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杀十九人的男人,能算是好人吗?
依爷爷的交代,秘籍落入恶人之手,必须夺回,否则至少也要毁去;但她武功差劲,要想从陆公子手里抢到秘籍……唉,与虎谋皮也差不多就这么凶险哪!
她瞧着血肉模糊的伤口,托腮沉思。
陆公子……杀人之时,你在想什么?
你是个残忍冷血的人吗?
“怎么办?”她自言自语,美眸浮现淡淡诡笑。“我越来越期待见到你了,陆公子。”
“要杀的人居然逃了,阿卫,你说,我们该立刻追上去吗?”树梢上,清如水晶、冷如寒冰的俊雅双眸,牢牢锁住厨房里忙碌的柔弱身影。
“爷,你不能再奔波了,你身上的毒得赶紧找大夫——”
“不要紧,我还撑得住。阿卫,你猜李老爷会逃去哪里?”
一抹不大灵活的身影走出厨房,去取柴火,俊雅瞳眸微眯——是个少年?
“……我不知道。”
“嗯,不急,反正他是逃不了的。”男子低吟的嗓音柔得让人起鸡皮疙瘩。“我再问你,如果一个人带着全家逃命,却单单留下一个人在此等我,有何用意?”
“他要让这人对付你?”
“我也这么想——”含笑的话音刚落,就见那清瘦少年很不雅观地摔了一大跤,手里抱的柴火都掉在地上了。
坐在庭院树上的两名男子同时哑然,心中转的是同一个念头——就凭这个走没两步就摔倒的小子,想对付谁?
“喔……好痛。”这一摔,邝灵胃部正好撞上满地乱滚的柴火,痛得直不起身,抱肚呻吟,苦着脸自语。
“早知道该要李老爷留个厨娘,想吃顿热食就不会这么辛苦……”忽见身侧雪地多了些影子,跟着她就被一只有力臂膀提起,一道悦耳醇然的男嗓问道∶“你没事吧?”
她转头,看见一名俊美得教人赞叹的陌生男子,他眉目疏朗,黑眸亮如雕磨光滑的黑玛瑙,浓郁双睫极长,瞥视间魅惑人心。他着黑衣,身形修长挺拔,她得微微仰首,才能与他黑玛瑙似的双眸对视。他口鼻端正有如雕成,唇边一抹温煦浅笑,显得和蔼可亲。
她有些失神——不,令她失神的并非他英俊的皮相,是他的笑,极其温柔但全然冷硬,惑人却绝对无情,她笃定自己不曾见过这男人,为何却觉得他似曾相识?
他身上还有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不对,不是血腥味,是某种毒物,味道如此浓烈,他早该暴毙了,怎么还活着?
她暂时捺下心头接二连三的疑惑,道∶“你是——陆公子?”李家人已在昨日连夜撤离,大宅就剩她一个,闲杂人等不会进来,他应该就是她等的人了。
“我是陆歌岩。你是李家的什么人?李老爷呢?”陆歌岩俊颜含笑。这少年眉清目秀,身子却又轻又软,刚才那一提,他几乎能把他提离地面。这孩子是谁?是李家书僮吗?瞧打扮又不像。
“李老爷怕你,带着全家躲起来了。这宅子是他留给你的礼物,他希望你收下这宅子,饶他性命。”她如实转达李老爷交代的话,这才注意到他身边还有一人,同样着黑衣,看模样是他的护卫。
“喔?他先前声称送我千两黄金的大礼,我连黄金的影子也没见到,倒是有二十人向我围攻。现下他送我这幢大屋,该不会这里有埋伏吧?”俊容懒瞥四周,神态满不在乎,显然就是真有埋伏,他也不惧。
“没了,李家人都走光了,这里只有我。”怎么和李老爷说的不同?是李老爷派人暗算他,他才自卫杀人吗?他——不是坏胚子吗?她失望了。他若是坏蛋,她下手不需容情,若他不是,她就得多花工夫了,麻烦哪!
“你又是谁?”
“我吗?我应该是李老爷送你的第三项大礼吧!”
贴身护卫阿卫闻言愕然。这少年貌不惊人,也就眼神灵活讨喜罢了,这么一个不起眼的礼物,有何用意?
