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芊芊的嘴巴就是这么甜,待会儿有赏,哈——”江有钱紧搂着美人,趁势吃吃豆腐,偷捏一把也过瘾。
“讨厌,江大爷,人家不来了。”她嗲声的轻嚷,满眼春意撩人,直搔得人心头发痒,“人家要罚您再喝三杯酒。”
“好,三杯算什么,你要我喝几杯就喝几杯,芊芊哪!今晚可不可以——”
他露出猪哥本性,嘴角淌着唾液,眼看就快滴到地上了。
他在兰香苑花了至少上千两银子,却连美人的一个香吻也没得到,还真不甘愿,今天得跟她说个明白,他可不是冤大头。
沈芊芊善于察言观色,点一下他的额,娇嗔道:“人家就只伺候您一人,难道还不够吗?您可以去问嬷嬷,除了江大爷您来,芊芊可是不随便见客人的,瞧您猴急成这样,讨厌死了。”
“那何时才能让我心想事成啊!芊芊,我等好久了。”他噘着厚唇要扑上去亲吻,却被她技巧性的推开。
她抚着江有钱的胸口,“那得看您何时让人家进门啊!人家心里只有您一个人,此心可问天,要是您真的爱芊芊,就赶快给人家一个名份,这样芊芊就全依了您,好不好嘛?”
江有钱夸下海口,“那还不容易,只要兰嬷嬷肯放人,我立刻派八人大轿来抬你进门做我的五姨太,这样你满意了吧!”
“您对我真好,那您得早些跟嬷嬷谈谈,不然被人抢了先,芊芊就不能再伺候您了。”至少江家有的是钱,前面几个老婆都没生下一男半女,要是她能生个孩子,江家总会变成她的,想想,这样也不错。
“好——我会尽快,你放心好了。”如今美人在抱,色欲熏心。哪知道她心中在盘算什么。
“来,芊芊再敬您酒。”两人又对酌了几杯,听见前厅乐声已起,“表演时间到了,江大爷,咱们该上前厅去了。”她领着半醉的江有钱走出厢房。
前厅的正中央是一座高约三尺的舞台,台下数名女子手持乐器,一人抱着琵琶唱道:“正青春人在天涯,添一度年华,少一度年华。近黄昏数尽寒鸦,开一扇窗纱,掩一扇窗纱。雨纷纷风翦翦,聚一堆落花,散一堆落花。闷无聊愁无奈,唱一曲琵琶,拨一曲琵琶。业身躯无处安插,叫一句冤家,骂一句冤家。”
吟唱间四周的座位已然坐满,沈芊芊斟着酒,美眸却不老实的在场间绕,想找出漏网之鱼,霍地,她眼尾一瞄,芳心猛地乱颤。
好一个俊伟男子!她惊叹的喘不过气,嬷嬷居然没告诉她,还要她委屈的来伺候这死老头子,委实欺人太甚。
比起玉笛公子的风流潇洒,这男子虽状似轻松,眉宇间却是沉稳不轻佻,目光炯炯;沈芊芊被电了几下,这样出色的男人,即使要她倒贴都愿意,而且见他不像其他人一上来就搂搂抱抱,毛手毛脚,可真是难得。
她看中他了!她鄙夷的瞧着在他身旁的姊妹,凭她也想跟她沈芊芊比!她低声在丫鬟耳边交代几句,要她去打探那人的身份。
只要她出马,那俊伟男子选的一定是她。
朱佑豪尚未发觉自己危险的处境,只想找出一位叫“莫愁”的姑娘,将一封信交给她,便完成朋友的委托。
“三爷,玉梅在这里敬您一杯。”身边的妓女一身浓香凑过来,险些没把他当场熏昏。
他今晚兴致不佳,脑中只装满了无双那可人的笑容,及一双波光潋滟的大眼,他真期待明天能够再次与她同聚。
莫非自己让她迷住了?
不,那样一个小姑娘,既不懂风情,又无女子娇态,他怎么会为她动了心?
他还不到饥不择食的地步吧!
他喝着酒,困惑的垂眸思量,站在身后的席俊也全身不自在,巴不得早些离开这烟花之地。
“姑娘,听说你们这儿有位莫愁姑娘,不知可否请她过来?”还是尽快交了信,回客栈睡个好觉,明天才精神游山玩水。
难得遇到这么俊的客人,玉梅可是说什么也不让,于是不悦的问:“三爷是不满意玉梅了是不是?”
