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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风波·木兰 第十章

  一路餐风宿露,终于纵马到封雪江国界。只见一片雪茫茫,马蹄在雪地里杂乱的留下蹄印。

  「有人。」松涛止住她,纵目极望,她什么也没看到。

  「一个女人。」松涛皱起眉,「一个女人在这国界干嘛?」这里已经是赤罕人的势力范围了,莫说赤罕人,若他单身在此,也会起邪念。

  等看清了来人面目,木兰惊噫一声,声音发抖,「岛主,你在此暂候。」

  「喂!怎么的?虽然是个女人,赤罕女人也不是惹得的!」松涛挡着她的去路。

  「你…」见她眼中滚着泪,「这人,我是相识的。让我过去…」

  松涛默默的让开,还是离了几步戒备着。好奇的张望过来的女人,见她穿著赤罕人的衣服,容貌甚美,却冷得像冰。

  「奇怪,这赤罕女人怎么跟小心肝的相貌有些像?」他暗暗嘀咕着。

  ***

  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木兰居然说动北鹰出兵,旁人再三询问,她和松涛总三缄其口,只说途中偶遇北鹰阏氏,经过一番长谈,终于得到北鹰的出兵,虽然条件异样的严苛。

  只有中钰见她独望月夜,又听探子回报阏氏容貌年纪,不禁叹息。这阏氏,分明是公主昭君。姊妹异国而处,各有立场,相逢定是难堪,也不再逼问木兰细节。

  焦土政策加上北鹰骑兵,木兰诱敌深入的计策大获全胜。她却没有挟胜追击,反而与西岛订定和平协议,开国复港。

  毕竟北鹰骑兵在东霖宛如祸苗,能及早结束战争才是最重要的。

  她不再回凰岛,守在东霖。松涛原本不愿回虎岛,木兰对他说,「陪我是很无聊的。你不能关在笼子里,就像我无法回去一样。我不忍心如此。」

  松涛深情的望着她很久,「若是妳要我来,妳知道要怎样找我。」

  她点头,轻轻拥抱这位千里追寻的有情人,「木兰欠你太多。」

  隔着军甲,实在不舒服,他轻叹,「以身相许如何?」

  「我已身许东霖。」她苦涩的微笑,「东霖皇室会负我,天下男子会负我,东霖…东霖不会负我。」

  「我也不会。」松涛皱起浓眉。

  「我相信你此时的确这么想。」她温驯的说,「有话…请转告…唐剑麟。」她知道剑麟就算不在身边,也尽力为她谋事。赵州节度使第一个表态支持新帝,其它节度使纷纷来归,应是他奔走之功。

  然而,又如何?

  松涛静静的等她说话。

  「告诉唐剑麟。夫妻情份虽绝,朋友之义犹在。请他早日娶妻,唐家不能无后。」她落寞的笑笑,「就这样。」

  「就这样?」松涛笑笑,「妈的你们这些官家少爷少奶特别多心思。我也懒得对你们说这些屁。说是说的。听不听我不管。」

  ***

  对着剑麟说了口信,「还有,」松涛觉得不太过瘾,「她说已身许东霖。天下男子都会负她,东霖不会。」

  他全身一震,「我负她?」

  「我不懂你们这些官家少爷少奶。烦死人了。爱就爱,不爱就不爱。」他咧嘴大笑,「我若爱她贼死,管她妈是妓女公主。谁跟我抢人,我跟谁拼命。她愿跟我,偷不偷汉有什么打紧的?我会让她连偷汉子的心思体力都没有。直娘贼!东霖木兰穿军装真是  ***  好看透了!穿女装简直糟蹋她!」

  他潇洒的挥挥手,回虎岛去了。

  剑麟默默的坐在内堂。房间还维持木兰在的模样。她在这里的时候,从来没有展颜开怀,他偷偷去探她的时候,远远的,着军甲的她,却和莫言携手大笑。

  他做了什么?以为将世间所有美好放在她手心,就是爱;以为万般宠溺她,就是爱;以为一切荣耀归诸于她,就是爱。

  以为不让她受任何风霜雨露,就是爱。

  真的是这样吗?

