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慈宁宫的路上,提心吊胆的她害怕此次入宫,又如上次那般惨烈,她不免反复追问贝勒爷,却都被他用神秘的笑意挡下来。看着他胸有成竹的样子,她也就不再多问。
进了慈宁宫,两人被带到皇太后的御座前,高高在上的她双手交迭在膝盖上,看了他们俩好半天才开口,「浑小子,你这几天没闲着啊。」
「老祖宗,康敬在军机处办差事,哪能闲着?」他唇角一抽,笑得不怀好意。
「你到底有什么法子,让皇上皇后都来给你说情?」皇太后看了眼他脸上前几天所受的伤,幽幽地问。
好个康敬!她闷闷地想到。这小子,带着满脸的伤四处走动,朝堂内外好像都知道她这个老太婆不近人情,刁难宗室子弟,这几日皇上皇后上她这里请安都提起他来。
「荖祖宗,您这就冤枉康敬了。康敬除了当差,可什么也没说啊。」
「是吗?你知道,今日连平宁侯都从中津写信来替你求情。」
「哎呀!康敬真是感激涕零,俯仰有愧啊。」
他急切地皱起眉头,伏下身子磕头。连日来,他四处打点,动用一些关系,半是利诱半是威胁平宁侯支持他。
纳兰茉英顿觉胸口浦起一股震撼生命的洪潮。
为了除去她的污名,康敬的努力与投入,出乎她的意料。原来这几天,他一直在外面为她努力,从不放弃。面临艰难,是他,把那份沉重牢牢地放在自己身上,不让她有丝毫为难,这是多么温柔的情怀。
感觉到妻子脉脉含情的目光,康敬容光焕发,应对更加流畅。有茉儿在他身旁,他坚信天下无难事。
「其他的,都别说了。」皇太后脸色黯沉地道:「你这个臭小子,教唆宫里的太监,暗地里用酥饼喂玳瑁八哥,这下可好,那个畜生别的什么都看不上眼,非要吃你家的酥饼,本宫要怎么跟你算这笔账?」除了皇上皇后到她这里来说情,还有就是她的心肝宝见连续数日不曾进食,听其他嬷嬷说,那是想吃酥饼了。
「啊!老祖宗,老祖宗,您这样说,康敬真是百口莫辩呀。小鸟爱吃什么,跟康敬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嘴上否认,心里却很得意。
他买通内务府的人,先在每天的鸟食里拌上茉儿做的酥饼,等小鸟上瘾到不吃酥饼就不行的地步,再给它换上不再放酥饼细末的鸟食。那只骄纵的小鸟,没吃到酥饼,当然要大发脾气。完成这点小事,对他康敬来说易如反掌,花不了多少时间,顺便他还可以顶着脸上的伤,四处转转,引来无数同情。
「浑小子,少糊弄本宫。」皇太后威严地命令,「把你家的酥饼送进宫来。」
康敬暗地里朝妻子挤了下眼睛,纳兰茉英当即心领神会。
「你们倒是说话啊。」想到那只心爱的小鸟,平缓的声音不由得提高。
「回太后话,外传茉英挥霍无度,不懂治家,实乃误传。茉英小时候,家境清贫,从不敢奢侈过度,因为茉英知道饿肚子是什么滋味,每一个银子都得来不易。
「即使嫁做人妇,茉英不改初衷,尽力协助夫君,让没有勒爷能安心为皇上办差事,可以说,茉英从来没做过任何一点有违妇德之事。无中生有的谣言,给茉英无尽的困扰,也使茉英的家族蒙羞,如果流言继续中伤,茉英再难安下心来做出好吃的酥饼。」她侧头看了眼夫君又道:「请太后谅解。」
说得好!若不是有外人在场,康敬恐怕已将他的爱妻搂在怀里。
慈宁宫的大殿内,纳兰茉英的声音久久绕梁不去,皇太后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时下不了决定。
「吉祥吉祥吉祥吉祥。」一位宫女提着鸟架子从偏殿进来,那只玳瑁八哥站在鸟架上不住地点头哈腰,没完没了地叨念。
「哎哟,我的小宝贝,你就别叫了。」皇太后抚着心口,宠溺地说道。可那只小八哥为了吃到酥饼,卖足力气地展示自己的本领。
当它一看见纳兰茉英,翅膀便兴奋地挥舞起来,叫得更大声刺耳。
