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儿!”当她歪倒时,他急忙抱住她,发现她双目紧闭,呼吸短浅。
“苏爷,她怎么啦?”仆从气喘吁吁地奔来,身上那个大包袱压得他喘吁吁。
“她晕过去了。”他抱着她站起来,走到树林里,对仆人说:“快把雨披铺在草地上。”
仆从立刻照办,看到主人将昏迷不醒的她放在雨披上时嘀咕道:“她真能折腾人,爷费那么大的劲为她接骨包扎,她还不领情地逃跑。”
“少啰唆,把包袱放下,到树林外守着,这里暂时不需要你。”
知道主人又想要他回避,仆从不情愿地说:“又要小的离开?当初爷受伤时,不也是小的为爷料理包扎吗?何不让小的代劳,爷歇会儿去?”
苏木楠双目一瞪。“叫你离开就离开,这么多废话?”
见他生气了,仆从不得不悻悻而去。
苏木楠从仆从放下的包袱里,取出自己需要的东西,然后将她的衣服解开,做这事不难,因为她的衣服根本没有穿好,腰带也未系。
看着她又开始流血的伤口,和胸腹间已经松掉的绷带,他暗咒顾芫香的可恨和自己的愚蠢,他根本就不该相信顾芫香会好好看护她。
他小心地扒开她的衣服,先查看她的右肩,感谢老天,她脱臼的肩膀经过三天的固定已经复位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她断了的肋骨和其他地方的伤。
当他处理和包扎她的外伤时,她扭动着,发出疼痛的呻/吟。
他感觉到她的痛,明知她听不见,仍轻声安抚道,“我必须重新包扎伤口,就算用力大了点,也是为了固定你的骨头,让它们早日长好……”
剧痛穿透了她的意识,她呻/吟着想将导致她痛苦的外力推开,可是无论她怎样哭喊、咒骂,甚至哀求,都无法让那疼痛消失。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那痛苦揉成粉末时,一个低沉亲切的声音侵入她的大脑,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她屏息,忘记了疼痛。
是他,苏木楠,她今生唯一的爱。
张开眼,她看到一张熟悉的脸,黝黑的眼睛不再冷漠,冷硬的线条隐含着无法掩饰的温柔,他怜惜的目光落在她的伤上,却撼动了她的心房。
“我知道很痛,可是痛苦会过去,相信我,你会好的。”专注于她的伤,他并不知道她醒来,仍继续低声安抚着她。“你从马车上摔到大堤,再坠落河中,那么多的石头木桩,天知道你是怎样保住小命的?”
他浑厚的声音令她在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初有记忆的童年。
她摔伤了腿,她被房门夹伤了手指,她被蚊虫咬了胳膊,所有的伤痛只要跑去找木楠哥哥,让他吹一吹,一切痛都消失……
遥远的回忆湿润了她的双眼,此刻的他,正与她当初深深爱上的那个人吻合,她情不自禁地呼唤他、回应他。“木楠哥哥……我相信你。”
可这声呼唤却如同巫师的咒语般,将流动在他们之间的迷情浓思斩断。
他倏然抬起头看着她,神情呆滞,残存眼里的温柔与关切消褪,脸上再次戴上冷酷的面具。“很好,这表示你不会再做逃跑的蠢事。”
天啦,她在期待什么?心如刀割,她凄惨地回答,“我不会。”
他低下头将注意力集中到双手,他的嘴紧闭,再也没有说半个字。
看不到他的眼睛,她只能紧盯着他的脸,希望能再看到不久前的那种温情相怜惜。可是一切都消失了,她所能看到的仍旧是冷漠和僵硬,她怀疑先前的那份感觉是否真实,也许,那只是她重伤后出现的幻觉?
身上的伤痛远不及心里的痛令她难忍,好在他虽然表情冷酷,但手上的动作却轻柔而有力,这对她是个不小的安慰。
“我伤重吗?”想起迷迷糊糊中听到他说的话,她问他。
“是的。”
他将她的伤告诉了她,她终于明白他为何要将她的右手与身子绑住,那是为了固定她脱臼的肩和断裂的肋骨。
包扎好她的肋骨后,他为她穿上衣服,并细心地系好衣带,让她看起来比较整齐了,他也重新包扎她头部的伤口,但对头发上的血结则无能为力。
最后,他拿起一个瓷瓶,扶着她的肩膀说:“张开嘴。”
“这是什么?”
