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炎庭如梦方醒,附着雪花的头颅猛地仰起。
“蓉儿?!”
一脸苍白的素衣女子,不是水芙蓉还有谁?
“你……怎么会?”霍炎庭马上注意到她手上的伤,他猛地站起来,扶起她灼伤的手臂急问:“你的手怎么了?!”他顿觉一柄沾了盐水的鞭子猛抽心房。
“我好好爱着的你,我无时无刻不想守护的你,我奉为神明的你,为何要放任叶家人作践?为什么?”水芙蓉拉回自己带伤的手,哽咽的质问,不争气的泪水夺眶而出。
她爱着他,想着他,可以包容他赶她走的事,但却无法纵容原谅他的不爱惜自己。
“我给你的感情,不需要你回应,不需要你在意,但求你能好好对待自己。霍炎庭,你听见了吗?我对你这样好,你怎么能对自己不好?!”
他从未见她掉过泪,经历了那么多事,她最多只是情绪低落一阵子,从不在人前掉泪,此际她颗颗眼泪的重量,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恨不得拍死自己!如此好的她,竟然为他憔悴和心碎。
他简直就是个混蛋。
“让我看看你的伤……”霍炎庭一面自责一面恳求。
“我不要!”她再次推开他伸过来的大掌。
“如果你还想继续自虐,我也不会好好爱情自己,我就伤重不治死掉算了,见你跪在这里,比杀了我还要痛。”
“蓉儿……”吵哑的声线里包含着感动和心疼。
“答应我,霍炎庭,不要再跪了,十年了,如果叶锦娘还活着,她早已有了新的身分新的生活,如果她死了,百年之后,我跟你一起在地府跟她谢罪,霍炎庭,你不要再虐待你自己了好吗?!”
“原来你都知道。”他别过头,不敢跟那干净清澈的眼睛对视,她知道了他的无能、他的失败,他不值得托付终身。
“是,所有的一切我都知道了,霍炎庭,那不是你的罪,不是你的错,只是意外,只是你生命里遇到的不好的事,你放过自己好不好?”
“一个弄丢夫人的男人,不值得你这样。”
“值,这个男人,我知道他有情有义,我知道他把责任看得比什么都重,我知道他很小便为父母解忧,我知道他愿意牺牲生命去寻找妻子,我知道他救过很多人的命,要不是他,许多商队早被山贼洗劫一空。你的存在,你所做的事,为好多人保全了性命和家财,这还不够吗?”
“蓉儿!”他的眼底闪了闪光,动容地看着水芙蓉。
“答应我,从今天起,把过去都忘掉好吗?别再受叶家人的气,别再来秋马寺了!从今天起,做一个全新的霍炎庭,为过去十年的艰辛赎罪做一个了结,好吗?”
在他们的身后冒出了滚滚浓烟,火苗倒是看不见了。
霍炎庭微抬眼,视线落在菩萨堂里的长生牌位上。
“你不答应,我就不治伤,我现在就去后山等死。”她主少一步往后退,语气充满坚决,她好怕他不答应,好怕他继续作践自己,别无他法,只得以死相而且。
“好,我答应你,今日是一个了结。”霍炎庭郑重低哑地说道:“锦娘,不论你在哪里,都愿你拥有幸福!若你已经百年之后我会携妻,好好向你赎罪后才入轮回,好吗?”
莽莽大雪,随风飘扬,却轻柔地覆盖着广寰的大地,红尘间已是一派银装素裹,水芙蓉唇角带笑,脱力的身体倏地晕倒在冰冷的雪面。
“蓉儿?!”霍炎庭发狂一样奔到她身边,抱起她直奔寺外。
他紧紧地将小脸护在胸膛,不让寒风侵袭他的女人。从今日起,他是为水芙蓉重生的霍炎庭!
