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秋霁涩涩一笑,说不出心里的滋味。
他是她的丈夫,现在却在思念别的女子,她却不能吃醋,甚至不该表现出任何不满的情绪,只能满怀同情和苦涩,当一个乖巧的听众。
这一刻,她无比羡慕苏品烟,甚至,有一点点嫉妒。
“品烟其实还比我大一岁,一直叫我称她为姊姊,她其实也一直像姊姊那样照顾我,给我做好吃的点心,陪我写字、替我砚墨,送我各种我以前从没见过的好东西……”江映城的声音开始发颤,眼神飘向远方,眼角似乎也悄悄地湿润了,“在这个世上,她是对我最好的人……”
问秋霁低下头,很想告诉他,假如,他遇到的不是品烟,而是另一个喜爱他的女子,也同样会对他很好的。
可她不敢这样说,因为,他一定不会相信。
苏品烟就像逝去的仙子,把留给他的所有记忆变成了盘石,在他的生命里根深蒂固,永不磨灭,无可比拟。
“奇怪,我为什么要对你说这些?”他瞬间回过神来,收回目光看着她,“这种事情,自己说得津津有味,别人会听得索然无味吧?”
“你弹了那首曲子,想起往事,也是应该。”周秋霁浅笑回应,“没什么奇怪的。”
他没料到她会这样回答,顿了一顿,倒也赞同地点了点头。
“好好休息吧,皇上找我议事,晚膳以后我再过来。”
他这就要走了吗?其实,身体微恙,有他在一旁说说话,无论说什么,她都是欣慰的。
“映城--”没由来的,她猛然唤了他的名字,仿佛这一刻,他是她唯一的亲人。
的确,在这京城之中,她已经没什么人可依靠了。
所以,她得提醒他,不该有所隐瞒。
“什么?”他明显怔住了,这个称呼让他始料末及。
“我知道是谁在酒里下了毒……”她低沉地说。
他有一刻愕然,难以置信地凝起了眸。
“表嫂,身体可好些了?”徐雪娇站在门外,笑意盈盈。
自从宫里回来后,周秋霁是第一次看见她,不知为何,总觉得她的笑容里充满了恶作剧的意味,不知又要搞什么花样。
“表妹请进。”她将对方迎进来,“多谢关怀,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中毒的这段日子,其实也没觉得怎么样,就是身子绵软无力,总想躺着,头发也脱落了不少,简直不敢照镜子,害怕看自己憔悴发黄的脸。
她本来就不算美,这下更惨不忍睹了。
“妹子要给你引荐一个人。”徐雪娇忽然往门外唤道:“小竹,进来吧。”
周秋霁一怔,不解其意,却见一个怯生生的小婢迈了进来。
那名小婢有一股清新脱俗之气质,虽算不得美丽绝伦,却能让人一见就把目光全数投在她的身上,再也舍不得离开。
她总觉得她有些面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表嫂,怎么样,不错吧?”徐雪娇不怀好意地笑。
“是个美人。”周秋霁额首,“是妹妹房中的婢女吗?听闻沁州地灵人杰,果然连一个小小的婢女也不俗。”
“她不是我的婢女,是我刚刚托人从奴隶市场上买来的。表嫂,你细看,她长得像谁?”
周秋霁微睁双目,仔细打量那名小婢,在颠簸的记忆中搜寻,心里忽然涌起一丝恐惧,有股不祥的预感。
“她像不像画中的人?”
周秋霁胸中略睡一声,
见表嫂有些慌乱的表情,徐雪娇故意提示。
身子有些发僵,没错,就是她……这小婢像极了那个让江映城爱得病入膏盲的女子,苏品烟。
“有几分相似。”虽然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但表面还是维持着镇静,淡笑依然。
“表嫂,把小竹放你屋里吧。”徐雪娇乌黑的眼睛直转,“就当妹妹送给你的礼物。”
“可我不缺奴婢啊。”眉一凝。
“表嫂,你是个聪明人,怎么就听不懂妹妹的话呢?”她得意扬扬地说,“搁在你屋里,万一哪天被表哥看见,说不定就相中了,表嫂不会反对表哥纳妾吧?”
呵,真不知她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江映城真要纳了妾,于她有什么好处?假如这是想让情敌吃醋的方法,那只能说,是个杀敌五百却自损一千的笨办法。
“妹妹,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周秋霁冷冷道,“我于你表哥新婚燕尔,感情正浓,你却提出替他纳妾?是怪我伺候不周吗?”
“妹妹不敢。”欠了欠身,“只是表嫂一进府就病了许久,表哥只能在书房歇息,妹妹觉得表哥身边少个人照顾,才有此提议。”
“你可曾想过--”她不疾不徐地问:“此婢与苏品烟貌似,万一你表哥对她寄予相思之情,一发不可收拾,那会置我于何地?”
