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宿多日,今晚总算有床可睡,邝灵暗暗高兴,但阿卫被陆歌岩遣走,去打探李老爷的消息,换言之,投宿客店的只有他们两人。
而陆歌岩只要了一间房。
“我们住同一间?”邝灵闻言讶异。因为他当她是男人,所以如此提议也不觉得有何不对吧?
“就我们两人住店,要一间房就够了。我和阿卫向来都住同一间,你若觉得不便,另要一间也行。”他与阿卫行走江湖后,不时碰到仇家派人偷袭,他习惯与阿卫住同一间房,这样只是为了安全。
“不,就一间吧!”若坚持分房,恐怕让他起疑,何况他的护卫不在,少了一双眼睛盯她,不正是搜找秘籍的好机会吗?
于是邝灵神色坦然,随店小二上楼。
“是,两位要一间房,还要什么吗?”店小二陪笑问着,贼贼的双眼瞧见陆歌岩取出付帐的银锭时,都看直了。
“我先将房饭钱都结清了,再送一桌最好的酒菜上来。”陆歌岩对店小二的贼眼视而不见,低声吩咐。“另外,我还要……”
邝灵来到客店房间内,房间不大,两张床加上一套桌椅,物品虽陈旧,总比冷冰冰的林子地好。
她在房中歇息了会儿,陆歌岩也进来了,还让店小二送进一桌酒菜。
“我不饿,你吃吧!”陆歌岩道,他坐在桌边,取了随身的酒,自斟自饮。
她也不跟他客气,这几天都吃他煮的,吃得她很想自尽,或者帮他自尽,难得有一餐正常饭菜,肚皮饿得很瘪的她举箸便挟菜,送到唇边咬了一口——味道不对!
“怎么了?”陆歌岩瞧她不雅地将菜吐出来。
“菜里下了迷药。”她学医又学毒,而且天生对味道敏感,菜刚沾唇就尝出不该有的味道。“这里恐怕是黑店。”
“是啊!”
见他一派悠哉自在,她愕然瞠圆美眸。“你早知道这是黑店?为何还要住进来?”她转念一想。“你明知菜不干净,为何还让我吃?”
“既然你精研毒理,小小的迷药想必难不倒你,我就没费事提醒你了。”他言之成理,眼神却狡猾得可以。
他绝对是故意的……她暗暗恼怒。“若是我没尝出来,吃了菜昏睡过去,你要怎么办?”
“那就抱你上床睡啊!”他语气慵懒,撩人心思地一顿。“然后——”
“然后?”莫非他察觉她是女子,想乘机……她浑身绷紧,五分警戒,五分防备,还有一分略带慌张的期待……期待什么啊?
“然后,看着你睡。”看着她一脸戒备,他低沉笑了,眼色无辜,嗓音却浓腻得似要渗出什么来。“你该不会希望我陪你睡吧?”
“当然不。”他俊魅眼色有太多弦外之音,他绝对是在玩弄她,她恼怒,却无法发作。他究竟识破了没?她宁可当没有,她不信他识破了她却不采取行动。
她板着脸问∶“既然是黑店,我们是不是别住了?”
“既住之,则安之。黑店就黑店吧,开店的只是小毛贼,不足为患;但这里有床,你想睡床呢,还是去外头睡又冷又硬的荒地?”
她当然想睡床,她叹口气。“那万一出事,小弟武艺差劲得很,还请大哥保护小弟了。”一桌热腾腾的饭菜都不能吃了,她忍痛把视线挪开,抗拒热食的诱惑。
“除了毒术,你好像什么也不会。”
“是啊,我其实挺没用的,我也希望能如大哥这般,练成高强武功,要是能有什么武学秘籍让我练一练,也许我也能成为高手呢!”
她不着痕迹,将话题引向秘籍。“听说,大哥已得到全本‘横山密书’,不知可否借小弟一看?”
“你也想要这秘籍?”他幽黑冷眸望向她,眼神难以捉摸。
“这是大哥的东西,小弟当然不敢妄想,只是这‘横山密书’让众人抢得头破血流,太有名了,我有点好奇,想瞧瞧它的模样。”她神色无辜,与其瞎猜他将东西藏在何处,不如哄他将它拿出来,她再伺机偷取。
“这是武功秘籍,给你瞧内容不行,看看外观是无妨,不过现在天黑了,等天亮再说吧!”他向随意扔在床上的皮囊一抬下巴。“密书就收在里头。”
就这么轻率地放在显眼的地方?她忽觉这是个陷阱,或是因为他算准她武艺低微,不可能在他眼皮下盗走密书,才敢如此坦然告之?
