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花的十七岁
包括花开
和花落
洁净纯白的制服挂在墙上,清晨的阳光落在屋里,衬得它更是光亮如雪,轻轻地,它被一双更白的手拿了下来,将它穿在苗条纤瘦的身子上,那感觉就象天使的翅膀,或像是织女的羽衣。
穿上白衬衫,还有那蓝色的百褶裙,镜子里便映出一个女学生的模样,但她不想看穿自己,那脸上的表情是黯淡的,无奈的,融合着些微的认命。
是的,她并不快乐,因为这天又是开学日。
缓缓走出了房间,她看了看隔壁房间,母亲仍在睡,妆都没卸,丝袜也还穿着,高跟鞋鞋却踢到了梳妆台上。
当放下书包,替母亲盖上被子,望着母亲疲倦的面容,隐隐地感到一丝心疼。
出了家门,外头的阳光白花花的,她的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大厦外面,风在吹,人在走,车在跑,这世界为何还是充满活力?她真的不懂。
走到学校只要十分钟,她却可以走成二十分钟,为的不是什么,只是消极的逃避罢了。
一进清传高中的校门,那种被注视、被议论的感觉叠为了,她成了许多双视线的箭靶,成了一个不得安静的个体。
她在公布栏前看着二年级的分班表,找到自己的名字,落在二年忠班,其实这并没有什么意义,因为她到哪里总是孤单的,只要有个地方坐着就够了。
进了教室,里面闹哄哄的,学生们拿着今天报纸的影剧版,正高声喧哗着:“蓝湘琴又离婚了,哇拷,这是第几次啦?说不定比伊丽莎白泰勒还厉害!”
“她呀,还不是因为过气了,才会一直闹出绯闻,否则怎么上得了报纸?”
陈劲信兴致高昂地说:“对啊,上次她不是演西施吗?哪有那么老的西施啊?我看叫东施还差不多!哈哈哈……”
一等到她进了教室,眼尖的林淳升看见了立刻嘘声说:“安静啦,蓝雨萍来了,等一下她说不定会抓狂。”
“安啦,她根本什么都不管的,我以前跟她同班,一年级只听她说过三句话。”高添铭耸耸肩说。
“真的啊?可是她长得挺正点的耶。”陈劲信就喜欢她这副冰冷的模样。
“正点也没有用啊,人家根本不把我们看在眼里。她妈妈是大明星嘛!而且……那个你也知道的嘛!”林淳升叹了口大气,其实他“哈”人家也很久了。
“什么那个?”
“那个啦!我跟你讲……”
蓝雨萍选了一个最后靠窗的位子,坐下后就望着窗外的蓝天,什么也不听,什么也不说,这是她保护自己的唯一方法。
原来,母亲昨天离婚了,怪不得喝了酒,怪不得她眼角有泪,怪不得她半夜回来没有人送。
蓝雨萍对那个继父没有一点印象,那男人在蓝家来来去去,从来没有一个让她有过父亲的感觉,而她也早就习惯了。
只是,母亲结婚、离婚的消息,总是要等从报纸上看到,或是由别人口中听到,这……是不是太讽刺了一些?
班导师进来了,大家的议论终于平息,一切也都上了轨道。
但教室中有一颗寂寞的心,却飞到了窗外远远的天空。
午休时间,蓝雨萍悄悄地走出教室,仍然到背后许多眼睛看着她,不管她动作轻得象一阵烟,不管她沉默得象一片墙,他们总是强烈注意到她的存在。
这种情况她早已熟悉,但是她想要休息一下,暂停一下,于是,她来到了后门的林荫道,选了一个最角落的地方,作为她隐身的藏匿处。
她抬头看浓密的树叶,透出阳光的闪烁,那就象夜空中的星星,让她有一种依归的慰藉,好象有人正提着灯,在为她照明方向,等着她回家。
清风徐徐吹来,仿佛吻着她、抱着她,使她闭上了眼,这一刻她感到幸福,或许是很小很小的幸福,但却是属于自己的幸福。
在这宁静的时刻,一阵脚步声却往她而来,她皱着眉头睁开,看到一群陌生的男生,约有六七个人,学号上绣着三年孝班。
“你就是蓝雨萍吧?”带头的那个男生问道,他看起来器宇轩昂,但锐利的双眼里却含着无限怨怼,直直瞪视着她。
蓝雨萍点了头,虽然她不懂这是怎么一回事,但她从没想过要隐瞒自己的身分,她不会以自己为耻的。
“清楚了!”那个男生冷笑了一下,回头向其他人说:“看清楚了没?”
