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拖上岸之后,全身湿漉漉的史湘云立即打起喷嚏。
贾家几个池子大小不一,池子的深度却不浅,几乎每个都约莫有三个人高,朱翎和史湘云更是落在养了不少锦鲤的大池子里。
史湘云并不会游泳,一吃水几乎是濒临失控状态。她像是攀住浮木,紧紧地勒住朱翎的脖子,不管他说了什么安抚的话都听不进去,差点把他勒毙、害两人双双灭顶。
天气本来就有点阴冷,再加上史湘云在水中挣扎,让想救她上岸的朱翎费了好大的劲,多花了不少时间泡在冰冷的水里。
上了岸,冷风一吹,他们早已冻麻的身体自然是不停地发颤。
现在,狼狈的两人趴在池子边喘气,总算是死里逃生。
远远望去,他们就像两只好不容易得救的落水狗。
“你看你做了什么好事!”唇齿颤抖,朱翎在喘息过后不满地抱怨,用谴责的目光望着衣服头发全都湿乱了、反而有另一种楚楚动人风情的史湘云。
为了她,他又如此狼狈不堪。真怀疑她是他的克星,还是前世仇人了。
“我做了什么好事?”史湘云杏眼圆睁,气极地怒瞪着眼前的始作俑者。听他口气,敢情是以为她喜欢溺水,所以特地跳进水中溺一溺不成?要不是他调戏她、吃她豆腐,又怎么会把两人弄成这样!
“把我拖下水。”朱翎很不客气地指控。
“如果你不——”史湘云抱着双臂跳起来,一口怒气却梗在胸口。
冷死了,她还对着一个不能生气的人发神经!
忍,她得再忍一忍。
“我不?不怎样?”衣服滴着水的朱翎缓缓跟着她站起来,有些明知故问。突然怀疑她整个人抖个不停,是冷得发抖,还是气得发抖。纵使自己也冷,他却担心她看上去弱不禁风的身体,会不会因此受凉。
眼前的他们在做什么呢?
全身湿透,冷得让人想诅咒池子的水。他们应该回去换件干爽的衣服,要人煮些热汤来喝才是,可两人却还在这里大眼瞪小眼,实在是可笑了点。以往,每个女人都臣服在他的脚下,他偏偏拿她没辙,真不知是何道理。
“算了,我不跟你……哈、哈瞅!”鼻子一痒,史湘云又打了个喷嚏。
水冷到心窝里去了,她更厉害地发起抖来。
“过来。”朱翎突然把她拉进怀里,想用拥抱替她挡些冷风,让她的身体暖和一下。当下决定不管她想说什么,先回彩云阁换下湿衣服再说。
要是拖延之下,真让她着凉就不好了。
“色狼,你放开我!”史湘云误会他的用意,猛力朝他胸膛一推。
“啊——”两个人本来就站在水池边,面向她的朱翎又是背对水池站着,被她这么使劲一推,措手不及的他又摔进冰冷的池水里。
扑通一声,又一次水花四溅。
史湘云张大了眼,吓得用双手捂住嘴巴,没想到会把他再推回水里。完了,她又做出会害死自己的事了,虽然她不是存心故意,但谁会相信她?