“好药。”
她靠着他有力的手臂,感觉那只瓷瓶靠在嘴边,冰凉而甜苦的液体缓缓滑入她干渴的喉咙,感觉很好,她不禁多啜饮了几口。
很快,柳青儿感觉头脑沉重,意识朦胧,她知道是药水的作用,但她现在还不能睡,于是她努力撑开眼睛。
当看到苏木楠唤来仆从收拾东西,再抱起她,她轻声说:“我可以自己走。”
“你不可以。”他简单地回答着往山下走,双眼注视着前方。
他不敢看她的眼睛,怕自己再次沉沦,同时也不愿让她看出他的情绪,此刻她虚弱不堪却美丽依旧,而她的柔弱无助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吸引着他。
“为什么?”无力坚持,她只想寻求答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因为河水把我们冲到这里,我不得不就近避雨。”
“为何不送我回去?”
“回去?”他轻蔑地抬了抬眉。“你的家在哪里?我该送你‘回’哪里去?”
“回……”她突然闭口,她没有家,没有归宿,她能回哪里去?
寂寞像潮水般涨过她的心房,她垂下眼睑,掩盖住受伤的表情,当她再度张开眼睛时,那里只剩下一片空白。“送我回青桑坡。”
“以后呢?一辈子在青桑坡?”他嘲讽的语气让她感到肋部越来越痛。
“那是我的事,不劳费心。”
她了无生气的回答令他心头火起,但她的苍白和失神令他将嘴边的话吞下。
“为何救我?”虽被寂寞淹没,她仍想了解他。
他的眼睛飞快掠过她的眼,阴郁的目光深沉难解。“因为我疯了。”
她呼吸一窒,感觉维系两人之间的脆弱情丝再次被切断。“既然那么恨我,就该让我死在河里。”
他颈间脉搏一跳,冷酷地说:“在平息我的恨之前,你不能死。”
她感到彻骨的寒冷,这正是顾芫香告诉过她,苏木楠救她,就是为了报复!继续与他的对话,只会增加彼此的伤害。
“我的命是我自己的,放下我!”这次,她的声音坚定而傲慢。
他脚步一顿,低头看着她,双眼闪耀着危险的光芒。“你说什么?”
“我说放下我。”以她目前的处境看,他显得太过强壮和威风凛凛,只要他动一个小指头就够她受的,可是,仅存的自尊不允许她继续躺在他的怀里。
他站住,呼吸急促而炽热,然后一松手,将她猛地放下。
她抓着一棵灌木站稳,但那席卷全身的痛让她面色苍白得如同鬼一样。
“走吧!别以为这招对我管用!”他冷言讥讽道:“你这种女人本来就不识好歹,想死就去死吧!何不干脆点,河就在前面,这次我不会再救你,看着你在冰冷的河里挣扎、死亡,应该可以平息我的恨意了……站住,你要去哪里?”
就在他冷酷而尽兴地咒骂她时,突然看到她摇摇晃晃地往山下跑去,他立刻追了过去,却见她一头跌进一个男人强壮的怀里。
“浩哥哥……”看到熟悉而亲切的脸,柳青儿放纵了她的悲伤,痛苦的泪水冲刷过苍白的脸。
她闭上眼睛,放任自己的意识流逝,将苏木楠温柔的眼神和恶毒的咒骂,统统摒弃在感觉之外。
“董浩,你来这里干什么?”看到她晕倒在他怀里,苏木楠心生悔意,但也充满妒意。
“苏木楠,我原以为你是个聪明人,现在才知道你蠢得像驴!”董浩的声音冷冽无比。“昨天收到青桑坡传书,说青儿落水被你救走,我即赶来寻找你们,本想谢谢你,现在看来可以免了,你救她再害她,两者相抵,互不相欠。既然你期待她死,那么就当她死了吧!反正你再也见不到她了。”
再也见不到她?苏木楠僵住。“你是什么意思?”
董浩抱起柳青儿转身,冷冷地说:“意思是我会给她找个好人家,让她风风光光地出嫁,让她的心被爱她的夫君和孩子填满,让她忘掉你!”
爱她的夭君和孩子……老天,他竟然敢对他做这样的事!
“站住!”看着向山下走去的董浩,苏木楠感到心里有种令人发慌的空虚,他追了过去,厉声喝斥道:“你不能那样对她,她不会听你的!”
董浩蓦然站住转回身来,冷峻的目光直射入他心窝。“她会的,在你冷酷无情地将她的心撕裂后,她会需要有人用爱来弥补它。”
嫉妒与愤怒让苏木楠失去了控制,他冷笑一声讥讽道:“她当然需要,可是那个充满爱心的仁慈男人是谁呢?你吗?那可有趣了,柳青儿本是你的下堂妻,如今再扶正,不过是添人笑料,并无大碍?只是,冼碧箩喜欢你如此广施爱心吗?”
“若非你早已没心没肺,我定将你的心挖出来在太阳下晒晒!”董浩怒骂。
苏木楠没理会他的怒气,固执地追问:“那个充满爱心的好男人是谁?”