“清楚了!”所有人都大声应答。
“以后下手可不要搞错了对象。”带头的男生命令道。又转向蓝雨萍说:“你给我等着瞧。”
蓝雨萍被当成了攻击目标,原因不明,但她没有话说。毕竟,那又怎么样呢?知不知道原因都是一样的,只因为她是蓝雨萍,只因为是蓝雨萍,这对他们来说就够了。
那个男生看她一脸无所谓,却挑起了眉毛,“你好象一点也不好奇?”
蓝雨萍幽幽叹了口气,反正她只有一个人,面对他们的下场,最多只是一死而已,她也不是很想活呀。
那个男生眼里闪过奇特的光芒,不知在想什么,沉声说:“咱们走,这里不是下手的地方。”
“是!”其他男生都立刻转身离去。
蓝雨萍知道那个带头的男生正回头看着她,对别人的视线她向来很敏锐的,但是她不在乎地闭上眼睛,再度感受阳光和微风的拥抱,沉浸在她小小的世界里。
如果,下一秒钟就要让她死去,那么,她愿意死在阳光的亲吻里,微风的絮语中……
放学的钟声响了,二年忠班的学生一哄而散,象赶着去投胎似的。
班导师陈姝婷特地叫蓝雨萍留下,开始一连串苦口婆心的劝告:“你今天中午怎么一出去就没进来?到下午第三节课才回来,你到底在做什么呢?才开学第一天你就跷课,这样不太好吧。”
蓝雨萍低头看着自己的黑色皮鞋半声也不吭。
“是不是因为你妈妈的事情?老师在报纸上也看到了,你不要太难过,大人的事小孩子是不会懂的,而且也不用去懂,知道吗?”
她点了个头,算是对有点应,其实她对母亲离婚的事并不难过,要是她会难过就好了,那至少表示她还是有感觉的。
陈姝婷看她点了头,就把原因归咎于此,以爱心的口吻说:“我知道你的家庭比较特别,有个明星妈妈总是会有不同的问题,但是你不要太介意别人的眼光,应该好好过你自己的生活。今天的事情就算了,以后不要再这样了喔!”
蓝雨萍又是点头,她连谢谢都说不口,事实上,她今天一整天都还没说过一句话。
陈姝婷离开之后,蓝雨萍才慢慢收拾书包,走出空荡荡的教室。走廊里一个人也没有,学校变得好冷静,不知道没有人的学校,是不是也会感到空虚寂寞?
而从她一走出校门,她就发现自己被盯上了,她很清楚的感觉到背后有一道尖锐的视线,普通的路人不会用刀一般的眼神注视她。
她不动声色的走近路旁汽车后窗的倒影观看,虽然只有匆匆的一瞥,但她已经认出来了,那是下午带头威她的男生,现在正亦步亦趋走在她背后。
他想做什么呢?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他不会那么傻吧?
走到大厦的铁门前,她终于转过身来以不解的眼神向他发问。
谁知他竟然拿出了钥匙,从容地打开铁门,还回头跟她说:“你以为只有你能住在这里吗?”
蓝雨萍微微睁大了眼,她从未在这栋大厦看过他,没想到他居然也是这里的住户。
两人静静地走进大门,并在同一台电梯前停下脚步,他伸手按了电梯钮,蓝雨萍则默默望着大理石地板。走进电梯,他按了十七楼的红钮,语带饥讽地说:“也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可以住十七楼的”
蓝雨萍更加迷惑了,十七楼只有两户她却记不得有他。
在狭小的空间里,两人之间瞬时僵持了起来,仿佛呼吸着同一口空气的亲密感,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种暧昧的情愫。
蓝雨萍一瞬也不瞬地望着地上,跟他比起来就像小孩子的脚一样,唉,都什么时候了,她还在想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哪一天真的被“下手”了都不知道呢!