好死不死就在此时,她发现回廊那一端,有人看见朱翎落水,正朝他们惊叫地冲过来。恐怕,她是跟着跳进池水里,也不能证明自己的无辜。而从朱翎落水前无法置信、似乎想砍人的眼神看来,绝对会判她不可抗辩的罪该万死。
噢,她的小命真要不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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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到的一群人,连忙下水七手八脚地救朱翎。
呛了水的朱翎,从水中上来之后始终不吭一声地瞪着史湘云,完全没有理会周遭此起彼落的嘈杂声,刺人的眼中净是跳跃着噼里啪啦的火花。
从旁人看来,他八成是想要掐死史湘云。
“我、我不是故意的……”纵使解释可能没有用,史湘云不安地望着更加狼狈不堪、目光灼灼望着自己的朱翎,硬是把话挤了出来。
他信也好,不信也罢,她说的是实话。她自己也被失控的情况吓到了。
朱翎直勾勾地望着她写满忏悔的脸蛋,还是一句话也没有说。不同的是,他眼中的怒气渐渐消失,衍生出另一种情愫。他很意外她会低声下气地解释,而且,她好像是真心地感到内疚,不是为了替自己脱罪。
“对不起……”咬了咬下唇,史湘云又补上了句歉意。
一想到落水的时候,他不但没有放她自生自灭,顾着自己上岸,还努力把碍手碍脚的她救上来,她的确觉得害他二度落水是恩将仇报的行为。想跟他算账,她也不会选在人家刚救了她,大气都还没喘够的时候。
气他调戏自己,跟他没有弃她于溺水不顾是两码子事。
不论对象是不是讨厌鬼,她本来就恩怨分明,是那种要报仇之前,会把欠对方的恩情还清再来算账的人。
朱翎瞥了她一眼,转身就在众人的簇拥下朝彩云阁走去。
看不出来他有多不悦,却觉得他要她步步跟上不得落后。史湘云只能拖着又湿又沉重的裙摆,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后头。
唉!她觉得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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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两人换好干净衣裳时,梅儿刚巧送上热乎乎的姜汤。
在下人通报之后,急忙赶来的贾宝玉问发生了什么事,朱翎只是淡淡地回答:“闲得慌,没事找事忙罢了,不用一个个都那么大惊小怪。”
“真的没事?”贾宝玉不怎么相信。
听下人们说,似乎是湘云又闯祸了。若真是如此,继续让他们相处下去,恐怕就不是好主意了,只好以处罚湘云作为交代。
“我说了还不算话吗?”朱翎冷冷地回望同窗好友。
“算、算,当然算。”贾宝玉连忙应声,眼中闪过一抹笑意。
原来眼高于顶的人也对女人动真情了。湘云妹子有本事,小两口吵吵闹闹的私事,他也不多管了,省得自找麻烦。
只要朱翎人没事,不至于让贾家无法向宁王府交代就好,而且朱翎不计较,自然没有人会鞑伐湘云闯了什么祸。
“没事你可以滚了。”朱翎突然下起逐客令。
“你这人可真是喜新厌旧,有了新人忘旧人哪!”贾宝玉耸耸肩,煞有其事的感叹才刚来一会儿就被人赶着走,不打算逗留的双脚却直往外走。
没事就好,他还有很多事要忙呢!
“如果你要留下来伺候,我也乐于接受你的心意。”朱翎送到门口,伸手勾起贾宝玉的下巴,眸中闪过暧昧的邪气,似乎很期待他的私人照顾。
听傻的史湘云,就见两个男人在那里一搭一唱,好像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存在似的。
“我当然愿意,可惜一个人不需要两个人伺候,有湘云在就好。”轻轻拍开朱翎的手,贾宝玉二话不说地退出门外,还顺手把门关上。
他做人一直很识相,知道什么时候该给别人空间的。
朱翎嘴边扯起一抹几不可闻的冷笑,旋即,他将长腿缓缓一转,直接走到史湘云面前。
史湘云有很多事想问,好奇他和贾宝玉是不是有啥暧昧,更想知道他为什么隐瞒她害他落水的事;可是望着他那张若有所思的脸庞,她却是一个字也问不出来。因为,他沉默的眼神好认真,看起来像是没见过彼此的陌生人。
她连呼吸都变得轻微,但朱翎突然抱住她,整个头都枕在她的肩上。
“喂,你又来了……”本以为他狗改不了吃屎想吃她豆腐,然而话没说完,史湘云就发觉他体温高得吓人,立即扶住他沉重的身体,慌慌张张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呢?”
老天,他脸好烫啊!
既然不舒服,于吗不早说呢?