“这是我爹的遗物,谁要想抢走它,谁就是自寻死路,你不会这么傻吧?”
“当然不会。”她眼也不眨一下。
“当年我家所藏的只是下半本密书,二十年前一并被盗走。上半本是我师父无意中得到,他过世时传给我,下半本却流传到我表妹手上……”
“你表妹?我以为你的亲人只剩下一位姨娘。”
“我是直到不久前,才发现我有个表妹。我母亲收的义妹姓赵,得知她还活着后,我才想起母亲提过有位亲妹妹;我去寻访她,发现姨娘她嫁了人,生下一个女儿,后来丈夫过世,她带着女儿与一个男人在一起,而那男人竟然是当年曾来我家灭门的凶手之一。”
“所以你将那男人杀了?”邝灵惊讶道。这太离奇了。
“他和我的亲姨娘早就过世了,那男人另有个儿子,居然娶了我表妹。我去找表妹时,他们正要成亲,我本想杀了他……杀他不难,但我表妹显然会因为失去这男人,一生悲痛。”他轻哼。“所以我勉为其难,放过他。”
“杀了他,换不回你家人,也惩罚不了那些害你的恶人,只会令你表妹伤心。”她若有所思。“换作是我,我也不会杀他。自己尝过失去心爱之人的痛苦,何苦让最后一个亲人也承受这种生离死别?”
他恍惚地瞧着她,一股奇异的柔情滑过胸坎。为何她能如此准确说出他当时的心思?
他定了定神,续道∶“那半本密书,是那恶人留给我表妹的,她带着它近二十年,却浑然不知它是什么,我就顺手拿了来。这东西只会招祸,她嫁人了,应该过幸福安稳的日子,别再和这些麻烦事有牵扯比较好。”
他语气平淡,但听得出对表妹的保护。他其实,很珍惜仅有的亲人吧?
她望着他,有点怔忡。她准备对付的,是个残酷冷血的魔头,不是一个有血有肉,有心有情的男人。
这男人,一再挑战她对他的印象,她不畏穷凶极恶的他,但难以招架偶然流露脆弱的他……
一时沉默,随即被响起的敲门声打破,是店小二。
“客官,您要的东西送来了。”
接下来,邝灵瞠目结舌地看着店小二带人送入一个装满热水的木桶。
见饭菜没动过,店小二眼神闪过一丝不悦,恭敬问道∶“客官还要什么?”
“不必了。”陆歌岩挥手让店伴出去。
“他们不吃饭菜,怎么办?”几名店伴离开客房,躲在角落商量。
“茶水下了药,他们好像也没动过。他们是不是发现我们这里不干净了?”
“发现了怎么可能住进来?又不是傻子。不管了,等到半夜,抄家伙上,照老方法,我跟老三对付那个高个男人,年轻的那个交给……”
正自商议,肩头忽被人一拍。
店小二不耐。“别吵,听我说完——”不对啊,店里同伙早就聚集过来了,是谁拍他肩膀?店小二回头一看,张大了嘴——
房门关上,邝灵难以置信地问∶“你叫他们送热水做什么?”
“当然是要沐浴,还能做什么?虽然是黑店,只要不吃他们的饭菜就没事,一桶热水而已,也不怕他们变什么花样。”其实热水是为她准备的,她跟着两个男人露宿野外,多有不便,应该很渴望有净身的机会。“你很想沐浴吧?我可以避开。”
“我不要。”这几天她只能用冻死人的溪水洗手洗脸,热水确实很诱人,但要在这个危险的男人身边脱衣,她做不到。
“真的不要?”
“不——要。”她斩钉截铁。
“好吧,那我洗,别浪费了。”他试试水温,便解开腰带,见她兀自看着他,他微挑眉。“你可以背过身吗?”
