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是在干什么?炎爷交代过,谁也不能轻举妄动,还不赶快退下。”负责看守并且保护柳鸣儿的汪飞站上前喝令道。
“不!”其中一名带头的长脸男人站出来,亮出手中的刀剑,“紫绶小姐说得对,我们都知道,炎爷是不会忍心杀她的,炎爷杀不了她,就让我们兄弟们动手,等杀了她这个妖女之后,我们再去向炎爷请死!”
“说那是什么浑话!你们不要逼我动手!”汪飞也拔剑相向,严厉的眼神看着面前包围的众人。
“汪总护说这话,那咱们兄弟们也就不客气了!”他们早有必死决心,声令一下,立刻围上几名护卫,大打出手。
虽然汪飞的武功厉害,但是,突袭的弟兄们少说三五十人,眼看着他们趁机就要打开大门,这时,在刀剑声中,老虎的吼声宛如石破天惊,白银利牙咬住一个男人的大腿,把他往旁甩向众人,迅猛的虎躯冲破了人墙的围防,抢在人们面前进到寝房里。
柳鸣儿听见外头的吵声,早就已经清醒,她看见白银奔来,见它无恙的模样,不由得露出宽心的笑,听话抱住它的颈项,由它负在背上要脱围而出。
可是他们只逃到院里就被挡住了去路,刀剑的锋芒在他们的面前晃动,汪飞带人在他们面前杀出一条血路,可是在这个时候,洛紫绶领了更多人进来,如潮水般包涌住他们几人。
“各位兄弟,要想清楚了,今天如果她不死,改天,还会有更多人被杀害,她不死,谁来给你们的兄弟们偿命!”洛紫绶大声喊叫唆使,让人们的情绪更加亢奋激动。
柳鸣儿一时想不透自己与洛紫绶有什么深仇大恨,这时,她再也承禁不住身子里涌上的虚软,双手一松,从白银身上跌了下来,有人见机会大好,一剑往她刺去,却被白银给用身躯挡了下来,它凶恶咆哮,那人惊慌拔剑,鲜血顿时从白虎的腹间喷涌出来。
“住手!”就在这时,凤炽率人赶到,浑身一喝,在场众人见他森严的脸色,无人一再敢动,他看见柳鸣儿跪坐在白银身畔,一脸的惊慌失措。
“白银?”她按住它的伤口,看着鲜红色的血染赤了它黑白相间的毛皮,就像一朵朵血染似的花,不断地在它气息虚弱的身上漫延绽放,“白银,你振作一点,不要……”
随着红花越来越盛开,白银的气息就越虚弱,这时,“软筋散”的效力作用,它开始狂吐鲜血,那一双如天空般湛蓝的虎眸,瞅着小主子苍白的脸蛋,有不舍,有痛苦,然后渐渐地变得空洞,终至完全失去光亮。
“白银——?!”柳鸣儿抱住它,感觉自己抱住的庞然大物再也没了动静,再也没了她所熟悉的呼吸起伏与心跳,“白银?你不要吓我?白银?”
柳鸣儿不断摇晃怀里的厚实身躯,那丰软的皮毛,以及修健的躯体,都一如她的记忆,可是,那无比的死寂却是她所不熟悉的。
“啊啊啊——!”
她开始发出仿佛要把心撕裂般的尖叫,这时,黑暗的天空劈开了一道极其刺眼的闪亮,然后,一道接着一道雷电劈落,宛如无数的银龙在奔窜,却久久不闻雷鸣,在这一瞬间,凤炽想到了那天她对他所说的话。
……那是阴雷,亮而不鸣,是有人蒙受了难以伸张的冤屈,向老天爷发出了不平之声,上天听闻了那受冤之人的怨恨,所降下的阴雷。
是阴雷。
那雷,是老天爷在给人鸣冤。
在场众人都被天有异象给骇得不能动弹,只有一个人在悄悄移动身形,那个人就是洛紫绶,可是,凤炽的反应比她更快一步,伸手指住她,“捉住她,她才是凶手!”
“你胡说,我洛紫绶不过是个弱女子,怎么可能会杀人?!”
“洛紫绶确实是个弱女子,但你柳若芷不是!”凤官的嗓音从人群之后传来,人们给他让开路,不敢置信地看见他身边带着另一个洛紫绶与妩娘,“当初,我师父将你困在树海里,令他的仆人杀你,却在你的姊姊柳若兰,也就是鸣儿的亲娘央求之下,那位仆人饶你一命,却没想到,在他带你出谷之后,你竟然杀了他!”
“是她!”妩娘指着她,痛恨地说:“是她捉了小姐,还与贼人勾串,把老虎用黑箱子运送,在‘刺桐’到处杀人,我亲眼看见的,她能化成鸣儿姑娘的模样,是她带着老虎去杀人的!”
