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阿力跑了一趟回来便看到这一幕,吓了一跳,服侍少爷这几年来,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发呆,他知道是为了什么,于是静悄悄退出书房。
发呆对贺靖棠来说是很难得的情形,他身为商人,无时无刻都在思考,容不得他发愣,带着仇恨回来后,他更是不停思索着怎么复仇,像这样失魂落魄,倒是第一次。
她没有叫住他。
她的眼里明明带有不舍的泪光,却仍是没有叫住他……
贺靖棠眼神空洞,他第一次拿一个女人无可奈何,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却也无法抛下自尊试图去挽回她。
难道就只能让她走了吗?他还能怎么办?
「少爷,杨总管找您。」这时,阿力推开门禀报道。
贺靖棠回过神来,表情转为冷肃,「让他进来。」
他知道杨总管为何而来,他一回来,就下令将洪氏母子监禁,当时就看出杨总管想为他们求情,毕竟是服侍了多年的主子,杨总管一直对洪氏忠心耿耿,自然会想为她说话。
果然,杨总管真的是来求情的。
「少爷,夫人和二少爷是做错事了,我无法为他们辩解什么,可是夫人她不会买凶杀您的,一定是哪里搞错了,这种事绝对不可能发生。」
贺靖棠唇边扬起嘲讽的笑,「怎么不可能?人心难测啊,你真那么了解她的为人吗?」
杨总管仍是为洪氏说情,「大少爷,夫人的心肠并没有那么坏,在您小时候,她也是很疼您的!」
「那是因为她想取代我娘的位子,想讨好我。」贺靖棠冷冷一笑。
或许有一段时间是待他不错,但后来发现爹仍然不爱她,她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后,便无法再一视同仁了,还对有着与生母相貌相仿的他心生怨恨……
「德叔,他们母子隐瞒亏损,做假帐的事,你都不知道吗?」
杨总管瞪大眼,似乎很震惊他会这么问。
贺靖棠话一出口就后悔了,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说穿他也只是个总管,哪有办法干涉主子的事。
「不用再替她说情了,她若不承认,我会找出更多证据让她认的,到时可不是将他们一家子除籍,赶出府便罢,还会将她移送官府,让官府来制裁。」
杨总管眼底闪过惊骇,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大少爷,我服侍贺家大半辈子,毕生的心愿就是希望看到你们一家和乐。」
听到杨总管这么说,贺靖棠不禁泛起苦笑,「怎么可能呢,在很久以前,我们就不是一家人了。」
他不想再多说,踏出了书房,阿力朝杨总管点头致意后,赶紧追上。
贺靖棠也不知该走去哪里,带着阿力在这大宅院里闲逛,这明明是他的家,他却觉得没有容身之处,心也没有归属,在这里,家人不像家人,连他最心爱的女人都要离开他。
不知道她接到和离书是带着什么心情?她……何时要走?
贺靖棠恍神想着,走到某一处时,恰巧看到几个丫鬟搬着物品,回神道:「这是在做什么?」
丫鬟们看到他都心一惊,赶紧禀报,「大少爷,这是大小姐的东西。」贺靖棠一瞥,大箱小箱可多了。
贺靖庭没有涉案,原本不用跟着她娘和哥哥受监禁,但她太吵了,干脆就连她一起关了。
「她以为她在做什么?享乐吗?除了必要用品,什么都不许带过去。」贺靖棠下令。
丫鬟们都不敢多说什么,低垂着头。
府里的人都知道了庆鑫堂在二少爷的掌管下有了严重亏损,夫人竟还协助二少爷做假帐,更惊人的是,夫人竟是当年买凶杀害大少爷的主嫌,为的就是要夺取大少爷的当家之位,大少爷带着多大的怨恨回来可想而之,她们是大小姐房里的人,也不知大少爷会不会记恨,将她们赶出去。
「大少爷,这是夫人常用的安眠香粉,没有这个夫人夜里都睡不好,幸亏杨总管提醒,我才会回来带。」秀子小心翼翼道,原本带有傲气的她,此刻随着洪氏的落难变得卑微许多。
「杨总管提醒?」贺靖棠一愣,想想又道:「也是,府里大小事都是杨总管在处理的。」也因此,他才能受到重用,在贺府当那么久的总管。
秀子顺应着话道:「是啊,杨总管对夫人很用心,夫人这些年来夜里都睡不好,吃什么药都不管用,多亏杨总管帮夫人找到这种香粉,才能安睡。」
闻言,贺靖棠表情一变,这种有安眠药效的香粉并不是想买就有,必须有特别的门路,他没想到竟是杨总管帮洪氏找来的。
秀子本来有点退缩,不知该不该开口,看到贺靖棠并没有对她们这些丫鬟发脾气,便鼓起勇气道:「大少爷,夫人真的没有想杀您的意思,她虽然个性好胜,但其实有情有义,对我们这些跟在她身边的人都很好,她不会取人性命的,请大少爷明察!」
贺靖棠挑了眉,不只杨总管,连个丫鬟都为她说话?