“是我。”
没等董浩回答,一个身着云纹锦袍,头戴笠帽,面覆黑绸的男人出现在董浩身边,他高大的身材仿佛凭空而出,那诡异的身法和低沉的嗓音让苏木楠大感惊讶。
“你是谁?”他突兀地问。
“侯老大。”来者回答。
他目光一寒。“你就是那个卖给她好丝的北夷?”
“没错。”侯老大说话简练,似乎不是个多话的人。
“你为何想娶她?”他恶狠狠地盯着侯老大,恨不得一举打死他,断了他想娶她的邪念!
轻快的笑声从黑色面巾后传来,仿佛他问了个怪问题。“柳姑娘美丽、聪明又忠贞,只要是男人都想娶她。”他的笑声和言语无不透露着欣赏。
面对这个高大神秘的男人,苏木楠尝到了舌边泛滥的酸楚,但他拒绝承认自己在嫉妒他。
“她是个……”他想诋毁她的声誉,却说不出那些早已熟悉的恶语。
看出苏木楠又想侮辱柳青儿,董浩费了好大的劲才按捺住教训他的冲动,严厉地说:“她是个好女人,一直是,当然,你根本看不到她的好,因为你早已被愚蠢的报复心蒙蔽了心智,既然如此,我们没什么好谈的,她需要真正了解她的人带给她快乐,而我相信侯老大就是那个好男人。”
“凭什么说他是好男人?”他凶狠地问,全然没留意声音里泄露出的嫉妒。
“既然巴不得她死,你又何必在意将要娶她的人是好还是不好?再说,这个问题不是该让青儿自己去判断吗?”
“不,你一一”董浩平静的声音彻底将他激怒了,他以杀人的目光看着他,很想扑过去把柳青儿抢回来,一路抱回家去,然后……然后……
老天,他在想什么?
当意识到自己竟想娶她?永远留她在身边时,他被自己吓住了,他果真有这样的想法吗?
“我怎么?”董浩双目熠熠地盯着他,仿佛看穿他的灵魂似地微笑着。
苏木楠觉得自己刻意包裹的伪装,正在董浩的笑容里融化、消失,他有种被人看穿的感觉,而精明强干的苏爷是绝不容许被人看穿的!他压不满腹醋意,故作潇洒地说:“谁疯了才想管你们的破事,爱怎样就怎样吧!本爷不伺候了!”
说完,他扭身往山上走,他的仆从忙不迭地跟着他,身上仍背着那个大包袱。
“走!”见他走远,董浩轻声对蒙面男子说着话,两人迅即往山下走去。
董浩决定先让柳青儿得到最好的治疗和休息,其他的事慢慢再说。
这次既然他来了,就不会让姓苏的傻瓜再干蠢事!
望着山坡上的两个男人步履矫健地消失在草木中后,站在山顶大树下的苏木楠颓然倒地,感到浑身的力气全都用尽。
他们把柳青儿带走了,她会嫁给那个北夷船夫吗?
他知道她会,在狠狠地被他伤害这么多次后,她有什么理由再回来找他?
他了解柳青儿的骄傲和自尊,了解她一次次忍辱含羞地回到他身边,是因为她确实爱他,可是,他无法克制心头的恨,也无法接收一个失贞的夫人。
就让她嫁给侯老大吧!嫁得远远的,永远见不到她,终有一天就能忘掉她,那时,他的生活也会重归平静。
可是,想到从今往后再也见不到她,他的心仿佛被锐器狠狠划过。
他坐起身,注视着寂静的山下,悲惨地发现他这一生都在为一个女人活着,活着爱她,活着恨她!如今她走了,他该靠什么活下去?
他跳起来,对着坐靠在身后树木上的仆从喊:“我们走!”
仆从立刻张开眼,茫然地问:“苏爷,我们去哪儿?”
“武州。”
“那,我们不去北海啦?”
“不去了,既然不必再寻医,我要好好休息。”
“爷这几天找药寻医伺候人,自然是累了,小的跟爷这多年,见过爷抱美女,可没见过爷抱着半死不活,又脏又伤的丑女几天不撒手的。”
“谁抱了几天不撒手?”苏木楠听仆从敢说柳青儿丑,不由生气地骂道:“你懂什么美女、丑女?在你眼里,凡是会对你笑的女人都是美女。”
仆从也不否认。“小的是粗人,只要有女人喜欢就满足了,谁管她美丑,女人还不都一个样。”
苏木楠没说话,仆从受他影响,对女人的评价很低,可现在听他说着自己熟悉的名言,却感到很别扭,难道女人真的都是一个样吗?
脑海中出现柳青儿时笑时怨的神情,和含泪带羞的娇态,他的心乱了,那个性鲜明的女人,会与顾芫香及其他女人一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