“喔,当然。”她慌忙转过身,粉腮微红,就听背后传来除去衣物的窸窣声,跟着入水声响起。
他还真洗……她尴尬地瞪着前方,房间太小,男人的气息、水的热气,瞬间便充满房间,包围了她,她的心跳得有些快,有些浮躁。
她见过他的裸身,要想象他入浴的模样并不难……
“啊——”一声长长的、满足的男性叹息,实在是恼人地……诱人。
“你很惬意是吧,大哥?”她微微磨牙。
“当然,天寒地冻的,泡个澡再舒服不过了。”愉快的泼水声。
“好极了,你慢慢泡。”
“我真不懂,你怎么舍得放弃这样的享受?难道你害羞?我们都是男人,有什么好害羞的?要不,我闭上眼楮不看就是,趁水还没冷,你要不要一起泡?”
“多谢大哥好意,小弟心领了。”她绷着声。这男人,沐浴也不安分,弄得水声不断,扰得她心烦意乱,好想也去摸一下热水,暖暖手也好,她又饿又冷的……
像要引诱她似的,又一阵哗哗水声,他仿佛是故意用这些声音捉弄她……
可能吗?这个喜怒难测的男人,会有逗她的闲情逸致?
“你可以帮我拿套干净衣服吗?衣服就放在床上。”
“喔,好。”她走到床边,一套折叠整齐的衣衫和皮囊放在一起,她迟疑了下。她只要伸手就能取走皮囊,但他就在一旁,不是动手的好时机。
她取了衣衫回头,突地顿住脚步——她看见,趴伏在木桶边的男人,他浓黑光滑的长发半垂入水中,如晕散的墨,遮掩若隐若现的光滑美背,肩头那片剧毒的紫如网络,魅丽奇异。
他听见声响,回眸望向她,问道∶“拿了吗?”他眼色朦胧慵懒,俊颜被水气一蒸,竟有几分诱人的媚态。
原来,美色果真会令人垂涎,因为她不自觉地微微吞咽了下……她清清喉咙,伸长手将衣服递过去,强迫自己对眼角余光的光滑胴体视而不见。“大哥你……当心着凉。”
“嗯,我知道。”他转过趴伏的身躯,愉悦地听见她轻抽口气,小脸窘红,瞪大的星眸锁死在他脸上,不敢往下瞧。
他促狭地问∶“邝贤弟,你在看哪里?”
“哪、哪里?我不就盯着你的脸看吗?”
“那你为何脸红?”他叹口气,貌似无奈。“我们俩都是男人,男人对着男人脸红,你这要让我如何是好?”
她粉腮更红。“我不是男——我是说,我只是有点热,你别误会。”
“这样最好,否则我——”他的笑忽然凝住。“来了。”
什么来了?邝灵愣住,猛听得背后哗啦一声,有人破门而入,同时屋顶天窗被掀开,一人擎剑下击。
陆歌岩猛然揪住她腰带,将她推向一旁,右手抽出软剑,同时踢破木桶,热水溅了冲进门的人一脸,那人还来不及抹掉脸上热水,咽喉已被软剑割断。
他随即将她拉入怀里,正好让她避开屋顶落下那人的一剑,他软剑刺出,斩断对方握剑的手腕,跟着刺入对方心窝,对方砰地摔下地来,就此毙命。
这几下兔起鹊落,邝灵刚弄清楚有人偷袭,两人都已横尸于地,同时她跌入陆歌岩怀里,脸颊撞上他胸口,双手不由得紧抓住他窄瘦的腰,掌心的男性肌肤湿滑灼热,她极力要抓紧,手指都嵌入他肌肉了,微喘着勉强站稳。
他轻松含笑的语气在她头上响起。“贤弟,为兄衣不蔽体,有碍观瞻,你不介意替我挡一挡吧?”
“挡什么?”她愕然反问,忽见窗口无声无息地出现第三名贼人,她惊呼∶“小心!”同时间第四人从天窗跳下来,闪亮钢刀往陆歌岩头顶砍落。
窗外的贼人却举刀劈向他后背,邝灵直觉以双手护住他背脊,猛往后退,这一刀才没砍中他,却在她臂上带出一道口子,血花迸现,她痛得瑟缩。
她一痛缩,陆歌岩察觉了,俊颜倏地阴沉。他侧身一让,让屋顶砍下这刀落在他左肩,他右手软剑不向上刺,却向后弯,剑刀成弧,回向他脑后,嗤一声插入偷袭那人右耳,直贯入脑。
邝灵不由得闭上眼,不是怕,是因为看起来很痛。这一剑真准,这男人听声辨位的功夫未免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