史湘云不得不认为,他刚刚是在贾宝玉的面前逞强,硬是不想让人发现他的状况不对劲,却不明白他如此逞强的理由何在。说她自作多情也好,她开始认为他是因为想保护她,不想让她因为所闻的祸受到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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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翎在当晚发起了高烧。
贾家人在手忙脚乱之下,也不敢隐瞒宁王府这件大事。
想当然耳,宁王府很快地就派了总管过来,决定把朱翎接回宁王府去。
而宁王府宁总管到时,替朱翎诊治的大夫把完脉。开过药,刚看完诊打算要走,却被总管留住问了一堆问题。直到完全确定朱翎不过是受了风寒,吃几帖药就会无碍,宁总管才肯放大夫走,急忙来到头昏昏沉沉的朱翎身边查看。
史湘云正用冷毛巾替朱翎拭着脸上的汗水。
“小王爷,您还好吧?”以为她是丫鬟,总管一把将她拉开。
史湘云没吭气,乖乖地退到一旁去。
不知何时蹿起的热度,早已烧得朱翎头昏脑胀,只能无力地摇摇头。他的眼神却跟着史湘云移动,想叫她回来却没有叫人的力气。无法细思理由,朱翎突然觉得从小看他长大、简直当他是亲生儿子的总管很混账。
就算总管一脸关心,也不能减少他觉得他混账的念头。
总管那么用力扯湘云的手,不知道她痛不痛?
“到底是谁把小王爷弄成这样的?”听说了朱翎是被人推落水中,才会着凉发起高烧,看他根本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宁总管立即转身面向众人,气急败坏地准备揪出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罪魁祸首。
他非好好处罚罪魁祸首,给一顿好打不可!
“这个嘛……”知道宁总管是代替宁王爷出面管这档子事,不可能轻易饶恕冒犯朱翎的人,贾宝玉显得很犹豫。
湘云不过是个姑娘家,恐怕挨不住几大棍,一下子就被打死了。
而且从宁总管的神情看来,他是绝对不可能对闯祸的人手下留情,打死人也会当作其人罪有应得。偏偏朱翎烧得乱七八糟,就算有心也未必有力保住湘云。要是他任由总管处罚了湘云,谁晓得朱翎事后会对他怎样,是否会怪他没有力保。
并不确定朱翎有多喜欢史湘云,可是贾宝玉很确定他对她是有所感觉的。
唉,要是计算错误,他往后的日子可不会太安康。
“是我害的。”见贾宝玉相当为难,史湘云自己站了出来。
一人做事一人当,她不该、也不想连累别人。
史湘云一开口,所有的注目焦点理所当然落在她身上,宁总管更朝贾宝玉怒道:“贾家竟然让冒犯小王爷的丫鬟伺候小王爷,这到底是何居心?”
他震惊非常,无法相信贾家竟会做此安排,简直不把宁王府看在眼里!
“她不是……”贾宝玉想解释她不是丫鬟,而且是朱翎坚持要她伺候。事实上,只要总管仔细看过史湘云的穿着打扮,不难看出她不是下人才对。
情况乱了,实在让人头痛。
“真不知你们贾家在搞什么鬼,隐瞒小王爷在这里也就罢了,还让小王爷尊贵的身体受恙,简直是胡来,太胡来了!”不给贾宝玉把话说完的机会,宁总管在一番责难之后,立即朝门外带来的人喊:“来人啊,把这女人给我拖——”
“谁都不许!”
