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欲才走到「藏月山庄」的大门外,便受到神祗般的膜拜崇敬。所有的奴仆不分老少,等在大门口迎接着她,一见到她的身影,一群人立刻弯弓着身子,跪在地上。一片深蓝色的衣袍,远远望去给人浪潮的错觉。
「仙姑救命!」领着这群奴仆的是一名美妇,身边还跟着好几名美貌的婢女。
美妇敛身。「小犬昨夜蒙仙姑搭救,现在已经能开口言语,乔家上下感谢不尽。」美妇正是乔家夫人,大约四十多岁,上穿柳绿杭捐矜,下着浅蓝色水绸裙子,一双小脚套着金红凤头高底鞋儿。举止端庄有礼。
「只是我家老爷从昨夜到现在仍昏迷不醒,求仙姑救救他。」乔夫人身子一矮,便跪了下来。
无欲连忙搀起她来。「夫人请起。在下乡鄙粗人不习惯受此大礼。」下山之后,她极不习惯这些繁文褥节。
「乔老爷只是气力较衰,外加受了点惊吓,应无大碍。」昨夜她和火狐交手时,不曾感觉出火狐对乔岑有何恶意。
乔夫人心中虽不以为意,态度仍十分恭敬。「仙姑所言极是,可是他至今还……」
「夫人!夫人!」一名匆忙赶来的奴仆,打断她的说话。
「乔福,怎么没个规矩!」夫人轻叱,白了奴仆一眼。
「老爷醒了!他请仙姑到厅堂坐坐--」乔福赶紧说明。
乔夫人盈盈一敛。「仙姑真是法力高深!」
无欲淡笑。「夫人不必太过客气!我只是个平凡人.不是什么得道的仙人,仙姑两字实不敢当。夫人要不介意,直呼我无欲就是了!烦请夫人带路。我先和乔老爷见个面。」
乔夫人堆着笑。「无欲姑娘真是直爽,请随奴家到厅堂一叙。」
穿过重重亭台楼阁,处处假山流水,无欲终于被带到厅堂,乔老爷由两名侍妾搀扶着走下台阶迎接着她。
昨晚的事情,让他的脸色略带苍白。「在下胡涂,昨夜对仙姑不敬,还请仙姑见谅。」神情一扫先前的淡漠。
「这件事我从未放在心上,老爷也莫挂心才是。」无欲的态度仍是温温淡淡。
「仙姑大人大量!」乔岑看她表情和昨夜并无不同,才略略宽心。
「我已和夫人说过了,我只是一介凡人,仙姑二字担待不起。」即使旁人对她的法力崇敬不已,她仍没因此迷失自己。「乔老爷找我来,该是为了乔公子吧?」无欲不想浪费太多时间在无聊的应对之上,早些时候治好乔书文,她就可以往下一程出发了。
「是!是!上回,一清这人说小犬是受了白狐所惑,被施了销魂术才会痴呆不语的,不知无欲姑娘可有解救的方法?」
旁人连忙递上件柔软的狐毛大氅给乔岑。「无欲姑娘您看,这便是那白狐精家人的皮毛,您可从这上头看出什么端倪吗?」
断情冷哼一声--这些好杀痴愚的人,竟会相信这些骗吃骗喝的江湖术士。
乔岑将孤毛递给无欲,无欲看了一眼淡淡说道:「我从这上头看出杀孽血腥。」
她摸着狐毛轻叹一口气。「你虽是山中精怪,亦是一条生命。为了生存,你和同类异类相互残杀,这已经是无奈又可悲的事情。可叹你的生命,最终还是结束在人的虚荣心之下。」
断情在心中暗暗为无欲叫好。
刻意略过乔岑脸上的一阵青白,无欲淡笑。「乔老爷,其实这狐狸死得冤,皮毛让人扒下了,连亲人也让人给赖上了。至于乔公子遍上的不是白狐,而是火狐。」她将毛皮还给乔岑。
「啊!可一清道人说……」乔岑刚才是难堪,现在则是吃惊。
「这火狐施的不是什么销魂术,而是锁魂术。」嘴上仍是一抹浅笑。
「那小犬怎么会日益消瘦?」不是因为魂魄让妖怪给销蚀吗?
