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情似酒,天光云影飘飞而过,在彼此唇舌的眷恋和不舍里,结束了这个好长、好美的亲吻。
他捧起了她的脸蛋,深邃的瞳眸仍是静静地看着她,再低头吮去她眼角的泪珠,珍而重之地往她唇瓣印上一吻。
“我该走了。”
来了就要走?她顿感心慌,明明是不愿他来的,可他就这么给了她一个难忘的吻,她竟然不想他走了。
“你不是来带我走的?”她垂下睫毛,低声问着。
“眉儿啊。”
他怜叹一声,拿手拨弄她额前的头发,一根根帮她拢到耳后,又拿指头轻轻抚摸她的脸颊,目不转睛地凝望她酡红的脸蛋。
“九……九爷,你怎么这样看我?”她仍垂着眼,不安地问着。
“眉儿,我一直很粗鲁对待你,是不是?”
“啊!”她心头一酸,眼眶就红了。他问得那么温柔,这教她怎么回答呀。
他的狂野的确让她不太舒服,可是她也好喜欢,她很难想象自己怎能包容他的强壮,更无法形容他给予她的前所未有的欢愉;而且,粗鲁归粗鲁,他还是很体贴,一弄疼了她就紧张,忙乱地哄她……
想着想着,她既羞涩,又觉委屈,被吻得红滥滥的小嘴嘟了起来。
“你看,这里给你弄得都瘀青了。”她卷起了袖子,指着手臂给他看。“这有这里,你咬我,这边也红红的……这个……”
是吻痕啊!她全身火热,立刻放下袖子,又低下了头。
“你身上还有很多红红的吧。”他握住她的手,轻轻咬着她的耳朵,语气柔和而暧昧。“我肩头也被你咬出好几个牙齿印,害我不敢在兄弟们面前冲澡、换衣服。”
“讨厌!”羞死人了,她推开他。
“这是做给我的衣服?”他又挨近了她,抚着她膝上的衣布。
还是让他发现了,她忙将尚未缝好的衣服兜拢好,收在怀里,不想让他看得太过清楚。
“为什么特别选了兰亭集序?”他早就看清楚了。
“因为……”她红着脸,再将印有字迹的布面折了又折,但嘴里已经说出来:“呃,这里头有九爷的名字。”
“眉儿,你爱我。”
他在问她话吗?他惊讶地望向他,心头好热,眼眶又泛红了。
无需再问,她已然明白,他特意赶回来寻她,不为别的,就是再次印证这件事实;然而,他又不像以往急躁地想要占有她的身体,反而是温柔地吻她,还说就要走了,难道……
当他仍恋着她,又能适度放开她时,是否意味着他已经能够全然信任着这份爱?即使分隔两地,或是一时半刻不见,他也能相信她是爱着他的,毋需肉体紧密羁绊,她就是永永远远地爱他,至死不渝?
他懂了吗?她痴痴地凝望他,在他那双浮现泪光的眼眸里,头一回看到一种极深极深、难以言喻的疼惜柔情,她知道,他懂了。
小钲爬了十来年,今天才真正爬过情爱这座高山啊。
“是的,我爱九爷。”她泪水款款滑下,再一次表白。
“眉儿,对不起,让你受苦了。”他疼怜地为她拭泪。
“不,九爷,我好高兴,你能懂我的心意,我真的好高兴……”她喜极而泣,那些身心上的小小苦楚都不算什么了。
“眉儿,不要再委屈自己配合我。”他目光须臾不离,郑重地道:“既然你是我的妻子,只有你最能了解我了。我对你粗鲁,你要说;我不讲道理,你要骂;有事情也要说清楚,不要闷着,好不好?”
“好。”她用力点头,含笑带泪地问道:“可你怎么懂的呀?刚才见到你来,我以为你又要‘抓’我回去,要绑我在你身边呢。”
“说得我好像是坏人似。”哗啦啦,他撑了好久的温柔立刻垮掉,抬眉、瞪眼、喷气。
九爷还是九爷啊,悦眉拿指头去扯起他的嘴角,笑道:“我再过三、五天就回去了,我想你这回出门半个月,我过来这里几天,也不会让你担心的,谁知道你就跑来了。”
“你这回是故意不跟我出门的?”