“姑娘误会了,我是受人之托要亲手交封信给她,因此想见她一面。”他当然清楚妓院里的明争暗斗。
“原来是这样,三爷可能不知道,莫愁姑娘是咱们兰香苑的舞姬,只负责表演,不轻易见客的,您若要见她,恐怕要先通过嬷嬷那一关。”
“舞姬?那么待会儿的表演便可见到她吗?”兰香苑最出名的就是训练一批擅长舞蹈的舞姬,专门以舞娱人,可说是远近驰名。
“今晚的曲目就是以她为主角的‘霓棠羽衣舞’。”刚说完最后一字,乐声又起,正是白居易所作的霓棠羽衣舞歌。
“霓棠羽衣舞”本是唐朝大型歌舞之一,据说为唐朝开元年间西凉节度使杨敬述所献,唐玄宗李隆基润色制作成歌曲,并说杨贵妃最善于此舞,其特点着力于表现虚无缥缈的仙境和仙女形象。
忽见数名仙女从天而降,个个容颜如玉,礼态轻盈,身穿五彩缤纷的舞衫,锅璎累累,玉佩珊珊,舞姿曼妙,飘飘若流风雪回,疾速如游龙受惊,乐曲由柔转刚,直如秋竹拆裂,春冰迸脆。
舞豪上彩色如虹的绢带,犹如柔软的云霞,围绕着仙女身畔,令人有腾云驾雾之感,馨萧笙笛,递相弹奏,悠扬曲折。
朱佑豪为之眩目,就连宫中的教坊也无法与之比拟,这才真的是“霓棠羽衣舞”,连欣赏的人也觉飘飘欲仙。
他倏然眼光如电,定在表演中途才加入的紫衫仙女身上,若隐若现的衣料,遮掩不住她妓好的曲线,见她挥舞着宽袖,送出掌中的紫色缎带,若柳迎风,轻曳的罗裙似流云缭绕,脚踝上的铃铛声,竟随着她的舞动,配合着乐声,两者间搭配的天衣无缝。
他不由得想起曹植在“洛神赋”中描写洛神渡水的句子:体迅飞兔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但见她烟蛾敛略不胜态,风袖低昂如有情,每个动作都极为漂亮,丝毫无瑕疵,就可惜脸上蒙上面纱,瞧不出她的长相,如果再有一张足以倾国倾城的脸蛋,只怕真是仙女下凡尘。
而罗衣从风,长袖交横。骆驿飞散,飒措合并,翩鹊燕居,拉撮鹄惊。绰约柔靡,机迅体轻,也难形容她绝伦之妙态。
不只朱佑豪看得痴了,想必在场的每个人也相同,如此一场神仙妙舞,果真难得一见,尤其是那位紫衣女子,让人想去挖掘她真实的身份。
一曲终了,如雷的掌声和赞扬声中,舞姬揖礼后全数退下。
朱佑豪头脑清醒,才有所顿悟,那位紫衫女子想必就是相思口中所说的莫愁姑娘,倒是勾起他结识的兴趣。
“姑娘,能否让我儿见嬷嬷?”除了送信外,那位莫愁姑娘为何蒙面的原因,倒成了他探究的目的。
玉梅本来不是很高兴,但再收下一锭银子后,也就改变态度,眉开眼笑的去找人了。
兰嬷嬷移动略胖的身躯过来,始终是笑脸迎人,但眼睛却是机警的打量着朱佑豪,她挥动着手绢,说:“三爷呀!您若有信要交给莫愁,不妨直接交给我就好,好好的享受姑娘的伺候才是真的。”
“恐怕不行,这封信我一定要亲手交给她,不然就有违朋友所托。”他婉转的拒绝她的好意,不让他见,他偏要见到才肯罢休。
男人她见多了,眼前这一个却是不太一样,单单那股架式,眼睛只要牢牢盯住对方,谁也说不出那个“不”字,证明这是个强势的男人。
“嗯——我可以请问一下三爷,那信是谁写的吗?”她知道这男人不达到目的是不会走的,自己也只好妥协。
朱佑豪瞧出她态度松懈,才将“丁香园”相思姑娘的名字道出。
兰嬷嬷仍保持最佳笑容,“那就麻烦三爷跟我到里头,我让人去请莫愁出来见您。”莫愁和相思的交情她清楚,所以自然放行了。