今后他将为水芙蓉而重新振作,开启他新一轮的人生。
霍炎庭亲自端着药碗,来到水芙蓉的房门前,敲了敲,里面没有动静,斜入鬓角的浓眉皱起。
“你找蓉儿呀?”田春光从旁路过,笑得贼眉鼠眼,自从霍炎庭带水芙蓉回来养伤后,这样得逞的笑容就一直一直挂在自春光的脸上。
每天夜里,她都来找水芙蓉话家常,顺道还打听出在秋马寺的种种,听得她贼心大悦,哇哈哈哈,从此她的儿子再不会活在过去,画地为牢,真是大快人心。
那些想用叶锦娘要胁儿子的叶家人,再也无法作践她的儿子、觊觎霍家家财了!
“她又上厨房去了?”不是叫她不要再替大家煮食了吗,她的伤还没完全好呀。
田春光摇头。
“回芙蓉坊?”霍炎庭神色变了变,伤还没好,就到处乱跑!
田春光眉开眼笑地点头。
霍炎庭放下药碗,转身欲走,却被田春光叫住。
“别心急,芙蓉不会不见的,听我把话说完,我已经派人到秋马寺去了,秋马寺所有损失由我们青睚堡负责,我顺便叫他们把那个菩萨堂拆了重盖,呵呵呵。哎呀,别看芙蓉平时乖乖巧巧的,做起大事来就是有气魄,烧得好!”拆了叶锦娘的长生牌位,看叶家人还怎么闹事。
“母亲想得周到,好,我会通知帐房把钱送过去。”霍炎庭一口应下,没有任何犹豫,他知道娘这样做的用意,他也认为这是最好的处置办法。
“嗯,行,去吧,找你的芙蓉妹子去吧。”田春光坏坏地催着儿子。
不再多停留,心思全在水芙蓉身上的霍炎庭几个起跃,到了马房牵出龙驹直奔河东大街。
“蓉儿呢?”他到了芙蓉坊里,抓住三叔和三婶问道。
三叔和三婶交换眼神,像有难言之隐似地摇头。
“喂!臭当兵的!为什么你的汤饼比我的多?”
“闹什么!本将军的官阶可是皇上亲封的,清河小王爷是在骂皇上吗?”
“滚远点,皇上是误信谗言,才觉得你在前线有功。”
“你说什么?!本将军我打退的敌人比你这辈子吃的盐都多。”
一对少年正在院中间的饭桌上你来我往地拌着嘴,他们一个身穿甲胃,一个身穿府绸儒衫,嘴上骂得欢,手上也很忙,两人面前各自有一碗汤饼,穿甲胃的把碗里不爱吃的青菜夹到儒杉少年碗里,儒杉少年把自己碗里的鸡块全丢给穿甲胃的少年。
好奇怪的两个人……芙蓉坊只是个食摊,从不留客人在内用饭的。霍炎庭沉吟了半晌,再看看三叔三婶的神情,更是满肚子狐疑。
三婶见那两个少年还在斗嘴,暗暗地朝霍炎庭努了努嘴巴。
霍炎庭心领神会,朝三婶努嘴的方向走去,出了院门。
院门对面停了一辆装货的马车,车里堆着厚厚的茅草。
他敏锐的眼睛四处张望,可就是不见水芙蓉的倩影。
“霍堡主。”一个闷闷的、低微的声音叫着他。
他回身,还是没看到人。
“霍堡主,我在茅草里。”
厚厚的茅草堆里冒出一颗头,水芙蓉露出乌溜溜的水瞳叫着他。
“你怎么在这里?”霍炎庭大步来到马车前,惊讶地问。
“里面那两个瘟神走了吗?”她今日独自回来芙蓉坊看看三叔三婶,也好让两老放心,怎么也想不到,绞尽脑汁想要避开的两人就活生生地霸在芙蓉坊里。这两个人追来紫溪城,定不会饶了她和三叔三婶,她想过要逃,但又怎能放下三叔跟三婶?所以她就藏在门外,静观事态变化。
“你说谁是瘟神?”清河小王爷赵世卿瘦得像竹竿似的身材已然来到草前。
茅草堆里发出一声哀怨的低叹。