「人不食五谷杂粮,怎么会不瘦呢?依我看,火狐并非存心要伤害贵公子,否则贵公子早见阎王了。」无欲说得轻描淡写。
「我去看看乔公子,将他身上的残留的妖气给逼出,他的神智就可恢复清明,再略作调养,他就可痊愈了。现在就请乔老爷带我去见令郎吧!」无欲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乔书文躺在床上,双眼仍是无神,嘴上不断的咿咿啊啊!婢女数度靠近他的唇畔却什么也听不出。
看到无欲及老爷来了,一旁的丫环奴仆,连忙向二人问礼,床畔的婢女更是自动让个位子给无欲坐着。
无欲颔首回礼,依着昨夜的方式施法,乔书文的双眼果真逐渐对了焦距,他猛一个弹身扑在无欲的身上。
在剑鞘中的断情马上察觉到乔书文撞了无欲一下,即使知道无欲是为乔书文治病,他还是不快--他讨厌有人比他更靠近无欲。
迷蒙恍惚间,乔书文只觉得一阵清幽的香味扑鼻,沁人心肺,这香味不同于脂粉味的俗腻,也不像繁花的甜香,说不上来的宜人沁心。
他想开口,却是一阵酸腐从喉间冲翻上来,他本能吐了出来,一团腥黑躁膻溃烂恶腐哗啦啦地呕出。冲天其味,直往脑门撞来,眼前一黑,人又晕了过去。
断情快气疯了,这该死的乔书文竟然吐在无欲身上。
,他真想一剑送给这家伙。无欲略皱着眉头,倒没有太大的不悦。她一面交代着慌了手脚的乔家人照顾好乔书文,一面讨了条干净的毛巾略略擦着身上的秽物。
「断情,没什么关系,你不要激动嘛,他又不是故意的。」她察觉出断情的怒意。
「无欲姑娘您说什么?」待在一旁的婢女不明白无欲是在对谁说话,还以为她有什么吩咐。
无欲浅笑。「没什么!」转头和乔岑说话:「乔公子已无大碍,在下就先告退,往后这几天,我再抽些时间来看他。」
往后几日,无欲暂时住在乔家,以方便就近照顾乔书文。由于她每天晚上都会渡化些真气给他,使得乔书文的气色逐渐好转。
说来也巧,乔书文这几天时而昏迷、时而清醒,却从来不曾在清醒时遇到过无欲。他对无欲的认识仅止于奴仆间对她的称赞,以及她身上那股清冷的香味。
这天无欲才要离开房门时,便撞到乔书文。
「乔公子?」她没想到乔书文会到她房间来。
断情瞇起眼来--这家伙来干么?
乔书文放下要叩门的手,脸透着些酡红。「无欲姑娘?」无措的手放回背后。
他头戴包巾,身穿白色云纹缎织对襟衫,看起来甚是温文儒雅。面如冠玉的他,眉有神。他腼腆的笑着,有几分的稚气未脱,仍无损清秀俊雅的气质。
无欲淡笑。「乔公子今天气色不错。」见他恢复得快,她心里自是高兴。
「这……都要……感谢……感谢……无欲姑……姑娘!」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无欲,莫名的,他的心跳得好快,连说起话来也结结巴巴。
这几天以来,他不断的勾勒着无欲的相貌。什么样的女子,会有那股沁人的幽香?他痴痴地想着。
无欲和他所见过的女子都不一样,唇红齿白,双目湛然,清爽的打扮,不见俗世娇媚,孤绝尘世的气质,清冷而不寒冽。
浅浅的笑容,像是一朵清莲,但若要说她是莲花,也该是朵雪中莲。
他只觉得眼前一亮,再不知道怎么说话。
白痴!--断情在心里头骂着。
「乔公子是来谢谢我的吗?你不用太客气。」无欲望着他,喃喃道。「看来我还没将痴病治好,否则怎么说起话来结结巴巴的?」
无欲心里真是这样想法,乔书文却以为无欲是在笑他,霎时间脸上发烫。「无……无欲……姑娘……」
白痴!--断情再骂了句,他真想把他的舌头割下来检查,怎么会连个话都说不好。
自从上次乔书文靠在无欲身上之后,断情对他就全无好感。
无欲察觉出他的困窘。「乔公子不要误会,我没有取笑你的意思。你要站着不舒服的话,就进来坐一下吧。」转身进房。
断情低咒。「你这是引狼入室!」
无欲倒了一杯茶,回断情一句:「有这种会脸红的狼吗?」
「无欲姑娘你……说什么?」站得直挺挺的乔书文,双手还紧紧地放在背后!