「你叫秀子吧,我记得,你跟桂香都是夫人的陪嫁丫鬟?」
秀子听到他开口问,紧张点头道:「是的。」
贺靖棠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那你知道桂香为什么要离开府里?不是送完信后怕被发现才不得不离开的吗?」
秀子脸一白,猛摇头,「不,我们都不知道她帮忙送信的事,夫人更不知道,那一阵子桂香变得很奇怪,心神不宁,然后忽然就说要走,连夫人都留不住她!奴婢没有说谎,这是千真万确的!」
她额头冒着汗,拼命为洪氏求情,「大少爷,只要可以证明夫人的清白,奴婢什么都愿意说!我们这些服侍夫人的丫鬟都想救夫人!」
贺靖棠心里确实有疑点,又问了她一些问题,也让阿力帮忙问其他人,不久就有了收获。
他并不是认为洪氏是无辜的,他只是想弄清楚真相而已。
有个丫鬟吞吞吐吐的说,在他遇害的前一天,她听到桂香说要做一件事,还说她很害怕,事发隔天,她也亲眼看到她和某个人在一块,收了那个人的钱后便离开府里,她觉得这事很诡异,一直以来都不敢说。
此外,他还意外得知一件事,将所有事串连在一起后,真相逐渐浮出水面,却令贺靖棠受到严重打击。
不,不会的,不可能……
他要赶快恢复那缺了一角的记忆,他记得当时还有一个人在说话,或许只要他想起来就知道凶手是谁了。
是谁……到底想杀他的人是谁?!
贺靖棠回到书房,他拼命地想,脑海里有好几道声音,疼得他的头快裂开,想抱头吼叫。
当初的对话不断在他耳边响起,贺靖棠也因为剧烈的头疼,双手抱住了头,表情近乎狰狞,然后下一瞬,像有什么窜过了脑门,让他浑身一震。
他想起来了,有个人在他背后说了一句话——
「大少爷,我对不起您。」
贺靖棠惊惶的睁大了眸子。
贺靖棠爹娘的墓园位于贺府后山,那里风景秀丽,绿意盎然。
今早,贺靖棠上了后山,带了供品上香祭拜,难得的是,平常总和他一块行动的阿力没在身边。
两座墓相连在一块,是贺老爷在病榻前要求的,想在死后和贺靖棠的娘葬在一块。
「今天天气真好,是扫墓的好日子。」贺靖棠对着墓碑说,似在对着他爹娘说话,然后在点完香祭拜之后,掀起唇又道:「小时候我娘早死,我爹一直忙着商行的事,总是你陪我玩,陪我练字,对我来说,你就像我第二个爹,总是在我身边陪着我。」
原来,他是在对着别人说话,在他后方,有一道影子逐渐接近他。
「所以当我隔了五年回来时,看到你为我掉泪,我真的很高兴,我的家人背叛了我,他们还可能是想杀我的刽子手,只有你是真心关心我,为我流眼泪,没想到那都是假的?!」
背后的影子缓缓往前进,贺靖棠语气变得尖锐嘲讽,「我早该知道那是演出来的,当时你说了一句可疑的话,你说你那天马上让人去湖里打捞,你怎么会认为我落湖溺死了,而不是认为我被那些人掳走了?而我当时没死成,现在,你又想杀我第二遍了吗?」
他厉声一喝,转过身,就见杨总管高举着刀对准他,双手不停颤抖着,猛地冲过来朝他砍下。
这一砍,让贺靖棠心都冷了,他竟想在爹娘的墓前杀他?
在刀子快划上他的前一瞬,他敏捷闪了过去,冷冷的直视着他。
「大少爷,我对不起您。」我听到你对我这么说,你可知,当我认出你的声音时有多心寒吗?每当我试图回想这段记忆时,总是头痛万分,或许是我下意识不想记起来,不想知道你想杀我的事实……」
银光一闪,刀子又砍向他,贺靖棠左闪右躲,他今日才知道,原来杨总管是个练家子。
只是他毕竟年纪大了,连续砍了好几刀后已体力不支,贺靖棠看着他,悲伤的道:「德叔,为什么?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你要杀我?当秀子说那种安眠香粉最早是你给洪氏的,当有丫鬟说看到你给了桂香银两,要她帮你办事,更甚者我昨天才知道你跟洪氏交情不浅,有不可告人的私情时,我都不敢相信会是你要杀我,可是我耳朵里听到的声音骗不了人。」
贺靖棠看着杨总管又高高举起刀,语气轻颤着,既难过又愤怒,「德叔,为什么你会不惜一切要杀我?是她逼你的吗?」
在他心里还残存着小小的希冀,德叔不是自愿要害他的,是那个狠心的女人要杀他。
「啊——」杨总管表情痛苦,用力嘶吼,又朝他砍去,贺靖棠原先只是躲着他,这次终于出手了,他一举扭过他的手,再重击他的腹部。
杨总管手上的刀铿锵一声滑落在地,他抱住肮部弯下了腰,痛得跪了下来。
贺靖棠居高临下的望着他,等着他一句话。
杨总管抱着肚子许久,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不,不是夫人的意思,她并没有支使我杀你,完全是我自己的意思……她也跟我没有任何苟且关系,只是我想守护她……」
「守护她?」贺靖棠真的错愕了,他还以为是两人有暧昧,没想到是杨总管单方面的爱慕。
杨总管盯着落在地上的刀,不再隐瞒的道:「我和夫人认识三十多年了,我从小流浪街头,有一次发了烧差点病死,是夫人好心救了我,我才得以活下来。我自知身分卑微配不上她,便心想以仆人之姿守护她也好,知道她和贺家有世交关系,极有可能会嫁进贺家时,我千方百计进贺家当差,可最后老爷没娶她,反而先娶了大少爷你娘……
「老爷成婚的那五年来,她常以各种名义进贺府,看到老爷与你娘恩爱总是很痛苦,我看着她流泪,听着她说若是你娘能消失就好了,我忍不住就想达成她的心愿……」他肩膀颤动着,「我做了最邪恶的事,把你娘从楼梯上推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