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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夭 第五章

  “真是放肆!”阙王妃怒不可遏地骂道:“竟然把梅太夫人气得昏过去!这还有王法,还有家教吗?阙王府岂能忍这样的野丫头?”

  “母亲,是孩儿不好。小桃红她年幼无知,孩儿不该将她留在旁厅……”

  “住口!你给鬼迷了心窍吗?在王府内,就算你将她留在旁厅一年半载,她也不能擅自离开,更别提惊扰王府的贵客。梅太夫人一家与朝廷关系深远,倘若梅老夫人有什么万一,谁担待得起?”

  阙彦生低头不语,他真的不知道梅似雪是梅公望老先生的孙女,更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当然,他万万料不到的是以母亲的挑剔,多少名门淑女全进不了她的眼,而她却独独对梅似雪呵护备至。

  “彦生,你老实告诉母妃,那桃家姊妹到底是什么人?怎么遇上的?你一五一十老老实实招来,可不许有半点隐藏。”

  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将如何遇袭,白若如何救他性命的过程说了一次。为了不想节外生枝,他将先遇到梅似雪的这一段省略———亲已经够喜欢似雪了,他不想再令她更有理由。

  阙王妃沉吟道:“那也就是说,桃氏姊妹真的只是一般的村野乡妇了。这样吧,既然她救过你的性命,本妃自然也不会为难她们。惊攘了梅太夫人的事就这么算了,等桃姑娘救醒了碧纱之后,给她们些金银珠宝,打发她们走罢。”

  “娘——”

  阙王妃严厉地瞪着儿子:“怎么?难道这样还不够宽厚?”

  “不是的,只不过……”

  “好啦,”阙王妃一挥手:“我不想听。彦儿,你也快成家立业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夹缠不清?娘知道那桃氏姊妹生得美,你对她们有情原也是男儿本色,怪不得你;但是她们的家世那般卑微,阙王府岂能让她们进门?”

  阙彦生早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只是没想到母亲的态度会如此决绝。

  他绝对不能负白若;可是母亲呢?他又怎能当个不孝之人?

  见儿子忧伤低头不语的样子,阙王妃也不由得叹口气。她上前牵住阙彦生的手,柔色说道:“彦儿,你别怪母妃无情,母妃这也全是为了你好。哪个做母亲的不盼望着儿子出人头地呢?这样吧,若你当真割舍不下,你可以别外买一栋宅院,将她们安置在里面,这样一来,你可以随时去探视她们,又不会受人非议。”

  “这岂不是将她们视为禁脔?”

  “这是最好的办法,也是唯一的办法。”

  阙彦生猛然摇头:“母亲,您怎可让孩儿当个负心之人?我喜欢白若,我要娶白若为妻。”

  “不行!”

  “母亲!”

  阙王妃甩开儿子的手,漠然走到窗前,冷冷地道:“彦儿,你真要娶她,那也不是办不到的事。”

  他满心以为母亲终于点头答应,喜得立刻下跪叩头谢恩:“多谢母妃成全!孩儿今后一切都听母亲的吩咐,再也不敢有半点忤逆。”

  阙王妃冷冷地看着儿子,凛然开口:“彦儿,你抬起头来,看着娘。”

  他立刻抬头,只见他的母亲以一种断然的神态,冷冽的一字一字缓缓吐出:“你真想娶她?那也可以,只要我死。”



  “哎……这王府的夜,可真是沁凉如水啊。桃妹妹,你说是不是?”

  小桃红瞧也不瞧他一眼,自顾自闷着头。

  乔木极不自在地笑了笑:“这子时到得可真慢啊。不知道白若怎么样了?哎!梅婆那老妖妇,也煞地狠毒,竟然放红笛子咬人。要是我们没来,那位萧姑娘可就死定了。小桃红你说对不对?”

  还是没有反应,小桃红打从下午开始便没与他过半句话;甚至瞧也不向他瞧一眼。乔木自知理亏,想尽办法逗她笑,想她开口说句话,小桃红偏生硬得很,弄得他手足无措。

  “桃妹妹……”乔木朝她长揖一恭,腰直弯到地:“为兄不对,为兄不好,请桃妹妹原谅好么!”

