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累又渴的纳兰茉英和康敬,根本顾不上咕噜叫的五脏庙,只顾埋头跟八哥苦战,最后,只见那小鸟眨了眨小豆眼,轻轻地叫,「太后。」
他兴奋地击掌,「太好了!」
「王八。」情况急转之下,小八哥坏心眼地再叫,「太后,王八。」
两个人同时脸色惨白。这个死八哥,存心害死他们。
「你刚骂得很好!很贴近我的心意,但是小鸟啊小鸟,你能放进心底不说出来吗?」康敬无奈地翻翻白眼。
「爷,歇息一会吧。」纳兰茉英振作起精神,摸出放在袖子里的纸包,「我带了酥饼来,你先填填肚子,看来到明儿个早晨,我们也没法回府。」
「还是福晋最聪明,任何时候都带着我爱的酥饼。」康敬孩子气地一笑,接过她拿来的小酥饼,「吃到你的酥饼,我浑身都有力气了,一会再打六个蒙古摔跤手都没问题。」他开心地大嚼一口,熟悉的焦香味道填满嘴巴,平抚着他难受的伤痛。
他的笑,爽朗热情,感染着她抛开低落的情绪。
酥皮轻软,细如雪片,无声地从康敬的指缝掉在他袍子上。玳瑁色的小八哥,不知是出于好奇还是嘴馋了,竟然跳下它的翡翠鸟架,带着脚上的银链子,跳到他的旁边,用粉色的鸟喙啄取细白的酥皮。
纳兰茉英愣了愣,康敬也停下来,视线交会在八哥身上。这只贪嘴的小鸟竟然越吃越高兴!
「八哥也爱吃酥饼?」
「有办法了!」他的眼睛突然一亮,站起身来抖掉衣服上的酥皮。
小八哥一见吃食没有了,愤怒地啄向他的手。
「想吃吗?」康敬坏笑一下,轻松躲开八哥的攻击,「想吃就给我老实点。」
掰下手上酥饼的皮,他递了过去。小八哥一见,疯了一样地扑上来取食。
「你这只笨鸟最好给大爷懂得什么是吃人嘴软。跟着我说,太后吉祥。」没几下子,他手里的酥皮被吃了个精光。小八哥又抬头瞧向他手里半个酥饼。
「小八哥,说出来就有得吃。」纳兰茉英帮忙催它。
小八哥扭头看看自己鸟架上的鸟食,又转过头来看看酥饼,挣扎了好半晌也不出声。
「看来你是真不懂人的规矩。」康敬轻蔑地一笑,将剩下的酥饼都往嘴里放。
「太后吉祥。」小八哥把早就听得耳朵出油的话喊了出来。
「真乖。」他拔下酥皮,散在石台上让它啄食。
「贝勒爷……」纳兰茉英神情激动地握住他的手,泪光闪闪。
「茉儿,我们有救了!」
小八哥在吃掉一块小酥饼后,「太后吉祥」这四个字已经说得相当顺口了。
夫妻两人兴高采烈地提着鸟架子,重新回到皇太后面前。
康敬喜滋滋地禀报,「皇太后,这只小鸟儿已经会说吉祥话了。」
「是吗?让它说来听听吧。」皇太后见这对狼狈不已的夫妻到来,心里别提有多痛快了。她总算是挽回了不少面子,往后看谁还敢拿她和平宁侯不当回事?今日杀鸡儆猴相当成功。
「来,小八哥,我们已经有些交情,给点面子。」康敬小声地与它耳语道。
小东西睐了他一眼,小脚丫一移,到鸟架的另外一边停住,待着不动了。
「太后吉祥,说啊。」他冷着脸催它,越催它就越不给面子,甚至闭上了眼。
「康敬贝勒,你是存心戏弄老太婆吧?」皇太后面露不悦。
情急之下,纳兰茉英灵光一现,连忙从袖筒里取出油纸包,拿出仅剩下的两个酥饼中的一个,素指拨下几片酥皮,洒在小八哥鸟架的前面。