“你是个礼物?”陆歌岩难得露出讶色。“我追杀的人为求活命,送过不少金银珠宝和女人给我,都被我拒收,怎么这回别出心裁,送个少年给我?难道李老头以为我不近女色,是因为我好男色吗?”简直荒谬,他格格低笑。
“陆公子,你误会了。”她澄清道∶“我是大夫,李老爷说你有伤,要我给你诊治。”瞧他左手缠着白布绷带,似乎只是小伤而已。
原来如此。“嗯,你是大夫。李老头希望你替我疗伤,换他一命是吧?”
“不,你想杀他,尽管杀。我在他府上住了一个月,也替他家中人看病,与他两不相欠,为你疗伤是我自己的意思。”
陆歌岩凝视对方,这少年容颜纯真,冷淡的语气却完全不像少年,他究竟是谁?“为什么你想替我治伤?难道你和李老头有仇,想借我的手杀他?”他揣测。
“不,我和李老爷无冤无仇,我只是久仰公子大名,愿意为公子效劳。”
“你久仰我什么?久仰我手段狠辣,还是久仰我杀人如麻?”他低嘲,踏前一步。他只需轻轻耸肩,就能碰到对方单薄的身子,少年却面无惧色,他有了几分欣赏。
“都有。应该说,我是久仰公子快意恩仇,手刃仇人,世上吃了亏的人不少,能报仇的却不多。”邝灵笑颜不曾稍改。“在我看来,公子像蛆。”
蛆?一旁阿卫震惊地张大了口,陆歌岩微微扬眉。
“公子可别以为这是贬意,蛆是医家清创之物,将蛆放伤口腐肉上,它会将腐肉吃得一干二净,却丝毫不损伤健康的皮肉。它明辨好坏,就像公子明分善恶,只杀仇人,绝不错杀无辜。”
其实,这男人更像蛇——修长、优美且致命。
“你怎知我不杀无辜?你没听说我有个仇人逃进某个小村里,我追进村中,杀了他,还顺手把全村人杀光了?”
“当然听说过,你下山来杀过多少人,我大致清楚。在屠杀村落之前,你杀的都是仇人,没道理突然变了性子,你杀那村子的人,想必是他们该杀。”
“我连村中一个八岁的孩子都没放过,难道一个八岁的小鬼也该杀吗?”陆歌岩含笑道,英俊笑容十足灿烂,墨眸却十足阴沉。
“如果你真的杀了那孩子,我相信你有不得不杀的理由。”
望着少年了然的聪慧眼神,陆歌岩感觉如被一棒打在头上。屠村的惨事传遍江湖,人人视他如蛇蝎,他却暗示懂得其中的隐情——不,他只是瞎蒙罢了,他看来不满二十,怎会懂什么叫做不得不杀?
“随你说吧!”陆歌岩转身。“阿卫,走了——”
“等等,陆公子!”邝灵愕然道∶“你不带我一起走吗?”
“为什么要带你?你是李老头送的礼物,我不想收,就不必收。”
“陆公子!”他这一走,她的家传秘籍怎么办?邝灵急了。“陆公子,你真的要走?你不想解你身上的毒吗?”
“谁说我中毒了?”陆歌岩脚步只是一顿,又继续前行。
“方才在公子身边,我嗅到一股极浓的血腥味,还有奇异的香味,若我推测的不错,公子是中了‘苋铁’的剧毒,味道如此之浓,显然公子中毒极深。”
陆歌岩终于停步,回头望向她,眼色锐利。“一个寻常大夫怎会知道‘苋铁’?”
“我确实是个寻常大夫,但我最精的不是医理,是毒物。”自曝懂毒实是无奈,当务之急是混到他身边,有什么理由她都得用上了。
“毒?你会使毒?是李老爷派你来暗算我家公子吗?”阿卫急道,陆歌岩挥手阻止他。
“我说了,我在此等候陆公子,完全是我自己的意思,和李老爷无关。一般人绝对嗅不出公子身上的气味有异,是我通晓毒物才能发觉,这毒极难缠,但我能治。”
“我们怎能相信你?谁知道你会不会下毒害我家公子?”
“公子武功高强,一掌就能打死我,我哪有那胆子对你耍花样?”
