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孙冬阳讶异的望向停在一旁,半降下车窗的赫连雪,走上前问:“你不是去跟公司的元老干部开会吗?”
“我先溜走了。”赫连雪苦笑,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道暗影,让孙冬阳瞅了心疼。他知道,他们在逼他跟大妈对决,但他却不想破坏这即便是虚伪的亲情关系。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他看了看站在孙冬阳身后的史诺……小家伙好像不是很开心?
孙冬阳顺着赫连雪的目光望向史诺,在心中暗叹一声道:“我们来找人。”
赫连雪马上联想到孙冬阳曾经问过他的事情,朝他们努努下巴道:“上车再说吧。”
孙冬阳点点头,替史诺打开后坐的车门,看着他坐好之后,才走到副驾驶座旁,拉开车门入座。
“你呢?怎么也会在这里?该不会真的跟踪我吧?”孙冬阳故意打趣道,试图让赫连雪那不自觉皱起的眉心放松抚平。
“我家住这里。”赫连雪温柔的看了眼孙冬阳,知道她的担心,伸出右手握住她的手,用唇型无声的说“我没事”,从他父亲骤逝之后,他们还没能好好谈心过。
孙冬阳紧紧的回握住他的手,仿佛这样就可以把自己的力量藉由交握的掌心传送给他。
“我送你们回家。”他扯扯唇,放下手煞车,正准备将车驶离时,手机铃声却响起来。
赫连雪低头看了看手机号码,神色一凝,接起手机讲了几句,随即朝孙冬阳抱歉的道:“我得先回家一趟。”
“没关系,正事要紧,我跟史诺会自己回去。”孙冬阳连忙道。
赫连雪垂睫暗忖几秒,突然踩下油门将车驶离路旁。
“雪?”孙冬阳询问的望着他英俊的侧脸。
“先跟我回家一赵,事情处理完我再载你们回去。”赫连雪声音轻快,眉宇间却难掩疲惫。
“别勉强。”她有点担心他那种凡事往心中藏的个性会把他逼到崩溃。
赫连雪握了握她的手,打趣道:“放心,我不会虐待我自己。”
孙冬阳微微一笑,现在她也只能静静的守在他身边,或者,是该找时间跟戴依莲说清楚了,否则在公司还要装作不熟悉,真的是一种煎熬。
车子刚行驶没多久就停在一栋两层楼的欧式建筑前,铸铁大门在赫连雪启动遥控器之后缓缓往两旁滑开,露出蜿蜒在修剪精致的庭园中的车道。
孙冬阳不禁暗暗赞叹了声,他家的庭圔就比她整个租屋处还大,光要维持这座庭园的美观,基本开销想必也不是她所能想像的可观。
她突然有点自卑了起来,他们之间的差异真的就跟天和地一样,是道极难跨越的鸿沟。
“不许你乱想,如果失去你,我就真的一无所有了。”仿佛看出她眸底晦暗不明的思绪,赫连雪握紧她手,声音苦涩的道。
孙冬阳猛地回神,暗斥自己不该在这个时候添乱,赶紧抛开那股没必要的自卑,朝赫连雪浅笑,“我只是觉得这庭园超漂亮的,好像电影里才看得到的仙境而已,你才不要乱想。”
赫连雪这才安心的松了口气,紧握着她的手不再放开。
“史诺,你怎么都不讲话?看傻了吗?”意识到后座的史诺都没出声,她回头看了看他。
却见史诺一张小脸几乎贴在了车窗上,眼睛瞪得又大又圆,怔忪的望着窗外。
“史诺?”孙冬阳又喊了声。
“你还在生葛格的气吗?葛格那天不该那样跟你说话,葛格跟你道歉,对不起。”以为史诺是因为自己之前说的话而生气才一直沉默,赫连雪安抚的致歉。
孙冬阳朝他露出赞赏的笑容,要一个大人跟小孩道歉,可不是每个人都做得到的呢。
“我没生气。”史诺坐正身子,摇摇头,但依然心事重重的模样。