这男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凭她的双眼,他绝对不会是一般的商贾富豪,反倒像是当官的,尤其那身贵气——兰嬷嬷愈想愈发慌,该不会是京城来的皇亲国威吧!可不能在这紧要关头跑出个程咬金,她得先警告小姐,免得前功尽弃。
※ ※ ※
贵宾楼朱佑豪不疾不徐的品着香茗,听到珠帘被掀开的声响,他有些失望的看着进来的女子,她仍是蒙着紫纱,但不愧为冰雪为容玉作胎的美人儿,颈项上裸露的部份就如玉雕投好看。
“莫愁见过三爷,听说有封信要给我?”她还未来得及换下舞衫,一听到有好友的消息,便急忙赶来。
人既然来了,信当然不得不给,于是他掏出信递给她。
莫愁拆开信,快速的看完一遍,这才知道原来好友之所以退隐,全是因为将嫁入豪门,为掩人耳目才对外宣称,之前差点把她急死,以为她出了事,否则怎么会无缘无故退隐,现在总算水落石出。
将信收进袖中,她感激的朝朱佑豪一哂,“多谢三爷特地跑这一趟,莫愁感激不尽,前头已备好水酒算是谢礼,三爷请慢用。”
那双笑眼使他有种错觉,似乎在哪里见过,朱佑豪拧着眉峰,不断的回想,却又找不出所以然来。
“三爷——”
“嗯,多谢姑娘盛情,咱们——曾经见过面吗?”他还是觉得她似曾相识,可是扬州他是初来乍到,不可能见过她才是。
莫愁眼波流转,俏中带媚,面纱因笑而抖动不已。“三爷,这词儿是不是太老套了?莫愁确定没见过三爷,否则定会记在心底,永远也不会忘记。”她的嗓音令人酥软,半带着青楼女子的不正经。
朱佑豪也想大概是认错人,飒爽的俊脸不禁笑开来。“哈——看来这招果真不管用了,莫愁姑娘可别见笑。”
“怎么会呢?莫愁高兴都来不及,像三爷这样的男人,有哪个姑娘不倾心,听其他姊妹说大伙都争着伺候您,还巴不得能伺候一辈子,不知三爷娶妻了吗?”
她仍赤着纤白的小脚来到桌前,为他斟上一杯茶,铃铛仍悬在脚踝上。
“我尚未娶妻。”他啜着茶回答。
“喔,那定是三爷眼界过高,不知三爷是件何营生?家住何处?”她尽量不动声色的探问。
朱佑豪笑而不答,握住她的柔美,反问道:“如果说我对你有意,想为你赎身,你可愿意跟我?”他突兀的问题让在场的人都错愕。
莫愁眸中掠过诧异,“三爷是要收莫愁为妾?为什么?三爷连莫愁的长相都未见过,就作出如此大胆的决定,不怕将来后悔?”
“不怕,我自认不是以貌取人的男人,我爱的是你的才华,方才那一段‘霓棠羽衣舞’令我回味无穷,或许我该独善其身,只要你为我一人而舞。”美人随时可得,但有才华的女子却是可遇不可求。
他身为王爷,虽然可以一声令下将她收为己有,但却知不能过于专制霸道,况且他有自信没有人会拒绝。
“三爷太看得起莫愁了。”她轻轻缩回手。
“你拒绝?”他拉长脸,声音微愠,她居然会不要他,这令他难堪得困窘溢满于胸。
莫愁赶忙陪笑道:“不是莫愁不知好歹,而是自知配不上,看三爷丰神俊朗,气度超凡,一定不是普通人物,哪是莫愁这般青楼女子所能奢望的对象,纵使只是一名小妾,也绝不可能是名妓女。”
“你是舞姬,不是妓女,不要太贬低自己的身份。”他不想听她这么说。
“妓女就是妓女,三爷,莫愁自小在兰香苑长大,自己是哪种人我是再清楚不过,可不会自诩为冰清玉洁的姑娘;若三爷真喜欢莫愁,欢迎常来兰香苑,莫愁定会全心全意款待您,您别生气了好吗?”她眼露祈求的凝视他,那瞳仁中有着难解复杂的情愫。
朱佑豪俯视她的眼瞳,不禁心软下来,强摘的果实不甜,这道理他懂。
“那么我在扬州的这段日子,可得要常常来欣实你的舞蹈才行,可以吗?”