「好了好了。本宫明日便下懿旨,把御前伴驾的差事给纳兰茉英。但是你们给我听好了,要是被本宫发现传闻是真的,本宫决不姑息。」有皇上皇后的说情,有康敬自个儿的努力,还有小鸟的逼迫,皇太后想想这也不算一门很亏本的买卖,至少康敬身上的伤,一时半会也好不了。
「多谢皇太后恩典,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康敬拉来爱妻,掀袍跪地,诚恳地道谢。
「还不快把饼拿来,饿死本宫的小宝贝了。」
皇太后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这就来,这就来。」
纳兰茉英正为难地看看自己的袖子,由于出来得匆忙,她可什么都没带,哪知道,康敬从身上摸出七八个油纸包解围。
接过酥饼,皇太后自己抓来一个,一边喂小鸟,一边也撕下半边自己享用。
在酥饼咸甜的清香中,纳兰茉英这才想起来,每逢她在府里做好酥饼,秦总管就会过来把酥饼都拿走,原来都落进贝勒爷的口袋了。
那一张堆满深浅不一伤痕的脸,深深触动她柔软的心房。
在渡过重重难关之后,她看清他所有的心意,明白在他的心里,只有纳兰茉英的存在。
康敬对上她情真意切的眼神,轻轻地,展开一个深具魅力的笑容。
为了他的女人,他任何牺牲都无怨无悔。
纳兰茉英得了御前伴驾这个差事,郑郡王很高兴,康敬很高兴,府里的其他人也很高兴。这不但是一件十分荣耀的事情,也是一件惠及王府的好事。
能在皇太后御前伺候,沾着皇太后的光,谁敢看不起郑郡王府?谁不自觉矮了三分?
然而,有两个人,却气得食不下咽。
「姑妈!这可怎么是好?那个下贱女人,居然做了御前伴驾,以后有太后给她撑腰了。」茹娜咬破了嘴唇,很不甘心地叫道。
「混账,混账。说她败家,竟一点用都没有!」赫拉氏也有些坐不住了。
「从她嫁进来,表哥就在东院布置了护卫,我们根本就近不了她的身。摆明处处防着咱们,她一点都不把咱们放在眼里
「这个女人,好难对付啊。」她狠毒地冷哼。
「我试了好几次哄她出来,请她去外面走走,她都置之不理,可恨!」
「上次给你的鹤顶红,你倒是用了吗?」赫拉氏在暗地里,已密谋加害纳兰茉英数次。但由于康敬严密的保护,计划数次落空。这次本想凭借流言,可顺利地把这个女人赶出王府,哪里想得到,康敬铆足劲地护着,让向来忌惮儿子的她,不敢再妄动。
「姑妈,怎么办?东院我进不去,怎么办啊!表哥他完全不理我,姑妈……姑妈……别说福晋之位,我连侧福晋的位置都沾不着。」茹娜号啕大哭,狂乱间踢掉脚上的绣花鞋,抓烂了自己身上的衣物。
「够了!」赫拉氏不耐烦地大喝,侄女才连忙收声。
她抄起长长的烟杆,狠狠地吸了两口,眼神狠毒到家。
「姑妈,长此以往,不但是茹娜,就连姑妈你在王府里的地位也不保啊,我昨日听到姑父说,要让纳兰茉英来当家,我们完了。」
如果让外人来当家,她们在科尔沁的母族将再难得到扶助。赫拉氏想到这点,心里一团烦躁。
「你别闹了,让我来想想办法,总会有办法的……看来这个女人,只能死!」
她狠狠吸了两口,烟锅子里的烟草,烧出噬人的火红。
今日是玉贝勒迎娶侧福晋的日子。
一大清早玉贝勒府前的胡同里,排满达官贵人的软轿和马车。放眼望去,能并列六匹大马的胡同,被宫里的、宫外的、大臣的、亲王家的马车挤得水泄不通,后来的马车刚转人巷口就再也挪不动步子。
女眷们只得静静地留在马车或是轿子里,等着进人贝勒府,参加喜筵。
在离巷口不远处的地方,一辆粉饰一新、车盖上挂着红流苏的乌棚马车,缓缓地随着队伍停停走走。
盛装打扮的纳兰茉英坐在宽敞的车内,静静地绣着帕子。
「小姐,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们进府啊?」云草已有些不耐烦了,时不时挑开窗上的锦帘往外看。
「就快了吧。」停下手中的针,凝神想到此时她家贝勒爷和博卿正在准备闹洞房的事。今晚他们又要送给玉见勒一份「大礼」了!她一想就不由得暗笑出声。
这两个在朝中有些份量的贝勒爷,在私底下根本孩子气得很!