“嗯。那天我们吵架,我想我们还是分开一阵子比较好,冷静一下,不然你老爱生气嫉妒,脑袋瓜都不知摆哪儿去了。”
“考验我?”他又哼了一声。
“这不就考出来了?”她微微一笑,忍不住掉了泪。“其实我也不想和你分开,我好想念九爷,你刚出门,我就去抱你的被子……”
“傻眉儿啊!”他大手张开,拥她入怀,让她抱个够。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他这辈子是疼定她了。伸手拍哄着她,本想再说几句安慰的话,可是扮温柔他不在行,摆爷儿的威风却是最拿手了。
“以后你想去哪里、想做什么,我都依你。当然啦,能跟着我出门是最好的了,不过最重要的是,只要在爷儿我身边,你就得好好服侍我。”
“是的,九爷。”她笑意盈盈。
“别老九爷九爷了,都是你丈夫了,叫我的名字。”
“喔……”她眨了眨睫毛,清灵的眸子转呀转的,开始背起书来了,丁水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
“嗯?”他的眉毛拾得老高。
“好了好了。”她一笑,赶紧进入正题,再背下去,他的眼珠子就瞪出来了。“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和畅,和畅。”她生涩地念出他的名字,语声娇羞,满脸红晕,但仍是好奇地追问道:“为什么给自己取了这个名字?”
“原来的名字杀伐气太重,硬梆梆的,敲得我头都痛了。”他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如实道来:“那时我振作起来,重新开始新的人生,书本翻了翻,觉得和畅这两字不错,平和畅快,就这样叫下来了。”
“嗯。”她能了解他由战场上用的钲,转为平和畅快的心路历程。她细细摩挲着他厚实的手掌,又问道:“你还没跟我说,为什么要叫九爷。”
“你问题怎么这么多啊!”
“你不是说夫妻有事要说清楚吗?”
作茧自缚!他瞪着大大的眼睛,就是没办法恼她,但为了避免她再问下去,嘿!这还不简单,唯一的方法就是堵住她的嘴喽。
又是一个天长地久的缠绵热吻,云朵飘过山头,树影逐渐拉长,日头也爬到西边山上了。
“眉儿,我该走了。”祝和畅将最后一吻印上她的额头,不舍地抚摸她柔嫩的脸蛋,解释道:“这趟行程还要跟那边的新商家打契约,我一定得亲自出面谈事,不然就失去和记的信誉了。”
“快回去,赶路要小心。”悦眉随他站起身子,轻轻握住他的手。
她全然明白他对货行的用心,因着小钲过去莫名其妙失去一批货,所以他以主人之心,尽心尽力保护每一趟运送的货物,绝无闪失。
“路上忙累,肚子一定要填饱,别再拿祝福练拳了。”她捏捏他的大掌,终于放了开来,朝他嫣然一笑。“我在家等你回来。”
美目盼兮,巧笑倩兮,他为她的光彩而心动神驰,更因着她的等待承诺而栗栗阵劲。
“眉儿,我、我爱、爱……咳咳!咳!咳咳咳!”
喝!这种肉麻到脱皮的话,教他怎么说得出来!他犯不着感动到语无伦次吧,他可是堂堂男儿、雄壮威武、昂藏之躯的祝九爷耶!
“怎么了,说话也会岔了气?”她拍拍他的背。
“没事,咳咳,我走了。”
“我帮你说。”她笑容亮丽,朝着他的背影喊道:“和畅,你爱我!”
他回过头,眸光闪动,深深地凝望她,喉结滚了滚,口水吞了吞,看样于是在忍耐着不冲回来抱她,随之大叫一声,揪着头发跑掉了。
她的九爷啊!悦眉捡起了还在缝制的衣袍,紧紧抱在怀里,目光注视他离去的方向,脸上洋溢着满足的微笑。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从今以后,她和他共享一片蓝天。
*
十年后。
明晃晃的日光投射进祝府院子,花丛里,各色花儿争奇斗艳,开着比天上彩虹更多颜色的花朵;微风吹来,彩花绿叶,轻快地摇摆着,几幅彩布挂在竹竿上,迎风飘荡,一群穿着浅紫、粉蓝、豆绿、水红、沉香、秋黄、芦白各种颜色的妇女站在旁边,摸着布片品头论足,十几个小娃娃则在院子里奔跑嬉戏,一个个就像滚圆的彩色小球,红的,黄的、青的、紫的、橙的、绿的……这边跑过来,那边追过去,笑声震天,开心玩耍,令人看了眼花缭乱。
祝和畅一踏进门,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幅目不暇给的活泼画面。
哪来这么多小孩?仔细一看,原来里头有自己三个待在家的儿女,还有祝福的三个,其它十个是伙计们的小孩。
“哇,回家真好啊。”祝福望着院子,露出满足的笑容。
“娘!爷爷!奶奶!妞婶婶!各位大婶,各位婆婆,我们回来了!”祝和畅身边一个小男孩扯开喉咙,主动报告。
“爹!大哥!”这边跑过来的是祝和畅的孩子们,一个个兴奋地扯住爹爹的袍摆,仰起小脸喊个不停。
“爹!”那边跑来的是祝福的孩子们,也是绕着爹爹欢喜大叫。
“啊,九爷回来了。”伙计女眷们看到主人回来,面露喜色,一个个扯了自家的孩子。“快,快!你爹也回家了,咱们快回家。九爷,大姐,我们走了。”
“明天再来玩喔。”悦眉微笑送大家出门。
“我去跟爹娘说。他们从昨天就盼着九爷和祝福回来呢。”大妞脸上洋溢光彩,朝祝福一笑,再往后头跑去。
“小十,小十一,小十二。”祝和畅蹲下身,一次将三个年幼的孩儿抱个满怀,揉揉他们的头发,笑道:“有没有乖乖听娘和爷爷奶奶的话?”