孙冬阳还想追问,车子却已经驶入了欧式建筑物旁的停车棚,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我们在车上等你。”孙冬阳提议。
“没关系,一起来吧。”赫连雪早想带孙冬阳回家,只是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带她回来。
“可是……”
赫连雪不给她反对的机会,下车替她跟史诺打开车门,然后牵着她的手往屋子的方向走去。
“二少爷,您可回来了。”才走到门前,佣人已经站在门外如获救兵的道。
“怎么回事?”赫连嚿凝起浓眉,目光望向半敞的门扉,耳边隐隐约约传来咆哮的声音。
“是大少爷……”佣人跟着瞄向身后的屋内,迟疑的道。
赫连雪面色凝重,越过佣人,大步跨进屋。
只见赫连白喝得醉醺醺的,瘫坐在沙发上,对着他母亲发酒疯,而王宥祯则是一脸悲愤,站在儿子面前,气得浑身发抖,手上还拿着自赫连白手中抢过来的酒瓶。
“你就是这样回报我对你的生养之恩吗?每天喝得烂醉?你是也想要看你妈死吗?”王宥祯眼眶泛红,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酒,给我酒,我要喝酒。”赫连白挣扎着站起身,踉跄的扑向母亲想要夺回酒瓶,却不小心把王肴祯给推倒。
“大妈。”赫连雪一个箭步上前,及时扶住王肴祯,朝赫连白斥道:“哥,你怎么又喝成这样?!”自从父亲死去之后,赫连白就没有一天是清醒的,好像在逃避什么似的,每天喝得烂醉。
“你、你算哪根葱,还轮不到你来教、教训我……嗝,要不是你,妈跟我也不用眼睁睁看着爸……”
“闭嘴!你爸才刚走没多久,你就这样每天借酒装疯,你这不孝子,我、我今天干脆直接打死你算了,让你去找你爸!”王宥祯苍白着脸打断赫连白的醉言醉语,顺手抓起一旁的花瓶,就要往赫连白头上砸去。
“好啊,你打死我好了,省得我每天都作恶梦,妈,爸在看我,爸死不瞑目!”
“你再说,我、我打死你省得这样为你操心。”王宥祯高举起花瓶就往赫连白身上扔去。
花瓶砸上他的胸口,掉落在光可监人的大理石地板上,碎了一地,飞喷的碎片划伤了他的手脚及脸颊,割出一道道血痕,让赫连白怔愣住。
“大妈,不要这样。”赫连雪赶紧拦住王宥祯,脑中却不断回荡着赫连白刚刚所说的话。
“你别管,这不孝子,就是想让你爸在天上也不安心,也难怪他会死不瞑目!”王宥祯飞快的瞄了眼赫连雪,随即跌坐在沙发上,将手埋入掌心低泣。
“你们把这里收拾一下。”赫连雪示意一旁吓得发抖的佣人上前收拾善后,一把抓住赫连白的臂膀道:“你醉了,我扶你进房去休息。”
赫连白被母亲的举动吓到,也没太多挣扎,恍恍惚惚的由着赫连雪推进房。
原本坐在沙发上埋首低泣的王宥祯在听到他们的脚步声离去之后木材缓缓放下手,露出没有泪痕、却痛心疾首的扭曲面孔。
自从儿子目睹父亲的死亡却袖手旁观之后,他就一直无法振作起来,即便她怎么想要扶持他上位,但他近来的表现,已经让很多夫人派的支持者猛摇头,就怕会临阵倒戈……
她想得出神,却没发现站在门口的孙冬阳跟史诺。
孙冬阳进退两难,正在犹豫着要继续站在门口,还是先离开再说时,史诺却苍白着小脸蛋,突然转身跑到外头,进入黑夜中。
“史诺?!”她连忙朝他迅速消失的背影大喊,刻不容缓的追上前,“站住,史诺,你敢给我消失,我真的以后就不理你了!”
史诺原本几乎快要闪远的身躯微微顿了顿,终于还是放慢脚步,低垂着头停在原地。
孙冬阳吁了口气,赶紧冲上前,“告诉我,你是不是想起什么?”