“早知道应该杀了你这死丫头才对!”柳若芷撕开了面具与假发,赫然是那天柳鸣儿在树海里见到的灰发老妇人,她今年还不出四十,可是在被傅鸣生以阵式困在树海几年,她衰老得极快,“你说什么仆人?那个人才是柳鸣儿的亲爹!当初傅鸣生骗了我姊姊,那夜在房里,与我姊姊相好的,根本就不是他!傅鸣生这一生只爱一个女人,就是她!”
柳若芷指着柳鸣儿,在她的目光之中有着痛恨,而这时,柳鸣儿抬起美眸,神情却是有些恍惚,似是无法听懂刚才那番话,此刻,在柳鸣儿的心里就只剩下悲痛,恍惚地抱着白银还温暖的的身躯,被它的血给染了一身。
“你没听见吗?”柳若芷冷笑道:“你的爹他不爱我姊姊,也不爱我,他是个妖,不老不死就只为你而活,你的亲爹告诉我姊姊,他为了你,不惜跟老天爷交换条件,断齐朝的龙脉,送千万人的性命,鸣生鸣生,为鸣儿而生!你不姓傅,姓柳,不是因为他深爱我姊姊,而是你根本就不是他女儿——!”
“来人,把她带下去!”凤炽不想柳若芷再多言,让汪飞率人将她给押下去,然后,他走到柳鸣儿面前,轻唤她,“鸣儿,对不起,我该更早发现才对,凤官把真的紫绶带回来,我才知道……?!”
看见凤炽来到面前,柳鸣儿才终于有一点清醒,挣扎着起身,在这一瞬间感觉白银留在她身上的血被风吹得冰凉。
“为什么你不信我?你曾说过会信我……你答应过我,只要我说自己是清白的,你便信我,再不相问,可是你骗我!说谎!”随着她怒吼崩溃而落的,是一颗又一颗豆大的泪珠子。
凤炽无言以对,那一天的情景,犹如昨日般历历在眼,也正因为如此,这一刻,她的泪颜就像是一记利锥般,狠狠地刺穿了他的心坎。
“为什么?如果你做不到,为什么当初你要答应我?”又一颗泪珠从她通红的眼眶滚落,教人感觉落下的不是她的泪,而是从身体里淌出来的鲜血,“如果你做不到,我宁可一开始你就不要骗我!”
最后几个字,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叫了出来,喊到最后一个字,掷地时已经跌碎了开来,赤色的血从她的嘴角溢滑而落。
“鸣儿!”
他箭步上前抱住了她,与她颈间的红玉扳指相较之下,她的脸色惨白得惊人,这一刻,他想起了那一天的红花林,他们对着天地,三拜说要成为夫妻,她说要永远跟他在一起。
凤炽的心,痛的像要粉碎,想她总是用着像孩子般清亮兴奋的口气迭声喊他的名,不顾他人的眼光,一股脑儿扑进他的怀抱里,看着他的眼神,仿佛无论发生任何事情,他都会保护她。
没错,他会护着她,可是她忘记了,除了她之外,他还有凤家的船队,以及上万名儿郎的身家性命要保全。
她与凤家,孰轻孰重,他心里早有分寸。
“鸣儿,把解药吞下去,快吞下去。”凤炽想要将药丸送进她的嘴里,却是无论如何都打不开她紧咬的牙关。
柳鸣儿摇头,用尽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想推开他,硬是不肯将他喂进的解药吞进喉咙,而在这同时,既腥且甜的红色液体却不断地从她的唇畔溢滑而出,她的脸色却越来越惨白。
她抬眸瞪视着他,眼里的泪就像是两汪哭不尽的湖水,让他的身影在瞳眸深处变得模糊,渐渐地再也看不清楚。
“鸣儿,求你,不要在这节骨眼跟我赌气,你会死的,如果你再不吃下解药,会死的。”他动念想要硬撬开她的牙关,却怕会伤害到她,这瞬间,他的心在泛凉,一阵阵的,就像是被浸到腊月的雪水里,冻得发痛。
死就死吧!
她倔强而且痛恨的眼神,仿佛在告诉他这句话,白银为了护她而死,凭什么她还可以苟活在这世上呢?
这时,一旁的凤官看见了黄金赶到,却一进门已经倒地不起,心念一转,对着凤炽说道:“如果她坚持不吃解药,不如你先给黄金吃了吧!说不定见到黄金的情况好转,她会改变心意也说不定。”
凤炽听见凤官一番好意的提醒,转头看着他,从他的眼底看见的却不尽然是好意,一瞬间,他心领神会,眸色一敛,起身抄夺过最近一名手下的佩剑,走到黄金的身旁,回眸看着孱弱的柳鸣儿。
“凤炽?”她低唤了声,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看见他手里的剑尖就只离黄金的头顶不到数寸之遥,“你走开!离开黄金,你不要碰它!”
