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晴仰望着被青山绿林环绕着的、宛如童话书或是什么西洋风景画里才会出现的华美大屋,真是大大地开了眼界。“妈,我回来了!”钱雨三两步地往大门口走去,对着一名老妇喊道。
长相极为平凡,丝毫不像是什么贵妇,而像是天天下田耕作的老农妇,站在门口迎接着钱雨。天晴有些吃惊,这名妇人怎么生得出像钱雨这么俊秀的儿子?她真的是钱雨的母亲吗?“阿雨,你说的朋友,就是这位小姐吗?”和儿子寒暄过后,满面风霜的妇人微笑地转向她说:“我是钱雨的母亲,欢迎你来玩。”“伯母您好,我叫杨天晴,你可以叫我天晴。”
局促不安地低头行礼,但天晴一抬起头,只见钱雨的母亲极为和蔼地笑着,化解了天晴心中紧张的情绪,也让她想念起自己的母亲……天下的母亲给人的感觉,都是这样吧?既温暖,也温馨。“天晴,不要客气,把这儿当成自己家。”
“谢谢伯母。”
钱雨绕到后车厢,取出自己和天晴的行李,一边说着:“不要光站在门口,妈,你带天晴进屋子里聊吧!”“说得也是,快点进来吧,外头天冷呢!”钱母招招手,要天晴跟上。
山上的气温比山下足足低了七、八度,出门时天晴已经有多套件针织薄衫了,但冷风一吹,还是冻得直哆嗦。进入以原木为主建材的大屋内,踏上木质地板,脚心下传来阵阵暖烘烘的舒适温度。整间屋子,由玄关到客厅都呈方正格局。客厅到二楼中间,挑高的天花板顶上,刻意把粗犷的梁柱裸露在外;两座大天窗让日光能直接投射下来,营造出宽阔明亮的空间。“一早上就从台北出发,辛苦你们了。”钱母捧着热茶出现时,刚好钱雨也提着两人的行李走进来,她一并招呼道:“来来,坐着喝杯姜母茶。”天晴道过谢,取起杯子享受那热气氤氲的暖和感,而钱雨则问着母亲说:“我看到门外有陈医生的车,难道爷爷身体又不舒服了?”“是啊,从上礼拜到现在,陈医生每天都在巡回看诊时,顺道过来帮你爷爷注射。医生说……要我们有心理准备,爷爷怕是拖不过这年的寒冬。”“我去看看他。”
钱雨放下杯子就要起身。
“阿雨,你不用急,现在医生还没走呢,你不要去打扰他们。”
钱母对天晴笑笑说:“你是头一回上山来玩的吧?等会儿,我让阿雨带你去后面的花园逛一逛,那儿有我栽培多年的花花草草,是个不错的散步地点。”“妈,不用了,她又不是——”
“有什么不方便的吗?”钱母微笑地看着儿子说:“我还要拜托你帮我采点蔬菜呢!要是你不想去,那我就自己去采了。”钱雨被母亲这么一记软瞪,只能屈服地垂下肩膀说:“我去采就是了。”看见钱雨也会在“母亲”面前抬不起头,天晴莞尔地扬起唇角,碰巧钱雨也把视线转向她,立刻微红了俊脸,凶狠地对她一瞪,好像在无声地警告她:不许胡乱取笑!把笑声吞回肚子里,天晴打算等会儿两人独处时,再来好好调侃他一番。☆☆☆织☆☆☆梦☆☆☆方☆☆☆舟☆☆☆OCR☆☆☆奉命要带天晴去逛花园,还得替母亲采收晚餐要吃的自家栽培蔬菜,钱雨拎着小竹篮,边在前头领路,边说:“小心脚下,这儿很湿滑的。”踩着软绵绵的小石路,由大屋的后门一出去,没多远就看见几排田埂与一座以七玻璃隔开的温室。虽然说是花园,但高山上不会出现什么茂密的热带野花群,仅有蔓生的玫瑰点缀出幽静祥和的气氛。“好漂亮啊!”她蹲在一株少见的浅粉色花儿前面。“生得真好。”
“别问我那是什么花,我对这些花花草草一概不知,那全都是我母亲的兴趣。”钱雨忙着采番茄,头也不回地说。
