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原来他喜欢上了她?在他们不当夫妻以后,才因为对她的逐步认识而产生的这种陌生的情愫……就是喜欢吗……
「容四郎。」
「有何指教?」卫齐岚转过头时,眼中的迷惘,使容四郎吓了一跳。
「如果你喜欢一个人,却又不能告诉任何人时,你会怎么做?」
听听,这是一个人人崇敬的大将军该问的话吗?
容四郎为了顾全大将军的颜面,他赶紧回答说;「你也不必这么紧张啊,齐岚,你没听说过吗?东陵男风日盛,就算是男人……也没问题的。」
这就是民风开化的好处啊。不过还真难想象,在东陵这么个男尊女卑的国家里,竟然普遍已能广泛地接受男男配……
卫齐岚哈哈大笑。「是吗?」他抽出腰间的宝剑,对剑立誓:「我告诉你我会怎么做。容四郎,如果我果真将一个人放在心上,我会为他好好守护这一片他所在的江山。」
狼河一役后,他也曾经迷惘过,政局的纷扰,更使他有不如归去的想法。半年前,他在朝廷上说不回边关就辞官的那些话,并不是随便说说的。然而,当时他心头上总觉得还有件放不下的事……
半年后,此时,站在边关的城墙上遥望帝京,突然他明白了。是因为她。
如果说,军人的战场在这边关之地、疆界之交,那么,她的战场就是在朝廷之上、民议之中。
为何坚决地想回到边关来,而不是就此退隐的理由,如今他终于明白了。除了为了身边这群与他生死与共的弟兄们之外,更重要的,还有一个男人想为自己的妻子守护她战场的意念。
如果她想要为自己的理念而战,那么他就会一直站在这片城墙上,以自己的力量,守护她。
这是一个丈夫对于妻子应该要尽到的责任。也许不传统,却是他亏欠她的,他乐意偿还。
终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卫齐岚脸上尽是如释重负后,甘之如饴的笑容。
容四郎蹙起眉抱怨;「大将军,你又笑了。」有必要笑得这么开心吗?也不分享一下,小气。
「容四郎,别这么爱计较。」卫齐岚说:「我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心里觉得很快活而已。」
过去为他来不及阻止她死去,他自责不已。现在能再有一次机会为她做一点事,他觉得十分舒坦,好像心头一个背负了许久的担子,终于可以放下了。
寒风中,他伫立城墙上,心却热着。突然问他想到:「容四郎,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了,也不见你回家过,难道你都不想家吗?」
容四郎一直是个谜。他的身分、背景、来自何方,没有人清楚。但在狼河一役时,他第一个挺身追随他、信任他。故此,若他本人不说,他通常也不会多问。也许是年关将近的气氛吧……容四郎看起来一点儿都没有想念自己家乡的样子,这让他有些好奇。
只见容四郎蹙着眉将刚刚一个士兵交到他手中的包裹交给他。家?他没有家。一个没有家的人是不会想家的。
「我的包裹?」卫齐岚也有点讶异。自从……他的确已经很久没收过包裹了。接过那用厚厚的油纸包覆的东西,发现自己很熟悉这种包裹行李的方式。他俐落地拆开它,不意外拿出一块茶砖。
「啊。」他笑出声。「是晋阳的乡茶。」还有一件新裁的冬衣。没想到……她还会寄东西来给他,一如他是她远在边城戍守的家人。
容四郎岂会猜不到这些东西来自何方。他有点酸溜溜地说:「这回没有信吗?」
卫齐岚摇头。「不需要。」一对传令鸟就在他的营帐中。回到同关不久,这对鸟儿就送到了他的营帐中。
当然军中向来配有传令鸟以传递未加密的军情,但是一般传令鸟的用途,仅能用于公务。只有她送来的鸟儿,才能作为两人的信使。
他开始经常写信了。只是,养成习惯后,才发现原来这可能不是一种好习惯呢。因为……她不常回信。大概非得这般,他才了解,原来等待远方的信息是一件这么折磨的事。过去他耽误她太多、太多。
*
同一时间,王城凤天。
年关将近,朝廷中的大小事务都即将告一段落。
历经了春耕、夏耘、秋收、冬藏的季节交替,今年是丰收的一年,各地都没有传出饥荒。年中以几位将军为中心所展开的朝廷权力斗争也由明转暗,朝中原本即将崩溃的权力斗争,渐转平淡,一切风波看似都已平息,只不知这样的风平浪静能维持多久?
