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昨夜睡得不安宁,原本只打算小憩一下的紫珊,一沾枕竟睡到五点。匆匆洗头、洗澡后,紫珊坐在梳妆台前擦拭那头刚洗好的长发。
典雅的菱形镜里,反映出一张姣好的瓜子脸,沐浴过后的肌肤呈现出珍珠般的粉红光泽,配上饱满的小嘴,高挺而长的鼻子,秀气整齐的柳眉,实在是个美人胚子。只可惜那双深幽的眼眸显得死气沉沉,如画的眉目间流露出过尽千帆的沧桑,以及对生命不抱希望的沉郁,使得镜中人有着不属于本身年龄的无力感。
紫珊怔怔地对着镜中人无神的眼眸,这是她吗?她扯开一抹苦笑,挑剔地审视镜中的自己。
一点都不美,既没有母亲的成熟风韵,也少了翠瑚的青春朝气,活像个顾影自怜的老处女。
处女?这个字眼再度刺痛了紫珊的心。
不再是了,从她十六岁起就不是了。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紫珊的自怜,她转过身,正好瞧见翠瑚推门进来。
“姊,你醒了呀?”翠瑚清脆悦耳的嗓音里充满笑意。
紫珊望进妹妹清亮明媚的眼瞳,在那里捕捉到一份活泼的生命力,仿佛被那股生命力感染似的,紫珊将先前的郁愁暂时抛开,回妹妹一个充满温柔、爱怜的微笑。
“没出去啊?”紫珊低柔甜美的音色,每每令翠瑚羡慕不已。她总觉自己的声音像百灵鸟叫声似的,吱吱喳喳的吵人,不像姊姊的嗓音那么富有磁性。
但这是翠瑚自己的想法,紫珊却认为妹妹的声音像风铃般悦耳。那种在风中撞击的清脆声音,充满诗意的愉悦,令人烦恼全消。
“还没。”翠瑚调皮地皱了皱和紫珊同样高挺的鼻子,亲昵的凑到紫珊面前,抱住姊姊如刀削般的柔肩。“我下午回来时,你正在睡觉,我没敢吵你,就回房睡美容觉了。”
“晚上有约会?”紫珊淡淡地笑问。以翠瑚的活泼好动,才不可能在周末夜乖乖待在家中。
“嗯,和裴德约六点半。”翠瑚晶亮的眼眸闪过一抹奇异的光彩,看得紫珊有些失神。
“对了,姊,晚上你不是要参加秋蕙姊的婚宴吗?几点开始?我叫裴德送你一程。”
“喜帖是写六点半。”紫珊心不在焉的回答。
“那应该来得及。通常喜帖上写六点半开席,总要延迟到七点或七点半呢。”翠瑚嘀咕着,看看手表,发现已经五点四十分了。“不早了呢,姊。”她迳自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拿出吹风机,要替紫珊吹干那头乌黑柔亮的长发。
“我自己来就好。你不是跟裴德约六点半吗?”
“好吧。”翠珊将吹风机交给紫珊,转身走向门口时,回过头对姊姊说:“穿那件淡紫色的洋装,很配你。”说完后便关上门离开。
紫珊怔怔地望着合上的门,仿佛还能听到翠瑚的娇脆声音在房间里回荡,室内似乎还余留着属于翠瑚的活泼气息。
又一阵敲门声响起,紫珊的母亲推门进来,望着女儿发呆的脸孔,心中顿时涌起疼惜。
“还没换衣服啊。”她走到紫珊面前慈蔼的说。
紫珊摇摇头,她从来不会打扮自己,不是任由母亲和妹妹把她当成洋娃娃般地装扮,就是在最后一秒钟时,胡乱抓了件衣服就套上。
她烦躁地拨了拨长发,有种想剪之而后快的冲动。虽然有头人人称羡的乌亮秀发,紫珊却觉得不耐烦,反而羡慕起翠瑚俏丽的短发。
丁母从还在发愣的女儿手上接过吹风机,帮紫珊吹干秀发后,拿起梳子梳理爱女的长发。
“梳个发髻如何?”她问。
紫珊无可无不可地点头。
丁母将紫珊的头发编成发辫盘在头上,又拿了一根系着紫色蝴蝶结的发钗插进发内。
“太显眼了。”紫珊不安地说。
“不会啦。”丁母宠溺地哄着女儿,从抽屉里拿出紫珊极少动用的化妆箱,取出化妆品。
约十分钟后,镜子中出现一张娇艳动人的丽容。一双含愁的杏眼像是能滴出水似的晶莹闪烁,加上挺直俏丽的鼻梁、粉嫣妩媚的樱唇,以及两颊的淡淡红晕,活像是从仕女图中走出来的古代美女。