“嘻嘻!你在伯母面前,还真像是个听话的孝顺儿子。”无法和自己初见面时所认定的那个傲慢家伙连在一块儿呢!“母亲为我和这个家牺牲了自己的人生,我即使再不肖,也不能违抗她。她是这个家中最令我尊敬的人。”钱雨淡漠地说道:“我父亲过世得早,你是知道的。不过即使是我父亲没死之前,我母亲也没过过一天好日子。”这些都是钱雨长大后,从亲戚们聚会时所听到的往事。谈论八卦的亲戚也不是恶意,只是没想到要在年记尚小的孩子面前留点口德。“我父亲的兄长还没死之前,我父亲是最得宠的幺子,在台北念学,过着放荡的日子。我爷爷为了早日让我父亲安顿下来,于是相中当时在我家中帮工的母亲。我母亲算不上什么大美女,成天又在泥土堆里工作,和我父亲交往的那些女人有着天壤之别,父亲当然不愿意娶她。是我爷爷暗中设计,逼得他们生米煮成熟饭,父亲才不得不娶已经有了三个月身孕的母亲。”钱雨迟迟无法原谅自己的爷爷,也和这点有关。
“结果一成婚,连自己儿子出生也不愿意回来看一眼的父亲,几乎一年到头都在台北过他的浪荡生活。即使我伯父过世也……”耸耸肩,钱雨说:“反正我爷爷已经放弃我父亲了。他后来又领养了我叔叔,就由我叔叔和婶婶代替父亲在家中尽孝道、管理这片土地。”天晴静静地听他述说,她似乎可以想像得到,小时候的钱雨在这儿过着多么孤单的日子。“难道你伯父或叔叔都没有生儿子吗?怎么没听你提堂兄弟之类的?”
要是有同龄的小男生一起成长,起码可以纾解一点他的寂寞。
“就是没有,所以我爷爷才会要我扛起家族的所有重担。”
苦笑着,钱雨把满满一篮子的蔬果在她眼前晃了晃。“该回去了,有这么多的菜,晚上肯定要吃撑了。”看样子他并不打算继续对自己掏心剖腹,要不然就是有关爷爷的事他提都不想提,才会蓦地打住话题。天晴有点遗憾,可也不好意思穷追猛打地追问。毕竟……虽然他们勉强地说是朋友,可到底还是认识不久的陌生人啊!无论我现在觉得他和我有多贴近,其实都是错觉而已。
天晴跟着他身后回到屋内时,默默地想着:我如果继续深入地了解他,万一真的喜欢上他,也是件自讨苦吃的事。他不可能会喜欢像我这样的女孩子,能和他匹配的即便不是千金小姐,也是要能带得出去的成熟、妩媚的美女吧!黄金单身汉的身边站着一个晴天娃娃,光是想像那画面就够好笑。
她还是别发什么花痴了。
☆☆☆织☆☆☆梦☆☆☆方☆☆☆舟☆☆☆OCR☆☆☆回到大屋内时,钱母正好送医生到门口。
“妈,医生怎么说?”
等母亲回到客厅后,他开口问。
“血压是稳定下来了,不过爷爷现在很虚弱,需要多休息。你等会儿去信他的时候,也不要待太久,别让他太劳累,知道吗?”对着高大的儿子,母亲殷殷劝诫。
应声“我知道”后,钱雨转向天晴说:“我现在要把翡翠拿给爷爷看,你要一起过来吗?”“呃……这样好吗?”天晴担心的是,钱雨要怎么向爷爷解释她的身份。
“你是帮我们找回翡翠的人,有什么好不好的?”他——扬首。
“走吧,爷爷的卧室在那边。”
咿呀地推开厚重的大门,首先让天晴吃一惊的是屋子里昏暗的程度。外头天还没黑,但房间里头已经像是半夜。窗帘紧闭的室内,可以听到呼吸辅助器的帮浦声,还能看到心电仪器的小荧幕散发出的绿光。让人深切地体认到房间的主人,所燃烧的生命之光已经快到尽头。
天晴庆幸自己来这一趟,否则若因为自己的顽固,而让老人家抱憾终生,岂不是罪大恶极?“爷爷?你看得到我是谁吗?”
站在床畔,钱雨呼唤着。
床上的老者动了动,哑声说:“……我还没死……不用一副我已经不行了……臭小子……”“看你这样子,应该还可以活到一百岁呢,臭老头。”钱雨嗤笑着,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找到翡翠了。”“什……么……在……哪里?”老人激动地抬起一手。
“你不要急,翡翠在这边,你躺着就好,我拿给你。”钱雨招招手,把天晴唤过来说:“翡翠在这位杨小姐手上,她很好心地要把翡翠还给我们,所以今天我带她过来,你也跟人家道个谢吧!”“不必道什么谢了!”