他不愿意做出逼人就范的事。
“当然欢迎,这段日子莫愁将为您一人而舞。”她驯服的半跪在他身侧,深情的低语。
他轻抚着那头青丝,两人的视线胶着,无形的电流哔哔剥剥的响起。
“放弃了你,我会感到很遗憾。”他从不言而无信,此刻却有点想反悔,很难想象他会同时受两名女子吸引。
莫愁轻笑,“放弃了我,三爷该庆幸才对。”
那带着淘气的口吻又使他觉得熟悉。“哦?你确定?”
“我确定。”她眨眨眼。
他实在想揭下她的面纱,却不愿意贸然行动,破坏此时的气氛。
“芊芊,你别进,里头有贵客。”兰嬷嬷的声音自外头传来。
朱佑豪抬头,听嬷嬷叫“芊芊”二字那么,想必这媚艳女子便是沈芊芊,扬州第一花魁女,相传曾是好友西门飐云的红粉知己。
沈芊芊气不过的冲进来,她气嬷嬷不公平,竟让莫愁单独和她看上的客人见面,好歹她也是兰香苑的红牌花魁,居然不尊重她。
一脚跨进门槛,她纤腰微摆的迎上前,用嗲死人的嗓子道:“三爷,您来了这么久,芊芊都没过来招呼您,实在是该打,接下来就由我来服侍三爷吧!”沈芊芊那嫉妒的眼不时扫向莫愁。
莫愁从嬷嬷的脸上会意到是她故意引沈芊芊来,好让她能够脱身,不禁捉唇一笑。
“芊芊姊,那三爷就有劳你伺候,三爷,莫愁告退了。”不等朱佑豪说话,她已旋身出去,片刻也未停留。
“等等,莫愁——”他才说几个字便已被一只八爪鱼缠住。
“三爷,芊芊已在厢房内备好酒菜,请随我来。”她可是块橡皮糖,看中的人很少能逃得过。
朱佑豪大声呻吟,飐云呀!飐云,你的眼光有问题,怎么会看上这样粗俗的女人?殊不知,那些关于沈芊芊与西门飐云的故事不过只是江湖传闻,可信度不高。
一直冷眼旁观的席俊却迟迟不解救主子,像是存心要让他受点苦。
“席俊,还不帮我把这女人拉走。”他急得满头大汗,这哪像是逛妓院,简直是倒转过来,再不逃跑,恐怕就要失身了。
“是,三爷。”向来冷面的席俊唇上也忍不住挂起微笑。
※ ※ ※
回到小楼中,莫愁洗尽铅华,镜中赫然出现一张仍是稚气年轻的俏颜,大眼内盛满创伤与无奈。
“往后还是少以莫愁的身份见他,免得让他认出我和无双其实是同一人。”
她抚着面颊自言自语,当时他那句话,害她心跳漏跳半拍,以为被他识破,幸好侥幸让她逃过。
对于他的提议,她的确是动摇了,若不是眼前有众多事待办,真想丢下一切跟随他而去,只求一份安全与温暖及——爱。
不!你已经没有权利要求了,内心中一个声音大声地训斥着。
她傀疚的敛眉忏悔,是的,不管她是莫愁,或者是无双,她都没有资格,因为她们只代表三个字——程薏彤。
程薏彤,别忘了你的身份,你没有时闲谈情说爱,懂吗?
我懂,我懂,另一个自己吶喊着。
“你还没睡?”兰嬷嬷掩上房门。
“正准备睡了。”她对着镜中的人笑道,眼下有着疲惫。
兰嬷嬷为她梳发,了然的回望镜里的她。“那位三爷想必就是前几日和你结识的人,他没认出你来吧!”