紫珊惊讶地看着镜中人,心中再度泛起些许不安。打从十六岁起,紫珊在下意识里便不希望自己的外表过于迷人,她总是打扮得老气、不显眼。只是在某些正式场合里,不得不屈从于母亲和妹妹的安排,打扮得像粉妆玉琢的娃娃,让人对她评头论足。
遇到这种情形时,紫珊总是如坐针毡,表面上维持着笑容,心思却早飞到某个幽闭密穴里,不让人知道她内心深处的真正想法。
她害怕面对人群,但有些人却是她不得不面对的。像是秋蕙的婚礼,她便不得不参加。
“妆会不会太浓了,妈咪?”她恳求地望着镜子里的母亲。
“不会,化点淡妆是礼貌。紫珊,听妈的话没错。”丁母搂着女儿的肩哄道。虽然紫珊已经二十六岁了,但在她眼里,女儿依然才十六岁,需要她全心的宠爱和安慰。
“穿这件旗袍怎么样?”丁母从衣柜里找出一件前襟有着蝴蝶扣的淡紫色改良式旗袍,她知道这件衣服会将女儿温柔婉约的古典气质完全衬托出来。
“翠瑚建议我穿那件紫纱洋装。”紫珊犹豫的说。
“那件是不错,不过这件和你的发型相配,参加婚宴比较适合。”丁母将衣服递给她,“快把衣服换上。”
紫珊羞涩的接过旗袍,起身走进浴室换上。等她再度走出浴室时,丁母已经准备好搭配的首饰等着她。
“姊,”翠瑚正好推开房门进来,一看到紫珊的模样,惊艳地吹了声口哨,“哇,好漂亮!像仙女下凡。”
对于妹妹夸张的赞叹,紫珊只能腼腆的微笑。
“裴德来了,就在楼下等我们。”翠瑚亲热地拥住姊姊,推着她往外走。
“去吧,紫珊,别让裴德等太久。”丁母将一只小巧的皮包递给大女儿。
“妈妈等不及把咱们两姊妹赶出去,好让她跟爸爸说悄悄话哩!”翠瑚顽皮道,惹来母亲一记宠爱的白眼,才笑嘻嘻地拉着姊姊下楼。
在客厅等着的裴德,见到两姊妹出现,立刻傻了眼。他从来不知道原来紫珊是这么美丽。
一身淡紫的紫珊,和翠瑚的一身浅绿,只能说是春兰秋桂各有胜场,谁也不比谁差。
翠瑚是现代的,全身充满活跃的生命力,好比是一颗光芒四射的钻石;紫珊则是古典的,一身的温柔婉约,像是温润晶莹的美玉般含蓄而美丽。她的美就像一坛陈年美酒,只会因年岁的增长而更有味道,值得男人细细品味。
“呆子,看什么?没见过女人啊!”翠瑚酸溜溜地瞪了裴德一眼,瞪得他满脸通红,自己却噗哧一笑,把裴德唬得一愣一愣的。
“傻瓜,还要发呆多久?该走了。”她一手挽着裴德,一手拉着姊姊,满脸笑容的朝门口走去。
紫珊和裴德相视而笑,摇摇头,皆对翠瑚感到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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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永清意气飞扬地拉着好友凌远鹏往新娘休息室走去,一路谈论着他的新婚娇妻。
“总之,只要你见过秋蕙,一定会喜欢她的。”他得意地做个结论。
“你不怕我对她一见钟情,把她抢过来吗?”远鹏打趣道。
永清咧嘴一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你抢不走的,秋蕙对我可是死心塌地得很呢。”
“这么有把握?”远鹏嘲弄地哂笑,对这位相交多年的同窗好友又羡又妒。
永清眉眼之间的得意,与往上扬起的唇角,都充盈着新婚男子的幸福。
幸福,这是个多么奇妙的字眼,远鹏立时收敛起脸上的笑容,心头泛起萧瑟的愁郁。
对他这个不幸的人而言,幸福是多么遥不可及的想盼。不知道是那位哲人说过,“在地狱走过一遭的人,是没有幸福的权利。”而如果这人又满怀着罪恶感,更注定与幸福无缘了。
想到“罪恶”两个字,远鹏的眼睛霎时蒙上一层阴影。这么多年了,精确地说应该是十年,十年前……
“干嘛愁眉不展?”永清对着远鹏两眉之间愁结的凹痕抗议,“开心一点,今天可是我的大喜之日哩!”