它猛地睁开眼,一边说着,「太后吉祥,太后吉祥。」一边朝酥皮飞扑过去。
小八哥发出与他嗓音相同的吉祥话时,康敬大大地松了口气,眼露欣赏地看着妻子。
皇太后看了看小八哥,迷惑不解地问:「你们给它吃的什么?」
「回老祖宗的话,是我家福晋亲手做的小酥饼。」
一听是宫外的吃食,皇太后像是有了半分的兴趣。
「呈上来,别是什么坏东西,吃坏我小宝贝的肚子,本宫可不依。」皇太后像老小孩似的撅起嘴巴。
「请老祖宗过目。」纳兰茉英双手捧上油纸包,将最后一块献上去。
接过小酥饼,皇太后放到鼻子下嗔了嗅,一股令人垂涎三尺的勾人酥香味扑鼻而来。她古怪地仔细打量了下手里其貌不扬的吃食,忍不住轻轻咬了口。
醇厚诱人的焦香气和人口即化的酥皮,美妙得不可思议!
皇太后一边品尝着酥饼,一边流露出矛盾的神情。这个不起眼的小酥饼,实在是太好吃了,好想再多吃点……可是为了一块饼,就放过那浑小子,会不会显得她太好说话?那往后谁都能踩在她头上横行?
瞧准皇太后的喜爱心情,纳兰茉英连忙道:「这小酥饼,是茉英娘家代代传下来的手艺。酥皮是用三种特质的面皮混制而成,很是费工夫,而这馅料就更是考究。要上等的炒面、黑芝麻粉,还有咸香适口、经过好几道工序做成的肉干,再把这肉干磨成粉,加在这馅料里,才有难得的焦香之味。」
皇太后回味着嘴里的余香,心里暗叹:要是不留住这个纳兰茉英,以后肯定就吃不到小酥饼了!但转念一想,她轻易妥协,似乎也不是一件好事。
康敬在一旁察言观色,皇太后一时拧眉一时陶醉的样子,颇让他纳闷。
「本宫累了,送康敬贝勒和福晋出去吧。」心一横,咬牙把半块饼丢回纳兰茉英手里,佯装出厌恶的样子。为了块小小的酥饼变节,实在有失身为太后的颜面。
「既然太后累了,康敬与福晋这就告退,改日康敬还会到慈宁宫,以供太后玩乐。」这个言而无信的老太婆,等着瞧吧。
脸上挂彩的康敬保持着笑意,心底也不气馁。
别当他康敬是吃素的,就算是皇太后,就算他们之间结的梁子不小,他也还是有办法达到目的。
「送客吧。」无聊地抖抖手中的帕子,她扭头不再看他们。
幽蓝的夜色下,天空静静地飘下细如绣花针似的小雨,宫中的天街与夹道,都在宫灯的光影下显得湿漉漉的。康敬与纳兰茉英带着一身的疲惫离开慈宁宫回到郑郡王府,准备择日再战。
从慈宁宫回来,康敬便没了人影。
纳兰茉英独自守在东院,按照夫君临去时的吩咐,在家中潜心做着酥饼。
夏初的早晨,庭院里的花朵上沾着晶莹的露珠,高大柏树的绿油油叶子在金灿灿的阳光里摇摆着。她早早地起身,在春妈的伺候下梳洗打扮着。
「小姐,不对,福晋,福晋。」云草活泼的声音由远而近地飘过来。
「这个丫头啊。」她对着镜子,宠溺地笑道。
寝房的门很快被云草粗鲁地推开,一张活泼红润的脸孔,映进纳兰茉英眼前的铜镜里。
「大早晨的,有什么开心的事吗?」她沉静地转身,像个大姐姐似的理了理云草乱成一团的鸡窝头。
「当然开心了!宋少爷来了,他还带了好多礼物给云草呢。」
「宋少爷?哪位宋少爷?」
「啧,小姐,就是跟你定过亲的宋思凡少爷啊。」
