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脸得意,聂平则百般无奈,显然是她的威胁起了作用了,只不过是双方各让一步;聂平陪她上街,打听消息则由她自个儿去办。
既然是打听江姓姐姐的消息,首先当然是到初次碰面那家胭脂香粉铺去喽!
楚梦月蹦蹦跳跳走进香粉铺;陪同前来的聂平则是站在门外一步也不肯踏进来。
王掌柜看见楚梦月立刻摆出一脸谄媚的笑,于是楚梦月花钱买了一些小饰品,然后 开始进行今天来的目的--「呃……王掌柜,你还记得前些时候,我们在你这里跟一位姐姐买了一些她亲手做的手绢吗?」
怎么可能忘记?他的心到现在都还为了那锭金子隐隐作痛呢!
「记得,记得!楚公子和小姐莅临本店是大事情,说什么我也不会忘的。怎么了? 是不是那些手绢有什么问题?是颜色褪了,还是--」他的语气极为关心,但其中多半 带着些期待。如果那些手绢真有了什么毛病,楚家小姐在兴师问罪之后肯定会再买一些 他店里的波斯手巾回去,那么他可就又有笔大生意做了。
「不,手绢并没有什么问题,不晓得您是不是认识那天那位姓江的姐姐?」
「江青璃?」王掌柜强打起精神。「她就住在后头那条小巷里,认识当然是认识的 ,不过--楚姑娘找她有什么事吗?以楚家这样的家世应该不至于和江家有什么牵扯吧 ?」
这是什么意思?欺贫重富的势利鬼!楚梦月厌恶地想,嘴角仍挂着原来娇美的笑容 。
「牵扯当然是没有,只不过我对那位姐姐很好奇,掌拒的能不能多告诉我一些有关她的事?」
女孩子对女孩子这么感兴趣,这倒奇怪了。王掌柜虽这么想,却是什么也不敢多问地笑着直点头。
「行,当然行,对于江青璃--不知道楚姑娘想知道关于她哪方面的事?」
「就从她家里的情形说起吧!」楚梦月微笑。「掌柜的,能不能麻烦你拿张椅子给 我?我一边听还可以边挑一些喜欢的东西。」
***
就在聂平第十次感觉不耐烦时,楚梦月在店铺里开口喊他了。
「快进来,聂平,有事要你帮忙。」
他火速冲进店里,结果出来时,却捧着一堆楚梦月选购的物品。
「我以为你是来打听消息的。」聂平看了看手里捧的东西,开口道。
「我是啊!」楚梦月皱着眉头朝他喊,情绪似乎不是很好。「打听消息也要有方法 ,如果我不花点钱买王掌柜的东西,他又怎么会心甘情愿把我想知道的事详详细细、一五一十说给我听呢?」她说着忽然停下脚步,接着长叹一声。「这时候我反倒希望他别说的这么详细了,真是的,害人家心情变得好糟。」
聂平抱着东西跟在楚梦月身后,她走,他便走;她停,他也停,安静无声,让人几乎要忘了他的存在。
楚梦月往前走了几步,倏地转过身瞪着他,聂平吃了一惊,差点把手中的东西全掉在地上了。
「你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她跺着脚喊。「人家这么烦恼,你却像没看见似的问都不问一声,难道你不想知道我此行有什么收获吗?」
「收获?不都在我手上了吗?」聂平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大包小包。
「才不是指那些,我说的是江青璃,哥哥喜欢的那位姑娘!」楚梦月忍不住用喊的 了。
「喔,你未来的三嫂。」聂平理解地点点头。
楚梦月神情一黯,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看来她是没指望成为我嫂嫂了。」
「啊?」
「好可惜,难得哥哥会为一个女孩子如此痴迷。聂平,你知道吗?她真的很特殊, 我一看见她,就觉得她和三哥是再相配不过了,谁知道--唉!」楚梦月又叹气,神情 非常懊恼。
「她已经是人家的妻子吗?」聂平问,两个人继续往前走。
「还称不上是,不过也快了,王掌柜说她马上就要嫁入柳家做少奶奶了。唉! 可怜的哥哥--」楚梦月鼻子吸了吸,一副就要哭出来的模样。
「哦?已经定了亲?那就没办法了,要楚兄死心吧!」
楚梦月闻言又转过头瞪他。
「你真是既冷血又无情,什么没办法,要哥哥死心,你以为感情这么容易收回,说死心就能死心吗?」
「不死心又能如何?难道你希望楚兄一辈子想着得不到的人吗?」聂平这么说。
「她又还没有嫁入柳家--」楚梦月喃喃道,自己也知道这理由有多牵强。
「亲事都定了,她早晚是柳家的人。」