天晴急忙说:“钱爷爷好!你放心,翡翠是你们家的,我不会占着不放!”但老人似乎没有听到年轻人的话,伸出枯槁、颤抖的手直说:“……让我……让我瞧瞧。”
钱雨抛给天晴一抹歉意的眼神,将以丝布包裹得好好的翡翠取出。
“呐,在这儿。”
“啊……”老人连连惊呼、叹息,他摸着那枚翡翠低语着。“没错……不会错……就是它……这叫人恐惧的绿……和当年一模一样……”说着说着,老人家流下泪来。“还好……还好来得及……”
“您老总可以放心了吧?以后这枚翡翠我会好好地保存在家中,子传孙、孙传曾孙地,像您和以前的祖先一样,一直传给咱们钱家的后代子孙的。”钱雨说这番话原是好意,要让老人家能安心养病,不料老人忽然激动地坐起身。“胡说八道——”钱家老爷爷猛咳着。
“爷爷?”
钱雨扣住他的肩膀,拍抚着他说:“你是怎么了?翡翠回到我们家,你不高兴吗?”老爷爷急得直咳嗽,扣着孙子的手和那枚翡翠说:“我……是要把这……该死的东西……给毁了!”说着,老人家忽然把握着翡翠的手高高扬起,分明是想将它给砸碎,钱雨只好夺下那枚翡翠说:“爷爷,你这是在做什么!”“……给我……咳咳咳……把翡翠给我……”
“这不是我们家的传家宝吗?你这些年来拼命想找的传家宝,为什么反而要把它给砸了?”钱雨不懂地挑高眉头。“你是病得脑袋糊涂了吧?爷爷。”“糊……糊涂的是你!”老人家气得吹胡子瞪眼。“……我不会让那种坏东西留在咱们钱家……在我死之前……没有亲眼确认这东西消失……我死也不会瞑目的……臭小子……东西给我……”钱雨一咋舌。“原来你还是相信那算命师的话,认为这枚翡翠是引来我们家族不幸的邪物?那为什么还要叫我去找它?!”“你、你懂什么……”
老人家愤怒地瞪着他、瞪着他手中的翡翠。当年他多后悔啊,把翡翠送给算命师,结果他日日夜夜都梦到那枚翡翠又回到钱家来。如果早一点知道这枚翡翠是有着诅咒的,那他心爱的儿子们也不会枉死了。看看他,能活到这把年纪,都是因为他在四十九岁那年,及时把翡翠送出钱家的关系!一定是这样没错!所以他在死之前,也要把那枚翡翠一并从世上毁灭,让它不再威胁到自己唯一的孙子。钱雨是钱家最后的命脉,不能再受翡翠的诅咒所缠、所害!“给我!快点给我!”拼着最后的一口气,老人想跟自己孙子抢夺翡翠,结果差点就从床上跌下。“危险!”
天晴扶住了老人家,向钱雨焦急地叱道:“你还愣在那边做什么?快点把翡翠交给你爷爷吧!”“喂,我一交给他,你就再也拿不回这枚翡翠了。”也不想想我是为了谁,在这边拼命保护翡翠!钱雨默道。“没了也是没办法的事,和成全你爷爷的心愿相比……你看不出来他很认真吗?这么虚弱的老人家,你就不要再让他激动了,不管他想拿翡翠怎么样,都无所谓,你给他吧!”虽然对“花草堂”店主感到抱歉,但衡量缓急轻重后,天晴也顾不了那么多了。钱雨叹口气。以一敌二,自己没胜算。他把翡翠重新放在爷爷面前,说:“拿去吧,你想拿它怎么样就怎么样。”老人颤抖地扣住翡翠,将手抬高,用力地——“唔!”
“爷爷?!”
不,他还不能死!在还没有把翡翠给敲坏之前,还不能……老人虽然这么想,可是体内的血液逆上脑门,将力气逐渐由他的四肢抽取开来。“爷爷——”
钱雨抱着满脸痛苦、脸色发青的老人家,大声叫唤着母亲,天晴也帮忙去叫医生回来。忙乱之中,谁也没有注意到老人的手心中,仍念念不忘地握着那枚他想摔坏的翡翠。三十分钟后,医生赶来做最后的急救。
静默不语的钱雨与不住哭泣的母亲、婶婶,形成强烈的对比,他们一起在老人家的门外等候着。噩耗在老人家昏倒将近一个钟头后,由医生传达给众人。
“这次的发作很强,脑门的重要血管进裂,光凭现有的医疗器材,我们救不了他。很遗憾的,钱太太、钱雨,你们爷爷已经往生了。”“呜啊啊……阿爸!”