“再小的一把刀,终究是把刀。”瞧着她无辜模样,陆歌岩勾唇,俊颜神色捉摸不定。
那双晶灿星眸不时往他瞧来,又回避与他视线相触,像初生的幼猫,对他怀着卤莽的好奇。猫儿有猎捕的本能,这只小猫的细爪,正对他蠢蠢欲动。
他是半点也信不过这小子,但他微不足道的算计却勾住他心思。为什么千方百计要赖上他?
听他口气,他并不相信她外貌表现的无害。邝灵聪明地保持沉默,忽见他眉头微扬,走到她面前,弯身拾起什么,定眼一看,是她向六姨太讨来的帕子,不知何时掉了。她道∶“请还给我。”
“这是你的?”
“不是,是李家的六夫人赏给我的。”
“李老头的女人给你的?”他墨眸深处陡然闪过锐光。
“是。”邝灵隐隐觉得不妙,又不知自己做错什么,只能硬着头皮不动。
哪个男人会让自己宠爱的小妾送随身绣帕给年轻男子?何况李昆是个醋劲奇大的混帐老头。
陆歌岩起疑,绕着少年走,缓缓打量他全身。这孩子身形过于纤薄,皮肤也太细致,以他年纪该有点须子了,那白净的下巴怎地如此光滑?难道这个少年——不是个少年?
当他高大健躯逼近,邝灵乱了呼吸,他浑身不祥的血腥气息令她一阵战栗,他绕着她踱步,宛如蛇,圈圈缠紧她,他漂亮的黑瞳沉黝而危险,这样的眼神会让姑娘失魂,让男人胆寒,她微微热了脸。是不是因为她女扮男装,所以两种感觉都有?
欺骗这男人,肯定是世间最危险、最教人上瘾的勾当……
蓦地,他俯近她,他的呼吸直接拂上她耳畔。他似乎在嗅她的气味?她只觉宛如被一头猛虎挨在颈畔,芳心怦怦乱跳。
“小猫,你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他轻懒喃语。这少年睁大明眸瞧着他,眼神与其说是害怕,倒不如说是不自在,他不习惯与人——与男人如此接近。
错不了,这小子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
“公子的眼力真好,连我的寒毛也瞧得见。”她强笑。就算她全身寒毛本来乖乖伏在皮肤上,被他这种危险惑人的口吻一激,也真的根根竖立了。
“以男人而言,你的皮肤相当细致白皙,皮肤上有什么,很容易瞧得一清二楚。”他的兴致来了。这丫头为何要女扮男装?为何要接近他?
“公子瞧得这么仔细,不太好吧!”她强笑,马上想找块毯子将自己严密地裹起来。他提到她皮肤的口气……太诡异了。
见他又要靠近她,她不由得退一步,低嚷∶“陆公子,请自重。”
“怎么?你是李老爷送我的礼物,我应该可以对你为所欲为吧?”
“可是,在下是个大夫,并不是——”
“你怕了?刚才不是还想跟我走?”吓她吓得够了,陆歌岩微笑。“去收拾你的行李吧!”
“咦?”她一时会意不过来。
“我还要赶路,你想跟我走,就跟上来。”
“喔,好,我这就去。”邝灵连忙后退两步,他眼中的兴致浓郁,显然她的危机仍未解除。
可至少成功混到他身边了,这男人……实在不好惹呀,但愿她能全身而退。
她匆匆而去。
“爷,我们真要带这小子上路吗?”阿卫错愕。这是他家主子吗?是他侍奉二十多年,对人满怀戒心的主子吗?他居然要带这来路不明的小子一起走?
“嗯,我身上这股血腥味,人人都以为是我杀戮太多导致,唯有她能说出来历,让她试试也无妨。”
可是,刚才爷的神情,不像是单单为了解毒,倒像是对那个少年大夫——兴趣十足啊!“你信得过他?万一他是李老头派来暗算你的呢?”
“我并不相信她。据我猜想,她应该是李老头派来的人,她懂医理,也懂毒药,而她强要跟着我,当然是因为我身上有值得她冒险的物事。”
“他想要‘横山密书’?”阿卫会意。
“她若真心为我解毒,我自然以礼相待;她若想对我下毒,偷取密书——”陆歌岩望着雪地上远去的足迹,含笑俊容柔得醉人,冷得怕人。
“我倒欢迎她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