「没事。」无欲把茶放在他的面前。「乔公子你手里拿什么?」
他从背后拿出个缎面织锦盒,刚才双手抓得紧,指尖都泛白了。「这是……我这几天让人给你做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他打开盒子,不好意思地笑着。「听说我那天吐了你一身,心里头实在是过意不去。」
无欲看了盒子一眼,里面装了件水蓝纱白捐里对襟衫子,白杭捐铃裙子,剪裁细致而不华丽,颜色素雅而不清寒。一双淡红色尖足风头高跟鞋俏生生地安放在旁边。
「我也不知道你的长相,只好胡乱凭着猜测让人订做这身衣服。」嘴上挂着孩子似的笑容。「我想你穿起来一定很好看。」
哼!献殷勤!--断情心中醋意横生,不用大脑想也可以知道,乔书文除了感谢之情之外,还有恋幕之意。
湛然美目望着乔书文一眼,她摇头浅笑。「谢谢你,可我不会穿这件衣服的。」
断情一喜,无欲果然如他想象一样,不会轻易动心的。
她盖上盒子。「救你是本分、是缘分,可没这情分收你的礼。」把盒子塞回乔书文手中。「这装扮美则美矣,可是,这是你想象中的我,不是真实的我。」
想象中的我……断情的心,猛地一惊。想象?他不也想象了千年……心湖让猛然投入的巨石荡起圈圈涟漪,一圈圈的缠绕靠不到岸。
无欲抽出背上的剑,剑光冷冽。「真实的我,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凌波仙子,而是降妖除魔、游走四方的修道人。」
乔书文有些错愕。
涮的一下,将剑收回,无欲淡笑。「『谢』这个字我收下了,其它请拿回。公子累了,请回房吧。」她转身,推开房门。
☆☆☆
次日一早,无欲以乔书文身体已然康复为由,拜别乔老爷。乔老爷也无其它理由留下无欲,只得亲自送她到门口,无欲一走到门口,外头便哄哄闹闹的。
乔家是地方首富,无欲救了乔书文的事件,自然就像野火一样在方圆百里蔓延开来,这几天下来,门口也聚了好些人。这些人或是好奇,或是存疑,都想来看着传言中的仙姑。不过最大多数是孤注一掷,来求无欲治病驱魔的。
有人涕泪纵横,有人神情激动,全都只盼无欲大发善心,救救他们的亲人,为了救治这些人,无欲只得在乔府多留几天。应无欲的要求,乔府一方面为她准备个专门看病的房间,一方面延请大夫照顾远来的病人。
几天下来,被她救治过的人,都是满怀感激,满嘴称颂。简直把她当成菩萨般景仰,恨不得对她烧香膜拜。只是,她每天所能看的病人,极为有限。有些排不到的。人,便暗暗发着牢骚。竟然有人传说,若不使些银子的话,是排不到队的。无欲大概没听到这些混帐的话,否则怎么总是一派沉静平和?
