼捷手快的军官抢身上前,动手抢走娃娃,关宥慈不肯放。
两人争夺,娃娃吓得大哭,她着实心疼,可这一放手就是天人永隔,不能放啊!
想起她的娘亲手把他交给自己时泪流满面的样子,想着这些天的呵护宠溺,她怎么舍得不救!
军官没有耐心同关宥慈磨菇,扬手一刀,提脚一踹,刀子划过她的手臂,彻骨的疼痛让她不由自主松手,而那一脚狠狠地踹上她的肚子,力气之大,让她整个人腾空飞起,重重地撞到墙壁,摔落在地。
娃娃抢到手,为首军官高喊一声,“走!”
他们呼啸而来、呼啸而走,留下倒在血泊里的关宥慈和雪球。
关宥慈勉强抬头,手臂伸向门口。对不起,她不想放手的,对不起,她想救……
疼痛一阵阵袭来,她觉得五腑六脏都移了位,身子里的热流不断涌出,眼前的景物渐渐转为模糊,世界遁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