钱母和婶婶立刻进了房门去见老人家最后一面。
倒是钱雨相当冷静地处理着后事:送大夫出去、找人到村内去借用冰柜等等琐碎的事。天晴见状,不好意思打扰他们,只好默默地回到她所住的客房去。想来她能替刚见面短短不到几分钟的爷爷所尽的心意,也就是拈炷香,盼望他——路好走而已。☆☆☆织☆☆☆梦☆☆☆方☆☆☆舟☆☆☆OCR☆☆☆送钱家爷爷的冰柜到山下医院暂厝后,钱家笼罩在低迷且悲伤的气氛中。迟来的晚餐桌上,没有人开口。天晴有些坐立不安,她万万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相信钱雨也是如此吧?他一直以为让爷爷看到翡翠,会让爷爷高兴,结果却……瞥视着他冰冷没有表情的模样,天晴暗暗叹了口气。不管嘴巴上怎么逞强,毕竟是自己的爷爷,岂有不难过的道理?“我吃饱了。”以餐巾拭了拭唇角,钱雨起身说:“书房那边还有些事情要我联络处理,恕我失陪。”一等儿子离开,红肿着核桃眼的钱母,一脸歉意地看着天晴说:“抱歉,让你遇上这种事,害你也跟着不自在吧? ”天晴摇了摇头。“伯母,你不要这么说。我才是……要请你们节哀顺变。”苦笑了下,钱母以餐巾擦着眼角说:“其实阿爸的身体,我是知道的,也早就做好心理准备,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只是一旦……唉,还是太快了,我真没想到会这么快,阿爸就这么走了……”“阿嫂,你不要再哭了,不然我也又想哭了。”婶婶哽咽地说:“最可怜的还是阿雨那孩子,难得回来一趟,竟是替爷爷送终,他想都没想到吧!”钱母抬起头。“天晴,你是阿雨的朋友,这种时候就有劳你多多开解他了。他一定又自己关在房间内喝酒,我知道。唉,那孩子天生脾气硬,从小到大不知和他爷爷吵过多少次架,也吃了不少他爷爷的拳头。可是祖孙天性是不会改的,他不可能不难过……有空你也帮我劝劝他。”“伯母,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能力劝钱雨什么。”说是朋友,却也不是那么“亲”的朋友啊!“我看得出阿雨那孩子挺喜欢你的,你说的话他会听的。”
不能把伯母的客套话当真,但天晴还是僵着微笑说:“我会尽量的。”
“那就麻烦你了。”
☆☆☆织☆☆☆梦☆☆☆方☆☆☆舟☆☆☆OCR☆☆☆晚餐过后,天晴在书房门口徘徊着。
她不晓得自己该不该敲门,万一被钱雨轰出来的话,怎么办?可想起钱伯母“万事拜托”的忧愁脸蛋,天晴又无法装作没这回事。………不管了,被赶出来就被赶出来!视情况量力而为,我就做我能做得到的!“叩叩”地敲了两下门,天晴对着书房门板说:“钱雨,是我,我要进去喽!”没有任何反应,当他是同意自己进入,天晴转开门把,赫然看到他确实如伯母所预料的,手握着一只酒杯,脸色阴郁地沉思中。“你还好吧?”反手把门关上,一边走近他,一边问。
先是吐口气,接着冰冷黑硬的眸子缓慢地转向她,挑眉。“怎么?我看来有什么不好吗?是我妈要你来的?”“对。”天晴也不隐瞒,拉把椅子坐在他面前说:“我也可以喝吗?”
