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炽悄然来到她的身后,看着她让老翁傀儡横着走、倒着走,还有模有样地让它攀走上一块大石头,就像爬山似的,看着她玩乐的模样,让人有一种时光倒回的错觉。
这时,柳鸣儿意识到从背后投射而来的注视,垂下双手,缓慢地回眸,看见凤炽神情憔悴的脸庞,那眼角下方的惨青,显示了他的一夜未眠。
“虽然昨晚你没有出声,但我知道你来了。”她泛起浅笑,一双如灿星般的美眸直视着他,“阿汝曾经对我说过,男人喜欢处子,因为,他们不喜欢自己的女人被别的男人碰过,这一点,你也一样吗?凤炽,你是我第一个男人,但是不再是唯一了,你会介意吗?”
凤炽紧咬着牙关,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这时,柳鸣儿笑着伸手轻碰他的手背,感觉到他的手一阵像是被惊触般的颤动。
“不想我碰你吗?凤炽?”她收回手,退开了几步,“是因为被别的男人碰过,所以嫌肮脏了吗?”
不,他不是觉得肮脏,而是觉得心痛!
“鸣儿,你说过,会永远喜欢着凤炽,还记得吗?”
“我没忘,可是你不是我的凤炽,属于我的凤炽,喜欢我的凤炽,会对我很好、很好的凤炽,已经死了,在我的心里,那个人已经死了。”她一瞬也不瞬地瞅着他显得苍白的脸庞,豆大的泪珠凝在眼眶上,“我会永远喜欢着他,可是,他死了,已经无法响应我的永远了。”
“不要,鸣儿,不要说……”未竟的话语歇落在他的唇边,凤炽在心里觉得可笑,他凭什么说不要呢?
他凭什么要她别说那些残忍的话语?凤炽心如刀割,她的每一字一句,都像是刀刃般,将他的心给划得血肉模糊。
他明明还在这儿,明明就在她的眼前,但是他的存在对她而言,已经与一个死人无异!
“不要碰我!”她喊住了他,看见他往自己伸来的大掌僵停在半空中,“我不要你碰我,凤炽,我会怕你。”
或许,是因为泪已哭干,喉咙也已经声嘶力蝎,再也喊不出来了,所以,她的嗓音听起来意外的平静柔淡,“而且,我不想让自己被憎恨的人给碰着,哪怕是一只手指,一根头发,我都不要。”
这瞬间,凤炽感觉身体就像被人给定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她所说的每句话,都像是一把把利刃般,一刀刀剜过他的心脏,可是他只能任她宰割,因为他完全没有招架之力。
最后,他只能目送她纤细的身影消没在房门之间,而他无能为力……
“她在哪里?!”
陶朱爷坐在自家宅邸的厅里,不讶异当主子发现柳鸣儿和老虎不见踪影的时候,早晚会找到他这里来,看见凤炽进来,他恭顺地站起身,退到一旁,低头缄默不语。
“快说,她在哪里?!”凤炽再忍不住内心的激动,揪住了陶朱爷的领子,一双总是沉静隽雅的眼眸,此刻透出了愤怒的血红,他对身后的手下命令道:“来人,去搜!”
“不必找了,鸣儿离开‘刺桐’了。”陶朱爷抬起头,注视着主子,“炎爷,放过那丫头吧!她已经被伤得够深了,如果您是真心疼爱她,就该放手让她走,不要再让她伤心难受了!”
“不,陶朱,她不能离开,我要她留在我身边,哪里也不能去!”凤炽放开他,退后了两步,摇头道。
“炎爷,她只是个孩子,不是像咱们一样,心肠已经是铁石似的,她不一样,炎爷,你心里会不清楚吗?那孩子已经不能再承受更多了!”
“不,陶朱,她是我的,我不能让她走。”凤炽的眸色坚定,就算陶朱爷所说的每一字一句,他都是了然于心,可是,他就是做不到放手,“告诉我,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我没有藏她。”陶朱爷叹了口气,“我让阿震带她走了,至于他们去哪里,这个我不知道,请恕我不能回答炎爷的问题。”
“好,你不说可以,我自己找,我一定会把她找回来。”说完,凤炽调头,一刻也不愿耽搁地离去,他要找到鸣儿,无论如何都要留住他!
陶朱爷站在原地,看着他家的炎爷完全失去平时的冷静,过分的激狂与冲动,完全无法掩饰柳鸣儿对他究竟有多重要。
但他不能说凤炽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到他这把年纪,才知道这世上没有太多的“早知如此”,往往最多的是“当局者迷”,然后再要后悔时,往往都已经太迟、太晚了!