“对不起,永清。”远鹏歉疚地说。
“没什么好道歉的,都这么多年的老朋友了,还这样客气。”永清谨慎地观察远鹏脸上的表情,一抹恍然大悟映上眼瞳,“哦,我知道了。你也老大不小,跟我一样是二十三岁的相反,却连个女友也没有。不过,别担心,秋蕙有很多出色的朋友,我让她帮你介绍一个最美、最有气质的。”
面对他媒婆似的热情,远鹏感到有些啼笑皆非。是不是每个快乐的已婚者都会染上帮人牵红线的毛病?他认识永清有十几年,他从来没想过要帮他介绍女友,直到今天。
他对着曾陪伴他度过最孤寂、消沉岁月的好友摇头苦笑。没有人会比永清更了解他,哪怕是他最幽暗、难堪的记忆。
没错,包括十年前的那桩罪行,他都告诉了永清。永清在他最无助、孤单时,以不求回报的友谊陪伴他,并在他服完兵役之后,鼓励他暂时抛开怯于面对的人事物出国留学,转换心境。
远鹏在美国待了八年,一直和永清保持联络,连他祖父病危的消息,都是永清通知他的。
永清对他的意义,比有血缘关系的手足更加亲密。
远鹏不知道自己眼里又泛起灼热的感情,直到永清又笑又闹地拍着他的肩道:“嘿,别用这种眼光看我,否则人家会误会你正深深爱恋着我呢!”
对于这番话,远鹏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板起脸来,正当他有些不知所措时,发现两人已来到休息室门口,并瞧见一对男女也正好走到这里来。
“嘿,秋明,你总算到了。不是说要早点来帮我招待贵亲友吗?”永清朝那位穿着深色西装、相貌英俊的男子抱怨。
“什么贵亲友?别忘了现在也是你的亲友了。”何秋明不服气地反驳。
“好啦,算我失言。”永清举起双手投降,眼前的男子可是他的大舅子。接着,眼光转向站在秋明身旁的女子,他两眼立刻亮了起来。“咦,这不是紫珊吗?这么漂亮,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远鹏随着永清的眼光看向名叫紫珊的女子,唇边的笑意瞬间急冻了起来,一阵莫名的惊颤窜过他全身。这位用漂亮来形容仍嫌不足的美丽女子是谁?他们曾见过面吗?为什么他会对这张婉约恬静的古典芳颜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还有,心里那股歉意又是从何而来?
他看进那双带着迷惑和惊惶的水眸,心脏猛地紧缩起来,微微发疼。
紫珊的眼里有着同样的震惊。
这名男子是谁?为什么她对他竟有种惊惧交加的熟悉感觉?她跟这个浓眉大眼、英挺出众的男人见过面吗?
不,怎会呢?
困扰了她十年的鬼魅影子再度掠上心头,紫珊倒抽一口气,身体微微颤抖了起来。
不,丁紫珊,你别傻了,不要把任何陌生男子都拿来跟心里的鬼影比对,这对他或是你自己都不公平。
她咬紧下唇,制止自己因一件陈年往事而破坏今夜的好心情。她的眼光从对方抿成一条线、充满男性魅力的嘴唇,移向他高而挺直的鼻梁,再看向那双深沉悲郁的眼。
她的心口像被闷击了一拳般,隐隐作疼。
这是个不快乐的男人,一个被自己的罪恶感监禁了灵魂的男人。
紫珊微张着唇,讶异自己竟对这个陌生男子有这样怪异的怜惜。她是怎么了?什么时候她竟能从人家的眼睛里,看出对方快不快乐,甚至有什么鬼罪恶感了?