  「东霖木兰穿军装真是她妈的好看透了!穿女装简直糟蹋她!」松涛的话在脑海里回旋。

  他站起来,匆匆策马到港口,他急促的对李承序说,「备船!我要到东霖去。凰岛拜托你了。」

  李队长意味深长的对他笑,「也该是时候了。」他下令备船,转头对他说,「把我们的公主带回来。」

  ***

  他以为见到新帝,一定会一刀结果了他。

  但是他仍然恭敬的执了君臣之礼,恍惚的抬头看着龙座上的少年皇帝。

  才两三年光阴…这少年皇帝已经白了鬓发,忧心若此。

  他…这个忧心日夜的少年皇帝就是他的心魔?他突然不懂起来。

  「剑卿平身。」新帝冷冰冰的声音,「你可是前来寻找皇姊?」

  「是。」他焦急的望望左右,「木兰不在这里么?」

  「皇姊已经不在东霖了。」少年皇帝带愁的一笑。

  「不可能!」他霍然站起来,「她心心念念东霖王朝,怎可能不在此护国?!」

  「你说得很对。」新帝心平气和的,「但是,天下初平,开国复港,奖励商行。她自愿领军保护商船去了南洋,这也是为了东霖。」

  「你为什么不留下她?!」剑麟怒气勃发,「你就这样让她去经受艰苦风霜!?」

  「你以为我没提议过吗?」新帝也大怒,「若是她愿意,我愿虚悬三宫六院,只纳她一个皇后!你觉得她甘愿被困在这个金碧辉煌的东霖王宫吗?!」

  她…她不愿意困在东霖王宫?但是,但是…但是她却愿意困在我那小小的竹笼子,收敛羽翼。

  怔怔的望着发怒的新帝…眼界突然模糊了。就算和眼前这个少年皇帝有旧情又怎么样?她最后愿意困守的地方是我的臂弯。

  为什么我要愚蠢到这种地步?为什么要她伤心远离我才知道她的心意?虚悬三宫六院哪…木兰。妳将会是烁古震今唯一一个独后,妳生下的任何子嗣都不再有妳最厌恶的帝王之争…妳…为什么不愿意?如果妳心里有过这个少年皇帝?

  我爱你。他还记得她穿著一身嫩绿,娇羞的向他说的话,现在却轰然像是春雷一般。

  「臣告退。」他茫茫的走出宫阙,新帝没有拦他。

  走出紫微殿,他愣愣的望着一园春意盎然。寒冬已去,春回大地。他的春天…却悄悄的离开了他。

  「额驸…」一个柔弱的女声唤住他,眨眨眼,回神过来,发现这个宫女有些面善。

  「额驸。之前奴婢在公主府当过差。」她紧张的跪下。

  「哦?」还有些愣愣的。

  「公主曾经要奴婢烧掉…一件单衣。奴婢不敢违旨…却也不敢遵旨…」她掏出一块破旧的宫绢,上面有着已经变成黑褐色的血迹,「所以…烧掉了单衣,却先剪下这块…这块布。」

  他瞪着这块布和血迹,「这是…这…」

  宫女鼓起勇气,「这是,这是公主的初红。是跟额驸…」

  剑麟脑门轰然一声。我为了…为了这种莫须有的罪状,无意恨她这些年?

  「她为什么不让我知道?」他喃喃着,「为什么?」

  「奴婢大胆。」宫女膝行又拜,「额驸一再见疑公主,想公主是…是…」

  「这么明显吗?」他紧紧纂住那块布,「连不相干的外人都看得出来?」那木兰呢?她岂不是心伤终日?

