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是悲又是喜,又是笑又是叹,整副心思一直缠绕在今天和哥哥重逢的惊喜中。
等到夜晚,她习惯性地亲自铺被褥时,这才发现枕头少了一个。
咦?
她至此心智才恢复正常的运转,疑惑地趴在床上找寻著另外一个鸳鸯枕。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如意的声音,「少夫人。」
她急急奔过屏风花厅,打开了房门。
如意站在门口搓著手,讪讪地道:「少夫人,那个……少爷要我跟你说一声,说他今晚就下回房睡了,他还有很多帐目还未料理完,所以要在绿荷水榭里过夜,请你早些歇息。」
玉洁一怔,本能地点点头。
如意如释重负地快速离去,玉洁心头却有掩不住的怅然。
成亲到今虽不到十天,可是他几乎是贪恋地日日拥著她入睡,让她枕著他的臂入梦,今天他也还笑吟吟地带著她去和好友见面,怎么现在又说公事繁忙,要搬到绿荷水榭里处理了呢?
她静静地解开发髻,打散了长长的青丝披散在身後,铜镜里的容颜有著淡淡的心慌和不安。
她突然胡思乱想起来,难道他已经厌倦她了吗?
就像谣传中他厌倦了黄家小姐……不,不会的,她的夫君不是那样的人,她是最明白的。
也许事情真的再简单不过,他真的有事要忙,体贴著深怕打扰了她歇息吧?
玉洁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换下了外裳,身上只著一件单薄的中衣和轻裙,缓缓钻入柔软舒适的被窝里。
虽然床依旧这般扑香温暖,但是她却觉得身畔空空荡荡,好不习惯。
******
接下来的一天、两天、三天……秦关越发疏远她了,疏远到玉洁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他是单纯为公事繁忙。
这一天早上,在一夜辗转难眠後,她睁著微肿的酸涩双眸坐起来。
身旁冷冷清清的滋味是那么空洞凄凉,她突然有些悚然,以前独自居住的时候,怎么都没感觉到?
玉洁心不在焉地婉拒了丫鬟帮她梳发的提议,没有梳起成熟,代表已婚妇人的发髻,她让一头长发披散直落腰臀间,只用了一条简单的绿色缎子松松东拢住。
她穿著一袭淡绿色的衣裙,整个人淡雅得像绿色湖中的一株水草。
玉洁缓缓走向绿荷水榭,双脚有些虚弱发软……噢,她真是痛恨这样战战兢兢,唯恐他气恼或发怒的自己。
她已经太在乎他了,无法不被他的心情牵著走。
这样是好是坏,她也说不清了。
来到了水榭竹编的门口,她舔了舔乾燥的唇瓣,轻敲了敲门。
「进来。」秦关低沉的声音响起,声音里末带任何一丝的情绪。
玉洁轻轻地推门走进去,小脸掠过一抹忐忑与渴望。
他会高兴看到她吗?
秦关抬头,一见是她,眼神有一瞬间的明亮,随即又恢复了冷漠,他点了点头,「有什么事吗?」
他的反应太像个陌生人,玉洁有些被他漠然的反应刺伤,不禁瑟缩了一下。
「我……想你。」她不敢走近他,执起他的掌心写下她的心情,只能用充满感情与希冀的破碎嗓音道。
他蹙了蹙眉,依然一脸莫测高深,「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一定有事发生!
她深吸口气,拒绝被他的冷漠击垮,勇敢地往前迈进一步,讨好地凝视著他,「你……饿吗……我去……准备早饭……给你吃。」
「不必麻烦了,我不饿。」他低下头看著案上的文件,冷冷地补了一句:「再说我也没有胃口。」
没胃口?那么他是身体不舒服吗?可是看他的模样又不像,此刻的他陌生得像是个不曾相识的人,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在推开她,一点一滴地抽离她的生命中……
「为……什么?」喉咙开始灼热,玉洁却依旧坚定地问:「不……不舒服吗?要……请……大夫看……看吗?」
秦关连头也没抬,淡淡地道:「我身体很好。倒是你,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该为别人保重身体,你回去歇息吧。」
她慌乱失措地盯著他,不明白他话里那个「别人」是什么意思?什么是别人?别人是谁?