“奶娘,您不用担心,我不会为了任何人改变计划,那天遇到他不过是巧合,就让无双陪他几天,要不了多久他便会离开了。”她明白兰嬷嬷忧心的事。
“他不像普通人。”她仍不放心。
“那又如何?只要他不妨碍我,他是谁并不重要,但若相反——”她顿住话尾,明眸寒冰四布,杀机四起,“我会先杀了他,绝对不会有任何迟疑。”她沉重的允诺道。
“希望他不是。只是你老用无双的身份在外头晃,要是不小心让人认出来,岂不是都完了?奶娘不太希望你再到处跑。”年纪大的人总是考虑较多。
莫愁直觉的脱口而出,“我会谨慎留意,绝不让人识破,奶娘,再让我扮几天,求求您,奶娘,再给我几天的时间。”
也只有在扮演无双时,她才能暂时忘记自己活下去的意义,真正的做一名无忧无虑的十八岁少女,而不被肩上担负的重任逼疯掉,那是她唯一纾解仇恨的方式。
兰嬷嬷看了她许久,总算点头同意了,却忍不住心想,可怜的孩子,奶娘也不想这样逼迫你,但是仇一天不报,老爷、夫人永远死不瞑目啊!
“奶娘知道了,另外还有一件事,听说宋泉安的败家子已经游玩归来,所以,我已叫姑娘们故意接近和他熟识的公子哥,刻意去怂恿他来,我想不用多久就能见到他了,你想怎么做?”
她稚嫩的脸庞上却有着早熟的沧桑,冷笑道:“宋玉好色又贪玩,对付这种人再容易不过,奶娘,他要真来的话,我会盛大欢迎他,最好能迎我进宋家大门而以宋泉安的好面子,绝不肯让他娶名妓女,就好比貂蝉使董卓和吕布父子为了她反目成仇一样。”
“小姐。何不直接杀了他就好,还得你嫁入宋家,实是委屈了你。”她咬牙切齿地咒骂那些该死的凶手。
“说到委屈,真正委屈的人是奶娘,为了怕遭人灭口,又要扶养我长大,不得已才沦入风尘中,是薏彤对不起您。”那时奶娘背着她四处躲藏,深怕让人认出来,连自己的丈夫和孩子都不敢见,怕拖累他们,最后走投无路,只有出宝灵肉当妓女,每当回想起那段心酸的往事,她便觉自己亏欠奶娘实在大多了。
兰嬷嬷强忍悲恸,红肿着眼眶,哽声道:“傻孩子,这是奶娘自愿的,当年夫人见我孤苦伶仃,才把我留在她身边,不然我或许早就活活饿死了;长大后,她又帮我挑了个好丈夫,生了个白胖儿子,这大恩大德我已无以为报,小姐打小又吃我的奶,跟我自己亲生的没两样,我当然得保住程家惟一的骨肉。”
“奶娘,谢谢您,没有您就没有薏彤了。”她扑在那软绵绵的胸口上放声哭泣,就像回到小时候想念爹娘时一样。
兰嬷嬷拂顺它的发,叹气道:“如今只等宋泉安一死,程家的仇也就报了。”
莫愁清清梗塞的咽喉,抹去泪痕,重新振作精神。
“杀了他容易,但却会永远查不出事实的真相,我要知道幕后真正的主使者,能事先得知赈银行经的路线,职位必定不低,又请得动那些武功高强的抢匪,凭宋泉安那个有勇无谋的莽夫,岂能办得到。”她详细推敲,确定宋泉安不过是个小角色,背后的人才是她要的。“只要我能混进宋家,探听消息也较容易。”
兰嬷嬷听了心惊胆寒,“小姐,你怎么从来都没跟我说这些?万一那人的官位很大,老爷、夫人的仇不就难报了?”