  他学着小桃红的语气,怪腔怪调兼之不伦不类,引得小桃红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桃妹妹笑了,这么说桃妹妹不生我的气了。”

  谁知道小桃红微一敛色,还是没好气地哼道:“怎么敢生您的气儿呀?乔大爷,咱小桃红懂得什么?别连累了白若姐姐倒是真格的。”

  “哎哟!桃妹妹,我怎么会知道那时白若正替萧姑娘疗伤呢?你要早跟我说,我又怎会责怪于你?”乔木焦急地辩道。

  “这么说还是我的不是了?我该到处敲锣打鼓地昭告天下才对?”

  “不是啦,我要是知道你处心积虑惹事,是为了保护白若,为兄自然鼎力相助。”

  “对!要是为了救我阿姊,你把老命拼了也无所谓;要为了我小桃红么,哼!屁也不值一个。”

  小桃红伶牙俐齿,乔木给她说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红,驳也不是,不驳也不是,只能连连摇手认输道:“反正我是说不过你。好妹妹怎么说便怎么是了,只要你肯开口说话便成。”

  “哼!谁稀罕和你这该死的木头说话?”小桃红没好气地骂道:“要不是为了阿姊,我一个人力斗不过那老妖婆。哼!要不是这样,本姑娘老早一脚把你踢回苍郁岭,省得一见你便一肚子火气。”

  “是是是!多亏妹妹心思慎密想得周全,要不然为兄也没那脸面再留下来。”

  小桃红被他那百依百顺的模样给逗得笑了起来:“哟!现在又晓得见风驶帆,顺水推舟啦?真没脸面!”

  乔木当想答话,身后的房门忽地依呀一声打开了,只见桃白若一脸灰败地立在那里。

  “桃姑娘,怎么样?你没事吧?”

  “阿姊,你的脸色好难看。”小桃红被她的脸色给吓坏了,连忙上前扶住她,触手只觉桃白若浑身僵硬,眼看已护不住人形。“糟啦!阿姊消耗真气太多,抵不住了,快找地方给她歇歇。”

  “王府后面有猎场,那里没人的。”

  “快走!”

  小桃红和乔木一前一后护住桃白若,刷地消失——

  “白若!”阙彦生急急赶来,前一刻还见小桃红和乔木扶着她,才一眨眼他们却立刻消失了身影。“白若!”

  四下早已无人,哪里还有桃白若等人的身影?

  阙彦生呆立在那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当然听闻过江湖中有许多奇人异士,轻功已到了出神入化的程度。他曾亲眼见一老翁足不点地,在草上掠行的神技,那称为“草上飞”;也曾在珠江,亲见一名黑黝汉,提着两只重逾百斤的铜鼎,在珠江上点水蜻蜓一般地过江,那称为“水上飘”。可是……有什么样的轻功可以让三个人瞬间自他的眼前消失?

  阙彦生立在那里,足足过了一刻钟,竟然还是毫无头绪。



  梅府

  夜凉如水,偌大的宅院冷冷清清毫无人声,一轮明月高悬在夜幕之中,庭院中的一小片梅林静默挺立,只是姿态再也不同了。这里不是山林野地,这里处于繁华大街,在这里他们再也不能蔓生枝丫;在这里,他们得守“人”的规矩。

  众生万物,在佛的跟前都是一样的,只是有些是树,有些是人——

  能转世为人,是多么难得的机运,而人却不懂得珍惜。像她,为了能幻化人形,得经过多少年的风霜,得忍受多少年的孤寂。岁岁月月皆相同。她仰头,看着那轮明月。

  岁岁月月皆相同,日日年年恨长留。

  等的,只是幻为人身,能跑能跳,能与心上人长相厮守,但是,她是梅啊;一迳的孤高姿态,又怎及得上桃花的桥艳动人?

  “咳……咳……”

  “婆婆。”梅似雪伸手在冰冷的脸上一抹,夜深露重,竟有两行凉凉的露水沾在眼角。

  梅婆从梅林中缓步而出,那双豆似的锐细细地瞧着孙女的脸,她长叹口气:“哭啦?”

  “没有,不过是露水。”

  “露水?呵……丫头,你当婆婆昏昧得连泪与露水也分不清了吗?”