宁总管的命令还没下完,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怒声。不断地咬、不断地喘气,朱翎却瞪大了眼,让众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贾宝玉愣了一下,眸中旋即问过一抹狡黠光芒,他立即悄悄走到史湘云的身后,一把将她推向床边。
站在一旁的史湘云,毫无防备地被贾宝玉推了一把,脚步一个踉跄就往朱翎的怀里跌去,在众人的愕视中扑倒在生病的朱翎身上。
被撞上的朱翎不由得闷哼,却没有把史湘云给推开。
倒是尴尬不已、霎时满脸涨红的史湘云急忙自己爬起来,没好气地回过头,朝自己原本站的地方瞪去,才发现那个推她的人竟是贾宝玉。而她当然无法明白贾宝玉想把她推入“避风港”的计量打算。
贾宝玉自然是觉得她离朱翎的位置太远,无法受到保护。
“小王爷?”宁总管实在搞不清楚状况。
“没有我的同意,谁也不许把她从我身边带走!”在史湘云退开距离之前,朱翎以坚决的态度扯住她的手,以尖锐的眼神瞪着宁总管,硬是挤出身体里所有的力气,一字一句、吃力却清楚地道。
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替他做出处置她的决定!
热烧当头,他没有多余的力气思考,态度却很坚决。
他知道宁总管会怎么处置她,而他不可能让宁总管真的处置她。如果他病好了,却发现她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肯定会宰了欺负她的人。
“小王爷,您是不是病昏了头?”宁总管真的是如此怀疑石则小王爷怎么可能袒护一个大胆把他推进池子里的无礼丫鬟,而不让她得到应受的处罚?他已经准备差人把命令得候在外头的大夫给叫进来。
“我是病了,但绝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朱翎喘着重气说道。
见他不稳的身体往外倾斜,史湘云急忙扶住他可能摔下床的身子,因为他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上来,最后只好暂时在床边坐下。
那老人家瞪她,可她也是莫可奈何,不是故意要这么做的。
老总管的眼神仿佛在说,她竟敢用美色诱惑他们家单纯天真的小王爷,究竟是打哪儿来的不知死活的狐狸精!
老天,多大了还当朱翎是孩子看,真是老糊涂。她敢打赌,他家小王爷绝不可能未经“世事”,哪有他吃亏的份,她才是会吃亏的人哪。
“可是小王爷……”宁总管还想说话。
“是天反了,还是有人真当我快要病死,说的话没人要听?”没有力气听宁总管唠唠叨叨,评断他的决定是否合宜,朱翎哼出冰冷的自嘲;明明身子病得虚软,紧紧抓着史湘云的手却没有稍微放松过。
他像抓小偷一样抓住她的手,惟恐她消失不见般牢牢不放。
那力道,好像是跟别人暂时借来用的一般。
“小的知道了,请小王爷好好休息。”被指责的宁总管自然不能再争辩下去,望了史湘云一眼便打道回府。
既然小王爷没事,他得先回宁王府回报状况。
而在总管一退出房外,朱翎无法逞强的身子再也坐不住,整个人便已瘫回床上躺着,房内立即又是一阵人仰马翻。
朱翎对史湘云的重视程度,众人至此已心知肚明的领悟。
每个人都很确定,朱翎将保她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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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脑子里,装的是啥西瓜芭乐?
要不是喝过药的朱翎在昏睡前说了不准任何人带走她,史湘云相信自己已经被宁王府守在门外的人趁他意识不清的时候拖出去砍了,连喊冤的机会都没有。因为他的坚持,现在的她才能坐在床边,傻傻地望着自己被他抓住的手。
明明沉沉地睡着了,他的手却像有自己的意识般醒着。
在他昏睡以后,史湘云要把手收回并不困难。只是,她带着复杂的心绪陷入冥想,始终忘了要把手抽回来。有好长一段时间,她就像现在一样坐在床边,痴痴地凝望着他的睡脸发呆。
她真的不明白,一点都不明白呵!
在她对他做过那么多坏事、说过那么多无礼的话以后,她以为他应该是对她恨之人骨,会想尽办法折磨她,可是他非但没有,还以保护者之姿不许别人伤害她。除了要她亲自服侍,让她的自尊有点受伤外,他从来没有过于刁难。
朱翎的表现,完全不像记恨于她的样子,甚至,他似乎有些过于保护她了。
个中缘由,令她百思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