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上一回的凤天之行已经过了半个多年头,当时情势的凶险,如今回想起来,仍令人有些余悸犹存呢。
那时身边这位大将军抛下他,自己一人连夜赶回王城。据说是与某人有约。
十五万金虎大军的军权,则在金隶儿的同意下,由年轻的金副将带着所有将领,来到王城,并在君王的面前再次地宣誓效忠。从此十五万大军,直接由王廷掌理,军权安全地回到君王手中。
紫衣将军再度立下功勋一件,王上当着朝臣的面要拜他为上将,并将金虎军正式交由他来掌理;但大将军却斗胆推辞,说他只想回到边关,为东陵守边,若君王不允,就要辞官卸甲,回乡种田。当场把场面搞得很难看。
好在最后君王只是大笑三声,说了一句:「就依将军之愿。」放他们回同关了。
大将军似乎急着要走,好在这次他容四郎早有预感,因此早早命人打点行李,特别是凤天著名的酒,足足打了十坛之多,准备带回同关,和弟兄们一起分享。
不想应付官员们送行时的繁杂人事,他们赶在宵禁之前动身,原想趁夜悄悄离开,但是出了城门,十里长亭外,早有人在夜色中恭候多时。
容四郎至今仍清楚记得,当那位名满朝廷的项侍郎身穿他招牌的黑服,自亭中现身,身边还跟着一男一女的随从时,身边的大将军似乎一点儿也不意外。
大将军下了马,把缰绳丢给他,径自走向长亭,好像早就预料到会有人在这里等候一样。
项侍郎支开身边两个随从,亲自斟了一杯还冒着烟的、热腾腾的……茶?
茶香香气四溢,很难不注意到。怪哉,常人送行都是用酒,唯独这项侍郎竟然以热茶送行。
由于他所站立的地方离两人有点距离,容四郎竖起耳朵努力想听清楚项侍郎和大将军的对话。
他好像听见项侍郎说了一句;「记得这味道吗?」
大将军则说:「现在记得了。」
项侍郎点点头,又说:「同关……远吗?」
呃,怎么好像有点离情依依的感觉。这两人在他没注意时,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吗?
大将军竟回答说:「快马加鞭的话,七日七夜能到。」好个不解风情的鲁男子啊。
项侍郎又说;「那么一路上,请多珍重。」
大将军这回迟迟没作声。半晌后,他扬起唇角,满面风霜地笑着:「就这样子吧,要好好活下去。」
项侍郎微笑。「我一定会。你也是?」
「一定。」像是许诺似的,大将军说。
然后大将军旋身走回来,抢走他手上的缰绳,跨上骏马,只回头喊了声:「走了,容四郎。」一句话也没解释。
……至今已过半年,又是年关时节。明明是这么个思乡的时节,每个士兵看着帝京的方向都会偷偷地揩泪,想家。独独大将军看着帝京的方向时,却露出一抹微笑。他到底在笑什么?