  梅似雪摇摇头,上前搀住梅婆佝偻的身子。

  梅婆边咳边叹气,无奈的神色软化了她僵硬如树皮的老脸:“丫头,你要是肯听婆婆的话,现在说不定可以准备筹办喜事了,又何必独自站在这里,让露水湿了你的眼呢?”

  梅似雪扶着梅婆走到小歇亭中坐下。

  “丫头……”

  “婆婆,别说了,我很想家,咱们回去吧,好不好?”梅似雪轻软地哄着她:“这里人那么多,到处都是庙,似雪真觉得不舒服。”

  “你又想哄婆婆走了。我真弄不懂,你为什么老护着别人,却不替你自己想想?等了以百年才等到阙家那小子做你的心上人,现在有大好的机会,你却老拦着婆婆做啥?”

  “婆婆,似雪怎会护着外人?似雪是替婆婆忧心。这个地方有许多僧人、和尚,似雪担心……”

  “担心什么?担心那些牛鼻子,大和尚会对婆婆不利?哼!你婆婆有数千年的道行,就算天上神灵降世,婆婆我也不见得皱一下眉头,还用得着你操心!”

  “婆婆,似雪知道婆婆法子高强,但是……”她哀求地看着梅婆那张脸,幽怨地继续说:“婆婆是似雪唯一的亲人了。万一婆婆……似雪真不知道将来要怎么过下去。”

  梅婆有些感动,这丫头,总不枉她疼爱一场。

  她笑了笑,轻轻拉着梅似雪:“傻丫头,你的一番心意婆婆都知道,婆婆答应你,今后尽量少伤人命,多加注意就是了。”

  “婆婆,似雪怎么放心得下?不如咱们……”

  “嗯!”梅婆蹙起眉,不高兴地瞪着她:“丫头,此话休要再提。阙家小子是你的心上人,婆婆说什么也要把他交给你;人说爹娘亲也不如枕边人那么亲,只要你能嫁那小子,婆婆也就了了椿心愿,自然不会再留下来。”

  “阙公子不是似雪的心上人,他只是……只是一个庸生罢了。”

  “庸生?”梅婆笑了笑:“那倒好,婆婆现在就去杀了他,免得便宜了桃家那两个鬼丫头。”

  梅似雪果然大惊失色,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婆婆。”

  梅婆睇她一眼:“怎么?连个庸生也值得你这样儿?”

  她知道瞒不过,也劝不动,如此一来她真的想不出什么办法了。

  她不愿意得到一个心不甘情不愿的爱人,但是她的心里也不免期待……阙彦生啊阙彦生,难道我的一片痴心,你竟毫无知觉,竟如此绝情寡义吗?

  “丫头,想要的,放手去要,免得将来成了别人的,想抢也抢不回来了,知道吗?”

  梅似雪只能难言地点点头

  。也许早已经抢不回来了,但是……她就是没法子死心。当她幻化成人之后,才知道原来有一颗“心”,是件那么值得高兴,又那么令人痛苦的一件事。

  而现在,她的心已给了人了,现在又怎么要得回来?



  萧碧纱仍旧无知觉地躺在床上,可怕的铁青脸色已渐趋和缓,现在她看起来平静安祥,浑似一般熟睡而已,如不是她双眉之间那点朱红色,怎么看也不会相信她竟是身中剧毒之人。

  “欧阳大夫,萧公主她……”

  欧阳神医慎重地为她把脉,表情忽忧忽喜,一股难以理解的神情缓缓从他脸上舒展开。

  阙王十分紧张,他侧着头等了许久,见欧阳神医一直不开口,原本放松的心神,不由得再次紧绷起来。

  “神医,你倒是说说话,别急煞本王了。”

  “属下不敢,属下只是百思不得其解……”

  “别解了。你先告诉我,碧纱身上的毒,究竟解了没解?”

  欧阳神医终于放下萧碧纱的手,沉吟了半晌才开口说道:“可以说解,也可以说没解。”

  在场的人可全都楞住了,这哑谜说得可真深奥啊。

  阙王不由得苦笑:“神医,你可把本王给弄糊涂了。何谓解了又没解?这禅意本王可想不出来。”

  欧阳大夫连忙起身:“王爷见谅,实在是小公主这蛇毒来得奇怪,去得也奇怪,令老夫不得不一则以喜,一则以忧。”

  阙彦生连忙问:“何者为喜?何者谓忧?”