“水芙蓉,快出来吧!早就知道你躲在茅草里了,本来想早点叫你出来,可是你躲躲藏藏的,忒让人火大,就让你在草堆里多闷一会儿。呵呵呵,你可让我们俩好找,我们差点把江南翻了个顶朝天!还好军中有人在紫溪城见到你,否则我俩还不知道到何处找你呢。”韩小将军韩家勋双手盘胸,老神在在地哼笑道。
满面涨红的水芙蓉揭开茅草,从车上站起身来。
“我都逃到这么远,逃出了临安,离开最爱最爱的爷爷,你们还想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就是娶你。”
“做我的小妾吧,别理那个莽汉。”
赵世卿跟韩家勋又杠上了。
“我说赵兄弟,你这样弱不禁风的身体,娶小妾不适合你啦。”
“我呸,五大三粗的莽汉。”
两个京中贵族就这样站在大街上,你一句我一句地斗起嘴来。
站在一旁,始终静观其变的霍炎庭阴鸷的冷着脸,小心扶水芙蓉跳下马车,虽然心烦意乱,他仍不忘护住水芙蓉手上的伤。
“告诉我,怎么回事。”水芙蓉双脚落地,霍炎庭便开口询问,脸色越来越黑。
“呃……”一向大方的水芙蓉难得扭捏起来。
难道她喜欢他们俩其中一个,所以才红了脸?霍炎庭心头抽紧,心底滋味复杂。
“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啊。”水芙蓉见他脸色不好看,慢慢开口道:“我曾被借到韩小将军的军营里为他烧饭,也就短短的三个月,可这三个月间,韩小将军就说营里的兄弟吃了我做的饭后土气大振,连平日偷懒摸鱼的小兵都积极起来,韩小将军不知道想些什么有的没的,在我离开军营没多久,他……他就上我家提亲去了,说要娶我为妻,好助他北伐金国。”
什么混帐东西,竟然敢向他的女人提亲,霍炎庭冰一样的视线落在跟赵世卿吵得不可开交的韩家勋身上。
“而另外一位是清河小王爷,他是家中独子,急着纳妾生子,那个……那个临安的媒婆说我说我每日在厨房里劳作,练出一身好气力,一定会生儿子,所以……他也上我们家提亲来着……”往后她就不敢说了,不是后面有多惊人,而是霍炎庭的神情实在越看越可怕。
“她要跟我走。”吵着吵着,韩世勋忽地足下一点来到水芙蓉身边,猛地抓住她受伤的左臂,用力往自己怀里带。
韩家勋武功高强,动作奇快无比,霍炎庭挥不及防,想阻止已是晚了一步。
玉臂上还未愈合的伤口被撕裂,鲜血瞬间渗出绿袖。
“你做什么?!放手!”
“老头,没你的事,站一边去!”
老头?他这是叫谁?霍炎庭乌黑的鞭子猛地抽出,长长的鞭尾在石板地上敲出凌厉的声响。
“难道又有一个要来抢的?水芙蓉你跟我走吧。”赵世卿也冲了过来。
韩家勋拉着水芙蓉,吃力躲闪着霍炎庭挥过来的长鞭。
水芙蓉在他手里,霍炎庭投鼠忌器,并未使尽全力。
趁着这个空档,也练过武的赵世卿身如飞燕,从另一方牢牢地搂住水芙蓉的右臂,韩家勋急了,一边躲着鞭子,一边用力抢夺水芙蓉。
两位少年用足力道拉扯着,谁都不想放下她,最难受的当然是水芙蓉了,她受伤的左手被扯着,右手被酿着,身子完全由不得自己控制,随着扯动东倒西歪。
只听喀啦一声,骨节错位的声音响起。
灵蛇般毒辣的鞭子马上停止了攻击,赵世卿跟韩家勋相互望了望,再低头看看满眼泪花的水芙蓉。
“看看看看,臭小子,你把芙蓉弄哭了。芙蓉乖,不哭,本王疼你,替你吹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