她还想再问,秦关已经低沉坚决地道:「出去的时候记得带上门,别再进来了。」
她的胸口像有万根针同时钻刺,痛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玉洁的身子微微轻晃著,有些失魂地踉跄了一下。
他强忍住想上前搀扶的冲动,硬生生抑下那狂涌的心疼和痛苦。
秦关始终没有办法忘记那一天,她在那个年轻男子怀里又哭又笑的模样,亲密得旁若无人,让他首度尝到什么叫心痛欲碎。
背叛像是一把炽热的刀,嗤地一声插入心脏直至没柄,他花了生平最大的力量才克制住冲下楼去质问她的冲动。
还有什么好问的?瑶娇是这样,她也是这样,她们统统不是真心地爱他,真心想嫁他,这不过是一个享受富贵的幌子,一笔值得她们出卖自己的灵魂和爱情的买卖。
他痛恨自己为何在她面前,双眼近乎盲了?又一次让个女子将他耍弄得团团转。
「相公……你在生……我气吗?」她颤抖地问道。
他一震,猛地拾起头,微眯起眼睛,「你做了什么令我生气的事吗?」
玉洁茫然地摇了摇头,她真的不明白呀,
他深深吸口气,硬逼著给她,也给自己最後一个机会,他的声音略显不稳地问:「那一天你急急赶下楼去见谁?」
玉洁闻言呆住了,他统统都看见了吗?
不不,她不能暴露身分,不能让他知道真相……刘红屏并没有哥哥,她又怎能用「见十年不见的哥哥」的话来回答他?
玉洁轻颤著,口是心非地摇头,「没……有见谁……只是突然……突然……肚痛,所以我……」
「去如厕了?」他冷笑,讽刺地挑起浓眉,一颗心直往下沉。
她还是不肯跟他坦白相告,还是要像瑶娇一样满口谎言遮掩一切,直到最後再也遮盖不住。
只是後来瑶娇羞极的选择饮药自尽,她呢?
他忍不住想疯狂地大笑。
玉洁震颤著,不明白他为什么像洞悉一切般轻蔑不屑地看著她?她实在受不了这个
「相……公……」她想解释,可是一说出真相就圆不了谎,玉洁至此方知何谓作法自毙。
她只能痴痴地望著他,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迅速将她往绝望深潭里拖。
如果那一天她沉入荷花湖中,是否反而是个美丽的结束?
「你走吧,我不想见到你。」他冷冷地道。
她打了个冷颤,猛地奔过来,哀哀恳求著,「相……公,我……是有……苦衷的,请你……体谅……我。」
「我说过,我唯一的要求是相待至真至诚。」他仿佛已不想再与她多言,低下头连看也不看她。
这比轻蔑地瞥著她,更教玉洁承受不住。
「相公!」她绝望地嘶哑唤道。
「走!在我还没有改变心意把你撵出甄府前。」他握著狼毫笔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玉洁忍不住呜咽了一声,转过头跌跌撞撞地奔出绿荷水榭。
秦关待她一跑出视线外後,立刻大力一把将满桌的帐本扫落,颓然地捂住沉重疼痛的头。
为什么这一次遭背叛的痛楚远远超过上一次的?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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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几天,甄府里的气氛怪异得所有人都察觉到了。
好像是少爷在跟少夫人呕气,可是温柔的少夫人什么话都没有说,也没有跟任何人诉苦。
她反而每天清早就到厨房,亲自熬煮美味的什锦粥,或是下碗味道清爽却作料丰富甘美的面,让丫头们送去给少爷当早饭,却怎么都不肯让丫头们告诉少爷,这是她亲手做的。
少夫人好像很怕火,可是每次都强忍著恐惧,颤抖著双手起火做饭,不时被柴火或是汤汤水水烫了满手红肿。
庆婶再也看不下去了,她坚定地抢过玉洁手里的吹筒,大声道:「少夫人,你别再这样折腾自己了,瞧你两手都是伤了……看,昨儿燎起的水泡还肿著呢,你让如意给你拿雪玉膏擦了没有?」
玉洁感激地望著嗓门大但心肠好的庆婶,怯怯地想夺回她手上的吹筒,「我……不要紧……可以的。」
「什么可以?」庆婶忍不住握住她纤瘦的手腕,心疼地审视著她手上烫著的、烧著的伤。「你看你的手,都伤成这个模样了,还可以什么呀?」