容四郎忍不住大声地问了出口:「唉,我说,大将军,您究竟在笑什么呢?」
卫齐岚回过神来,看见身边的容四郎露出气愤的表情,他才解释:「呃,你不觉得很好笑吗?」
「什么事情很好笑?」容四郎臭着一张脸问。最近他实在是越来越摸不懂大将军的心思了。
卫齐岚说:「你没听早上那些从凤天来的边商们说起吗?」
已经连续几年,边关无战事,太平日子下,边地商业也渐渐繁荣起来。往来王城与边关,从事贸易的商人是他们这些边关守将和百姓们的主要消息来源。今早才来过一批商人,带来容四郎上回订购的酒和士兵们的冬衣。
很多有子弟在边城从军的人家,也会托这些商人带信或带包裹之类的。因此今早营队里几乎都笼罩在一种欢乐的气氛中,却也因此激起了更多士兵们思乡的心情。但守边的工作不比在各州军队里驻防,往往两、三年才能轮流回家一趟。欢乐过后,士兵们开始流露出想家的心思,远远传来的胡笳声,更为边城的年关增添了几分萧索。
在这样的情景下,卫齐岚还笑得出来,想来大抵也只可能跟一件事有关了。
「你是指明年起,国试要开放女子参加的那件事吗?」通常政坛上的变革还不至于传得那样快,但这件事据说在朝廷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消息如烟火般炸开,很快地,全国各地都听说了。邻近各国对于东陵这项创举,也是深感讶然。
辅上任的礼部尚书竟在朝议上提出这么大胆的主张,更甚的是,竟然还得到首辅大臣的支持。在差点闹翻天的朝议上,最后由君王决定:明年起可以先开放女子入试,但若成效不彰,将永远取消女子国试资格。
消息从帝京传出来,散布到全国各地后,引起了更大的喧腾。
许多豪门望族纷纷斥责大奸臣不顾伦常,动摇国本,使女子抛头露面,有损道德。据说大奸臣只是当着众人的面,哈哈一笑,更加雷厉风行地拟定详尽的规章出来,看来是真的打定主意要搞垮东陵的朝政。有志之士纷纷发动抵御这位大奸臣的连署行动,但都因为大奸臣深受君王宠爱而无法动摇其政治地位。
然而同时,也有一些散布在全国各地的「才女」,据说已经跃跃欲试,只等着开放报名的那一天到来,想出头成为全国有史以来第一位女状元。
这事的确非同小可。谁料得到向来被视为君王枕边宠臣的项少初会有这样惊人的举动呢?
「你就是在笑这件事?」容四郎挑起眉,再次确定地问。
「正是此事。」尽管早已猜到她想做些什么了,但真正听到消息时,卫齐岚仍不得不钦佩起她的胆识。
这可以算是,公然地与全国男人以及全国一半以上的女子为敌的政策吧。
东陵的妇女向来被教导成为三从四德的女性,对于项少初这项提议最为攻讦的,恐怕也就是这些服膺于传统的女子了。他已经可以想见她会遇见多少的阻碍。
她能成功地将女性官员引进朝廷当中,成为自己改革国政时的有力支柱吗?
卫齐岚一方面佩服,一方面却又有些担忧。这种心情,以前,不曾有过。他眺望着着远处的帝京,那个有她所在的方向。
容四郎一直在观察着卫齐岚脸上的表情。突然,他出声问道:「齐岚,我们认识几年了?」
「很多年了。」他数不清,所以直接回答一个肯定的答复。
「那我们算是知无不言的生死之交吗?」他又问。
卫齐岚毫不迟疑地说;「我可以为你而死。」
容四郎眼睛一亮,用力拍了下卫齐岚的肩膀。「好样的,兄弟!」不枉费他多少回冒着生命危险,与他同进退。但随后他表情一转。「那你还瞒着我?」
「瞒你什么?」能说的,他知无不言。
容四郎不悦地说:「你跟项少初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一直探听不到这两人之问的波涛翻涌,这对有包打听之才能的他来说,简直是大大的侮辱啊。
卫齐岚沉默了。他早已打算将这件事放进自己心底,锁起来。这辈子,他都不会让人知道,当今的礼部尚书是他的妻。
「大将军,你还是不说?」容四郎真的快被自己的好奇心给杀死了。
卫齐岚神色一凛,他正经地看着容四郎,严肃地说:「别问了,容四郎,我这辈子都不打算跟任何人讨论这件事,就算你是我兄弟也一样。」
容四郎看出他是认真的。于是他叹了口气,也看着帝京的方向,轻声地道:「其实,你不用说,我也猜得出来。」
卫齐岚心脏蓦地一紧。「你猜得出来?」他在行事上,曾经露出什么破绽吗?
容四郎点头。「这很明显啊,别忘了,我可是青衣诸葛啊。」
「哦?你猜出什么了?」如果连容四郎都猜得出来,那么她在朝中的政敌是否也……
容四郎哈哈笑说;「不用太紧张,兄弟,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是吗?」
容四郎拍胸脯保证道:「开玩笑,如果让人知道,大名鼎鼎的紫衣将军喜欢上当今王上的枕边人,这可是不得了的大丑闻啊。身为你的拜把兄弟,既然你都可以为我而死了,我当然也会替你保守这个天大的秘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