当秦震问柳鸣儿她想去哪里时,她毫不犹豫地回答,她要去找晚芽姊姊,想见见她最喜爱的“宸虎园”究竟是长什么模样,能令她哪怕是要了命,都要保护那座园林以及住在里面的人。
所以,虽然秦震百般不愿,还是带着她到京城找沈晚芽。
最初见到秦震与柳鸣儿到来,沈晚芽有些讶异,但是,她随即就恢复了冷静,将他们安顿在她以前所住的“苹秀院”里,小小的院落里,白色的苹花正是最盛放的时候。
“鸣儿,添件衣服,这儿不比南方,气候比较寒凉。”沈晚芽取来了一件薄袄子给柳鸣儿覆上,在她的身旁坐下,将一只食盒搁在她们两人之间。
“晚芽姊姊,鸣儿不懂,这‘宸虎园’不过就大了些,我不觉得这里有比‘百花谷’漂亮,也不觉得这里的人有多好,你为什么就是会舍不得呢?”
闻言,沈晚芽笑了,早就习惯柳鸣儿说话率直的风格,她打开食盒取了一块甜糕,交到柳鸣儿手里,“因为我是打从心眼儿里喜欢这个地方啊!自己喜欢的东西,看上的人,有时候是没有道理可言的,你不喜欢这地方和人,是因为在你心里有更好的,无法被取代的,这是好事,来,我也让人做了些肉饼,你可以给黄金吃。”
“嗯。”柳鸣儿取过肉饼,伸递到黄金的嘴边,却冷不防地被它拍掉,手背被它未全收的爪子划出一道血痕,“黄金?!”
黄金看见主子流血,轻呜了声,低头舔着飘落在地上的白苹花瓣,这个举动看在柳鸣儿眼里,却是不怒反喜!
“白银没有死,它还活着。”她捉住沈晚芽的衣袖,高兴地叫道。
“鸣儿……?!”沈晚芽疑惑地眨眼。
“黄金在吃花!是因为它肚子里有宝宝了,我怎么会没发现呢?从昨天来这里,它就一直在舔花瓣,晚芽姊姊,老虎只除了会找些治病的药草吃之外,要不都是吃肉的,可是母老虎有身孕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口味改变,就算是无益的花草都会吃,它不是故意要对我凶的,它要当娘亲了,所以必须保护肚子里的骨肉,是不是?黄金,是这样的对不对?”
这次,她放慢动作,接近黄金,轻碰它的脸,而黄金也对自己伤害了小主子感到歉意,柔顺地偎蹭,“黄金,我们回去,让我们回去‘百花谷’,那里才是属于我们的家,让我们回去,再也不要出来了。”
沈晚芽笑视她们一人一虎深厚的情谊,从秦震的口中得知柳鸣儿为了白银的死而消沉,如今黄金有了虎宝宝,想必可以带给她不少安慰,但是,她才刚当上娘亲,经历过一整段孕程,所以,她绝对不会忽略掉柳鸣儿身上的种种迹象,如果她猜得没错,柳鸣儿也应该有身孕了
“凤炽知道她在这里吗?”
“凭他的能耐,迟早会知道。”
竹林里,秦震与沈晚芽一前一后地相随着,他们往前走了几步,走出了竹林,就是一片豁然开朗的原野。
秦震停住脚步回头,直视着沈晚芽白净的容颜,笑笑道:“你不问我与鸣儿之间的关系吗?”
“不,我不问。”沈晚芽摇头,唇畔泛着一抹近似苦笑的浅痕,“应该说,我不敢问,反正无论你究竟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我都会保你平安无事,哪怕是要从凤炽这位阎王手里抢人,也都在所不惜。”
“要是问守阳知道你今天对我说这句话,怕要吃醋到死。”
“他知道,你与他是不同的。”
“但我们一样是男人,芽儿,只要是男人,心思都是一样的。”
“所以啰,男人才会永远都不懂女人心里真正的想法。”她轻颦浅笑,不以为意地耸了耸纤肩,“好了,我不跟你争这个,我已经安排好了,你们马上就走,可是这一路颠簸,你要多留心鸣儿的身体状况,她现在的身子不比平常,禁不起出半点差错。”
“你的意思是……?!”秦震讶异地睁大眼睛,看着沈晚芽。
“嗯。”沈晚芽点点头,证实了他心里的猜想。
半晌的沉静,秦震明白地点头,“我知道了,这一路上我一定会好好看顾她和黄金,保证不出半点意外,芽儿,你相信我,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老是在闯祸的秦震了!”