  “喜的是小公主身上的蛇毒已尽数驱走,方才老夫为小公主把脉,小公主的脉象平稳,性命已无大碍……”

  “太好了!太好了!“阙王听到这里,一颗悬宕的心终于放下。“本王想听的就是这句话。神医啊,等你这句话,可让本王等白头发啦!”

  欧阳神医只能苦笑:“王爷,小的还没说完呢。小公主如今虽然脉象平和,一时半刻之间没有性命之忧,但依老夫看,仍大有凶险。王爷,小王爷,你们请看——”

  老神医掀开纱,只见萧碧纱的眉间有一点豆大的朱红沙痣,乍看之下不觉如何怪异,但仔细一看,却发现那沙痣隐约间透着青紫,不多时竟转为浅紫色。

  “这……”阙王大惊失色。没想到碧纱的脸上多了颗如此诡谲莫名的沙痣。

  只听到欧阳神医苦苦叹息一声:“这正是老夫百思不得其解,又觉得凶险异常的忧心之处啊。”



  阙王忧容满面,他多年征战沙场,从没遇到过解决不了的难题。带兵打仗、开疆拓土他在行,但遇上眼前的困境,他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哎……萧王府人的应该也快到了,此事叫本王如何对他们交代?”

  阙彦生跟在父亲身后,同样的忧容,只不过他除了担心碧纱,更为桃白若不安——一整个晚上,白若她们到底到哪里去了?

  “彦生……”

  “孩儿在。”

  “你老实告诉父王,你那位桃姑娘从何而来?”

  同样的问题,阙彦生再次回答。

  阙王回头瞧了儿子一眼:“看起来,你很喜欢她吧?”

  “孩儿打算娶她为妻。”

  阙王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回答,不由得怔住,脚步也停下来。“你想娶她为妻?那碧纱怎么办?”

  “孩儿与碧纱向来只有兄妹之谊,并无男女之情。”他涩涩一笑:“碧纱妹妹也许会大发脾气,不过这对她也好,总胜过两个不相爱的人当一辈子夫妻要强,问题在于母妃,母亲她……”他叹口气,停住不再往下说。

  他不说阙王也知道,他的妻子样样都好,只可惜权势之心太重。年轻的时候,她的野心助他成王,而今,她的野心,是要她的儿子也同样封王拜相。

  “我知道。”阙王摇摇头,大手淡淡地挥了挥:“此事父王自会为你设法。”

  “真的?”阙彦生大喜过望。

  阙王笑了笑。“父王尽力就是,不过你母妃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

  “孩儿知道,孩儿只求父王为孩儿与白若说几句好话,至于成不成……”他只能苦笑:“孩儿不敢奢求。”

  阙王拍拍他的肩:“那就好,你去找你的桃花美人吧。呵!真不知你这傻小子走什么道,又是梅花又是桃花的,希望你承受得起才好。”

  阙王说完,大笑着迈步离开,留下阙彦生一个人呆立着深思。

  梅花,桃花……

  当日在快活林中,桃白若曾说过,梅似雪住在不远处的梅林之中,而她和小桃红独居在桃树林里,至于乔木则住在苍郁岭中。

  他脑中有道灵光一闪而过!

  他连忙甩甩头,那也未免过于无稽了。亏他还读过圣贤之书,子不语怪力乱神,只是他为何总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

  正想着,忽然听到小桃红的声音,她嘻地一笑,感觉似乎才在耳畔,眼睛一定,她却背着手,缓步往他走来。

  “怎么啦?阿姊夫,发什么楞呀?连妹妹喊你也听不见。”

  “小桃红!”他立刻将脑中所想之事抛得老远,急急走到她面前:“你们整夜到什么地方去了?我找你们找得好苦。”

  “哼!阿姊为了救你的妹子才苦呢!”小桃红哼地一声跳到他面前:“我阿姊为了你,可真是煞费苦心,连半个死人也救回来了。你要敢负她,只怕连老天爷也不容你啦!”

  “白若?白若现在怎么样了?她在哪里?快带我去见她!”

  小桃红瞧他焦急的模样,笑嘻嘻地上前挽他的手,神态也亲热了许多:“哪!瞧你这么紧张,想来是不会负心啦!走么,我这不就来带你去见她么?”