只见史诺小小的脸庞有困惑、茫然,还有被伤害的痛楚。
“到底怎么回事,告诉我好吗?让我帮你。”
从一开始接他回家时,她就知道他不是人,虽然一开始她的确想要对他置之不理,可当她不忍心带回他之后,就是真的想要替他找到回去的路,更别提相处多日之后的情感是怎样让她无法看着他宛若无根浮萍般飘荡。
史诺只顾着垂着脑袋,小手在身侧微微握成了拳头。
“史诺?”她有预感他肯定是记起来什么了。
只见他缓缓抬起头来,黑白分明的阵子一片凄迷,喃喃道:“我不叫史诺。”
孙冬阳一凛,提着心等着他的下文。
“我是雪,赫连雪……”
雪的英文发音的确是Snow,赫连雪的生母在生下他之后就一直用英文喊他当成小名,所以在他的潜意识中,一直记得这个名字。
这关联如此明显却又如此细微,难怪她怎么查也查不到国内前几大企业有姓史的,原来赫连雪跟史诺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孙冬阳难掩惊愕的望向接到求助电话而来的孙夏雨,“哥,你早知道了对吗?”
“你们之间本来就有很深的羁绊跟因缘,所以他才会在失去记忆的状况下找上你,这也是我当初没有马上将他驱离的原因。”孙夏雨缓缓的道,连夜开车北上,让他眼底有些倦意,但更多的却是对妹妹的关心。
“难怪他看得到他,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可是,为什么他认不出自己小时候的模样?”想到自己身边的两个人一直是同个人,她的情绪很复杂……等等,她好像没在史诺面前放屁或挖鼻孔吧?
“那是因为在自己面前会呈现不同的模样,所以他眼中的史诺,跟你眼中的史诺又是不同的影像。”
孙夏雨缓缓解释,幽黑的眸子紧锁着孙冬阳道:“阳阳,你很爱他?”
孙冬阳的脸色微微一烫,仅有数秒的羞赧,随即迎向哥哥的视线道:“我打算带他回去见爸。”
孙夏雨暗叹口气,都想嫁他了,怎么会不爱?可是……
“我当初实在不该放水的,留他下来,你注定要伤心。”
“哥?”这是什么意思?
“他若一直不回去,现在的赫连雪就会在某场意外中丧生,他若回去,就会丧失跟你之间所有的记忆,你会从赫连雪过去跟现在的记忆中被抹去,不复存在。”
孙冬阳怔怔的听着孙夏雨的话,脑袋轰的一声什么都无法思考。
“阳阳,这是插手要付出的代价。”看妹妹错愕失神的模样,孙夏雨不舍,但却无能为力。
“就跟当年我贸然答应于翌安替他招回他母亲魂魄一样,我的代价就是失去他,让他恍饱间追赶着他妈妈的魂魄,不慎坠楼而死一样?”想到往事,孙冬阳心中的伤疤仿佛又被狠狠的揭开,汨汩的流着鲜血,阵阵的痛。
那个年轻的生命就在她眼前消逝,是她永远不愿意想起的回忆,也因为那件事闹得太大,所以她才渴望离开故乡这个伤心地,只身到台北打拚。
“阳阳……”孙夏雨心疼的看着妹妹,当年,她本身也因此狠狠大病了一场,休养好一阵子才痊愈,他真不希望同样的情况再发生在她身上,可这似乎是他们无法掌控的命运。
“哥,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该怎么做。”孙冬阳的眼眶被一层雾气蒙上,垂下的长睫轻轻颤动,半晌,又缓缓扬起,雾气退散,目光坚定的道:“他必须回去。”她宁愿他遗忘一切,也不想他爱着她而死。
孙夏雨早知道妹妹会这样决定,没有多大的意外,暗叹口气,继续道:“要让他回去,要打开他们的心结。”
“我知道了。”那心结,想必跟他大妈有关。
孙夏雨安慰的拍拍妹妹的肩膀,柔声道:“你还有我们。”
“哥,不用担心我。”她朝哥哥挤出一抹笑,原本黯然的神色被某种坚毅的光芒取代。
孙夏雨深深的凝视着自己的妹妹,唇畔也缓缓的勾起一抹笑容,“我怎么会忘记,你是我妹妹,孙冬阳呢。”
没什么可以打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