“就算拼了命也要报!奶娘,我没跟您说是不想让您操心,您一人忙兰香苑的事也够累了,其他的事我来烦就好。”莫愁就是怕她会这样,因此宁可摆在心里也不愿说。
“小姐,莫非——你已经知道是谁了?”有了凶手的消息,她怎能不急。
“奶娘,您要沉住气,等了十二年总算有点眉目,可别冲动坏了事,这事我心里有数就好,您别多问。”她已张好网,就等猎物一一掉下来。
“可是——”
莫愁佯装呵欠连连,“我好困——奶娘,我要睡了,晚安,明天见。”
她倒向床上,闭上眼,像倦极似的熟睡了。
“这孩子的心思就是让人猜不透,唉!菩萨保佑,等平安无事的报完仇后,希望小姐能嫁个好婆家,她受太多苦了。”
兰嬷嬷帮她盖妥被子,灭了烛火,轻轻掩上门。
黑暗之中,床榻上门着一双大眼,定定的看着天花板。
※ ※ ※
黑衣人翻进一座宅邸,很快的找到隐藏自己的角落。
在这样清冷的夜晚,即使是守卫的人也起了睡意,靠着墙角偷偷打盹。
黑衣人如入无人之境般,自由的进出,这里的环境对他而言就像自家一样。
黑衣人来到一间厢房门外,他眼中燃着两簇火炬,直瞪着那扇门,仿佛恨不能将它烧穿个洞。
瑟瑟的冷风像钻子般刺进他的骨髓,但他仍是浑然未觉。
紧握着手中的长剑,纤白的手背上青筋凸起,好几次他都想闯进屋,一剑刺死此刻躺在床上的人,痛快的结束那人的性命。
但转念一想,死对他大仁慈了!十二年椎心刺骨、隐姓埋名的痛苦不是杀了他就能抵消的。宋泉安,你等着吧!你的好日子不多了。
“喀!”门锁开启的声音虽极轻,还是让他听见了。
黑衣人闪进树后,阴影成功的遮掩住凹凸玲珑的曲线,面纱上的黑瞳光芒四耀,在寒夜中却是不带暖意。
今晚的不速之客显然是名女子。
蹑手蹑脚出来的是名妇人,不是宋泉安的夫人姜氏还会有谁,她匆匆掩好衣衫,往里头张望下才合上门。
瞧她偷偷摸摸、见不得人的举止,活像是要去私会情郎的模样,否则有谁会舍得在这样的夜里从被窝中钻出来。
黑衣人无声的跟随着她,进了后院;姜氏左顾右盼后,见没有人发现,才上前敲了敲房门。
才敲两下,门便开了条缝,一只手探出来将她拉进屋。
“干什么这么急?我不是来了吗?”姜氏压低的浪笑声令人作呕。总要等那老头喝下的药生效才能来。”
“我是怕你不来了,我想死你了,先亲一口。”男人粗哑的呻吟声难以入耳,说完,静默一阵,细微的喘息声流泄出门外。
屋里点着烛火,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偷情,看情形姜氏并不怕奸情被识破。
黑衣人将纸窗戳破,透过洞孔,屋里的两人正狂野的纠缠在一起,当男人的脸翻正,他的身份已无庸置疑,正是宋泉安信任有加的师爷,好个肥水不落外人田,这段奸情想必行之有年,竟然没被宋泉安发觉。
她尴尬的移开眼,不确定是要留还是要走,听到两人发出的声响,令她全身躁热起来。
里头翻云覆雨一阵后,嘈杂声都没有了,她才放下捂住耳朵的手。
“我再也受不了了,他还真以为知县这位子是他卖命挣来的,要不是我大哥赏给他,现在怕只有在路边当乞丐的命;哼!居然敢凶我,他不过是个粗鲁的莽夫罢了。”江氏挨在情夫胸前大吐苦水的哭诉。“当初瞎了眼才会嫁给他,我真是后悔死了,他根本是中看不中用。”
“我知道你委屈,但像宋泉安这种替死鬼哪里找,为了十二年前的事,还有知府大人的顶戴,你要多多忍耐。”师爷能言善道的扑熄她满腔的不满。
十二年前?黑衣人脚底生起一股凉意,他说的可是十二年前赈银失窃的事?
“都是你有理,讨厌。”姜氏嗔骂道。
“还有,不要忘了玉儿,他虽然是咱们的亲骨肉,可是还不到让他知道自己身世的时候,大人有交代,除非找到程家最后的余孽,斩草除根,不然事情随时有东窗事发的一天,不能不防。”
黑衣人闻言全身一僵,他们还没放弃找寻?可真有耐心。
知府大人?如果推测无误,那人该是江苏知府姜朋奇,好个老奸巨猾的双面人,他真该被千刀万剐。
怕自己会因愤怒而吼出声,她赶紧咬住下唇,舌尖尝到了鲜血的腥味。没想到真的是他,亏爹爹还把他当作好友,对他推心置腹,谁知他竟会为了三十万两的赈银就这样出卖了爹爹。
爹、娘,你们死得好冤啊!
你们在天之灵一定也跟女儿一样不甘心吧!
一口气奔回“兰香苑”,莫愁揭下面巾,趴在榻上,双手抓着丝被,因啜泣而全身颤抖着,从喉迸出的哭声脆弱的像婴儿。
哭声持续了整夜,回荡在小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