电梯门终于开了,他用身体压住自动门,斜看她一眼说:“女士优先。”
蓝雨萍摇了摇头,她没有兴趣碰到他的身体。
“如果你不先走,我就不让你走了!”他甚至伸出手抵住另一旁的门,这样她要穿过更会受他挟制。以她平时的作风,她应该会蹲下来,拿出本书来看,和他耗到天荒地老。
但是今天她想早点回家,因为母亲可能还宿醉未醒,她得照顾母亲,煮一顿好吃的让母亲开心起来。毕竟,第一次离婚的第十次离都是离婚,都是需要人安慰陪伴的。
于是,她勇敢地踏出步伐,小心翼翼地不碰到他的身体,但是他的手挡在面前,她不得不弯下腰,才能通过这个难关。
一弯腰,她就听到他倒吸一口气的声音,抬头一看,他眼中浮现出羞涩的欲念。
蓝雨萍脑中陡然想起,学校的白衬衫设计得很不妥当,领口开得太低,所以一弯腰就会有春光乍现的可能。
两人视线交会,都得有点忐忑不安,年轻的身体靠得如此之近,近到只有毫厘不到的距离,连彼此的呼吸和体温都能感觉到,这让他们瞬间都变傻了。
蓝雨萍咬了咬下唇,赶紧跪出电梯,飞快地掏出钥匙打开家门。
一开门,却看她那美艳的母亲,满脸的笑容迎向她说:“小萍,你回来啦。”
原本她以为会看到烂醉的母亲、哭泣的母亲,甚至是摔东西的母亲,但却没想到蓝湘琴兴奋地抱住女儿,拍了拍她的肩膀,却无意的看见后面站着一个男孩。
“咦,这不是小威吗?你也来啦,真是太好了。”
蓝雨萍听了讶然转过头去,看着那个眼里带着促狭意味的男孩。
小威?他叫小威?母亲为什么认识他?他的到来是应该的吗?
“谁来了?”这时屋里走出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
“柏弘,是小萍和小威回来了,你说巧不巧?他们居然同一个时间回来呢!”
“那是当然,我不是跟你说过,小威也读同一所高中,他应该算是小萍的学长啊!”那男人环抱着蓝湘琴的肩膀,蓝雨萍看在眼里已经有一点了然。
果然,蓝湘琴语带歉意地解释说:“小萍,对不起,我还来不及告诉你,因为……昨晚回来太晚了嘛!其实……我昨天早止跟程孝栋离婚了,然后下午又跟江柏弘订婚,所以……所以今天我们就在一起了。”蓝湘琴面对女儿清灵的大眼,显得有些害羞和不知所措,她有点担心女儿会责怪她,因为她似乎又冲动行事了。
但是,蓝雨萍只轻轻点个头,她还不知该对此种状况有什么反应。
“小萍,从今天起,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江柏弘露出亲切的微笑说:“我来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做江柏弘,是你妈现在拍戏的导演,这位是我儿子江振威,以后他就是你的哥哥了,他和你读同一所高中,说不定你们早就认识了呢!”
蓝雨萍听了这番话,开始陷入一种作梦的昏眩感,因为这一切实在都太荒谬了!
“小萍,快叫爸爸,还有哥哥!”蓝湘琴兴奋地说。
爸爸?哥哥?望着这一对神似的父子……江柏弘的眼神慈祥亲切,江振威的目光却锐利无比,蓝雨萍根本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怎么不叫呢?”蓝湘琴感到十分失望。
江柏弘拍拍蓝湘琴的肩膀,“不要勉强小萍,她刚刚才知道这件事,心理还需要调适嘛!反正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不急在这一时,对不对?”
“嗯。”蓝湘琴被他一哄又开心起来了,“好啦,大家都杵在这里做什么?赶快进来,有海鲜大餐可以吃喔!”
于是蓝湘琴和江柏弘相偕走进屋里,蓝雨萍原本还有种不真切的感觉,但当江振威走到她身边,嘴角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却让她陡然清醒了起来。
进到屋里,她发现自己的家扩大成了两倍,简直象溜冰场。
蓝湘琴笑得甜甜蜜蜜,向她说明道:“柏弘把隔壁那户买下来,打通墙壁就变成这样了,怎么样,这么一来,我们家就有一百多坪了呢!”
一百多坪,住四个人,关系复杂疏远,这……就是一个美好的家庭吗?蓝雨萍只觉得一切都太荒谬了。
“小威,你要哪个房间?你自己先一间吧!”江柏弘突然说道。
江振威安静了片刻,象在思索什么,然后转头看着蓝雨萍回答,“我……想要住在妹妹隔壁,我从来没有妹妹,我想住近些,日后彼此好照应。”
蓝雨萍脑中轰然一声巨响,但脸上毫无反应,她该如何告诉母亲,这个“哥哥”下午才威胁过要对她“下手”?现在又说要住在她隔壁,岂不正好引狼入室?
