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按江映城说的,将庄子大门紧闭,备齐了足够的衣粮,仿佛这里是可以避难一世的世外桃源。
虽然如此,田庄上上下下都害怕得要命,尤其是徐雪娇和徐夫人,几乎整日躲在房里,唯独她不害怕,毕竟,她记忆中有过比这更恐怖的经历。
每天清晨,周秋霁都会沿着小小的院子散步,已经是初冬了,夜里会下一些冰粒子,早晨便会凝结在树叶上,让四周渗透一种沁人寒意。
她披着狐尾做的大氅,倒不觉得冷,大概比起寒冷,还有更让她刺骨的东西。
其实,她很想知道京中的情形,可惜在这样的境地里,只能不闻不问,让自己变得麻痹……
到了第十天早晨,她忽然听到急促的拍门声。
对,是拍门,不是敲门,那声音带看一种专横的犀利,让人心里涌起一种紧迫的恐惧感。
她听过类似的声音,娘家被抄的那天,就是这样的拍门声。
“夫人,”管家急急赶到她面前,“外面好似有些不妙,像是逆党。”
“是吗?”她倒是非常从容,其实,她并非没料到这一天,结果只有两种,不是好,就是坏。
“夫人,快换身寻常的衣衫吧。”管家道,“一会儿请藏在仆婢中间,不要出声。”
“为何?”周秋霁凝眉。
“丞相吩咐过,要保护夫人,逆党此次前来,定是要捉拿夫人,威胁丞相,田庄上下理当掩护夫人。”
原来……江映城居然为她做了如此周全的打算……
呵,她倒是低估了他的关心。
在这绝境之中,能得到如此关心,她的心底不由得涌起一丝暖意,之前他对她的种种折磨,仿佛在这一刻,都可以烟消云散。
“知道了。”周秋霁微微额首,“一会儿逆党进来,你们也不要过于反抗,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吧,保住性命要紧,快点吩咐下去。”
管家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躬身去了。
周秋霁连忙寻了一身布衣出来,匆匆换上,肥大的棉袄加上花布的包头,真把她衬得像个农扫了。
她听见大门呕嘟一声打开了,似有千军万马立即涌入了院中,喧嚣鼎沸,铁蹄铮铮。
透过窗纸,她看到模糊的人影,黑压压一片,来者想必气势汹汹。
“官爷,敢问有何事?”管家的声音。
“请你们夫人出来一见。”似乎是为首军宫的声音。
“夫人此刻不便见客。”管家回答。
“叫你去请便去请,否则,别怪我等不客气”军官吼道。
“管家,来者何人?”一名女子问道。
“夫人,也不知这是谁,非嚷着要见您--”
她明明人就还在一房里,哪里又冒出来另一个夫人?
周秋霁偷偷推开窗捅,想看个仔细。
院中,果然有一披着狐尾大氅的美丽女子,从对面厢房走出来。
这女子她曾见过,不过是府中一名婢女,此刻却冒充夫人,想必也是江映城的安排吧?
他为了护她周全,不惜贡献出忠心的婢女,万一这婢女为此伤了性命……周秋霁顿时不敢再想下去。
她想到了娘家被抄的那天,父亲塞给她一个包里,叫她从后门快快逃走,可她选择留下来,跟家人待在一起。
从小到大饱读诗书,书上从没教过她逃避,只说,是人都应该有勇气。
那时候,她没有抛弃家人,此刻,她也不会任由一个无辜的女子替她受罪,自己却躲在这里。
“等等--”她将房门一把推开,高声道:“你们要找的人,是我”
所有人都齐刷刷地望向她,目光中充满惊讶。
周秋霁就这副朴素无华的打扮,轩然步至院中,昂头注视着那马首的军官。
军官半信半疑地瞧着她,又瞧瞧方才的婢女。“到底哪一位才是真正的丞相夫人?”