她急急捂住庆婶的嘴巴,惊惶地摇著头,挣缩了双手,拉下袖子掩盖住伤痕。「我……不要紧……今天还是……我来吧。」
庆婶摇摇头的看著她,「少夫人,你这是何苦呢……不过你跟以前那位少夫人真的很不一样……噢。」
玉洁听出一丝端倪,她睁大眼睛,求恳地问:「以前……的……少夫人……待少爷好……吗?」
庆婶叹了口气,「怎么会好呀?说起以前那个少夫人我就满肚子气,非但端著个千金小姐又是当家主母的架子欺负我们这些下人,对少爷更是爱理不理的。少爷以前不是这样的,他爱笑又好脾气……当然现在也是一样好,可是自从以前的少夫人不守妇道,跟情夫在花园里偷偷摸摸幽会给少爷发现了以後,少爷就变得沉默了很多,也不像以前那样爱笑了。」
玉洁大大一震。原来这就是内情,秦关以前的妻子黄家小姐并不是给他打死的,而是她自己不守妇道伤害了他的心。
她心里阵阵发凉……老天,他一定是误会了,误会她跟杰哥哥……
庆婶话匣子一打开口,索性全部托出。「以前的少夫人真是太过分了,在成亲前就与她的表哥有暧昧,偏偏贪图甄家的权势财富嫁了进来,嫁进来後又不安生跟少爷好好过日子,跟她表哥偷来暗去了近半年。听说呀,她都不肯跟少爷圆房,最後是给她表哥弄大了肚子,她表哥又不负责任,惊羞之下就服毒自尽了……是黄家老爷千恳万求,少爷又好心地不予追究,老爷才答应把这件事情给遮掩下来,否则呀……」
这就是谣传甄家少爷打死良妻美眷的真正内幕。
天啊!他宁可背负被众人猜疑指责打死妻子的恶名,也不愿意也不忍心让死去的人蒙受身後骂名。
他……怎么这么傻?这么好?
所以,他也是决意把她「让」给杰哥哥吗?所以,避不见面,日日渐行渐远?
他真傻,真傻呵。
玉洁连忙转身往厨房门口跑去,庆婶还一个劲的滔滔不绝的往下说,完全不知道人早走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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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玉洁猛地打开绿荷水榭的门,里头却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影。
他到哪里去了?
无论如何,她都要找到他,好好地跟他说个清楚,让他清楚了解,她的心里从头至尾都只有他呀!
虽然,她还没有想到该怎么闪避暴露身分的危险,却又能明白地告诉他,杰哥哥不是她的情人,她心里爱的是他,从来就没有别人。
她撩起裙摆就往亦善居奔去,恰恰好跟脸色异常古怪的如意撞了个满怀。
「少夫人……」如意吓了一跳,一见是她,神色更是阴晴不定。「少爷请你到大厅去一趟。」
她喘息著,一时不疑有他,笑著点点头,随著如意走往大厅。
原来他在大厅啊,他居然主动要如意来找她,是不是相信了她的为人?明白她不会做出背叛他的事来?
玉洁欢喜地想著,直到她踏入宽阔沉静的大厅,发现厅里多了好几个陌生人,奇怪的是他们一见到她,都一脸愤恨,像是见到仇人一样?
她困惑地望向秦关,希望在他那儿得到一个解答,可是没想到他的眸光是全场最锐利、最发狠,也是最愤怒的。
玉洁一窒,小脸迅速惨白了。
到底怎么了?
她眼角余光蓦地瞥见一个娇小的红影,心脏倏地急促跳动。
刘红屏!?
她像是被雷狠狠地劈中了脑门和身体,整个人完完全全僵住了,再也无法思考,再也不能移动半分。
红屏一见到她,迫不及待地哭喊道:「就是她!就是她打昏了我,把我藏在月老祠後的一间破木屋里,我昏迷了好久,好不容易才弄坏锁逃了出来……外公,爹,娘,都是她干的,是她抢走了我的夫婿!」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天与地……已经颠倒了吗?
玉洁浑身发抖,不敢思议地盯著满口谎言的红屏,想要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在强迫她成了代嫁新娘後,现在又反悔,回头来抢好不容易属於她的幸福?