「我该怎么跟三哥说呢?他一定会很难过。」
「实话实说,难过总会过去。」
「有这么容易吗?」她很怀疑。
「以楚兄的个性不会让这件事困扰他太久的。」聂平说。
「希望真是这样。」楚梦月忧心道,没注意大街转角忽然出现一辆马车。
拉车的是两匹马,车厢两旁有银漆写着大大一个「柳」字,如入无人之境般急驶而 来,要不是聂平拉着她往旁边一闪,她此刻肯定已被马蹄践踏而过,非死即伤地躺在这 大街上。
待这阵慌乱平息了,几位好心路人向他们靠了过来。
「你们没事吧?需不需要请大夫过来瞧瞧?」
「我们没事,谢谢这位大叔。」聂平向担心他们的路人致意,怀里还拥着不断颤抖 的楚梦月。「请问--诸位乡亲可知那是谁家的马车?何以在这行人众多的大街上急速 奔驰?」
「是柳家公子柳文信的。」一位大婶回答了他的问题,脸上表情甚是轻蔑。
「他这么匆忙八成是赶着上『杏月楼』去了,谁不知道他宠爱的名妓陆小蝶脾气大过贵族千金,柳家公子只怕去晚了,挨陆小蝶白眼,哪里还顾虑得到这大街上的路人呢 ?」
「柳文信?」躲在聂平怀里的楚梦月抬起头。「他不就是--」
聂平摀住了她的嘴,把她的头又推回自己怀里,然后对围观的路人说:「我们已经没事了,谢谢各位关心。」他这话便是让大伙儿散开,而那些大叔大婶听他这么一说也 就各自忙自个儿的事去了。
没一会儿,路旁只剩搂搂抱抱的聂平和楚梦月--看在别人眼里,他们是搂搂抱抱没错!
「喂,你干嘛不让我说话?」见路人尽散,楚梦月喊着。「你不知道吗?那个叫柳文信的就是江姐姐的未婚夫婿啊!」
「这种事用不着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论。」聂平悄悄放开她,不敢相信她居然没有就他搂住她这件事大呼小叫。「城里的人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你多说了只会让那姓江的姑娘更难堪而已。」
楚梦月压根儿就没注意到自己给人搂住了好一阵子,她惊魂未定,思考路径像打了结似的死硬不通。不过她同意聂平的看法,是不应该在这儿提起江青璃,她显然会是个 可怜的新娘子,她不应该再宣扬这桩婚事以免令她的处境更加难堪。
为什么会这样?她倚着墙思索起来。
为什么这么个孝顺善良的人却必须嫁给那样的纨胯子弟为妻?她应该嫁给她的哥哥 ,受她哥哥一辈子的呵护关爱才对呀!月下老人究竟是怎么牵的红线?
「啊!」她忽然尖叫起来。
聂平一惊,心想她必定是记起刚才那一幕了。该死,他也不想抱她,是生死关头没 别的选择,她难道忘了?
「啊!」楚梦月又喊。「你--你--你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居然--」
「我是为了要救你,小姐,那辆马车--」
「哎呀!我不管,我不管啦,你一定要负责啦!」她直跳脚。「居然把人家刚买的东西扔了一地,你瞧,全都弄骯了啦!」
聂平张嘴瞪着她,良久之后才长叹了一声。
***
柳夫人蹙眉等候,好不容易才盼着儿子进门,她既焦急又生气,不等儿子向她请安 便站了起来,怒声问:「你是不是又上『杏月楼』去了?」
「娘?」看见母亲的柳文信非常讶异,不过随即露出笑容朝她走去。「这么晚了您 还没歇息?睡不着吗?是不是那儿不舒服了?」
「我要真有什么不舒服也是让你给气出来的。」柳夫人气恼地坐回椅子上。
「再过十来天就是你的大喜之日,媳妇都快进门了,你还成天往烟花之地跑,这- -这简直是太不象样了。」
柳文信外表出众,风流倜傥、一派斯文,正是时下姑娘最欣赏的类型;他在母亲身旁坐下,以笑容安抚着母亲的怒气。
「您是怎么了嘛?娘,我不过是闷得慌,跟几位朋友找个地方聊天小酌,这也值得 您生这么大的气?」
「你不要以为我少出门就什么事都不知道。」柳夫人气得皱眉。「你跟那个陆小蝶牵扯不清,要是这话传扬到江家母女耳中,我看你这门亲事是吹定了。」
受到责难的柳文信不耐地叹气。
「真是的,就有那么多穷极无聊的人专门说人闲话。」
柳夫人眉蹙得更深。
「你这孩子是怎么回事?明明是自己做错了事,却一点也没有反省的意思?娘问你 ,文信,你对『杏月楼』那个陆小蝶究竟是抱持着什么态度?你不会傻到对那种女人认 真吧?」
柳文信耸耸肩。
「小堞真的非常美艳,而且她对客人很挑剔,完全不同于一般的青楼女子。」