“我府中仆婢甚是忠心,换了我的衣衫,想替我掩护。”她毫不畏惧道,“京中认识我的人甚多,你只需找一、两个我父亲的旧识,一辨便知。”
军官跃下马来,往她身上细细打量了片刻,忽然拔出长剑,直指她的咽喉。
四周诸人倒吸了一口气,霎时都僵住了,但她的心,依旧沉静。
见识过鲜血与死亡,她早就不再害怕刀光剑影,此时此刻,任何人、任何物都威胁不了她。
“我若在你身上轻轻划一刀,便知你的真假了。”军官阴森笑道,“若你是假的,他们定不会紧张。”
“那你就试试好了。”周秋霁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若我是真的,丞相绝不会绕过你”
军官凝了凝眉,仿佛被她这话镇住了,剑锋逼近唯心处的同时,似乎微颤了一下。
她不知道接下来对方会怎样,也许真的一剑刺过来也未必可知,她只奇怪为什么自己心里没有丝毫恐俱,这一刻,她只有一个念头一要保住这庄子上下周全,至少,不能连累无辜……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多想,忽然听到啊的一声,那把剑应声而落,鲜血浓到了她的脸上。
血?哪儿来的血?是她的血吗?
周秋霁定睛一看,却发现一支不知从哪儿飞来的羽箭,正中方才那名军官的手臂,鲜血正从伤口喷涌而出。
接着另一队官兵鱼贯而入,门阶处,江映城正负手而立,淡笑地望着她。
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出现,连她也不知为何他出现得如此及时,仿佛他早就潜藏在附近,或者,是上苍派他来救她于危难之中。
周秋霁忽然觉得眼眶湿润,十日未见他,恍若隔世,他给她的感觉,如此熟悉却又陌生。
“哭什么啊?”江映城踱到她面前,伸手轻轻拭去她的泪珠。
两路官兵已经展开惊天动地的厮般,他俩却这样安静地对视着,刀光剑影仿佛化为虚幻的背景,与他们毫无关系。
她驻足不动,知道他这样微微地笑着,就表示就算处境再危险,他亦有办法护她周全。
曾几何时,她一直渴望遇到这样的男子,可现在,她却希望从来不认识他。
“京中一切都安稳了?”半晌,周秋霁才低低地问。
“处理好这里,一切都安稳了。”他笃定地答道。
她一直在等待这个消息,此刻终于尘埃落定,有了好的结果,她本该欣喜,不知怎地,却笑不出来。
这十日,大概是她婚后度过最最平静的日子,她就像真正的女主人,在盼着自己的丈夫凯旋而归。但过了今天,或许他又如从前那般折磨她,让她无处可逃。
“秋霁--”第一次,江映城这样亲昵地唤她的名字,“没想到你这样沉得住气。”
“你以为我会怎样?”面对他的夸赞,她难以形容心中的滋昧。
“其实,这是个好机会。”他忽然道。
“什么机会?”
“逃走的机会。”他凝望着她,“你懂的。”
不错,这里是京郊田庄,不是当日守卫森严的丞相府,她要是想逃,应该很容易。
可她仿佛忘记了,或者根本不愿记起。
她宁可假扮他的妻子,留守在此,默默等待他归来,哪怕这十日危机四伏,随时会有逆党冲进来要了她的性命。
“为什么?”他的眼神变得深远,郑重地问。
老实说,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晓得她像是着了魔,有股莫名的力量引着她,让她不得不留下来……
“或许这就是我的脾气吧,别人在危难之中,我容不得自己独自逍遥。”周秋霄听见自己答道。
“你还真是忠肝义胆、古道热肠啊。”江映域的语气里,听不出是讽刺还是其他,“比如上一次,你明明知道酒中有毒,却饮了下去,救了我一别忘了,我一直视你如仇敌。”
对啊,还有上一次。
假如,她犯一次傻,尚可说明是头脑发热,一时冲动,那么第二次呢?没准将来还会再犯第三次……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微闭双眼,不敢继续深究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