秋明见紫珊和远鹏深深对望,心里有些不开心。他抿紧唇,轻轻咳了一声,紫珊这才回过神来,一抹嫣红染上粉颊,越发地明媚动人。
“恭喜了,永清。”荡在空气中的轻柔嗓音,甜郁若上好的蜂蜜般,引发了远鹏心底深处最激烈的渴望。
好美、好悦耳的声音,是天籁吗?
“谢谢你来,紫珊。秋蕙见到你一定很开心。”永清诚恳地说。
远鹏讶异地看向好友,发现这还是头一次看见永清一板一眼的说话,就算是学生时代面对指导教授,永清也没这么端庄过。
“对了,你是怎么跟秋明遇上的?”
紫珊还来不及开口,秋明已替她回答了。“我和紫珊在门口遇上,她想看秋蕙,所以我带她过来。”
“真巧,我也是带我最好的朋友远鹏来看秋蕙呢。”永清指了指远鹏说,并为双方介绍道:“这位是凌远鹏。远鹏,这位是我的大舅子,秋蕙的大哥何秋明。另外这位美性情、好容貌的古典佳丽,是秋蕙的好友,丁紫珊小姐。”
三人以点头当作招呼,秋明向众人道:“那我们就一起进去见秋蕙吧。”
四人敲门进去,一身白纱新娘礼服的秋蕙,娇艳妩媚得像是她手中的铃兰。
永清向她介绍远鹏时,她朝这位初次见面的男人挤眉弄眼地笑道:“久仰大名了,凌远鹏。永清不晓得跟我提过你几次了,他老是远鹏长,远鹏短的,但偏偏不让我们见面,也不让我看你的照片。现在我可知道了,原来——”她故意拉长声音,眼光不善地睨向一旁傻笑的永清,“你长得比永清帅多了!”
包括秋蕙的两位伴娘,以及远鹏、紫珊和秋明都被她的话逗得哈哈大笑,只有永清苦着一张脸。
远鹏意味深长地看了好友一眼,微笑地对秋蕙说:“永清可不像你说得那样没信心,他刚才还说你对他死心塌地,我绝对抢不走你的。”
“什么?他真的这样说?”秋蕙故作横眉竖眼,一手扭着永清的耳朵,“我对你死心塌地?若不是你像口香糖那样黏着人家不放,说我不嫁给你,你就要去当和尚,我才不希罕嫁给你呢!”
“喂,轻一点,在远鹏面前给我留点面子嘛!”永清求饶道。
“哼!”秋蕙不屑地松开手,然而唇边轻扬着的浅笑,和看向永清的那双盈满柔情的眸子,无不透露出新嫁娘的喜悦。
她双颊嫣红,像是有点承受不住永清目不转睛凝视她的款款柔情,以及众人似笑非笑的暧味态度,干脆转向紫珊,拉着她的手边笑边赞叹道:“打扮得这么美,是不是打算把我这个新娘的风采抢走?不管啦,谁教你这么美、这么惹人怜爱,害我好想香一口。”
“秋蕙!”紫珊笑着闪躲她,“都当新娘子了,还这么疯疯癫癫没个正经。”
“谁疯疯癫癫了?”秋蕙睁大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看向其他人寻求支持,“你们看看紫珊嘛,她今天是不是比我还像新娘子?喂,永清,瞧你那副猪哥样,眼睛都要瞪凸出来了!”
永清望着老婆鼓起来的双颊,有些哭笑不得。
“不是你叫我看的吗?遵照你的旨意办事,你又不开心。唉!真难伺候。”
“喂,你说什么啊?”秋蕙大发娇嗔,“我是叫你看,可没让你看成那个样子!”