“表嫂这么没自信?”徐雪娇挑眉笑,“那只能说明,你并未获得表哥真心,怪不了别人。”
“不错,只能怪自己没本事。”她亦笑,“不过,死者为拿,活人再怎么样,也不能与之抗衡,这个道理,妹妹可明白?”
“表哥若真心爱你,倒也不必担心吧?”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我有什么可担心的?我已经是天下皆知的丞相夫人,皇上圣旨赐婚,风光大嫁,倒是那些暗地里爱慕映城的女子,可得要担心了,本来,若我与映城不睦,她们或许还有机会取我而代之,这下可好了,来了个与苏品烟相貌相似的小竹,那她们就更没什么希望了。”
徐雪娇霎时脸色一变。
呵,所谓作茧自缚,就是如此吧?她本以为徐雪娇有多大本事,谁料这样沉不住气,尽出些损人不利己的馊主意,这样的对手,她还没看在眼里。
其实,她的敌人从来不在末来,只在过去。
苏品烟,那抹让江映城永生不忘的幽魂,才是她最大的敌人……
“来人,替小竹姑娘收拾厢房,以后就做我屋里人吧。”周秋霁轻弹衣袖,嘴角一勾,心想,有一种胜利叫不战而胜。“多谢雪娇妹妹了。”
她看到徐雪娇已经气得嘴唇发白,然而这怪得了谁呢?她周秋霁从不主动与人挑衅,但也不惧滋事之人。
“夫人,”忽然有小厮来真报,“丞相回府了,请夫人到书房一叙,有要事相商。”
“妹妹请回吧。”周秋霁打算给她一个台阶下,“改日我再答谢妹妹。”
说完,她径自打起帘子,往书房走去,不想再面对徐雪娇那张难堪的脸。
忽然,她觉得徐雪娇有些可怜,从前有苏品烟,现在有她,徐雪娇从来都不是江映城最亲近的女子,无论是情感上还是名分上。
换了她是徐雪娇,她会怎样呢?大概更加郁闷吧?
一边想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书房,没料到,江映城却站在门口等她,冷不防地将一只手搭在她的路膀上,吓了她一跳。
“才好了些,也不多穿点儿。”他摸了摸她单薄的衣袖,“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在想你那宝贝表妹。”她微微一笑。
“雪娇?”他声眉,“她又生事了?”
“不知她从哪里找来一个丫头,说要送给你做妾。”周秋霁坦白道。
江映城怔了一怔,随后竟哈哈大笑起来。
“胡闹!雪娇还是那样淘气,总长不大。”
徐雪娇真该听听他现在的语气,其实充满了对她的宠溺!假如她就此认命,满足于只做他的表妹,大概会很幸福吧……
“敢问相公,妾身该怎么办呢?雪娇的这份大礼,是收,还是不收?”
“夫人如此聪明,自然有解决之策。”江映城瞧着她,眼神玩昧,“否则为夫娶你,又有何用?”
这话没错,她如今的功用,大概就只有如此了吧?
“相公想见见那名婢女吗?”迟疑了一会儿,她又问,“长得还不错……”
“我连娶妻都很勉强,何况纳妾?”他挥挥手道:“你自行处理吧,也别亏待了那丫头。”
“明白了……”她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临时打住了。
那丫头长得极似苏品烟,若他见到,还会像此刻这般无所谓吗?
或许,她该让他见那丫头一面,或许他就此沉沦其中,将她休离,放她去昭平与家人团聚……
可不知为何,她竟感到有些不情愿。任何能让他勾起回忆的人与物,她都不愿意带到他面前。
“又发呆了。”江映城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我的夫人,你这一病,整个人像是病傻了。”
她是有点犯傻,至少,不像她自认的那样聪明,否则,就不该替他喝下那杯毒酒。
“明日你带雪娇和姨母到京郊的庄子去住几天吧。”他忽然话锋一转。
“什么?”周秋霁有些意外,不解其意。
“多住几天,京里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管、不要问,把庄子大门堵好,备好足够的衣食。”江映城的俊颜沉敛下来,“待时间到了,我会去接你们。”
“发生什么事了?”她突然意识到事态之严重,“京中……要有变故了?”
“惠妃已与她兄长密谋,不日将引季涟一族进京。”他沉默片刻,才坦言,“京中恐怕会有一番屠戮了--”
不出她所料,这一天,迟早还是来了,可以想象,彼时那鲜血淋淋的厮杀与争斗,又不知会有多少无辜者卷入这场灾难,变成孤魂野鬼……
“好,我在田庄等你。”
只答了这一句,仿佛所有的默契都在其中。
他凝视着她,点了点头。
默契?她和他之间,几时有了这样的东西?呵,真是讽刺,他们本该是水火不兼容的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