  「为什么…既然她知道我这样龌龊,为什么还甘愿跟随我?」他大恸怒吼。

  「女子…女子为了情郎…」宫女想起过往曾有的情爱,那遥远的岁月哪…「是什么都愿意受的。」她低头哭了起来。

  直到他说出断情之话以前,她都是忍受的。

  「我做了什么?苍天啊…我做了什么?」他再也忍受不了,仓皇逃出东霖皇宫。

  ***

  星夜如斯,一如初履凰岛。木兰站在甲板上,抬头看着满天星辰。彼时剑麟怕她受寒,将她裹得只有一张脸露在披风外,抱着她,躺在小山冈的草地望着星辰。

  春兰葳蕤,静静的夜里吐露芬芳。

  凰岛岁月苦乐参半。但是能和剑麟靠得那么近,心里闷着的苦,也不算什么了。

  现在天涯相远,亦是苦乐参半。只是苦…恐怕多一些。

  所慰者,相离数千里,渐渐忘却他的不好,只记得他百般温柔娇宠。记得剑麟尚有一个温柔娴雅名满丽京的表妹。那样佳丽,才配他的娇宠。

  我?她对着自己凄凉却骄傲的笑笑。我是遨游天际的凤凰,无法被拘在笼子里。这五湖四海才是我的天地…

  虽然也眷恋过一个温暖的臂弯。

  终是梦一场。她坐下来,继续翘首望月。

  「有海盗!有海盗!」望楼声嘶力竭的大叫,「海盗!海盗!」

  她悚然一惊,所有温柔遐想皆尽消失,她拔出弯刀,「备炮!瞄准!」

  正要冲向炮台,突觉脑后声响,弯刀敏捷的扫过去,来人与她交手,越斗越惊,这蒙面人识得她的每招每式,百招过去,她居然落败?!

  弯刀落地,她既疑竟无来援,又恐海盗劫船,正要射出暗器,已经被蒙面人点中穴道,一把抱在怀里。

  太太可恨!「你…」正要开骂,却觉得这怀抱如此熟悉…

  「唐剑麟!」她怒吼出声,「快放开我!」

  拉下蒙面,他坚决的摇头,「此生别想让我再放开。」

  「你我断发绝义,再无夫妻之情!」她拼命挣扎,「放开我!」

  「谁说的?!」他索性撒赖,「当初妳是许我的!」他掏出怀里的纸包,「这是妳送到边关的头发,里头还混着我的,这辈子我们还是没完没了的…」

  望着这束结着红绳的头发,木兰的眼前开始模糊…她甩甩头,「是你叫我不用回来的!我再也不回去!」趁着她怔忪的时候,剑麟已经溜索回船,这才将旗帜升了起来,星月里飘扬着凤凰。

  「李松涛那土匪建议我打妳一顿屁股,然后抱着妳的腿求情。」他咕哝着,木兰气得打颤,「放开我!你这小人!」想是让钱大嘴和羽林卫共同摆了一道,她暴跳不已,「放我下来!唐剑麟,你不是有疑我和璇有染?我哪里不跟男子相处?段莫言、璇,还有随我去北鹰的李松涛…你要不要连钱大嘴也疑在里头?!放开我!」

  「如果妳偷汉子,」他很凝重的说,「那我会好好检讨是不是让妳夜里不满意。」

  木兰张大了嘴,一个耳光刮过去,「你是不是当海盗当太久了?!」她用力挣扎开来,就要跳海,剑麟连忙抱住她大腿,害她下巴磕了甲板,「呜…你…」气得照他的头一阵乱打。

  「妳打好了,尽量打。」剑麟忍着痛,「我舍不得打妳屁股,直接抱大腿求妳好了。娘子,求妳回来吧…」

  「放开我!放开我!」她推了一掌排云手,剑麟跳起来回她一掌,「娘子,妳原谅我吧…」

  李承序等一班羽林卫从来不曾看过木兰如此失控,不禁人人呆笑。钱大嘴脸都黑了,抹脖子使眼色的求他们赶紧把船开走。

  船不开走,等监国想起来的时候,他的小命就跟着走了。

  ***

  打了好几个时辰,木兰累得手臂都抬不起来,又怨又怒的瞪了羽林卫一眼,众人缩了缩脖子,当作没看到。

  「娘子…」他小心的伺候着木兰的颜色,端了茶来。

  「我不要喝!」她怒色又起,看他垂手低头,心下不忍,芳心紊乱成一片,她终于哭了起来,「剑麟哥哥…你怎么就这样看我被欺负…」

  「我,我就是剑麟哥哥呀!」剑麟又忧又喜。

  「你才不是!」木兰恨恨的瞪着他,「剑麟哥哥会这样欺负我吗?」她又继续哭,「剑麟哥哥…这个死皮赖脸的前夫欺负我…」

  「不是前夫!」他有点不悦,又小心翼翼的,「又没有休书。」

  「你要休书,我马上写给你!」木兰站起来,用力过猛,打了好几个时辰,觉得头昏目眩,又倒下来,剑麟慌着接住她,「木兰?木兰!妳有没有怎样?」

  「放开我啦!」她心里怒气未消,「剑麟哥哥…呜呜…我无缘的丈夫欺侮我呀…」

  「我不敢嘛…我再不敢了…」

  李承序摇摇头,和羽林卫都离开现场。

  他翘首望星,如此佳晴。守得云开,见月明。他微微的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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