“这可不能怪我,连你都觉得紫珊秀色可餐,想香上一口,何况是我呢?”永清笑嘻嘻的说,一只手伸向紫珊想揽住她,却在半途打住。
倒不是害怕秋蕙会吃醋,秋蕙知道他对紫珊有种混合着尊敬和友爱的感情,绝不会为他对紫珊调笑而生气。他之所以半途打住,是因为秋明和远鹏的眼光突然像四把锋利的匕首剌向他。
秋明的举动,永清可以了解,他早从秋蕙那里知道秋明对紫珊有好感;至于远鹏眼中的敌意,可就值得推敲了。
永清嘴角微扬,看进远鹏显得有些心虚的眼里,发现他黝黑的脸颊竟有些泛红。
有趣,一抹兴奋的期待自永清心里冒出,他还以为远鹏这辈子都不会再被女人吸引了。
十年来,不管是在国内或国外,远鹏都将女人视为绝缘体。当年的事,不但让他那颗饱受感情创伤的心,再也提不起勇气恋爱,也让他满是罪恶感的心,认为自己配不上任何好女人。
那颗自卑又骄傲的心,常令永清深切怜惜。不知为什么,在跟紫珊初次见面时,他竟然觉得紫珊和远鹏好像,同时让他想起苏东坡那首“卜算子”里的孤鸿。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那只心事不为人了解的孤鸿;那只不愿同流合污,选择孤芳自赏,寂寞终身的孤鸿。但远鹏的悲哀和痛苦,以及幽微的心事,却比那只孤鸿更黑暗、更不能被人了解。至于紫珊呢?她又有着什么样的故事?像她这么年轻的女孩,会有什么阴暗、悲痛的往事?那双总是阴郁愁结的黯淡眼眸里,到底藏着什么样的心事?
永清无限怜惜的望向紫珊,但在看见她眼中的畏缩时,很快转为一抹戏谑,让紫珊松了一口气。
“时间也差不多了,该准备开席了。”永清语气轻松地说,“秋明,麻烦你帮紫珊和远鹏找个好位子,我和秋蕙一会儿就到。”
“该是时候了,否则又有人要抱怨咱们中国人最不守时,说好六点半开席,却让客人饿到七点多。”秋明幽默地回道,随即领着紫珊和远鹏离开。
当新娘休息室的房门再度合上时,秋蕙深思地望向新婚夫婿。
“永清,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我?”永清指着自己,失笑出声,但秋蕙的表情是那么认真,让他无法打马虎眼。他握住老婆的柔肩,真挚地笑道:“就算我有什么主意,能瞒得住你吗?”“知道就好!”秋蕙眉开眼笑。“不过说真的,我觉得远鹏给我的感觉,跟紫珊好像。”
“怎么说?”永清忍住心里的兴奋,期待地问。
“他们都不快乐,好悲伤。”秋蕙说出她的观察。
永清搂住娇妻,微笑地吻了吻她的头发。
“那么你认为让两个不快乐、悲伤的人在一起会有什么结果?”他温柔地问。
“什么结果?”
“负负得正啊。”
秋蕙张大眼,说不出话来。永清的这个想法很大胆,但不知为什么,她竟觉得这个法子很可行。可是,那她大哥秋明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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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明三人走进宴客厅时,每一桌都差不多坐满了。他们经过男方同学桌时,有人认出了远鹏,高声地朝他打招呼。
“凌远鹏,这些年你都跑哪里去了?好像你服完兵役后就失踪了!”随着这声像是斥责的招呼后,是此起彼落的打屁声,远鹏扯了扯嘴角,表情有些无可奈何。
“也不跟我们联络,你到底躲到哪个角落去了?”一个孔武有力的男子用力拍了远鹏一掌,还好远鹏这些年来不是上健身房,就是去登山、攀岩,还能撑得住。
“怕了你,大熊。我哪有躲?我到美国念书,你又不是不知道。”
“哪有人念这么久?你好歹也是系上的才子,不可能把留学当成游学吧!”