“有!”三个孩儿用力点头。
“小九,这回跟爹出门,有没有学到点东西?”悦眉拿了巾子,疼惜地为九岁的长子拂去脸上的灰尘。
“有!我学了好多、看了好多喔。”小九一提到送货,一双孩子气的眼眸就发亮了,小脸出现超乎年龄的成熟。
“嗯,学到了什么,跟娘说说。”
“眉儿!”祝和畅的声音明显地流露不满,妻子竟然忽视他了。
“娘,你瞧,爹又帮你找了一篮子的染材呢。”小九哪不知道父亲大人的不悦,忙指了指身后的一个篮子。
孺子可教也。祝和畅点了点头,没什么表情,将篮子提了过来。
“哇,有框子果、槐花,茜草也找得到?”悦眉翻看着里头的东西,神色欢喜,抬头凝视丈夫,开心地道:“和畅,谢谢你。”
“嗯……咳咳。”祝和畅一手一个抱起小十一和小十二,还是僵着一张脸,淡淡地道;“路上随便看到,就捡回来了。”
“嘻嘻!”祝福也是一手一个,抱起两个幼子,笑逐颜开地道:“大姐我跟你说喔,有一天咱兄弟们在休息,忽然听到头上树叶沙沙响,原来九爷爬到槐树上,抱着树枝,正一朵一朵为你采花呢。”
“祝福!”祝和畅恼得大吼一声。
“娘,还有呢。”小九也笑眯眯地道;“有一晚叔叔伯伯在喝茶聊天,爹又不见了,找了找,原来他在挖土取根,还教我认得茜草的模样,以后我就可以帮娘找染材了。”
“祝惠风!”
感觉父亲大人瞪过来的一双眼睛,小九忙道;“不,我帮弟弟妹妹婶婶婆婆找就好了,娘的份儿只能让爹来找。”
“和畅,瞧你。”悦眉摇头笑道:“成天摆那个脸色,小九年纪这么小,也学会察言观色说话了。”
“算他遗传到我的聪明。”祝和畅还是绷着脸孔。“他想继承我的货行,还是得认真点。”
“爹,笑笑。”小十一小十二左右开弓,在他大脸上用力啵一个亲吻。
“小十也要亲爹爹啦!”小十扯着爹的袍子,着急地跳上跳下。
“来,娘抱抱。”悦眉抱起小十,让小女娃凑上小嘴用力亲着。
“嘻!亲亲!”三个孩子笑嘻嘻地亲成一团,将他们的爹涂了满脸的口水,让那张大脸再也板不起来。
祝福这边也不遑多让,手上抱着两个小的,干脆也让老大爬上脖子,再望向站在地上的小九笑道:“小九,咱祝家的孩子你是大哥,你最懂事,不会黏着爹娘了,再过两、三年,货行就可以交给你,你爹和福叔叔我就要退下来休息了。”
“不行啦,你们不能虐待儿童啦。”小九睁大眼睛,大声抗议。
哇!这群大人好过分,这叫什么?爹有教他读书写字,说到想要一棵稻苗快快长高,于是每天去拔一拔,拔到最后,稻苗就枯死了……对了,揠苗助长!