「我不是在问你陆小蝶跟一般青楼女子有什么不同!」柳夫人气得拍桌子了。
「我不管你以前怎么样,现在既然打算成家了,我要你立刻跟陆小蝶断绝来往。」
「娘!」柳文信不耐地喊。
「怎么?做不到吗?」
「也不是做不到,而是根本没有必要嘛!」
「什么叫做『没有必要』?难道你想背着妻子在外头胡来?」
柳文信没有回答。
柳夫人叹了口气继续道:「我实在不懂你在想些什么,文信。和江家的婚约原本已让你爹给毁了,是你自己提出要依约娶江青璃进门的。现在婚事都跟人家讲定了,你却成天往『杏月楼』 跑,如果你根本就不在乎江青璃,当初又何必坚持要恢复这桩婚事呢?」
「我喜欢江青璃,她也是个美丽的女人。」这是事实。
他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看见几乎成为他妻子的江青璃,深深为她清丽的面貌所吸引 ,因此才会在父亲过世后兴起迎娶她进门的念头。
「那就快和那青楼女子断绝往来啊!」柳夫人喊。
「为什么娶了江青璃就得离开小蝶?她们两个我都喜欢,都想要。」
柳夫人脸色铁青。儿子真的被丈夫惯坏了,居然如此任性,连她的话都听不进耳朵里。
「你说这是什么话?想坐享齐人之福吗?虽说现在的男人有个三妻四妾也算平常, 可是你还没拜堂成亲就搞这一套,而且对方还是个风尘女子呢!由于你爹的势利,我们 已经亏欠人家很多了,现在你又--你让娘怎么面对江家那对可怜的母女?」
柳文信不耐地皱着眉。
「答应娶那个穷丫头已经是给他们江家天大的恩惠了,娘干嘛老说我们亏欠他们什 么?」
柳夫人睁大了眼睛,不相信自己的儿子居然说出这种没天理的话。
她失望地摇摇头说:「你就跟你爹完全一样,我太傻了,居然会以为你要求成亲是基于信守承诺。」
「我是爹的儿子,像他也是理所当然,再说爹有什么不好?要不是爹,我们怎么能过这种丰衣足食、逍遥自在的富人生活?」
柳夫人叹气。
「你爹并不是大坏人,却也不是全然没有缺点,我原希望你能继承你爹做生意的本 事,但是要有更多一些的宽容与同情。人生在世短短数十年,金钱并非唯一值得我们追 求的东西,这一点我想你还是不明白。」她疲惫地站起来。「罢了,我也知道我这个做 娘的管不住你,该说的我都说了,听不听在于你自己了。」
「娘,我并不是不听您的话。」柳文信又陪笑脸。「这件事我自有分寸,您就别担 心了嘛!」
「娘还是要劝你,赶紧跟那个陆小蝶断绝来往。青璃是个很好的姑娘,你应该忠实 待她,你们之间才能有圆满的未来。我累了,不跟你多说,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
***
「三哥!」楚梦月抱着一堆卷轴,兴致勃勃地跑进楚君逸的书房。「来嘛!你快来 看看这些画像,是我精挑细选过的,每一个都是沉鱼落雁之姿、闭月羞花之貌喔!」
楚君逸呻吟一声,懊恼地合上正在看的书。
「你手上抱着那堆是什么东西?」
「画像啊!我说过的嘛!」
「又来了?你究竟上哪儿去找来这么多姑娘的画像?」
「才不是我去找的呢!只要把您楚君逸公子有心成家的消息放出去,那些公卿大臣 、名门巨富,只要是家有待嫁闺女的,自会聘请画师为他们的女儿画上一幅图送到家里 来的。」楚梦月放下手中的卷轴,取出其中一幅摊开,开心地对他说:「哪,瞧这幅, 是何太医的孙女何如云,芳龄十八,相貌是惊人的美丽呢!不止如此,听说还是琴棋书 画样样精通,是个才女呢!你看一下嘛!三哥,跟你很相配的。
对了,还有这个--」她又翻出另一幅图。「这幅是城里卖包子那个李大娘的女儿 ,他们家是穷了点,可是女儿李芊芊却是有名的大美人,个性是既温婉又柔顺,如果你 不在乎她的家境,倒是可以考虑--」
「好了,梦月,」楚君逸昂起眉。「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成亲了?你这么胡闹,是不 是以为三哥不敢罚你?」
楚梦月闻言,小嘴嘟了起来,跺着脚坐上了一旁的椅子。
「人家这么忙还不都是为了你!」
楚君逸苦笑。
「我还不想成家。」
「你想的,只是对像一定得是江青璃。」楚梦月残酷地点破他。「算了嘛!三哥, 把她忘了,再过几天她就是别人的妻子了,再想她有什么用?」
「我没有想她,别老这么说我。」