这天,一名衣服破旧已形容枯瘦的妇人,背着儿子来看病。她可是等了好几天,典当了家产,打通了乔家仆人,才轮得到的--至少她是这样以为的。
「仙姑求求您,救救我们家阿牛,他是我们李家唯一的骨肉了,求求您一定要救他。」老妇人眼巴巴地求着无欲。
「大娘,让我先看看病人。」无欲的心头,有着不祥的预感,老妇人一进来时,她就感到一股死气。
老妇人赶紧把儿子放在床上。「仙姑您一定要救阿牛,您不知道他有多乖……」望着床上的儿子,老妇人的眼神温柔慈爱。
「仙姑您看看,他是着了魔,还是生什么病,怎么会怎么看都看不好呢?」床上躺着的年轻人脸色焦枯,全身只剩一副病骨。
无欲探手到病人的鼻口。「大娘,他病了好几年了。」少年人只剩半分气息了。
「没有的事,他是最近才这样的!」妇人猛摇着头。
「他操劳过度,积了一身病气,最近才发作的。」她沉默了一会儿,对老妇人道。「大娘我救不了他的,您带回去吧!」
「不会的!不会的!」妇人猛摇着头。「仙姑,大家都说您是活菩萨,您一定有办法救他的,我给您跪下--」
妇人跪着不住地磕头,只一会儿地上已磕出血迹了。
「仙姑我求您!」
无欲摇头。「神仙难救无命人,我无能为力。」这句话无异宣告年轻人的死亡。
「不会的!不会的!」如人积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溃决,她跪仆在无欲的眼前。「仙姑,求求您!求求您--」双手抱住无欲的腿。「我给您做牛做马……」
无欲跪下身子柔声道:「大娘,他被病痛折磨得够久了,倒不如让他走吧!」
「不会的!阿牛不会像他爹一样丢下我的!」妇人哭得让人心酸。
无欲握住妇人的手劝解道:「大娘!死没这么可怕,生寄、死归,您这么哭着,他是没办法安心的回去的。」
「仙姑--您救救他吧!」」妇人紧抓着无欲的手不放。「救救他吧……」她的嘴里不住地喃喃念着,两眼的焦距逐渐涣散。
无欲原还要说些什么,但看着妇人这样,她也只是轻叹了一口气。「换下一个病人吧!」无欲点了一下妇人的穴道,她便昏了过去。
往后几天,无欲仍照常为人治病驱魔,只是不知这为什么,来求助的人似乎少了些。而且有些人看着她的眼光,也是微微地不一样了!
这天无欲正在为一名老太太治病时,乔家的奴仆慌慌张张地跑来,告诉她说乔书文受伤了,无欲结束治疗后,立刻跟着仆人到乔书文的房间,为他看病。
「无欲姑娘,您看他伤得可重?」眼见爱子受伤,乔老爷心急如焚。他问了乔书文半天,乔书文就是不肯说怎么受伤的。
无欲走到乔书文床前,见他身上挂了彩,问道:「你和人打架了?」平时她在治病时,乔书文总是在门外偷偷地看着她,神态有几分赧然,目光就有几分痴傻。不过,既然他不妨碍无欲治病,无欲也就没搭理他。
今儿个乔书文没来看她,她也没挂在心上,谁晓得他竟受了伤。
「嗯……」乔书文的脸又些些的发红,眼睛却晶灿灿的亮着。
「为什么?」温文有礼,家教严明的乔书文怎么会和人打架。
他的眼神碰着无欲,迅速低垂。
有鬼!--断情在心中说道。以他所知道的乔书文恐怕连打架两个字都不会写。他不可能打架的,除非……除非……是因为无欲!
无欲问道:「你今天到哪儿?」心里也隐约猜着几分。
乔书文小声说道:「去参加李阿牛的丧礼。」他那天见李家妇人哭的凄惨,心下也动了恻隐之情,私下让人给了他们家一些碎银,自己则是偷偷地去参加李阿牛的丧礼。
知道乔书文是去那儿,无欲心下更明白几分。「你是不是听到人家怎么说我?」
「啊?」没想到无欲连这个都猜得出来,乔书文有些讶异。
丧礼之中,乔书文听到有人说着无欲的坏话--说她太小心,看病排队看谁使得银子多才替谁看;又说她表面上装得慈悲,其实是大小眼的势利鬼。遇着财大势大的乔家少爷,便努力地救治;看人家李家贫穷便见死不救,可怜李家孝子,死得冤哪!哼!这种人凭什么让人当成活菩萨?