所有人都嫌恶与愤恨地瞪著她,像是在看一个最卑鄙、最阴险、最不要脸的恶毒女子。
玉洁身子一个轻晃,她紧紧地攀住一旁的门柱……不能昏倒,她不能这么脆弱就厥过去……她还没有解释清楚……
可是大家早就不需要她的解释了,因为方才在大厅里长长的怒骂和议论早已经归结出结果,不约而同地生生将她判了刑。
但她不在乎众人的眼光,她只在意秦关的眼光和想法……她像是即将溺毙的人妄想攀住最後一根浮木似地,陡地生起了无限的勇气,冲到秦关面前。
「你……听我……」她语音破碎,却带著最後一丝期望。
秦关冷冷地看著她,眸光冷得像是要将她活活冻死。「你什么都别说了,我只问你三个问题。」
她脸色苍白,神情凄楚,睁著布满心痛的大眼睛望著他,心底深处隐隐约约有一丝丝的希冀。
他还是愿意给她一个机会解释的,他还是愿意的……
「你叫什么名字?」他冷漠地问道。
她惶惑不解地看著他,还是乖乖地道:「梅……玉……洁。」
「你冒充刘家的新娘嫁入我府中吗?」他再问。
她怯怯地点点头,正想解释其中缘由,他却不给她任何发言的机会,迅速地问出第三个问题。
「你真的是渡桥头的船娘?」
她著急地想告诉他更多更重要的讯息,可是她不明白他为什么把话题绕在不重要的问题上头呢?他应该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呀,他……
「回答我!」他咬牙切齿,几近低吼。
她惊跳了下,很快地点头。
秦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坚实宽阔的胸膛缓缓起伏,「我明白了。」
她更加恐慌了,他明白什么?她什么都还没有解释啊!
秦关没有多看她一眼,是怕自己会忍不住该死的心软下来,可是看在众人以及玉洁的眼里,却以为他连看也不屑再多看她一眼了。
他甩下她,走向刘家人,有礼地道:「我已经明白了这一切,原来你们说得没错,这个新娘是冒牌的,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待家父自京返回後,我们父子会再商议,重新拟定迎娶的日期。」
刘员外满意得不得了,不但面子有了,里子也足了,他兴奋地转著拇指上的扳指,笑道:「真是我的好孙女婿啊,那么我们就等著你们的好消息了。至於这个胆大包天的贱人,不如现在就将她拿进宫府,让县太爷好好整治整治她,再开她个几十年,否则不足以消我心头之恨,更没法子替我孙女儿消气报仇。」
玉洁的心一点一滴渐渐地死去了,在他没有给她任何机会辩解,没有再看她一眼,甚至说出要重新迎娶刘红屏的诺言下,他一寸寸地将她凌迟处死了。
生亦何欢,死又有何惧呢?
她的心已经死了,还怕什么终生囚禁呢?如果可以的话,就让县太爷判她个斩立决吧。
对於这个残忍的人生,她已经不再相信和期望什么了。
爱情,幸福,疼宠,甜言蜜语……统统都是假的。
只有她梅玉洁注定一生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无依无靠……是真的。
「哈……哈哈……」玉洁突然笑了起来,笑声粗哑支离破碎。
所有人都当她疯了似地惊瞪著她,包括秦关在内。
秦关紧紧地盯著她发出沙哑的笑声,「请几位先行回府去吧,我自会处置这个假新娘。」
假新娘?玉洁的笑声戛然而止,戚然地摇著头。新娘是假的,可是她这颗心是真的,她的身子也是乾乾净净的。
但是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她好似没有任何知觉了,直到人们散去,整个大厅只剩下她和他两人。
「为什么?」秦关声音沙哑地低问,目光炯炯地锁著她。
为什么?
玉洁毫无表情,只是缓缓地抬头望了他一眼,眼神空空洞洞,像灵魂都失去了。
他胸口一阵强烈的撕裂绞疼,痛得他快喘不过气来。
她明明就是个骗子,为何他还是没有办法下定决心去恨她?甚至不去爱她?
是啊,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爱上她了。
但付出一颗真心後,换来的却是如此不堪又丑陋的真相,他真的想疯狂地大吼大叫出满心的痛苦。
「送我……去……见官吧。」玉洁淡淡地道,再也不想为自己争辩,再也不想抓住任何一丝希望。
他不相信她,不爱她,不肯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现在又问为什么,不嫌太慢了吗?什么都是一场错,她也累了。
人该如何跟命运斗呢?