呜,他小小年纪就要担起重任,好狠心的爹啊。他身子太小,爹都还不允许他学习驾马车,甚至徒步过河时,还得靠爹抱他过去呢。哇!他不行啦,他只要跟在爹身边当小厮就好了啦。
嗟!他才九岁耶。
“小九,娘会跟你出门。”悦眉朝他露出鼓励的笑容。“要学的东西很多,可能要等到你十七、八岁,这才能学会你爹所有的本事。”
“哈!”小九重绽喜色。
“你爹真的很厉害。”悦眉望向丈夫,轻轻扯着她为他染就的灰蓝衫袖。“所以小九还得花个将近十年的功夫,才能完全学会呢。”
“当然了,爹最厉害了。”小九猛点头。
嘻!他还可以过上十年的快乐童年呀。因为只要娘出门,爹一定会黏着娘,形影不离,就像每回爹在家,娘走到哪,他就跟到哪,也不说话,有时娘在忙,他就坐在旁边喝茶,任弟弟妹妹在他身上乱爬,眼睛就瞧着娘,然后就呆呆地笑了。
想到爹那个呆样,他也呆呆地笑了。嗯,他当然也要学会爹如此神神秘秘、痴痴盯着娘的本事了。
还有呢,每天他们四个兄弟姐妹一定会在爹娘床上玩耍,扯了他们的大红棉被玩捉迷藏,摔着彩绣鸳鸯枕头打仗,往往玩得累了,不知不觉睡着了,可为什么隔天起床,他一定会睡在自己的房间呢?又为什么爹娘可以抱在一起睡,他们当小孩的就得自己睡呀?
想不透,想不透。货行的叔叔伯伯常常夸他聪明,但爹娘教他,做人要谦虚,所以不让叔叔伯伯喊他小九爷,要他们喊他的小名小九就好,直等到他有能力掌管货行的那一天,他才可以真正称做一个爷儿。
爷儿!嘿!他又呆呆地笑了。他一定会努力的,等到那一天,他也要学爹说话的口吻,骄傲地大声道:爷儿我会送货了!
“你这个儿子在想什么?呆头呆脑的。”祝和畅用脚踢了踢一脸痴呆的小九脚跟。“眉儿,你这两天做几样他爱吃的点心,小九年纪小,这回出远门累坏了。还有,帮他缝一双保暖的厚靴子。”
“好的。”悦眉疼爱地摸摸小九的头。
“爹,我也要跟大哥一样出门!”小十小十一小十二扯着爹爹。
“好好好,等你们长大了,大家都可以出门。”
“爹,我也要跟九爷伯伯送货。”祝福那边的红儿青儿黄儿也在吵。
两个男人面面相觑,头痛下已。哎!要将孩子们一个个教到会谈生意、顺利定完一趟货,他们还得熬多少年才能休息呀。
“我们家的院子真热闹啊。”祝婶望着满院子的大人小孩,露出欣慰的笑容。“老伴,今晚就看你的功夫了。”
“嘿,我可切切洗洗了一整天呢。”祝添喜孜孜地大声唤道:“九爷、悦眉、祝福、大妞、小九、小十、小十一、小十二、红儿、青儿、黄儿,吃饭啦!”
“爷爷,奶奶,来了!”
咚咚咚,孩子们像树上掉果子似地,纷纷从爹娘身上跳下来,一个个笑呵呵地奔了过去。爷爷作的菜最好吃了,他们从小就不用娘来喂,都能扒光饭碗听。
“我去帮爹娘摆碗筷。”大妞跟在后面,笑着进屋。
“我也去。”祝福紧紧抓着她的手,趁空在她脸蛋香了一个。
“啊!”小九瞧见福叔叔的举动,本能地回头看爹娘。
哇!又来了!不要以为天色有点暗下来,他就看不到啊。
不看不看,还是不要看了。小九赶紧捂着眼睛,转过了头,加快脚步跑进门里。呜,儿童不宜啊,以前好几次撞见爹娘亲嘴,不是让爷爷奶奶赶快掩住了眼睛,就是让爹给拎出了房门,所以他知道绝对绝对不能看,而且爷爷奶奶说看了眼睛会长针眼,那可是很疼的呢。
暮色里,彩霞满天,高大的灰蓝身影拥着鹅黄的纤细身子,两个颜色融和在浓浓的红彩里,几乎分不清原来的颜色,仿佛这世间的一切尽皆融入这一片红红火火里了。
屋内点起油灯,孩子们的惊喜欢笑声传了出来,浓情缝蜷的夫妻也恋恋不舍地吻了吻彼此的唇瓣,深深对望,这才手拉手进了屋。
月儿高高挂,各色花儿仍像白天一样盛情开放,叠着明黄的淡柔月光,更衬出花朵的娇柔颜色:彩色布巾在夜风中轻轻晃摇着,如梦似幻:窗纸剪影出一个个活泼的孩童身影,生动地跳着、笑着、跑着、闹着。
即使一入夜了,这个院子还是一样多彩多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