“那你乖乖把解药吃下去,要不然,我现在就用这把剑把你的黄金给杀了,让它一起跟你和白银去黄泉作伴。”他一字一句说得既清楚又缓慢,直视着她的一双眸光冷如铁石。
“凤炽!”她发出了尖锐的叫声,忽然间,一口鲜血从她的喉间咳出,瞬间染红了她惨白的脸蛋。
凤炽的脸色因此更白了一分,但他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神情沉静地瞅着她,只有紧握剑柄的大掌因用力而筋骨分明。
“来人,把解药交到她手里。”
“走开!”柳鸣儿挥开来人递上的解药,虚弱得几乎无法用手撑起身体的重量,“你先离开黄金,你先离开它身边!”
凤炽对她的话恍若未闻,垂落的剑尖已经抵住了黄金的咽喉,虚弱的雌虎已经是连一点抵抗的能力都没有,只能在剑下喘息,“解药吃或不吃,选择权在你,可是你要记住,如果今天黄金死了,就是被你给害死的。”
“才不是!不是!明明就是你……凶手是你!”
“是,杀它的人会是我,但那是因为你不乖乖吃解药,鸣儿,如果今天黄金死了,你难辞其咎。”
凝眶的泪水滚落柳鸣儿的颊边,这时,凤官拾起解药,蹲到身边,拉起她的手,交到她的手心,“鸣儿,把药吃掉。”
她流着泪,心里有千万个不甘愿,但还是将解药含进嘴里,和着津液吞入,然后,凤官又再她的手里放了两颗解药,“这是黄金的份。”
“嗯。”她点点头,紧捏着手里的药丸,无力地跪爬到黄金身边,抬头瞪了凤炽一眼,看他把剑交到旁人的手里,退开了两步,注视着她的眸光有一丝晦暗,她低头抱住了黄金,想把解药塞到它嘴里,却见它用了最后一点力气拒绝她,“吃下去!黄金,不要连你也离开我,不要……”
她的眼泪滴到了黄金的脸上,一滴接着一滴,终于,虚弱的雌虎被小主子的悲伤哀求给软化了,吞下主子喂进嘴里的药丸,一人一虎相抱依偎,她们的目光不约而同,都停驻在不远处的白银尸首上,看着它那双再也无法发出光亮的蓝眼睛,满怀的悲伤,溃决而出……
“炎爷,已经六天了,老虎的尸身都已经有腐臭的味道传出来,不能再让她继续伴着虎尸睡下去了!”
凤炽站在院门口,目光深沉地注视着柳鸣儿与黄金相伴在白银的尸身畔而眠,仿佛它不过是睡了长沉的一觉,而她们要等它醒过来,这几天,他让人由得她去,陶朱爷和凤官都来劝说过,但都说不动她。
在他的心里觉得有一点不对劲,那天,即便她受刺激太深,但柳若芷所说的话,她不可能一句也没听见,但是,对于得知傅鸣生不是她的亲爹的事,她的反应意外的平静,平静得就像这件事不曾发生过,这样的情况让他想到当时的血书事件,在清醒之后,她也是忘得一干二净!
他觉得其中必有古怪,但只怕这天底下除了傅鸣生之外,再也没有人可以给予答案吧!
“去把需要的东西准备好。”他对古总管下令,“然后去唤几个人过来跟我一起进去。”
片刻后,凤炽带着几名壮汉走进“小兰亭”,其中几人制住仍旧虚弱不堪的黄金,另外几人则连手将白银的尸身搬至门板上。
“不要!白银!白银——!”柳鸣儿站起身要阻止他们,却被凤炽给拉住,她反过来扯住他,“你要对白银做什么?你要对我的白银做什么?!”
“我已经让人架好了柴堆,要将它的尸身就地火化,鸣儿,白银的尸身已经在腐烂,这是能让它安息的最好办法。”
“不!不可以!我不要白银被烧成灰!我不要!”