「思凡哥哥来了?」纳兰茉英惊叹道。康敬一直忙忙碌碌,归宁的日期一拖再拖,突然听到家乡有人来拜访,她格外高兴。
「对,就是思凡少爷。秦总管把他请到了前厅等候。」
「春妈,帮我穿衣八她站起身来,穿上居家便服,带着春妈和云草一起来到前厅。
和煦的日光,穿透盘字纹的窗格,洒落在前厅的地板上,一个文弱、身材中等的尔雅男子,坐在厅中客座上,手执书卷,低头认真研读。
「真是思凡哥哥,到哪里都不忘带著书。」朴素的纳兰茉英穿着素雅的裙衫,面带笑意地站在宋思凡的身后,半开玩笑地说道。
一脸书卷气甚浓的思凡哥哥,令她喟叹不已。
他们基本上从小就认识,成长的岁月里,彼此的爱好、家人、举动,都相当熟悉,如同兄妹一般,可偏偏就是没有异样的情愫。
从书卷里抬起头的他,对着她亲切笑道:「茉英,真是好久不见了!我出发前有给你写信,看样子,你肯定还没收到。」
她被指婚给康敬贝勒,他不但没有伤心难过,反而为茉英高兴。他和茉英的亲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自己可没往心里去。从小就把茉英当妹妹看待,男女之情,他是连想都没想过。
「最近收到的书信都快放满一间屋子,可能我还未在书信的山里找到你的那一封,思凡哥哥这次进京是为了……」自从她背上骂名后,收到的书信多到看不完。
「以前在书院读书的白海,做了国子监的官,他不听我的劝告,非给我谋了一个讲书宫的职位。」
「很好啊。思凡哥哥博学多闻,做讲书官,算是屈就了。」
「茉英妹子,嫁进这郑郡王府,你倒是变了,变得比以前爱说话了。」宋思凡笑她。
是吗?纳兰茉英掩唇笑弯了眼。没想到成亲没多久,她就已经沾染上康敬能言善道的习气。
「茉英记得以前,我们俩一般说不到三句话,就各忙各的了。」想起以前,两个人还真是没有多少话讲。
他含蓄地点点头,「你说得没有错。茉英,外面的流言,我都听到了。你别放心里,你是怎样一个姑娘,思凡哥哥心里清楚,不要慌,一切都会雨过天晴。」
经历许多事情后,听到家人似的劝慰,她满心暖意,「思凡哥哥,谢谢你。」虽然跟他没有男女之情,但他们仍像是相亲相爱的家人,而且宋家与纳兰家渊源极深,思凡哥哥一个人来京城任职,她暗暗对自己说,一定要好好照料这位书呆子哥哥。
「其实,国子监的事很忙,我本不想到府上叨扰,但是巧云和巧朵非要我来,哦,你还不知道谁是巧朵和巧云吧。她们就是你在天水县救下的两个小姑娘。」
「上次给她们俩寄了些小袄冬衣,还合身吗?她们在书院听话吗?」
「衣裳都挺合身的,两丫头高兴了好几天。大的那个,如今已能跟着我娘一起打理书院的内务。」
「茉英替两丫头谢谢大家。」
「巧云和巧朵要我给你带些东西。」宋思凡拿过放在一旁的红色布包袱,「她们给你绣了四块锦锻,还把新学来的诗词抄写出来,叫我一起带来给你看,还有,这些是她们从山里采回来的枸杞。」
纳兰茉英接受下两个丫头的心意,既高兴又欣慰,从此孤苦的小丫头能吃饱穿暖,也让她放下了一颗牵挂的心。
交代了礼物一事后,宋思凡并未久留,未至晌午便踅回了国子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