他默默地由身后的书柜中,取出另一只酒杯,倒了半杯红酒,推到她面前。天晴道声谢,轻啜着。房间里就只有屋外的风声、树声、夜枭声,其余便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这枚翡翠……”不知过了多久,男人才幽幽地开口说:“真的把我爷爷的命也带走了吗?不过是块石头,怎么看就是块哪里都买得到的石头,怎么可能那么简单地就……可恶!”说着,钱雨将翡翠往桌上一扔。
绿石在桌面上旋转两下,停止。坚硬的表面仍是光滑而美丽的,宁静的碧绿在灯光下依然耀眼迷人。什么也没变,即使它可能是恶魔附身的邪石,但不管它带来多少灾难,它那残酷的美丽却是不变的。“当然和石头没有关系。”天晴没有动手去摸翡翠,只是低语着。“要不然我怎么对得起你爷爷?是我把石头带回钱家的。”钱雨冰冷的眸子闪烁着片刻的迟疑,最后他烦闷地以手指扫过浏海说:“你不要把我的话当真,我是醉了,心情不好乱说话。我也不相信一枚石头能左右人的寿命或是运气。要是把自己的失败全归纳为不走运,那么失败者将永远是失败者,永远都是战败的狗。我不会笨到那种程度!”这时候,自己该说什么才好呢?天晴知道他不需要她的建言,况且他比自己要聪明,她能给他什么他不懂得的建议?没有。那么……她也只能借他一双耳朵倾听而已。“我的父母,在我七岁的时候过世了。”要让人开口的唯一方法,就是自己先开口。“那个时候,我一直没有哭,你知道是为什么吗?”钱雨抬起满是红丝的眼看着她,半晌后,才干涩地说:”你太小了,不知道父母亲死亡的悲哀?”摇了摇头,天晴看着自己交叠的手,扯扯唇角说:“我一直认为哭了的话,事情就会变成真的。如果我哭了,爸妈就永远也不会回来了,所以我不哭,因为我不相信那会是真的。很傻吧?其实无论我哭或不哭,都改变不了事实。”笑笑地况:“等我有一次真的哭了,结果就哭个不停,差点没有把我外婆、外公和阿姨给急坏,因为他们以为我会一直哭到眼睛瞎了呢!”钱雨默默地听完后,默默地喝了一口酒。
她讲这些事无非是想宽慰他,宽慰无法为爷爷掉一滴眼泪的自己,也宽慰对于在爷爷死前也没能和他和解而耿耿于怀的那个自己。好聪慧的眼,将他的一切都看透了……
“那老头子活像是为了折磨我而活的。”开启了往事的门扉,跌入回忆的深潭,钱雨赫然发现自己对那些事竟都还记得一清二楚。”因为我父亲的浪荡,让他认为唯有严格地教育我,才不会让我步上父亲的后尘。极小的时候,他就对我贯彻铁的教育,从早到晚,我的二十四小时都是按照他所规定的方式、时间表在度过。”没有游戏,只有美其名为锻练的工作;捡着柴火、学习砍下小林木、栽种林苗等等,许多工作填满了本来是给儿童们玩耍的时间。没有休闲,只有称之为学习的填鸭读书。一本又一本的古典文学,从《论语》到《孙子兵法》,许多不适合小孩念的书,他全在那个时候背得滚瓜烂熟。“只要我一表现不好,那老头就会责骂我的母亲,说都是她的错。接着又开始数落我过世的父亲,仿佛他对我父亲的怨恨,全都转移到我的身上似地痛恨着我。因此,我也开始叫自己要痛恨他,把他当成敌人。为了不让这个敌人有借口欺负我和母亲,我一直都要自己表现得最好……”小学、中学、大学甚至是到海外留学,钱雨全部以最高分的标准,念完课程并且捧着优秀成绩单毕业。“但他没有称赞过我一次。”钱雨苦笑着。“虽然我也没在期待就是了。”“你骗人……”
喀哒!天晴顾不得因为自己急于起身而弄翻的椅子,绕过大书桌,将坐在椅上的男人揽人自己的胸怀中,说着:“你爷爷是小气鬼!怎么这么傻?只是称赞你一声罢了,有什么好吝惜的?你和你父亲不一样,你这些年来不都为了这个家、为了他而在努力着吗?他欠你一句:‘辛苦你了’!”滴答滴答的,钱雨知道这屋子里头不会下雨,但滴落在他脸颊上的咸咸泪水,就像是洗涤心灵的温柔小雨。“为什么是你在哭呢?”他抬起眸轻问。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替小时候的你哭,也许是替你的笨爷爷哭,总之……我就是想哭哇!”啜泣着,天晴再搂紧他说:“你也要哭,哭一哭,就可以原谅你的傻爷爷了!他只是因为太爱你,所以才会对你这么严格,他是爱你的!”爱……
是吗?钱雨在她温暖的怀抱中,闭上双眼。
爷爷并不恨我,而是爱我的吗?也许在这像天使般温柔无私的怀抱中,自己的确感受到了爱,也感受到了爷爷的心意。钱雨心中从不曾融化的一块冰,逐渐地化开来。泪水渗出了眼角。
僵硬地梗住胸口的硬块,缓缓地在空气中消解。
“哭吧,我会陪你的!今天一整晚,我都会在你的身边!”不只是他的悲伤而已,连同自己的悲伤也一起。天晴搂住的是他,也是自己。是两个同样渴望着一份爱,而不曾得到过的孩子。她是迫于命运拆分的无奈,他是迫于成人顽固执念的牺牲。
他们在这一刻,都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