楚梦月盯着他看了良久,看得楚君逸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
「你最不会说谎了,三哥。」楚梦月努努嘴角。「每回只要一说假说,你的沉稳和 自在便全不见了。」
「哦?是吗?」
「本来就是。」楚梦月颇为得意。「在我这个惯于说谎的人面前睁着眼说瞎话,我 哪里会瞧不出来?」
「你这丫头。」楚君逸苦笑着摇着头,不晓得该如何反驳这项指控。
见他笑得这般苦涩,楚梦月感觉心酸酸的,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强打起精神道:「 我把这些画搁在这儿,答应我,你一定会找时间看,里头有很好的姑娘,真的。」
楚君逸笑了笑,楚梦月蹙眉喊:「我可是认真的。」
「好,好!」楚君逸只得说。「我知道了,非常感激你,小妹。」
「要看喔!」她喊。
他微笑点头,于是楚梦月挥挥手离开了书房。
楚君逸望着桌上成堆的卷轴,无法想象如何能从一幅幅图画中挑出自己相守一生的 伴侣,他苦涩地扯动嘴角,为妹妹的天真感觉无可奈何。她是好意,但他不想以外貌来 决定自己的妻子人选。
这么说也许可笑,他不也是第一次看见江青璃便让她进驻他的心?他们素不相识, 他却一见她就失魂,渴望再见她一次、两次,这种一见钟情的情节难道就不荒谬?
唉!他的确沮丧,听说她即将嫁为人妻对他居然会是那么大的打击,令他到现在都 还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至此他才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她确有感情。
相见恨晚,再怎么想她都已无济于事,她不可能属于他了,至少这辈子不可能。
那就忘了吧!把她从心度彻底驱逐,何必日夜思念,徒然苦了自己?
这简单的道理他何尝不懂?只是说来容易做来难,他就是忍不住要想她,想她那纤 细的身子、秀丽的脸孔和难掩的忧郁气质……天!为什么不行?他好希望她能成为他的 女人。
楚梦月说她未来的夫婿柳文信是个风流成性的纨胯子弟,这样的人能够在未来的日 子里珍惜呵护她吗?他不禁要为她担心。
就这么想她、忧心她婚后的幸福,明知道一切都不是他该过问的,一颗心却像没了 自己的意志般地飘向她,拉都拉不回来。
楚君逸万般疲惫地闭了闭眼,接着盯着桌上那些卷轴看了许久。
是啊,他想,也许该听梦月的话,从里头挑一个姑娘取为妻子,帮他断了对她的思 念之苦。
迟疑着,他慢慢伸手去取那些画像。然而就在刚碰触到卷轴时他放弃了,长叹一声 ,颓然地靠回椅背上。
让梦月去挑吧!看她喜欢哪一个做她的嫂嫂,反正他要的人不在里头,哪一个将成 为他的妻子对他而言又有什么差别?
***
在江家,白发的老大夫蹙眉对江青璃道:「不是我不肯救你娘,我说过她这是长年 以来的毛病,只能靠调养改善情况,无法根治的。」大夫摇摇着。「老实说,她的情况 不好,一直窝在这个阴暗潮湿的地方,再加上长期的营养不足,我想--也只能尽人事 ,听天命了。」
江青璃脸色苍白,无法接受大夫所说的那番话,虽然他并不是第一位这么判定她母 亲病情的人。
「请您不要这么说,大夫。我……我会马上让我娘搬到适合养病的地方,买营养的 东西给她吃……」
「恐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大夫,我求求您--」
「你求我也没用,孩子。」大夫叹气。「行医济世是我的责任,如果有机会救你娘 ,哪怕只是一点点我都不会放弃的,但是生死由命,有些命运是人无法改变的,这点你 要明白,江姑娘。」
江青璃开始啜泣,大夫拍拍她的肩。
「尽量让她多吃点营养的东西,绝对不可以劳累、动气,如果她有什么未完成的心 愿,可以做到的就替她去做吧,心中了无牵挂对她的病情是有好处的。」
怕屋里的母亲听见她的哭声,江青璃拭去泪水不再哭泣。
「我会的,大夫。」她低声道:「您的吩咐我会做到,我一定会让我娘了无牵挂安 心静养。
她知道母亲有什么心愿,在她辗转病床,唯一担心的就只有女儿的终身大事。
「我不会让她担心的,绝对不会。」她说着,更像是在嘱咐自己似的,泪水又缓缓滑下两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