乔书文气愤不过,便和人起了冲突。
无欲心中一软。「你真傻,这种事也值得计较吗?」
傻?他才没我傻!--断情在心中低语。
「当然!」这是乔书文第一次做出所谓「斯文扫地」的事,可他心里一点也不后悔,反倒觉得自己是在为无欲做些什么事。这种感觉让他心里甜甜的。
他突然轻轻地握住无欲的手。「可不可以给我个机会,认识真实的你。」心儿怦怦地跳着,脸色潮红。
断情一惊,即使知道无欲可能不会答应,他还是一惊。
无欲淡笑。抽出手来。「不。」她不是没有感动,却不打算纠缠下去。「你的受伤,让我更确定一件事。」
「什么事?」乔书文手一冷。
「该是缘尽的时候。」再待下去,只会伤到不相关的人。
无欲站了起来,对着乔老爷说道:「老爷不必担心,乔公子受的是皮外伤,找个大夫看看就没事了。无欲在贵府叨扰多时,也该是走的时候,这些日子谢谢老爷的照顾。不过,无欲走前有件事要提醒老爷。」
「啊?」乔岑没想到无欲会在这节骨眼上毅然辞别。「无欲姑娘有何见教?」更没料到还有话要跟他说。
「贵府仆役众多,难免出些……」澄澈无瑕的美目,扫过好几个仆人的脸,他们一个个心虚的低着头。「出些一时胡涂的佣人,老爷得仔细些才是。」
说完话后,她的眼眸不再多做停留,既没看着心虚的奴仆、错愕的乔岑,也没看着那双受伤的眼神。
她跨步便走,走得是这样的快,快得众人回神时,只剩下远远的背影。一整天下来,她竟就是走着,不发一语地走着,直到月出东山,走到一池湖畔时她才停下脚步,坐了下来。
良久,直到断情听到匀匀的呼吸声时,他才离开剑鞘。凛冽的剑光,在黑暗中闪闪寒寒,出鞘的剑光,凝着肃杀的气氛。
「断情!你想做什么?」无欲回头。
「啊!」断情以为无欲睡着了。「我要去透透气,这几天憋死我了!你整天忙着为人治病,也不陪我说笑。待在一堆人之中,我又不能随便说话四处走动的。好不容易你才到这荒山野岭的,我当然是要出去透透气,顺便找找看有没有落单的美女,需要护花使者陪她度过漫漫长夜的。」
无欲一笑。「你想我会相信吗?」
「就知道你不会相信,才说个笑话给你听的。」看来无欲已经猜到他真正的目的了--他原是打算趁无欲睡着时,去教训那些不知好歹的人。
「你不是答应我,不随便伤人的?」平静的语调仍难掩一丝的失望。
「当然,」断情答得坚决。「可这是去替你讨回公道,不算是随便伤人。这件事你不计较,我却不能不挂心。谁伤了你就得付出代价!」剑光一寒。
「你就是太激动了。」她从来就是平静的人,面对断情强烈的情感,她很难不动容,动容之余,却也感到不安,隐隐的不安、莫名的不安。
掠过不安,无欲淡笑。「这种事怎么说伤不伤?又怎么计较呢?这几天有人说我坏话,也有人不断的为我辩驳,难道我要一个个的去算?算谁说我好,算谁说我坏的,这种事是算不完的,越计较,只会伤得越重。」
「你……不计较别人怎么说你吗?」他自然是希望无欲从不计较,这样她就不会受伤了,可是……可是似乎又……又不那么希望,另一个声音在心里骚动着。
无欲看着他,想了好一会儿。「嗯,笑骂由人,喜怒由己。如果随人笑而喜,随人骂而怒,不就成了别人的傀儡了吗?」
傀儡?断情轻叹了一口气。
他已做了一世的傀儡,今生恐怕……也难逃被情爱牵控的命运;而她,千年以来似乎都是这样从容自若,平淡怡然。她的平静,让他禁不住慌了心!
他低问:「……你真的不计较了?」一个清楚的声音浮现出来,他并不真的希望她毫不计较。因为一个连这样都不会受伤的女人,又怎么会需要他呢?
这是他的私心吧!叹息落在心中深处,宁愿她的心潮泛着涟漪,也不愿……心不住地沉落,连私心都断不了,又怎么「断情」呢?