“好啊,我和柏弘可能常常会不在家,你们两兄妹要好好彼此照顾,这样我们也可以放心多了。”蓝湘琴急着表现母亲的爱心,拉着江振威的手带他走到房间,“以后你就住在这个房间,你想怎么布置都可以,只要你住得高兴就好。”
江振威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转过来对蓝湘琴说:“谢谢……妈。”
这声称呼让蓝湘琴高兴得红了眼,紧紧拉住他的手说:“不要……客气,跟妈不要……这么客气。”
从江振威投射过来的冷冽眼神,蓝雨萍知道他是故意这么做的,用他这个懂事乖巧的儿子,来和她这个沉默孤僻的女儿比较,以显现他做哥哥的还是比较成熟,可以好好教育她这个做妹妹的。
“好啦,你们两个把书包放下,制服换一换,赶快来吃晚饭吧!”江柏弘招呼道。
蓝雨萍立刻逃往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让自己倒在柔软在大床上,慢慢调适不稳定的呼吸。她知道,往后的生活即将掀起翻天覆地的大改变,但……她却无挽回什么。
唉,九月一日,开学日,果然没有发生一件好事。
晚餐桌上,蓝湘琴和江柏弘兴高采烈地谈着月旅行的事,只要等电影一杀青,他们就要举行结婚典礼,然后出发去度一个月的假期。
“我们去旧金山吧!我最喜欢那里的房子了,像童话故事里的一样!”
“只要你喜欢,我们去哪里都好,反正我们有一个月的时间,就算你想把全世界都玩遍,我也会陪你的。”
“你真好!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人。”
蓝雨萍看得出母亲又全心沉醉在爱河之中,而江柏弘对她也是一往情深的模样,这种情况蓝雨萍看多了,通常都只能持续三个月左右,最长的纪录是半年,就足以让一对佳偶变成怨偶,但母亲是乐此不疲,或许她真的很需要爱情吧!蓝雨萍对她已经没有什么好劝告了,她只希望母亲能把握住短暂的快乐。
“明天我们就召开记者会,向大家宣布我们订婚的消息!”蓝湘琴巴不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的喜讯。
江柏弘的脸色稍微变了一下,“这不会太快了吗?我怕那些记者会批评你,一下子离婚,一下子订婚,这样对你的名声也不太好啊。”
“管他们的呢?我要是在乎那些闲言闲语,我早就自杀不知几百遍了!”蓝湘琴最大的本事就是不顾他人的眼光,只勇敢地做她自己,像阮玲玉那样因为人言可畏而寻死的状况,是绝对不会发生在她身上的。
“可是我们正在拍电影……”江柏弘为难了起来,“传出这消息的话,我怕制片商不肯投资我们了。”
“噢,对喔!”蓝湘琴想到这也颇为认同。但是她有更好的主意,“还是先把电影拍好再说吧,等到安理会期的时候,我们就可以拿这个来大作文章啦!”
江柏弘终于点头首肯:“好,就这么决定。”
“好棒喔,人家都快等不及了。”蓝湘琴倚在江柏弘肩上,无比爱娇地说:“你说我们要举办什么样的婚礼呢?”
“全由你决定,反正不管怎样,我都会娶你的!”
看着他俩恩恩爱爱的,蓝雨萍有一丝小小的慰藉,至少母亲很快又站了起来,没有因为旧爱的离去而崩溃,反而立刻找到了一个新欢,要说母亲不聪明也算聪明。
但是……这个跟着而来的哥就挺怪的,蓝雨萍抬头望了江振威一眼,讶异地发现他正用忿恨的眼神看着她的母亲,但目光一闪即逝,等母亲问江振威吃饱了没,他立刻又恢复正常的回答。
蓝雨萍低下头吃饭,不发一言。她很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江振威的确很恨她母亲,虽然他一直在掩饰着,甚至用亲切、讨好来伪装,但是她感觉得出其中的不对劲,她对别人的恶意和敌视向来都很熟悉,也很快就能看穿了。
用过了晚餐,她站起来轻声说:“我回房了。”
江柏弘正与蓝湘琴谈笑着,没注意到她说了什么,只有江振威抬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中写满了怨恨,跟刚才他看蓝湘琴的表情一样。
蓝雨萍无惧地迎视他,两人交换着无言的沟通,似乎已经对彼此下了战贴,以后就是一场无止尽的战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