“只怕不能如你所愿,来人,抬走。”他眸光直定地瞅着她,嗓音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相较于她的激动落泪,崩溃的哭喊,冷静得近乎无情。
“凤炽!”她冲上前揪住了他的袍服襟领,明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因为几天没吃没睡而显得无比虚弱。
凤炽低敛眼眸,反握住她瘦弱的手腕,神色平静地看着她再不能更悲伤的泪颜,开口提醒她,“你接受事实吧!白银死了。”
最后四个字,轻轻的,就像是一道微风拂过她的耳边,但她却觉得残忍得就像是一把尖锐的利刃,硬是将她流血的伤口彻底地割了开来,让她再也无法再继续自欺欺人下去。
霎时间,在她的心里对他的怨、对他的怒、对他的恨,就像是狂水倾倒而出一般,再也无法收拾。
她用尽了身体最后一点力气推开他,明明是推人的一方,却因为太过虚弱而跌倒在地上。
怎么会呢?她觉得不可思议,明明以为自己已经够恨他了,没想到在这一刻,在她的心里竟然可以生出更多的恨意来!
她对他大吼道:“把白银还我,我要你把白银还我!”
“唯有这件事,我办不到。”凤炽逃开不见她恨视的眸光,让人放开黄金,在临去之前,下令道:“她要什么都给,就是不准让她离开这院落半步。”
在下药之后是软禁,柳鸣儿在床上抱坐成一团,心里想,如果接下来凤炽真的下手杀她,她也不应该太意外才对。
这时,她听见了有人开门的声音,以为是凤炽进来,正要竖起全身的戒备,就见到一脸笑笑的秦震,她松了口气,却没给他好脸色,“你来做什么?”
才刚从京城送满月礼回来的秦震,已经从凤官那里得知来龙去脉,如今谁也劝她不动,只能仰仗他这位“玩伴”给她解闷了!
不过,究竟是不是“解闷”,就只有他自个儿心里有数了!
“我是你的朋友,怕你在里头被闷坏了,所以带我养的宝贝蟋蟀来陪你,给你解闷。”说完,他从袖里揣出了两个发出蟋蟀鸣声的竹筒子,交到她的手里,“这可是我养过的蟋蟀里最好的两只,先借你玩几天。”
“你不怕吗?”柳鸣儿接过小竹筒,一手拿着一个,抬眸看着秦震,“上次你送我的那只蟋蟀,才几天就被我养死了耶!我怕把你最好的两只也一起养死了,你就不怕吗?”
“人家说,只要死得有代价,死得其所,就不算是白白枉死的。”秦震耸了耸肩,倒也十分看得开。
却不料,原想安慰她的话,听在她的耳里,却像是一根根利针般,刺得她以为再不能更痛的心,一阵阵地紧缩了起来。
“那你告诉我,我的白银算不算是白白枉死的呢?”她看着秦震,想要从他的嘴里得到答案。
“为了救主子一命而死,当然是死得其所,鸣儿,看开一点,让白银死得安心,不要让它真是白白枉送一条命。”
“我做不到!做不到!”她激动地将手里的小竹筒丢还给秦震,他没伸手接下,两个小竹筒就这样掉落在地上,发出了咚咚的声响,滚了开去。
她扑上前一把捉住了秦震的手,“让我忘了……阿震,可不可以……帮帮我?你帮帮我,我想要忘记……我要彻底忘记他!”
“你恨他吗?恨凤炽吗?”
她紧抿住嘴唇,没有回答他,但泪珠却是一颗接着一颗滚落。
“好,我知道了。”秦震笑着点头,捉着衣袖给她擦眼泪,“那我问你,如果,现在你有机会还他一个痛,你希望这个痛让他记得多深呢?”
“一辈子也忘不掉。”她想也不想,就给了秦震这个回答,“我要那个痛深进他的心坎里,深进他的骨髓里,就像我永远也忘不掉白银的死,我要他牢牢记一辈子!”
秦震微笑,捧住她的脸蛋,“好,那就让你和我,我们一起赏给他这个痛,这个终他一生想忘都忘不掉的痛。”
她让人唤他来,就是为了让他亲眼目睹这副景象吗?
凤炽站在门前,眼眸透过门的缝隙看见了屋内的景象,在烛火的照映之中,男子与女子交缠在一起的赤裸身躯,就像是一把利刃般,将他的脚步钉在原地,一动也不能。
他听见了女子娇婉的呻吟声,这柔软嗓音也曾经为他而呻吟,那如凝脂般的胴体也曾被他所拥抱。
她让人唤他来,就是为了让他亲眼看见她也能被秦震所拥抱吗?
凤炽感觉就像全身的血液逆流,脑袋里一片空白,他感觉心在痛,身体也无一处不痛,整个人就像快要爆炸开来一样。
这时,她仿佛意识到了他的注视,转眸朝他这个方向望过来,那双看着他的美眸,毫不掩饰展露出对他的怨和恨。
终于,也在这一刻,一种名唤做悔意的潮水在他的胸口溃决开来,让他一动也不能动,最后只能无力地闭上双眼,听着他曾经疼爱却也愧对的少女,为另一个男人发出媚人的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