“我知道,任谁都可以看得出来你这些年的改变,知你如我,又怎么可能会看不出来呢?”
好一句“知你如我”!秦震忍不住笑叹摇头,“芽儿,我在想,如果鸣儿能有你把话说进人心坎里的三分本事,她会更容易讨人喜爱。够了!听你这句话,我心里已经是十分舒坦窝心了,放心,震哥我早就没在怨你了。”
沈晚芽才刚送走了儿时的同伴与好妹妹不到二日,就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而不出意外,那个人就是凤炽。
“炎爷,久违了。”
凤炽眸光沉冷,直视着沈晚芽淡微的笑脸,“问夫人,我的来意相信你一定很清楚,我要见鸣儿。”
“炎爷只是想见鸣儿而已吗?依您的神情看来,您不只是想要见她,还想要将她要回去吧!”
凤炽不回答她的臆测,只是冷冷地问道:“她在哪里?”
“鸣儿妹妹回去了,回去她该回去的地方,不过,在她临行之前留下了这个,交代要我替她还给你。”说完,沈晚芽从怀袖里取出了一样东西,握在手心,高举起手,停顿在半空中,似乎在等凤炽伸手接下。
凤炽不喜欢她的故弄玄虚,却还是把大掌伸到她紧握的拳头下方,见她微微一笑,张开纤手,让手里的东西掉到他的掌心上。
他给鸣儿的凤纹扳指。
或许他早该猜料到,但是,他却逃避去想鸣儿会将订情物还给他!凤炽收回掌心,紧紧地将扳指给握在手里,几乎到了生疼的地步!她把订情之物还他,意思是要跟他断得干干净净吗?
“‘百花谷’是吗?”凤炽再开口,低沉的嗓音仿佛从齿缝间迸出。
沈晚芽不否认,依旧只是浅笑着,“炎爷还不出发吗?别说我没给你忠告,要是你再晚一步启程,我怕你要后悔莫及。”
在回“百花谷”的途中,因为连日的不适,秦震终于告诉柳鸣儿她可能已经怀有身孕的事,他们都很清楚,孩子的亲爹是凤炽,在知情之后,一直到回“百花谷”之前,柳鸣儿不再开口说话,沉默得宛如一尊搪瓷雕的娃娃,美得苍白,没有生命。
“阿震,你不走吗?”
在进了“百花谷”的山堑之后,柳鸣儿来到八卦阵前,她回头看着秦震,终于开口打破连日的沉默,“我已经回到家,你可以走了!”
“不行,我就算要走也不是现在,你让人不放心,如果我现在把你给扔下,芽儿一定要骂我没心没肝,我不能让她怪罪我。”秦震笑笑,心想就算没有沈晚芽的交代,光是看在他与鸣儿的情谊上,他就不能抛下她不管。
“好,不走就不走,就留下来陪我吧!”她的心意已决,她不想见凤炽,而唯有把“百花谷”门关起来,才可以彻底断绝她与他之间的牵扯。
“鸣儿,你想做什么?”秦震心里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看了不就知道了吗?”柳鸣儿笑着取出银匕,轻轻地在腕上割出一道血口子,让鲜血滴在八卦阵上,“对不起,阿震,怕是要委屈你一直留在‘百花谷’陪我了!如果我是晚芽姊姊就好了,如果我是她,你应该就会心甘情愿留下来陪我了吧!对不起,真的对不起,真的很可惜,我不是她。”
相较于开山门时的天摇地动,关山门时,竟是意外的平静。
就算秦震一开始还不明所以,听见身后石壁移动的声音,也完全都明白了,“你在干什么?鸣儿,快把门打开!快打开!”
柳鸣儿摇头,看着他气急败坏地冲上去,不停地打着石壁,这一瞬间,她仿佛看见了从前的自己,因为被她的坏蛋爹爹留在谷里,所以每一次看见那堵墙时,总要气愤地踢它几脚。
这瞬间,在她的心里忽然有一点通透,想起她爹所留下的书信内容,他说要她把阵式全部破解之后,待山门开启之日,就是重逢之时。
那个坏蛋爹爹!柳鸣儿恨恨地把银匕往旁一扔,原来,不是开山门,不是把阵式全给化解,她爹的意思是要她去破阵,而重逢之日,她要的谜底就藏在某一个阵式之中!
“鸣儿?”秦震发现她情况不对,捺住了心里的焦急,轻唤了她,只见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便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另一条石径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