  “去哪里?”

  “在猎场里。”

  “猎场里?”

  “跟我走吧,到了你自然知道。”



  偌大的猎场没有人声,这里除了围猎时节外,几乎不会有人到来。

  在一片紫竹林深处有栋幽静的小屋,乔木坐在小屋门口,呆呆地仰望着天际——也不知道苍郁岭的兄弟姊妹们如何了?他这么久没回去,他们大概很着急了吧?

  屋里传来走动的声音,他连忙起身:“白若?”

  桃白若脸孔雪白,脚下似乎仍十分虚浮,乔木连忙上前扶住她:“你起来做什么?你的身子还虚得很,该多歇息歇息才是。”

  “我好多了……”桃白若淡淡微笑,想起昨夜惊心动魄的一刻。倘若当时在王府里现出原形,后果真不堪设想。“乔大哥,昨夜多亏有你,要不然只有小桃红一个人,真不知会怎么样?”

  “快别这么说了。”乔木不好意思地搔搔头:“我真没用,虚长你那么些岁数,却一点本事也没有。”

  “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

  乔木还想接话,却只见桃白若的眼光一直定在小屋外的猎场,他知道她在等阙彦生。他心里苦涩地叹息一声,眼光不免也有些黯淡:“你放心吧,小桃红一大早便寻他去了,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桃白若脸上一红,雪白的病容终于有了娇艳的神色。

  乔木心中更加凄然,但表面上却十分豁达开朗:“等吃了你和阙兄弟的喜酒,我便也该回苍郁岭去了。”

  “乔大哥……”

  “阿姊,我回来啦!阿姊。”

  乔木笑了笑,起身走到门口等着迎接小桃红和阙彦生。

  桃白若在他背后,不由得幽幽地长叹口气:“我真对不住你……”

  “没有。”乔木的声音笑着,只是在桃白若见不着的脸上,却扭曲成痛苦的表情。“你没对不起我,我也想要个女人当老婆,呵!起明儿个回苍郁岭的路上,我便去抢她一个,来替我生个有血有肉的白胖小子。”

  “阿姊!”小桃红喜孜孜地拉着阙彦生来到竹屋前,一蹦一跳地转了进来:“阿姊,瞧我把你的心上人给带来了。”

  阙彦生不记得猎场中几时有这样幽雅的竹屋,但现在他不想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他什么也不想管,只要能看到白若,听到她柔柔的声音,那便够了。

  “彦生……”

  他一个箭步上前,疯地将她拥入怀中:“你没事就好了……你没事就好了。”

  小桃红见他们紧紧拥抱的样子,不由得羞红了脸。她朝那对恋人扮个鬼脸,拉了门口的乔木便往外走。“走么,木头。”

  出了竹屋,那竹门咿呀一声轻轻关上,与世隔绝。

  小桃红开心地笑了笑,轻轻推了推乔木:“喂!木头,陪姑娘四处走走。”

  乔木哪里有心情四处走?他现在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好好地治疗他受创极重的心。

  “怎么啦?呆头呆脑的。”

  “你不是该回王府去看着那位小公主吗?”

  小桃红愣了一下,随即不高兴地蹙起眉:“是哟,阿姊说老妖婆一试未成,保不住再来一次……真讨厌,为什么我老得捞这种苦差事?”

  “快去吧,我留在这里,免得老妖婆突然来袭,你阿姊元气未复,会吃大亏的。”

  小桃红斜着眼打量他:“说你是木头,这时候又灵光起来了?好吧,你可得小心照料着,有什么赶着到王府找我。”

  “我知道了,你快去吧。”

  小桃红点点头,吹着口哨,开开心心地走了。

  乔木看着小桃红的背影,不由得摇头苦笑——

  不管是做人,做仙,做妖,还是做一棵树,能像小桃红这样容易开心,容易忘记,都是好的;偏偏他去生了一颗很难学会“忘记”的心。

  记得刚认识白若和小桃红时,他们都还不太会说话,有着小童子的怪模怪样,总是趁着没人的时候,躲在桃树底下学着村人的模样对话。

  白若喜欢学姑娘,走路时踮起不太灵光的脚尖,跌跌撞撞,声调高高低低,像个滑稽的小姑娘。而小桃红更怪了,有时学张家大婶冲进桃树林,尖着嗓子捉小孩的模样;有时然学村长,唠唠叨叨地偷两颗果子,还不忘咳个两声以示威严的好笑样……