年关将近。东陵人对于这个大节日最为重视。从腊月起,就开始准备过年了。年节期间,连朝廷官府都不办公,只有几名次级官员会轮值当差。王廷更会广邀邻近诸国的大臣使者,前来王宫中共襄盛年。
在这样的时节里,尚书府中——原侍郎府直接改换为尚书府——深夜,一名作年轻男子装束的青年却拥着小火炉,在大雪夜里,读着一封来自遥远边关的信。
信中以简洁的字句描述了边城的年关生活以及军营里的趣事,很日常。男子一边读,一边不自觉地露出微笑。
夜已深,他没有让人在身边随侍,早早都打发去休息了。读完信,他照例将信烧去。以他现在的身分,若与一位将军保持太过密切的来往,恐怕会引人非议。因此他并不打算回信。
然而在命人将一对传令鸟送到边城时,他并没有料到,那位将军真的会开始写信给他。为他寄来的信,他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不再将过去的无尽等待放在心上了。每当他想起他离去时那回眸一笑,总有种一笑泯恩仇的感觉。
也许之所以当不成夫妻,是因为他们比较适合当朋友的缘故。
淡如水的交情。
除此以外,也许还有一份淡薄的亲情吧。
毕竟除了他以外,他已经没有家人。他虽然视景禾和秧儿为他的家人,但他们兄妹俩却总抛不开主仆的分际。或许是因为仍惦记着过去的缘故吧。
他忍不住想起当年第一次遇见他们兄妹的情景,当时他们俩被缚绑在柱子上,待价而沽……他花尽身上所有的盘缠买下了他们,从此他们兄妹便再也不曾离开过他的身边,与他如影随形。
因此在年关之际,府邸中的仆人都分批返家,准备过节了,独独他们兄妹俩在这府邸中陪伴着他。
至于在边关的他,他想,以他的个性,恐怕在今年结束前,他是不会离开同关的吧。不知前些日子托人送去军中的东西,他收到没有?
*
卫齐岚果然没有返乡。
雪夜中,他与轮值的士兵共同守在城墙上。一夜后,他身上的盔甲都结了霜,在他站直身活动时,霜片纷纷落在雪地上。
今年的雪不算多,但他仍冻伤了手脚。他是武人,不怕冷。但他突然想到,在凤天城里,有一个很怕冷的人,他在春天时还穿着厚重的大氅,不知道冬天时会不会冷得无法出门?或者,为了早朝方便,干脆夜宿金阙宫?
有关当今礼部尚书与王上之间的传言,并没有因为王城与同关路程的遥远而间断过。他一直很想知道,他在宫里时,到底都在做些什么?如果他写信问他,能得到答案吗?
*
「王上紧急派人传我过来,就为了找人下棋?」那玄裳青年并不意外地说。他乌黑的发上还沾有夜雪,宫女正飞快地为他挥去身上的雪,同时用热巾暖和他的手脚。这位大人畏冷,是每个宫人都知道的事。
金阙宫中,少年王一脸无辜的表情。「没办法呀,爱卿,没人有你那样高明的棋路。」他指责地扫视了宫中的宫女一眼。「在这种失眠的夜里,我还能做什么?自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爱卿你了。」
听到失眠两字,项少初不得不软下心肠。「太医开的安睡散,又没有效用了吗?」他关心地问。少王有睡不安稳的病史,并不是人人都知道的事。
「有用的话,老早好梦去了,还用得着找人陪我,长夜漫漫啊。」
「或许您该试试别的方式,毕竟微臣现在不是侍郎身分了,老是往宫里跑,会招人非议的。」
「少初。」少年王突然沉声道。
「少初在。」他低下头,行礼。
「到榻上来。」少年王命令道。
「不妥,微臣可能会不小心又在床上睡着,那么明天朝议……」
「到榻上来。」少年王不习惯被人拒绝。「就算他们要说你是以房术取得尚书地位的,也不要紧。」
「……是。」
「那么就快点过来,陪我下一局棋,榻上比较暖和。可别着凉了,国试还需要你的主持呢。」
「少初遵命。」他叹息道。眼前的少年十二岁时继位为东陵新王,至今尚不满四年。有时候他几乎要认为,这少年王在心态上,分明还是个孩子。可他也从没见过心思如他这样深沉的孩子。
王命难危。王意难测。有一天,他会不会也猜不准君王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