她苦涩地笑了起来,深深自嘲。
「你真的这么想被关?」秦关强忍住阵阵心痛,冷冷地讽剠道:「是因为良心不安了吗?」
她凝视著他,突然露出一抹好美、好真的笑容,却虚幻得像一朵初绽即凋零的红梅花瓣。
「我……累了。」她闭上双眸,眼睛再也流不出一滴泪水。
秦关深深地盯著她,最後猛一咬牙,低吼道:「你走!我这辈子再也不要见到你,你走……趁我还没有改变心意前!」
玉洁点点头,静静地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她又回过头看著他,轻轻地道:「我……心里从来……没有……别的……男人,你那日……见到的……是我失散了十年的……哥哥……」
「你以为我会再相信你吗?」他恶狠狠地道。
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没有……奢望……你相信,我只是……不想愧对自己的……心。」
话说完,她再没有回头,脚下不停地走了出去。
秦关瞪著她的背影,刹那间像是所有的心神和灵魂也被她带走了。
可恶!可恶!可恶!
******
玉洁回到向朱老爹租住的老宅偏院,换下身上的绫缎华裳,穿回原来的粗布衣裳,动手收拾了一个小包袱。
她的东西很少很少,几乎装不满一个布包,唯一最珍贵的是杰哥哥给她的鸳鸯扣。
她真不应该,上次要代嫁时心慌到忘了带著它。
可是带著它又怎样呢?就能够扣住一双鸳鸯不离分吗?
玉洁坐在老旧的床板上,轻轻地抚摸著那两只微微发著亮光的鸳鸯扣。
哥哥说得一点都没错,亲近了就会分离……
她将鸳鸯扣放入布包中,绑好了斜背在肩後,慢慢地走出房门,穿过大厅,走向大门。
朱老爹听见声音跑过来探看,正好在大门口看到她。
「洁儿丫头!」他有些憔悴的脸在看到她时不禁一亮,但随即惭愧又悲伤地掉下泪来。「对不起,都是我害苦了你,我真该死。」
她温柔地看著朱老爹,伸手替他拭去眼泪。怎么,谣言传得这么快吗?她这个冒牌新娘被撵出甄府的消息已经传开来了?满城人尽皆知了吗?
不过不要紧,反正她已经要离开这里了,浮萍无根注定飘零,她一切都无所谓了,也不在乎别人怎么说。
朱老爹哭著摇头道:「都是我,如果不是我一时痰迷了良心,就不会逼你代红屏嫁……可恨那红屏过河拆桥,简直跟她外公和爹一个样……」
「她没……孝顺你……吗?」她继续帮他擦著眼泪,轻轻问道。
「不但没有,还大逆不道地骂我是个穷不巴拉的死老头。」他再也忍不住地大哭起来,气恨得牙痒痒的。「我真是瞎了眼,错认了亲孙女儿的真面目,你可知道她为什么要你代她嫁进甄府後,却又上门去抢你的位子?」
她摇摇头,是真不明白。
「她在我这儿躲了好些天,正好陈大夫来买馒头,顺口跟我说起了甄府的少爷原来长得很是英挺好看,而且脾气虽大,却疼老婆疼得跟宝贝一样……」朱老爹跺脚道:「谁知道红屏全听进去了,她以为自己上当了,气得不得了,口口声声说我们俩联合起来骗她……」
世上竟有这般不讲理的刁蛮女子,玉洁倒也见识到了。
她轻吁一口气,接下来的事也就不难理解了。
要鼓动刘家人上门去讨个公道,要回属於她的甄家少夫人位子,自然是易如反掌的事了。
「洁儿丫头,我真不是人,我一定要去甄府跟甄少爷解释清楚,我要他千万别给红屏那个鬼丫头骗了,要他千万别辜负你。」朱老爹激动地道。
玉洁虚弱地摇摇头,「不……不用……了。」
「为什么?」朱老爹不解的看著她。
她累了,真的很累了……秦关的不信任像是一道悬崖,她永远在悬崖边摇摇晃晃,不知何时又会被怀疑硬生生推一把,摔个粉身碎骨。
她爱他,可是她已经没有力气了,她还是斗不过命运的,何苦呢?
就像鸳鸯扣解了会分,分了能解,她执意要抓住这份注定不属於自己的姻缘和幸福,最後落得如此下场,她还有几次的力气敢试?能试?
她朝朱老爹福了一福,淡淡一笑,「老爹……我走了。」
「你要去哪里?」朱老爹急了,慌了。
她只是笑,背著小小的包袱,单薄的身子缓缓地走向泊在多情渡桥口的船,在清风吹、绿叶沙沙作响声中,她撑起长篙,丝丝的柳条依依不舍地轻拂著,却怎么也挽留不住那一叶扁舟的飘离。
「洁儿……洁儿……」朱老爹在岸边大喊著,嗓音含悲带哭。
可是船渐渐地远去了,消失在绿意深深的河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