随行的春妈正要问她笑什么,就听见乌棚马车外,有几位等得不耐烦的贵汩在路旁闲聊着。
「皇后都夸她心灵手巧、蕙质兰心呢。」
「说她奢侈无度的那些人,现在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皇太后钦点的御前伴驾还有错?像以前的尹夫人、现在的佟氏,谁不是人人称道的贤妇。」
「男人上青搂,就得咱们来背罪名……明明是个好媳妇嘛!」
「都说外面的人羡慕咱们的地位,可谁知道咱们的苦啊。」
小声的交谈声吸引了纳兰茉英的注意,她和春妈一起挤到侧边,认真地听着。
「那个纳兰茉英,才人宫伴驾多久?」
「一个月不到吧。」
「听说皇太后可欣赏她的手艺了,每天都吵着要吃她做的小点心。」
「没想到陕甘总督的女儿,有这么好的厨艺。」
「挺难得呢。」
「半个月前,皇后身体违和,不喜用膳,听说太后就让她去看看,她在坤宁宫的小厨房里做了一道苹果酿,许久没胃口的皇后,竟然吃了两碗。」
「皇后娘娘勤俭贤明,一听这好吃的苹果酿只需几文钱,连连称赞呢。」
听着这些话,纳兰茉英喜上眉梢。总算还她清白,也不枉多年来,她帮助母亲操持家务,勤劳地照顾父母了。
也多亏有了在娘家的辛苦历练,入宫才能一展才华。
「皇上赏了她一壶珍珠,真令人羡慕吶。」
「现在谁还敢说她败家?估计太后第一个出来骂人。败家?我看这大清朝没有比她还节省的福晋了,做的酥饼、苹果酿都是又好吃又省钱。」
「太后更是逢人就说纳兰茉英的好,个性朴实,不喜铺张出风头,还说,就是给她一座银山,她能办出三座银山才能解决的事。」
「奇怪得很吶,自从她得了这个差事,康敬……也不见去青楼寻花问柳了。」
「有这么可人的福晋,还去找花娘干吗?」
「就是!」
「听说郑郡王府现在就是她在当家做主呢。在纳兰茉英的手里,郑郡王府以后就更强大、更不好惹了。」
想到康敬,纳兰茉英不由得羞赧暗笑。这些时日,他不再那么忙了,总是抓住两人都有空的时间带她出去游玩。即使与他呆呆地坐在后院看天上的云朵,她也觉得心里泛甜。
「福晋,这真是太好了!」春妈拍拍她的削肩,欣慰地道。
「嗯,雨过天晴了。兰州的爹娘也放心了,祖母也不伤心了。」
「多亏了贝勒爷。」
「哼,他自己闯的祸。」云草下巴翘得高高地说:「福晋,要好好教训他。」
「我看啊,最该罚的是你。」她半开玩笑地糗这小丫头。
眼前一亮,马车的帘子被打开,主仆三人一看来者,都戒备地坐直身子。春妈更是打起精神,防着茹娜有什么过激之举。
「表嫂,在这里等很久了吧。」浓艳妆扮的茹娜强行登车,摆出一副亲热的样子坐下。
纳兰茉英点点头。
「我跟姑妈的马车还在后头呢。表哥呢?」
「他先进去了。」
「今天玉贝勒娶侧福晋,不知道表嫂什么时候给表哥娶一房侧福晋啊?」她半开玩笑地试探。
侧福晋?纳兰茉英瞬间头脑一片空白。她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等她宁定之后,只听茹娜说:「此次玉贝勒娶的侧福晋,可是福晋给他挑的呢。」
「哦?是吗?」
「玉贝勒的福晋虽说满心的不愿意,听说这会儿还在寝房里哭得伤心呢。可是有什么办法,在京城里,王府里要没个侧福晋和侍妾什么的,是会被人笑话的。」茹娜拉过她的小手,过分热情地拍了拍。
纳兰茉英垂下头,沉默不语。
「你瞧瞧这个京里,谁不是三妻四妾,表嫂也不想表哥被人笑话吧?说我们郑郡王府寒酸得娶不起侧福晋。」茹娜笑嘻嘻地道:「娶外人,多有不便,表嫂可以多考虑考虑自己人啊。」她意有所指地瞟了瞟自己,笑容放肆而热辣。
这纳兰茉英在她眼里,和善、软弱,是个很好利用的棋子。
「这车里怎么突然这么臭啊?是谁这么臭?」
春妈沉着脸,到处嗔了嗅。
「好像是这边。」云草指着茹娜的方向,大声说道。
「真是秽气!」
茹娜按捺住即将爆发的火气,阴阴地扫了两个下人道:「表嫂,好好想想。」
丢下阴阳怪气的话后,她即下车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