“拿到学位后,我就留在美国,最近才回来。”
“哼!总算你够意思。永清跟你这么好,你就算用爬也要爬回来参加他的婚礼。”
“是是是。”
“看你孺子可教,我找个位子给你坐。”
远鹏看他们桌上又是烟又是酒的,连忙摇头道:“我另外找位子坐好了,你们都坐满了。”
“挤一挤就行了。”
“算了,你们又是烟又是酒的,我在无菌的实验室待久了,还真有些无法适应。”
“哇,现在是不食人间烟火了。”大熊眯起眼打量远鹏,突然,他眼睛一亮,发现他身边的紫珊。“嘿,原来你这小子交了个这么正的女友,所以才不愿跟我们这群大老粗坐在一起是吗?介绍一下这位大美人吧。”
远鹏不好意地看向紫珊嫣红的双颊,以及秋明微蹙的眉头。“别误会,丁小姐不是我的女友,是今天新娘的好朋友,你不要吓坏人家。”
“哟,怜香惜玉呢!”众人哄堂大笑。
“我们是很识相的,凌远鹏。”大熊附在他耳边低声道:“若不是我早娶了老婆,可不会让你独占这个机会。”
大熊又用力拍了他一掌,才让他离开。
紫珊见识过远鹏那票同学的热情,心里不由得有些忐忑起来。秋蕙的人缘向来很好,该不会也把高中同学请来吧?想到那伙有十年没见的同学,也用这一招招待她,不禁让她有些畏怯。
幸好秋明是将他们带往女方朋友桌,那里刚好有两个位子,远鹏理所当然地占据其中一个位子,秋明有些不情愿地离开紫珊去招呼其他宾客。
远鹏朝紫珊歉疚地笑道:“刚才让你看笑话了。”
“哪里,你的同学很热情。”紫珊以一抹淡雅的浅笑回应。
同桌的另一位女客人,是秋蕙的同事,紫珊曾和她见过面。她松了口气,很满意桌位的安排。
这一桌除了远鹏和秋蕙的那位同事外,其他人对她而言都是陌生的。紫珊一直怯于面对十年前的友人,若不是任职的出版公司和秋蕙上班的连锁书局有往来,她也不会有机会和秋蕙重逢。
体贴的秋蕙,在领悟到紫珊不愿提起十年前突然休学的原因后,她立刻转移话题,并从此不再提起往事。她们就像一对新认识的朋友,只谈现在和未来,对十年前的少女岁月绝口不提。
紫珊因而更感激秋蕙,也更加珍惜这份友谊。老实说,这些年来她一直封闭自己的心,除了家人外,知心的朋友可以说根本没有,有的也只是点头之交而已。而秋蕙,这个曾经与她走过一段年轻岁月的好友,愿意迁就她,和她重新交往,对紫珊来说可是难得的幸福。
她这辈子或许就只有秋蕙这个朋友了。
想到这里,她的表情不由得黯淡下来,一直注视她的远鹏,不禁心里一沉。
“你不开心吗?”话一出口,远鹏才觉得自己莽撞。他什么时候会关心起别人开不开心了?何况还是个初次见面的女人。说不出来是什么原因,仿佛从一开始,他就被紫珊吸引住了,她的一颦一笑都牵动他的心。
“怎么会?”紫珊以一抹不在意的浅笑,抖开心中的凄怆。今天是秋蕙的婚礼,她实在不该让过往的不愉快,阻扰了她为秋蕙欢喜的心情。“你怎会这样想?”
“没什么。”远鹏自嘲地摇着头。“对了,你跟秋蕙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是高中同学,后来我们全家移居到英国,直到去年才回来,我因为工作上的关系和秋蕙重逢。你跟永清是大学同学吗?”她三言两语的带过,连忙转开话题。
“对,也是最好的朋友。”远鹏因回忆到往昔快乐的学生生活,而绽出一抹许久不见的愉快笑意,让他整张脸亮了起来。
有一刹那,紫珊似乎看到了一个意气飞扬、不知人间阴暗面的快乐大男孩。
“服完兵役后,”他脸上的笑容黯淡下来,又恢复成忧郁小生的模样。“永清鼓励我出国,这一去就是八年。这次若不是我爷爷生病,我还不一定会回来参加永清的婚礼呢。”
“你爷爷他不要紧吧?”
紫珊眼中的温暖,令远鹏感到十分窝心,某种温柔的情愫在心里扩散开来。他突然想搂住这个女人,想让她的体热进一步融化他心里的寒冰,让封在冰层下的火焰重新燃起来。
但这样的痴想,是否该让它如愿?
如果他获得了他渴望已久的幸福,对于那个被他深深伤害过的女孩是否公平?
他的心霎时冷却下来。
这时候,扩音器里传来鞭炮噼哩啪啦的声响,新郎新娘的出现,分散了紫珊和远鹏的注意力。随着美味的佳肴被端上桌,他们似乎挺有默契地专注于食物上,席间只随意地聊上一两句。
这种淡漠的客套,让紫珊感到有些失落。她不敢看向远鹏,更遑论跟他眼神交会。将心灵锁在安全的角落,让礼貌有距离地横在两人中间,或许,这对他们而言,都是最安全的作法吧。