虽不明白断情的声音怎么会透着叹息,无欲还是回答他:「不计较是不计较,却没有真的释怀--」她笑了,笑得坦然。「否则我又怎么会走到这里呢?」风飘飘地吹过如云的发丝。
笑了!断情也笑了--至少她的心还是在跳动的,只是比较少起伏。
无欲并没有看到那一抹笑,只是觉得夜凉如水的风吹得沁人,好一阵子她都没这么自在过了。
「我喜欢这里。」她转头凝视着一池明湖。群山环抱着翠玉般的湖泊,银色的月光谈洒着湖面,清清冷冷地腾着迷蒙的雾气。
「这里的感觉和云门山很像,都是超拔尘寰的。」也许真的是回到家的感觉吧,无欲的话竟多了起来。「我喜欢和山林对话,却不爱和人应答。我知道人们想听什么样的话,可我却不想说,因为有些话太虚伪了。断情,你也是来自山林的,我想你会懂我的话。」应该就是这个原因,使她这样异常的多话,连在师父面前,她都很少这样多话的。
她一笑。「断情,我的话是不是太多了?」她原以为自己可以一个人潇洒地来去红尘,谁知道竟会在一把剑面前叨絮不休,想来自己都觉好笑。
「不会!」他隐藏着心中的矛盾。
在山中修行千年,他早已忘了许多有关人间的事--除了无欲!待在乔府的日子,却让许多尘封的往事,在脑海中交叠错置,看来这世间仍是纷乱喧扰的。
无欲果然和他一样,不贪爱这俗世的繁华喧嚣。这证明他当初的决定是正确的,他该全心全意助她,脱离这为生老病死纠缠不休的人间。
只是,一旦无欲对人间毫无所恋,也就意味着他彻彻底底地被遗忘了。就像他原先所设想的一样,她将对他不再眷恋。现在,所有的情形和他的预料都相符合,包括这矛盾的情绪。只是--他没想到矛盾竟会如此深,深到难以招架!
他脱口而出。「不管怎样,我一定要助你得道成仙!」语气坚决。
无欲回头一笑。「谢谢。虽然有时你有些无赖,倒不失为好伙伴,至少和你说完话之后,舒畅许多了。」她原不爱这把剑的,初时嫌轻薄,现在竟有些高兴他在自己的身边。
她深吸一口气。「才下山一阵子,竟觉自己离开山林已经好久了。」低垂双目。「好久没有听到夜的声音了……你有听到湖水呼唤的声音吗?」睁亮的瞳眸,不让星空独灿。
「它在叫我呢!」她解下背后的剑鞘。「我要去游泳了。」
「啊?什么?游水?」他不知道无欲竟会游水「现在?此刻?」
无欲已经把腰带解下来了。「有何不可?」在山林中的她向来是无拘无束的。
「拜托!……你也别当我的面脱衣服啊!」
无欲把剑鞘丢向他。「我又没要让你看,你自己飞回剑鞘里,不就没事了。」剑鞘还未落地,一道略泛红光的剑气就已窜进里面。
「你还真把我当伙伴啊!就算我是一把剑,也是一把『公』剑啊?你不知道我会喷鼻血的吗?你不怕我……」话才说完,一堆衣服又往他身上丢来。
「不会的--你只是嘴上轻薄罢了!」扑通的一声,窈窕的身影已然迅捷地汹入水中。
断情咕哝:「是吗?你怎么确定我不是在想象你曼妙的身材……」整把剑埋在一堆衣服之中,淡淡的幽香,沁人脑海之中。味道既熟悉又陌生,既真切又模糊,无欲和容儿的气味相互交叠,纠缠不休,轰炸开来的,竟是无欲曾和乔书文说过的那句话--这是你想象中的我,不是真实的我……想象?也许一直是他一厢情愿的将前世的容儿和今生的无欲叠合在一起……他已经无法辨识,两个人是不是一样的了,但最少他的容儿是不会游水的,更不可能……不知道了,好多事情似乎反而更不清楚了……他只知道一件事--不管她是无欲还是容儿.他都要帮她完成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