  往事历历,转眼一晃竟也过了数百年。

  几百年来,他的一颗木头心,早早晚晚都在那头上还开着花,脚下踮着尖儿,走三步跌三分的小桃花身上……他不知

  道怎么样才可以“忘记”。艳阳当空,乔木的影子在草地上拖着怪异的形像——像一株沉默而伤心的大树。

  他苦苦叹息一声,风吹来,仿佛可以声到连枝丫都为之颤抖的叹息声。谁教你是棵不甘寂寞的树呢?

  他后悔了……他只该当一株沉默的大树的。真的,他真该只当棵不会等,不能动,也没有心的沉默大树。



  小桃红回到王府,她无聊得很,守在萧碧纱的身边,只觉得闷到了极点。萧碧纱不醒,而梅婆什么时候会来耍花样她也搞不清楚,想来想去,还是得先给自己找点乐子,才不会闷死她。

  王府里能玩出什么花样?她真弄不懂这些人的生活怎会无聊至斯?也不听翠鸟唱歌,也不数天上的云河,更不会到水里捉条鱼,与她比赛谁憋气憋得久,这样无趣的日子,难怪这些人连百岁都活不到便挂了。

  她忽然想到怀里收着的画——

  小桃红开开心心地转进了阙长弓的屋子里,十分有趣地东摸摸、西看看,最后走到阙长弓的床前,帷幕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被人放下来了,她玩得有些累,想也不想便往床上扑去——

  “哇啊!”她不知道跌到什么东西上,竟然有人发出惨叫声。

  小桃红纵使有天大的胆子,也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她疯地跳起来,双手往下一撑——不得了了,触手竟是暖暖的光滑肌肤。

  “哇!”小桃红也吓了一大跳,才弹起一半时,双手便给人牢牢扣住。

  “你是谁?”

  “你才是谁呢?放开我!”小桃红急急挣扎,偏偏捉住她的人力气大得很,她一时之间竟然摆脱不了那双巨掌。

  床上的人呼地坐直身子,两个人终于面对面——

  那人长得高大威猛,一双精芒、闪闪的目光笔直瞧进小桃红的心坎里。他有张薄薄的唇,微抿地往下撇,而他那两道粗浓的眉毛正不高兴地挤在一起。

  “你是谁?谁让你进来的?”

  小桃红的脸蓦地红了起来。

  这男人身上一丝不挂,而她正坐在他的腰间;这是她第一次会看到全裸的男人,虽然有点怪异,但也非得好好看个清楚不可。

  男人似乎也意识到这景象的荒谬,但他似乎一点也没打算遮掩,索性让小桃红看个够;他只是十分有趣地打量着小桃红,只见她红着脸,一双大眼睛惊奇地瞧着他。

  “或者,你又是父王别出心裁的赏赐?”

  赏赐?他当她是一盘鸡肉,还是一串珍珠?

  小桃红瞪了他一眼,虽然他的身体很好看,但那并不表示他就可以取笑她。她笑嘻嘻地回答:“是啊,我是被派来赏你

  ——”男人的手松了一松,他还来不及弄清楚发生什么事之前,腰下蓦地传来一阵剧痛。

  “哎啊!”他疼得眼泪差点掉下来,双手不由得松开。“你……”

  小桃红立刻跳下床,原来她趁对方不注意的时候,竟以膝盖狠狠地顶了他一下。

  “该死的!你到底……”男人疼得在床上打滚,连话也快说不出来了。

  小桃红朝他嘻嘻一笑:“我不是说了么?我是派来赏你的……赏你一顿疼的。”

  “不许走!”男人好不容易才挺直腰,正想追上去,小桃红已经笑嘻嘻地窜向门口一溜烟消失了。“喂!”他又气又急,追到门口一看,哪里还有那小妖精的影子?

  他站在门口,既好气又好笑地瞪着那空无一人的回廊。

  没关系,既然她在王府中出现,必是王府里的人,只要知道这一点,哪里愁找不到人?

  等找到她……

  他朗朗一笑,寻找到那小妖精,她可得为她的所做所为付出代价,他阙长弓从来不白挨打——从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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